直到挂完电话,孟令慈握着手机惴惴不安。
她找的位置非常显眼——正正好是路灯底下,头发上都有光圈。
等权至龙找过来时,看见在路灯下冻得鼻尖通红的孟令慈,发丝被风一缕缕吹起,像黑色的火焰围在她身边,脆弱又张牙舞爪。
车灯闪了两下,权至龙停好车,走到离孟令慈两米的距离,她似乎在想事情,没发现他。
绕到她身后左边,拍了拍她的右肩。
孟令慈朝右转头,又被拍了左肩。
“晚上好,你也来汉江玩啊。”权至龙的手插进自己口袋,拿出电暖宝递给孟令慈,“不接,冻傻了?”
他伸出手在孟令慈眼前晃晃,“还是被我吓到。”
下一秒,带着熟悉体温和香味的围巾兜头罩住他的头,还没来得及问,她抓住他的胳膊。
“我刚刚看见有人在偷拍,闪光灯亮了。”隔着围巾,孟令慈的声音闷闷的。
给权至龙逗笑,这种时候先盖住他算什么。
他摘下围巾,刚露出一双眼睛,就被孟令慈的手挡住。
“我都说了有人在偷拍。”
着急的时候,她就没有平时的稳重感,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可能试图让照片拍糊点?
什么嘛,权至龙被她可爱到说不出话。他低下头挡住眼里的笑意,牵住她的手,“别放开啊。”
“什么?”孟令慈还没反应过来,像只静止在空中的风筝遇到强对流一样被拉着跑。
发丝也有了生命力,在她身后飞扬起伏,给这样的夜晚多了几分胶片电影的质感。
上了车,直到汽车发动。
孟令慈的呼吸和心跳还没匀回来,见权至龙一直笑着看她,她摆摆手,“我很久没有跑过步,体育细胞很不发达。”
“谁说这个了。”权至龙挑眉,冲她抬了下下巴,“摘围巾。”
她的围巾要掉不掉,像条蛇一样缠在他身上。
孟令慈:“等会儿红灯的时候我给你摘。”
“好。”汽车转了个弯,驶进车流里。他像随口问的那样,“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大晚上去汉江。”
孟令慈不知道怎么开口。
透过后视镜,权至龙瞥了一眼,她的手指骨节冻得通红。很突然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心像跑进碳酸汽水里。
算了,等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不着这一会儿。
停下车。
孟令慈抬头,不是她学校,又看向权至龙。
“打包卖掉你的地方,谁你几天不见把自己弄成……”他上下扫视一眼,“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他拔下车钥匙,先一步下车。
孟令慈跟在他身后。
“真不怕啊。”权至龙边说边把刚才没递过去的暖手宝递给孟令慈。
“围巾。”孟令慈的语气有点心虚,“我刚刚忘记了。”
“行,还不算太傻。”权至龙看了眼都能当披肩盖的围巾,“先进去。”
输了密码进屋子。
孟令慈认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来录钢琴的工作室,那架钢琴移了位置,放在音乐区最中心。
权至龙摘下围巾挂在衣架上,又接了杯热水递给她,看她还傻站着“穿我的拖鞋,就上次你穿过的那双,放心,很干净。”
孟令慈接过,“我有东西想给你,给完我打算回去。”
“你住单人寝吗?”他随口问了句。
孟令慈点头。
“那今晚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待着,我得看着你,免得你大晚上又跑去别的地方追寻生命的意义。我知道消息吧,不去找不安心,去找了我又睡不好。就当是为我考虑,留在这。”
孟令慈敛下长睫,挡住眼里的湿意,拿起水杯掩饰性喝了口。
“对了,你刚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泡着心脏的碳酸更加沸腾,权至龙移开视线,帮她守护她的脆弱。
又从鞋柜拿出拖鞋,开玩笑问:“要我帮你穿吗?价格可不便宜。”
孟令慈吸了吸鼻子,“我自己来。”
等换上拖鞋人坐在沙发上,孟令慈看着权至龙,她刚刚不是……打算离开吗?
“要给我什么?”
孟令慈沉默着拿起包,从里面拿出首饰盒,递给权至龙。
“送我什么?这种盒子应该是项链,是什么设计师品牌的新品吗?”权至龙接过打开,打趣道:“不好看我可是不会……”
看到实物全貌,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人还有点哭笑不得,“黄金?”
