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蝉中午没顾上吃饭,拿着宣传单就跑回了家。
双桃见到后连忙道:“怎么这么急?一脑袋的汗。”
擦完了以后,才知道女儿兴奋的原因。
幸好今儿是周四,不然就要错过报名时间了。
脆香杯这种小比赛,章程都比较自由,宣传单上的截止时间是提前一天,也就是周五的中午十二点。
双桃:“咦,那很幸运!”
双蝉学着她的语气:“嗯嗯,很幸运!”
一般来说,省级的段级位赛事会提前十天或者三十天截止报名,企业赞助的小比赛提前四天、三天、两天、一天半的都有,这点就会比大型赛事好很多。
全国定段赛更是提前两个月就截止报名,因为赛事规模更大、规格更高、流程也更为麻烦。
好在只是个小小的考级,不然谭希也不能找出来给双蝉。
打电话过去询问了报名事宜,抓紧把随着宣传单一起附上的报名表填写好。
下午双蝉去上学,双桃直接去寄快递,离得近可以当天到,倒是不妨事。
还线上转账了70块钱的报名费。
双蝉:“还要交钱呀?”
70块钱!好多!
双桃:“是呀,你想,组织活动是不是要场地、人手?那肯定要有花销的,总有人得掏钱呀!”
双蝉似懂非懂的。
双桃:“报名费同时也是一道门槛。”
双蝉:“没钱又想参加的人怎么办?”
双桃摊手:“那只能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赚钱或者有人愿意赞助了。”
70块钱也只是象征性收取,场地费和人员支出绝对不可能这么少,参加比赛的大概近二百人,开销挺大的。
双蝉:“我学棋是不是也很贵?”
双桃叹气:“宝宝,妈妈有钱,真的。你不要操心这些,钱不钱的是大人的事情,等你长大了再操心。”
双蝉沉默不语。
她觉得这里很好,做什么都很方便,有她难以想象的物件。
可这里又什么都得花钱,不养鸡不种地,于是每天连鸡蛋都没得捡。
她曾经还会捧着鸡蛋去给师父呢,阿娘说家里没什么好给的,虽然你师父不像缺东西的,但我们也要尽尽心意。
拜完师也是,她学了棋回去,还要帮家里干活。
是后来见她总那么疲惫,时不时还手抖,师父才登门告知,既然把孩子交给了我,那便不要再使唤她。
她父母同意她拜师的理由并不单纯。
阿娘是为了她能多一份未来聘礼的谈判,阿爹是为了她能继承那一看就很有钱的牧遥行的衣钵。
尤其后者,哪怕牧遥行暂时死不了,从她手里偶尔漏出来的东西,便够他们这小小一家过上几天的好日子了。
她阿爹总说她走了狗屎运,居然能被这样的人物看上。
就算青山县的人在背地里生造牧遥行的谣言,也没有人敢在她跟前说这些。
他们都说,牧遥行大有来头。
双蝉这个师父,与她哥哥掏了束脩进去书塾的授课夫子,差异很大。
她是要给牧遥行养老送终的。
拜师,相关者都有受益。
唯有牧遥行,双蝉对她没什么好处,反而是个累赘。
后来双蝉问过,牧遥行说,我总得给自己找个事情做啊,恰好你是块璞玉。
其实所有人的初衷都不太单纯。
只是牧遥行显得更无私。
就像此时的双桃。
双蝉伸出手臂,上前一步默默地抱住了妈妈:“我以后一定一定一定赚好多钱给你,让你像姨姨一样。”
双桃愣住。
尹岩华像是一道光,她的自信不仅体现在有钱,还在于她的精气神。
与此相比,双桃黯淡了许多。
也许连双桃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受婚姻蹉跎,失去了小时候的梦想,放弃了曾经的坚持,哪怕对当下随遇而安,心胸逐渐开阔,也总归缺了点什么。
人们所谓的算了就这样吧,背后是一次次泛起又消失的自救涟漪,也是一段段崭新且辉煌的未来。
牧遥行临死,身上都烧着“火”。
一如尹岩华。
那与是否选择婚姻无关,是否工作无关。
那是一道不忘初心的无形之火。
连嚷嚷着“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书”的谭希身上,亦是如此。
双蝉没有在双桃身上看见这把“火”。
只是这一个月以来,双桃与前夫争执的离婚财产分割、租房子的请求押金延后、想买东西消愁时说出的没什么钱算了,听在了双蝉耳中,被她记在了心里。
她怕的其实不是双桃没有钱。
她怕的,是双桃像牧遥行那样,突然间就没有了。
亲眼见到死亡,亲历己身死亡,是双蝉潜意识里无法规避的过往。
所以她想找一个锚点,链接住双桃。
但其实不用找,因为她的本身,就是这个锚点。
不论是曾经的牧遥行,亦或现在的双桃,都在绝大多数时间庆幸并感谢着双蝉的存在。
·
脆香杯的比赛在周六,地址是湖州的莘风小学。
早晨八点半到九点有开幕式,所以要提前来这里报到。
双桃干脆周五就带着双蝉来了湖州,在旁边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出门发现还有很多来这里参加比赛的,有一层楼甚至被某个小学给包下了。
双桃:“带队来的啊?”
