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理想

    季泽恩没来得及披上外套, 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过去。谢知周拎起他的外套跟着追出去, 便看到了方才请季泽恩去搭帐篷的男人, 他正在心急如焚地拨打急救电话,额头上止不住的冒冷汗, 面色铁青。

    ——那男人的身边躺着的一位不省人事的老人,嘴角微微吐着白沫。

    苍山距离附近的医院还有较远的距离, 不过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开车可以直接到达,给救护车的到来排除了不少阻碍。

    救护车里承诺十分钟能赶到, 让他们原地等车,不要自行开车过去,以防给病人造成二次伤害。

    “散开。”季泽恩几乎没有犹豫就趴跪在她身边,冷静地开口。围在老人身边的几人焦急地面面相觑,眼里却写着怀疑, 几双脚粘在原地不动。

    谢知周看着他的背影,沉声开口:“老人呼吸不畅, 需要待在通风场所。”那中年男子闻言往后退了一步, 眉头紧锁。他的亲眷们方才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的动作。

    季泽恩抽过谢知周给他送来的外套,拧了个角, 利落地掰开老太太的嘴,把那衣服伸进她嘴里快速擦干了白沫。转而从手里转出一个小电筒, 拿指尖拨开她的眼皮,开着电筒的光亮,飞快地照了照人的瞳孔。

    与此同时他的指尖在那老太太的鼻下搭了片刻, 又伸手去探脉搏。他眼神一顿,忽然看了谢知周一眼,随后没有犹豫,季泽恩按住了老太太的前额,食指并中指抬起下颏,迫使人头颅后仰,“知周!”他语速极快:“把人固定住。”

    谢知周极快地明白的他的意思,精准地把老太太的脑袋固定在方才的角度。季泽恩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老太太的鼻翼,他扶着下颏,深吸一口气,包裹住了她的口唇部,随着额间细密的汗珠浮起,气体缓缓压入肺脏。

    随着老太太的胸廓轻微扩张,他抬起头来重迭双手,掌心外翻,贴在她的胸膛上重重压下。周而复始的动作一直持续到救护车的声音响彻山林,急诊的医护陆陆续续疾驰而来,拿着担架把人带走。

    几乎是一瞬间,季泽恩跌坐在地,手腕撑在地上。谢知周急忙扶住他,却触到了一手冰凉的冷汗。

    她的家人急急忙忙跟着上车,只见那中年男子却突然回头,给妻子递了个眼神。那名方才无比热络的女主人收到眼神顿了脚步,没有跟着上车,而是留下来,对瘫坐在地上的季泽恩道:“小同学,留个电话吧。”

    谢知周从未见过季泽恩这个模样,与方才神态自若救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几乎是在老人被接走的一瞬间,他就泄了力,此时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为人称赞的外科手此时更是抖如筛糠,他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他闭着眼,手心撑着地,嗓音带着几不可闻的颤:“138……”

    那女人迅速存下来号码,播了回去。听到铃声在季泽恩的口袋里响起,这才放下手机,开着私家车去追那救护车了。

    谢知周看着泄了力一般的季泽恩,正要去扶,忽然听到季泽恩低声开口:“急救前,几乎没有呼吸,脉搏极弱,瞳孔对光反射还在。”

    谢知周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尽人事,听天命吧。”

    脉搏细弱,呼吸几不可闻,救下来的可能性实在是太渺小了。

    “谢知周。”季泽恩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极低地叹了一声:“我没有急救证。”

    几乎是晴天霹雳一般,谢知周僵在原地。

    他回忆起那个留下来要了季泽恩联系方式的女人,终于明白了季泽恩为什么脸色惨白。

    不是因为紧张,不是因为力气用尽,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被人告上法庭,害怕牵扯上无休无止的纷争,害怕从此断送职业生涯,再也没办法穿上那一身白大褂。

    “为什么?”谢知周忍不住去问。“她极大可能会死。”谢知周双目猩红地开口:“如果她死了,如果他的家人告你,你一定会背上官司。”汹涌澎湃的担忧夺取了他的理智,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的前程不要了吗?”