权至龙抬头看着孟令慈。
她倒好,点了点头,“融了做其他工艺品吧,加工费我出。”
“解释一下,你今晚很不对劲。”权至龙合上盒子,放回孟令慈腿上。他没打算收,这传出去不得被朋友笑死。
啥礼物都没送出去,先收到一块黄金。
孟令慈摇了摇头:“对了,我得说下,这条项链是我打算送给……送给亲戚,被拒绝了,你……你就当我面子过不去,非常想送人就行。”
“这样啊,懂了。”权至龙啪的一声合上盖子,“直接包养我吧,如果是你的话,算个友情价,75折怎么样?包养我很有面子。”
“?”孟令慈呛着一阵咳嗽,手里的水杯都跟着晃了晃,水溢出来洒在地毯上。
她脸都憋红,还没忘记解释,“不、不是。”
“这样才像个活人,你刚刚就像会呼吸的雕塑。”权至龙拿捏好分寸,“好了,我知道不是,但你要反应还这么大我就误认为是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的孟令慈:“你的地毯。”
权至龙拿过她手里的水杯放在矮桌上,“没事,没你的黄金贵,别这么看我,我不能收。”
“可我欠你的人情怎么办?”
“还……人情?”权至龙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僵掉,又重新挂上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没关系啊,等你年后回来也行。”
孟令慈沉默。
“你不会不打算回来吧?”权至龙问。
“那不至于,我还要我的学历。”解释完,孟令慈的语气又沉重了些,“只是暂时休学。”
沉默良久,权至龙问:“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想给自己找一个归属地,好让自己知道我为什么出发,为谁出发。”孟令慈垂眸,睫毛在她的下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我想过是为我为自己,可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了解的人就是我自己,会很动荡。”
“听上去我好像没有阻拦的理由。”权至龙起身,“东西你拿回去,我没有收普通异性后辈礼物的习惯。”
孟令慈抬头看他,也没说话,只是无措地看着。
权至龙深吸一口气,对上镜子里她的眼睛,那股气又没了,算了,惹她哭不好。
他转过身,“吃东西吗?我给你煮拉面。”
孟令慈点头。
工作室里的炊具不多,也没通天然气,但是有电磁炉。
权至龙沉眸盯着锅里的水。
孟令慈看着他,目光渐渐流连到他的纹身右翼。
安静到只能听见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我今晚……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孟令慈问。
权至龙:“还不算笨,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个丫头无声无息气人还挺厉害。”
“你不喜欢它,可以融了做其他饰品,工艺费我出,别和……别和黄金过不去。”
权至龙都被气笑了,这哪是他和黄金过不去,分明是孟令慈和他过不去,到现在她都没搞明白他真正生气的点。
他关掉火:“真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也不是很想知道,我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孟令慈犹犹豫豫给人重击。
“那我还偏要说。”权至龙俯身捏住孟令慈的脸蛋,“我很不喜欢你要和我把什么算清楚的语气和态度,你算得清吗?”
孟令慈老实被他捏脸,“能吧,我数学还不错。”
这是数学的事吗?一脸老实地气人,权至龙都怀疑她是故意的,可她的眼神又特别澄澈。
“你知道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和人拉近关系吗?”权至龙问。
孟令慈:“当大腿,给他们抄作业。”
“……叮!”权至龙捏了捏太阳穴,再次被气笑,“是让他们帮一个力所能及、顺手的小忙。”
权至龙比出一丢丢的手势,接着说:“如果对方愿意,证明这个人不抵触,甚至是愿意接纳你的。然后你再超预期还回去,一来二去,反复一两次,等到谁算不清记不住的时候,关系就拉近了。懂吗?是这么用的。”
又考虑她的接受度,声音放柔了些,“当然我说过,算得太清不是缺点,只是会让那些把你当朋友看的人难过。你不是说要建立你自己的归属地,总和别人算得很清怎么行。也没必要跑太远,还不如留在首尔。”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当然。”权至龙继续煮拉面。
孟令慈的下巴抵住自己的膝盖,环着自己的小腿想事。权至龙偶尔隔着水蒸气看她一眼,拿出手机拍照片。
拍到最后一张时,孟令慈的视线与他相撞,她发现了。
顾盼生辉的眸子、垂下的眼睫,明艳的五官和纤细颈子。可偏偏气质又是冷的,像开在暴雪里的红山茶花。
“要我传给你吗?”权至龙给她展示照片,“拍的很漂亮。还是先吃东西,拉面煮好了。”
“好。”孟令慈:“先吃饭。”
权至龙四下看了看,把水杯移到一边:“步入二十代是这样的,内心动荡不安,有时候知道自己不安什么,有时候不知道。如果你实在没有归属感,不知道为什么出发,我有个办法。”
孟令慈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着他。
“为我出发,想着赚钱包养我。”
孟令慈没吭声。
糟糕他夹带私货太多被发现。
权至龙开始找补,“虽然抽象了点,但这种深刻的东西就是越抽象拿起来越不重。你和我都知道,这个只是表层含义,真正是让你找到你自……。”
“好。”孟令慈说。
她低下头吃饭,还不知道自己的话给身边的人带来多么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