旁边有人搭腔:“是啊,老师带着,省事儿。”
围棋的团队赛很多,有些比赛还限定了单位报名,不接受个人名义,加上学校、培训机构都是做惯了的,于是也懒得搞那么琐碎的了。
团体报名还能给举办方省下许多事,不用担心信息有误,直接找领队就行。
双蝉在屋子里看书。
自从拥有了几十本围棋相关的书籍,她像是入了迷,下了课就看、放了学就看,吃饭的时候都想着看。
尹岩华在杭州围棋博物馆的时候,给她买了一套非常漂亮的棋具。
阔叶黄檀全实木的棋盘,棕红色厚重,树木生长的黑色纹路遗留其上,像是散开的线形流云。
沉是真的沉,好看也是真的好看。
棋子是老云子,产自云南,由工人师傅一颗颗滴制而成,还是从明清传下来的半幅配方加上新的研究,这才得来的。
白色更为柔和不是死白,黑色在透光之下能看出来明晰的墨绿色,如翡翠一般。
触感细腻,黑白子重量相当,令人爱不释手。
双蝉在客厅里打谱,如获至宝。
棋盘、棋子、棋谱,每一个都让她感到幸福。
但这东西太沉了,不方便带出来,故而这次来参加等级赛的时候,带的是能卷起来的皮革棋盘纸,另两盒楠竹罐子和仿玉棋子。
比较轻便,还不必担心摩擦导致的损耗。
孩子太喜欢太认真了也不行,双桃开始担心双蝉的活动量和眼睛会否近视了。
她这个时候又觉得选择行岳道场确实很不错,那里的风景好,可以远眺,据说每日还会带着孩子们出去跑步,一周去爬一次山锻炼身体。
趁着双蝉结束一局在那里伸懒腰,双桃把自己出门买的蓝莓洗干净了给她。
双蝉:“这是什么?”
双桃:“蓝莓,尝尝。”
主要是对眼睛好,她决定从现在开始,见缝插针地给孩子补补。
看到好吃的尤其是没吃过的,双蝉兴奋了起来:“嗯,好吃!”
双桃:“喜欢就行。”
湖州的枇杷有名,这个时候也下来了,但她不敢给双蝉吃,担心拉肚子。
真要吃的话也得等明日比完赛再说。
双桃叮嘱:“不要紧张,好好发挥就可以了。”
双蝉边吃边点头:“嗯嗯!妈妈你也吃!”
张嘴接过双蝉递来的蓝莓,双桃顺便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手感不错,喜欢。
·
级位赛的要求不高,赛程也不算长,大多都是比赛举办方在2005年修订后的规则上自行决定的。
这次的脆香杯没有段位考试,所以,时间就一天。
七轮积分编排制,由从湖州棋院那里拉来的电脑进行抽签,幼儿组直接男女混赛,小学组则是按照级位来做的混合分组。
15k或者说哪怕10k以下的组别,考的基本就是吃子技巧,毕竟,孩子们都是从吃子过渡到围空,逐渐了解围棋的。
10k之上会更注重围空的训练,这个时候就要有围棋的“围”意识了,吃子就是围空的一种手法。
无级别的也能够自由报选等级,双蝉报了高位组,也就是4到8级组。
业余级位数字越小代表能力越强,有的地方不允许跨级比,要从15k-10k-5k-2k-1k这样一次次去考;
但有的地方和某些比赛可以跳级考,有时候七盘赢五盘还能跳两级发证件,端看赛事方如何规定的。
谭希那里也找到了最近半个月的诸多段级位比赛,跨级和无级位报名的要求各不相同。
恰好,脆香杯可以。
这也是为什么时间这么紧,她还是选了出来给双蝉。
方方面面来看,这个比赛都很不错。
双蝉要是能七盘全胜,可以直接跳级到3k——因为赢三盘就能往上升一个等级,四盘是二级,以此类推,七盘就可以连升五级,但,这个组别最高只能到3k。
总不能4k连续升五级到业余1段吧?这也不搭嘎啊!
双桃再度叮嘱:“每方用时30分钟,你记得看棋钟,还有还有,上午是比三轮,下午是四轮。”
看上去,她比双蝉还紧张。
尽管已经听了很多遍,双蝉还是很乖地站在双桃跟前,听妈妈重复这些。
等两人到了作为比赛场地的餐厅二楼,双桃一下子就不紧张了。
她只觉得人间吵闹。
小孩吵嚷说渴了累了,突然哭起来的,哈哈大笑的,跟朋友冷不丁争吵的,再加上陪伴的大人在一边训自家孩子的。
噪音鼎沸,重叠在一起,快震聋了双桃的耳朵。
那声音如翻滚的乌云,凝结后悬浮在头顶,让人一眼望不见边,全是阴沉的黑暗。
妈耶,二百个小孩!最高年龄甚至不超过12岁!
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