    刚刚热络的女人变脸如此之快,谢知周实在是不愿意去想最可怕的那种可能。

    “我能救她。”

    “救了她也可能会死。”

    季泽恩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眼里却是灰暗一片:“但是那种情况下,不救,她根本撑不到救护车来。”他平静地开口:“我知道我的急救手法没有错。”

    “后悔吗?”谢知周问。

    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轻按住了他的手:“这是我的理想。”

    这双眼里沉静的光芒让谢知周觉得无比熟悉,他猛然想起来,原来是与那天领着新生宣誓时的目光如出一辙。

    谢知周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坐在季泽恩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

    他想起他还没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方婷姐曾对他说过陶青的故事,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方婷为什么要和他说那样一个故事。

    或许在踏入医学学府的时候,陶青就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了病人之后,所以经历过伤医的她,还是回到了岗位。而季泽恩,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救了一个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病人,而后悔呢?

    尽管他还不是一名真正的医生,可这个男孩救死扶伤的信念,本质上和陶青是一样的。

    他应该懂季泽恩。

    “别急。”季泽恩回握他的手:“或许她能撑过去。就算——”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就算她死了,尸体鉴定会还我清白。”

    可纵使能证明老太太不是因他而死,无证行医却是永远无法洗脱的罪名。

    “不要担心。”季泽恩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轻轻地说道。“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呢,或许她不会有事。”

    谢知周看着这时候明明心死如灰,却笑着安慰着他的人,鼻头一酸。

    季泽恩平日里总是不茍言笑,可今时今日,他和他坐在寂静而沉默的荒林里,等待着天亮的审判的时候,最惶恐最不安的时候,季泽恩却笑了。

    仅仅是为了让他安心,为了宽慰他。

    “季泽恩。”谢知周看着这样的少年,像是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回去了好好教我,我想做个法医。”

    尽管力量微薄,也还是想永远守护着他的男孩,守护着他的信仰,想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做一个好医生。

    谢知周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有关职业的考虑,算不上高尚,也与什么情怀信念无关,仅仅因为他喜欢的人而已。

    这样的念头有几分幼稚,却又格外真挚。

    季泽恩一愣,就听谢知周继续说:“有你的笔记加成,加上寝室里那尊骨头架子,我肯定能彻底弄清楚《解剖学》,我会做个很好的法医。”

    “好。”

    没有人去问明天天亮之后,这个约定还能不能如期实现,但在这一刻,他们并肩坐在黑暗里,心里有光。

    “做点什么吧。”谢知周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样漫无边际的夜晚,整个城市都在安歇,但他们无法入睡,也不愿入睡。

    如果这是最后一个安宁的夜晚,那么谁也不想辜负。

    季泽恩从带来随身的包里,翻出纸笔,铺开在谢知周的眼前,他推开笔盖,在纸上落笔,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就大致成了型。

    “那就先从骨骼系统开始吧。”季泽恩把画满线条的本子拿到谢知周眼前,两人打着手电,坐在苍山的山顶。

    谢知周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听一堂解剖学的课,生怕错过了每一分钟。

    黑夜在知识的巨浪里流逝的极快,在黎明破晓之际,季泽恩刚刚讲到神经系统的时候,等待良久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悬在头顶的剑看着年轻的男孩,无声的沉默。

    然而这一次,季泽恩没有迟疑,没有手抖,只是平静地盖上笔盖,合上了快要被写满的笔记本。

    他静静地看了谢知周一眼,打开免提,接通电话,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审判。

    “小同学,多谢你了,我母亲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说,多亏了你的急救措施……”

    有些失真的声音,同时落在了两人的耳边。

    谢知周攥紧的拳终于放下,心如擂鼓。像是从风雨交加下的浮萍,又像是撑着一口气的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实在是很难描述那一刻劫后余生的感受,只觉手脚冰凉。

    “好的,不用谢。”季泽恩压住了微颤的声音。

    随着电话的挂断,等待多时的红日终于在地平在线缓缓升起,一寸一寸,照亮了万千大地,那颗太阳极大,甚至给人一种近在眼前的错觉,视野被暖红尽数挤占,只留下余光里的爱人。

    日出的过程很快,沉睡在黑夜中的A城在天光大亮中醒来,林中传来三五清亮的鸟鸣,周遭是静谧的白昼。

    谢知周冰凉的指尖被温暖包裹,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红光里的恋人。

    不知道是不是那轮红日太过明亮耀眼,寂静的山顶上,两个少年安静地对视着,都看到了对方被染红的眼眶。

    第52章 辞退

    从苍山离开之后, 季泽恩回了家。

    自从上次发病之后, 宋东涛便请了专门的保姆来监督季母吃药, 也尽量避免了所有可能产生刺激的外在因素。因而这些日子,她的发病倒是少了许多。

    见到季泽恩推门而入, 季母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情绪,让季泽恩觉得自己像是个不速之客。

    “宋桐不在家。”季泽恩淡淡道。

    当初季母告诉他, 新的重组家庭里有个同他一般大的儿子的时候,他带着几分嘲讽和反抗的意思问她, 是否需要避嫌。

    那时发病的季母告诉他,你就不要回家了。

    “你非要这个态度对妈妈吗?”季母显然是和他想起了同样的过往。

    嫁给宋东涛之后的季母,生活上倒是舒适了不少。她的脸色也跟着好起来,不用再每天抹上煞白的粉底。

    她似乎很容易地就找回了曾经做季太太的感觉,不发病的时候, 举手投足,又成了那副阔绰矜贵的模样。

    季泽恩把药和新鲜的水果放在她桌上, 坐在她身边, 轻轻叹了声:“那你非要阻止我和男生的相处吗?”

    他看着闻言沉默的季母, 没再继续这母子两人总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其实他回来,不过是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走了一遭, 劫后余生的情感太旺盛,让他忍不住回来看看季母。

    尽管他们的亲情满目疮痍, 但那是靠着卖身还债,把他拉扯大的母亲,和他血浓于水。

    只是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季泽恩坐了片刻, 站起来准备离开,却撞上了刚刚进门的宋东涛。他带着几分礼貌地问候了后者,宋东涛一副关切地模样,问了问他的成绩和生活,又客气地让他有空多回来住。一阵无聊的寒暄总是能被季泽恩用“嗯”和“好”来打发,他推开门,离开了这个从来不属于他的家。

    宋东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个便宜儿子优秀的确是优秀,就是太傲了。从来不会笑脸迎人,不会曲意奉承,也注定只能做一个小医生。

    不过这也正合他的心意,宋家的家产,以后都会交给宋桐打理,亲儿子享他的富贵,别人的儿子在他头疼脑热的时候,能帮他找来床位,是最妥帖不过。

    他的儿子宋桐,实在是他最称心的徒弟。利用带家教帮他笼络了不少有利的关系不说,在学校也是品学兼优。当初不论是他,还是宋桐,预备的都是去全国最顶尖的大学学习经管,然而宋桐高考发挥失常,与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

    A医大作为闻名遐迩的医学院翘楚,加上八年博士毕业的迅捷,最终成为了宋桐的选择,毕竟漂亮的学历在生意人之间总是显得格外值钱,不用费太多功夫就能让他的合作伙伴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可堪栽培的高材生。

    他一直对儿子做出的选择非常认可,这个儿子,在如何让自己利益最大化一方面,实在是极为精通。

    思及此,他再看到季母的时候,神色就带了几分倨傲。

    然而那个女人只是温柔地问候着他,似乎全然不在意他的神色,对他的事情也向来漠不关心。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似乎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的脸要更加冷漠一些,甚至连装出来的温柔也没有。

    心里头那点得意的火,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季泽恩离开家后,骑着自行车打算往学校去,然而只是一个走神,车就拐到了江堤。

    他索性绕着江堤缓缓骑着,看着周围的闲适的老人,嬉笑的小孩,融在舒爽的江风里。头一次,他在身体放风的时候,脑子里没有背任何的知识点。

    他只是全身心的感受着春日的河堤,灰绿色的风衣随着自行车的移动衣袂翻飞,江风猎猎,带着几分淡淡的腥,湿润地扑在他脸上。

    他忽然想起某个人的话,松开了双手。

    那辆歪脖子车果然不那么靠谱,开始往歪斜的方向移动。他笑着拉回把手,又走上了正途。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笑得这样开怀,像是不谙世事的婴孩。

    末了,他下了车。他站在停下的旧自行车旁,就着身后的江景,请一个老奶奶替他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少年身形显得格外挺拔修长,额前的碎发随风仰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惯常薄如一线的唇微微抿着,藏着三分笑意。

    他谢过老奶奶,把照片传给了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这是季父入狱后十多年来,季泽恩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生活照。

    谢知周收到微信消息一愣,打开看到来自置顶,顿时心跳快了几分。他点开对话框,明亮的少年撞进他眼底,让他眼神一顿。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因为待机时间太久而锁屏了。

    他忙重新打开,把那张图存好,又做了备份,发过去一句:“在哪儿?”

    “江边。”那边回的很快。

    等谢知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换好衣服打算出门了,然而却又收到一条消息,那边像是心有灵犀似的。

    ——我回学校了。

    谢知周顿住脚步,懊恼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又切回那张照片去看,看来看去,心里那点儿郁躁之气也就散了。

    这么好的人,是他的男朋友。日子还长呢,什么时候不能再一起去江边拍照?

    他想到这儿,便打算回二楼去,却刚好撞上了给知馨上完课下楼的宋桐。想到上回宋桐开着语音帮季泽恩听课,他的态度也热络了几分,摆摆手冲宋桐打了个招呼。

    而宋桐却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谢知周引他坐在客厅,便听宋桐道:“上回我和你说,要稍微劝劝知馨,可她如今,心思还是不在学习上。”

    谢知周闻言神色冷了几分,这段时间谢知馨的成绩单他是看过的,不仅没有下降,还一直在稳步上升。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快:“宋桐,我知道你关心知馨,但我妹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宋桐被噎了一句,脸上却仍是神色如常,挂着淡淡一点笑意:“我也是关心她,毕竟我们都是希望她能在高考发挥正常。”

    “她和肖子兮的事情,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情,知馨也是个半大不小的人了,我们家人都不会太多的干涉她,希望宋老师也能尊重我妹妹自己的想法。”谢知周看着宋桐那张笑脸,却总是想起那个古怪的梦里,神情冷漠的宋桐。

    这个妹妹是谢知周心尖儿上疼的,遇到旁人无理的指摘,他的确有些不悦。谢知周眼见着自己的话似乎说重了,缓和了语气:“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干涉知馨的生活。”

    “不好意思,”宋桐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我不会再过问了。”

    谢知周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再过一个月就五月份了,离高考也近了,知馨和我商量,说是五月之后就不补课了,她打算复习以前的笔记。”

    “好的。”宋桐应下,他的脸上看不出分毫窘迫尴尬,而是从容地同谢知周告别,而后离开了谢家的别墅。

    他嘴角挂着笑,驱车去了一所学校,向来话痨的司机从车前的镜子里打量着他,却总觉得有种没来由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地管住了嘴,咽回了一路的闲话家常。

    直到宋桐下车,那司机掉头离开时,才突然想起来那种若有若无的怪异感来自哪里。

    ——那个嘴角含笑,一脸温良恭俭让的礼貌男孩,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

    这会儿正是放学的时候,宋桐站在阴影里,看着成群结队的年轻学生从大门口出来,而后有的被家长接走,有的三五成群地回家。

    宋桐瞥见一个脑袋圆圆的小男孩,他走过去,拍了拍那男孩,递过去一根棒棒糖,“聪聪。”

    名叫聪聪的男孩转过头来,看到他的瞬间一愣,“你是谁啊?”

    他冲聪聪和煦地笑了笑:“我是你哥哥,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没有哥哥。”聪聪猛地往后一退,捏着棒棒糖,掏出手机,“我要报警了。”

    “你妈妈叫姜萍,你爸爸叫郑松,我说的对吗?”宋桐拿出自己的学生证放在聪聪眼前,还有一张他和一个女人的合照。“哥哥不是坏人,”他指了指合照里的女人:“这是你妈妈,”又指了指照片里的自己:“这是我。”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有蛊惑力,又或许是因为他天生就长着一张品学兼优的脸。聪聪在看到那张照片之后,同意了让宋桐送他回家。而要求是,让宋桐给他买最新款的游戏皮肤。

    宋桐欣然接受,一键下单,看到聪聪心满意足地捧着手机,他也浅浅一笑。

    回家的路不远,他们两个却很快打成了一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们的话题无外乎是游戏和女孩,宋桐不费什么功夫就讨得了聪聪的欢心。

    宋桐坐在聪聪的卧室里,看聪聪给他展示各种自己玩具,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的生活都展示给他看。

    “哥哥,”他眨巴着一双眼,小心翼翼地问:“你可以帮我做作业吗?”

    “当然可以。”宋桐笑了笑:“我是你哥,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说完他接过聪聪的作业,初中的数学题在他眼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完了。他三下五除二地写好,把正确答案摊在聪聪面前,他摸了摸聪聪的头,“答题过程得自己抄上去哦。”

    聪聪欣喜若狂地点点头,抓着宋桐说:“哥,我同桌一直仗着他有个学霸哥哥,他在家都不用做作业,我特别羡慕,没想到我也有了。哥,你别走了,就住我家吧。”

    宋桐笑了笑,没有回答。聪聪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来,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图标,“哥,你会玩儿这个游戏吗?你刚给我买了新皮肤,我们一块儿玩呗。”

    宋桐的目光在他的旧手机上一顿,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你用我这台吧,游戏体验会更好。”

    “真的啊!”聪聪一脸惊喜,从宋桐手里接过手机。宋桐拿着他递过来的小破手机,点开游戏,登上自己的账号,虽说有些卡顿,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路所向披靡,带着聪聪连连获胜。

    两人在小房间里激烈酣战,直到一声略微有些颤抖的急切呼唤从门边传来:“聪聪!”

    宋桐闻言,嘴角翘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第53章 血压

    “你想干什么?”门口的姜萍冲过来, 把聪聪护在怀里, 一脸警惕地看着宋桐。

    宋桐好整以暇地看过去, 被这幅老母鸡护仔的模样逗笑了。

    “妈妈,他说他是我的哥哥, 他对我很好。”聪聪从姜萍的怀里挣扎出来,不过因为心虚, 他没说宋桐给他买了皮肤,还帮他写作业的事儿。“我已经长大了, 不要再老是抱着我了。”

    “他不是你哥哥。”姜萍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叮嘱聪聪:“你以后见到这个人,就给妈妈打电话,千万不要和他说话,也不要跟他走。”

    “不——”聪聪抗议道:“我想让他住在我们家, 他真的很好,我想要哥哥。”

    “聪聪, ”宋桐温和的嗓音响起:“先自己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我想和妈妈聊一聊。”

    聪聪并没有留意到这句妈妈前面没有“你的”两个字, 然而宋桐显然已经极快取得了他的信任,刚刚还在反抗姜萍的男孩, 现下几乎是言听计从地离开了房间。

    见着聪聪关上门离开,宋桐对姜萍笑了笑, “妈妈,郑叔叔还没回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萍仍然是戒备的神色:“我警告你,不要动聪聪。”

    “聪聪是你的心肝宝贝儿子, 我就是你随时可以弃如敝履的随便什么对象儿吗?”宋桐的神色似乎有些受伤:“妈妈,我真的不懂,同样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怎么就能这么差别对待。”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姜萍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抛弃了他,没有留下一言半语。很久以后他渐渐懂事,也找到了姜萍的所在地,他带着满怀期翼去找她,可每一次只是靠近姜萍,就会招致后者恐惧和担忧的眼神。

    虽然宋东涛深爱着这个女人,可宋桐知道,自己没有妈妈。

    他看向姜萍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怕我?我从来没做过伤害你的事。”

    “因为你是宋东涛的儿子。”姜萍显然已经冷静下来,只是她看宋桐的神色漠然,丝毫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骨肉。

    “我爸到底怎么你了。”宋桐冷笑一声:“是你看上我爸的钱嫁给他,又是你婚后出轨抛弃我们父子,你有什么资格怨恨我爸?所以你怕我,其实是心虚,是吗?”

    “不,”姜萍摆摆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一直在骗你,”姜萍的瞳孔骤缩,“不是他说的这样。”

    “那你说说,是怎样的?”他终于收起笑容的面具,带着几分漠然的神色开口。

    “我……”姜萍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环顾了一圈四周,自己心爱儿子的房间,却又像是有了力气。

    或许是想起了一丝骨肉亲情,姜萍看着宋桐的眼睛,眼前这个大小伙子,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应当会怜悯她这个母亲。有一天宋东涛若是卷土重来,或许能从宋桐这儿找到一线生机。

    她一骨碌地开口,生怕停下来,就没法儿再说完。

    “我本来是宋东涛的秘书,他看上了我,可那个时候我和郑松已经在一起了,他就联合其他人把郑松刚刚起步的公司逼死,欠下了不少债务,那时候郑松每天焦虑抑郁,甚至想要跳楼。宋东涛威胁我,让我答应和他结婚,就出手救郑松。我嫁给宋东涛之后,他想尽办法让我生下了你,试图彻底捆住我,所以我怕宋东涛,我也怕你。”

    宋桐略一挑眉,眼里有几分意外,他看着气喘吁吁的姜萍:“那为什么,最后你还是走了?”少年受伤的眼神,让人瞧着有几分心碎。

    “宋东涛虽然恶毒,却信守承诺,他放过了郑松,郑松后来进了体系,宋东涛再也没办法动他了。”姜萍捂住心口,“我本来就不属于他,没有了威胁我当然应该离开,去找自己真正爱的人。”

    宋桐闻言,略带玩味地开口:“也对,没有把柄了。”说完像是有些遗憾似的往虚空一抓,又松开了手,“老宋还是蠢,只有把柄一直握在手里,人才会听话。”

    “什么狗屁爱情,”他哂笑着感慨:“都不如把柄有用。”

    宋桐站起身来,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似笑非笑地说:“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生下孩子都可以抛弃的女人,既然一开始就不爱我爸,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跟了我爸这么多年。感谢妈妈今天给我答疑解惑。”他随手丢了一张卡在聪聪卧室的床上:“密码是我生日,给聪聪买个好点的手机吧。”

    说完推开了房门,外头正在看电视的聪聪看见他出来了,高兴地挥了挥手里的手机,喊道:“哥哥,我们继续玩!”

    宋桐和聪聪换回了手机,带着几分遗憾开口:“今天哥哥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下回再来和你玩。”

    说罢在聪聪失望的目光里半拉上门,然而他踏出半步,忽然顿住了,“妈妈,”他微笑着问:“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吗?”

    姜萍没有回答他。

    宋桐终于关上门,将两人的视线彻底隔绝。

    而后听到隔着门依然清晰可闻的一声叫喊:“妈,你怎么坐地上了!”

    宋桐不想回头,只略略扯了扯嘴角。

    ===

    谢知周回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今天还在照片里见过的人正戴着他送的听诊器,给挨个儿排队的肖子兮的段邦测血压。虽说现在外头测血压都很少再用手动的测法儿,人工测血压也仍然是《物诊》实验考试的重中之重。

    季泽恩再过两天就要考实验了,这会儿从老师那儿借回来了仪器,正拿着两人练手。

    谢知周笑着走过去放下包,把手搭在季泽恩肩上:“给我也测一个呗。”

    “排队去。”正在测试的段邦把他往后赶,“别吵着咱们季学神听肱动脉搏动音,等会把我血压测错,误诊了怎么办?”

    谢知周的手沿着在好几小时没见的恋人颊上绕到耳后,手指擦着他的耳朵尖,摘下了他的听诊器,在他耳边轻声道:“歇会儿。”转头又立起身来,对段邦说:“就你这体格儿,血压有问题才有鬼了。”

    “我这体格怎么了,”段邦没留意到两人这点小动作,一脸不服气:“你不是号称好几年都不感冒的健康体质吗,一个熬夜就给你整倒了。我对自己血压谨慎点儿怎么了?”

    “是啊老谢,”肖子兮跟着补充道:“这两天背《病生》,每天都是呼衰心衰的,我现在感觉我气儿都喘不利索了。”

    谢知周被这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噎得没了话,就见季泽恩又把听诊器拿过来戴上,准备接着给段邦测。段邦眉飞色舞地看了谢知周一眼,把他气得直接进了卫生间。

    等他出来的时候,这两人已经测好各自玩儿去了。

    季泽恩的床帘拉着,谢知周踩着楼梯爬上自己的床,轻车熟路地拉开两张相连的床之间的布帘,轻手轻脚地翻了过去。

    眉目如画的少年斜靠着迭起来的被子,手里拿着本笔记,另一只垂下来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屈起的膝盖。

    见他来了,微微抬起眼。

    谢知周挤到季泽恩身旁,乘人不备,扯开他的领子在他线条流畅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红艳艳的牙印儿衬着冷白的皮肤,尤其是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对着的位置,显得格外明显。

    感受着锁骨上麻酥酥的微痛,季泽恩垂眼看着吃闷醋的小谢,撂下笔记。

    床帘外正在酣战的两人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激烈的游戏背景音里,不时传来几声喝彩。

    他们在床帘内无声地接吻。

    隐秘而缱绻。

    两人轻声喘着气分开,就着堪堪相接的距离,季泽恩低声道:“《物诊》考试给我当模特?”

    话音刚落,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就咬上了他的下唇。而后始作俑者飞快地抽身,蹬蹬瞪地回了自己的床。

    对面沉迷游戏的两人对此无知无觉。

    真难哄。

    季泽恩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笔记,那些字儿却一个也进不去他的眼里,目光不知不觉落上了手指上的两个小坑。那里已经差不多愈合,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曾经有过的痕迹。可不知为什么,季泽恩盯着那根手指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之前在病床前,谢知周那句带着几分调笑的话。

    ——下次给你咬回来。

    小骗子,没让他咬回来不说,还又咬了他一口。他这样想着,只觉锁骨上的印记似乎隐隐发着烫,像要烧到他心里似的。

    “叮咚”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出手机查看信息。

    那条消息来源于置顶,只有短短一个字:“好”。

    他把目光收回来,看了眼正对着他的那张床,两张床的相连处,原本掖在棉絮下的布帘被翻起,将某个人前来偷袭过的证据。

    短短一截儿布帘一晃一晃,像是里头那个人愉悦的心情。

    第54章 失控

    这会儿正是大中午, 宠物店里人很少, 倒是猫猫狗狗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唤, 显得十分热闹。

    谢知周买了肥佬的粮,又逗了逗总在老板脚边徘徊的大金毛, 带着一脸笑踱出了宠物店。他晃着手腕,摇着手里的塑料袋, 眼神忽然撞上宠物店旁的一家店。

    这家店像是新开的,不过学校门口的小店子变化起来总是特别快, 原本也没有什么稀奇,如果不是它那荧光黄的店名太耀眼的话。

    ——同性成人用品店。

    谢知周顶着日头眯了迷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年头,卖个成人用品都分同性异性了吗?

    就在他愣神的这会儿,那老板溜达了出来, 谢知周下意识看过去,那头嚣张的紫毛在他眼里炸开,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Evan!?”

    Evan回过头来, 也是一脸惊喜:“谢!”

    谢知周没太多道德包袱地走进了他的店, 蹭着店里一片阴凉。他接过Evan递来的冰汽水喝了一大口,问道:“你怎么到这儿开店来了, 还卖起这些了?”

    Evan撇撇嘴,“你们校领导不是嫌弃同性恋吗, 我就开在你们学校附近膈应他们。”

    这话勾起了谢知周的思绪,他有些踟蹰地问道:“邹老师现在……”

    “挺好的,”Evan接过话:“他现在去了一家研究所, 发展挺不错的。”

    “你这是为他鸣不平呢?”谢知周这回从Evan口中确认了邹秦的确过得不错,心也彻底安了下来。

    Evan捋了捋自己潇洒的紫发,一副得意的样子。

    “友情提示你,”谢知周忍不住打趣他:“校领导一般不来这条街。”

    “那就给你们那些闲言碎语的同学看。”Evan摊摊手,全然不在意。

    谢知周放下被吸空的汽水,隔着紫色的美瞳片,盯着Evan发着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挑眉,八卦道:“说说,你和邹老师什么关系?”

    “天地良心,真没关系,”Evan忽然有些挫败的样子:“我倒是想有关系。”他说完淡淡地苦笑了一声,把目光垂向了柜台。

    听到这儿,谢知周知道也不便再问了。他索性转了话头儿:“生意好吗?”

    “不错,”Evan一扫方才的情绪,整张脸又生动起来:“顾客还挺多,看来你们学校有需求的也不少嘛。”说完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来,你可好久没去过Gemini了,早知道你上回去就是告别宴,我说什么都不会放你那么早回去。”

    谢知周心虚地笑了笑,没响应这个问题。

    “哎,”Evan拿汽水瓶子碰了碰他的手腕:“上回问我要‘答案’的那位,追到了?”他看了看谢知周的神情,又改口道:“不对,应该问,现在还谈着呢?”

    谢知周没否认。

    “可以啊这位兄台,”Evan像是有些惊讶:“你这个谈了够久了吧,不腻?”

    他含含混混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没着没落的。季泽恩含着泪的吻放电影般在他的眼前闪现,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他总是不想把季泽恩和他的过往相提并论。

    Evan了然地从柜台里翻出一盒东西扔到谢知周眼前:“超薄的,顾客反映最好。”

    “你知道我不……”谢知周没有迟疑地把那包东西推回去,却没来由地想起苍山的夜晚。

    在那声呼救声前,季泽恩想说的是什么呢?谢知周觉得,自己似乎是知道的。

    “谢,”Evan的神色有些古怪,“你这是,脸红了吗?”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稀奇的事情:“谢,你居然会脸红的?”他捧起手里那包套,仔仔细细来回打量了一番:“这东西什么魔力?你以前看到不都是云淡风轻跟不举一样吗?”

    谢知周拍了拍脸,“谁不举了?是你这地儿太热了。”他搓了搓手指,化去了刚被脸颊烫过的温度。

    “看来这款应该真的不错。”Evan的注意力还在他的进货来的新产品上,“你真的不试试?我知道你不和人睡,但你那男朋友都谈那么久了,在你心里,不一般吧?”他拍了拍谢知周的腹肌:“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儿,你就没点冲动。”

    以前是真的很淡,这也是谢知周从不和人约的原因。

    只是后来,遇见某个人之后就有点脱轨了。礼堂卫生间里季泽恩水光淋漓的唇忽然印在他脑海里,他猛地拍了拍脑袋,只觉得脸跟烧似的。

    怎么回事儿,今天进了这店子就跟撞了邪似的,那些带着点暧昧气息的过往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播放,让他有些失控。

    他站起身来,潦草地和Evan告了别,背上单肩包就要跑路,这店太诡异,一分钟都不能再待了。

    谢知周走的太急,没留意到Evan似笑非笑的目光。

    等谢知周推开寝室门,把装满豚鼠粮的书包扔到桌上的时候,正在整理笔记的季泽恩忽然回头。谢知周撞上那双眼睛,好不容易淡下来的脸色又渐渐浮上了绯色。

    他突然恍恍惚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让他失控的不是Evan的店,是他眼前的这个人,还有关于这个人的过往回忆。

    季泽恩放下书,眉心微蹙地探上他的额头,凉凉的手指落在他额间,谢知周没忍住咬到了舌头。

    前者听他“嘶”得一声,给他递过来一条浸了水的毛巾,打量了一番少年的衣着,简单的针织衫套着衬衫,应当是正合天气的装扮,疑惑道:“外面很热?”他抛出了自己的猜想。

    “嗯,都流汗了。”谢知周看到救星似的接过毛巾,在脸上猛擦,却因为摩擦的太重,加上他皮肤本就白净,这会儿显得格外红,带着几分摩擦后的烫。

    不知道什么缘故,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倒了杯凉白开咽下,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缝,却觉着仿佛更渴了。

    有些念头不提倒罢了,一旦被提起,就容易在心里生根发芽,反反复复执拗地重现。

    “操!”谢知周心里没来由的焦躁,因此罕见地爆了粗口,眼见季泽恩的眉头锁的更紧,带着几分担忧。

    他沿着那剑眉往下看,薄薄的眼皮半掀着,内双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而后是深黑幽静的瞳仁。他喉结一滚,忍不住挪开目光,把心思转移到自己刚买来的鼠粮上。

    他轻快地出声,仿佛想要掩饰此刻的尴尬:“我们来给肥佬换垫料和水食吧。”说完把拉链拉开,倒转过书包,几大袋吃食由着重力落下,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小物件。

    都不用捡过来看,只一眼,谢知周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十几分钟前,Evan还在跟他推销这东西。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把这东西塞他书包里的Evan,然而下一刻,他的呼吸就顿住了。

    一双修长的手准确地从几大袋鼠粮中拎出了这小东西,季泽恩垂眼看了看,把目光落在谢知周的脸上。

    谢知周僵着身子,迎上那双沉静的眼。然而他反应很快,笑出两颗小虎牙,“口香糖,吃吗?”季泽恩从来不吃糖,应该能很好的劝退。

    后者在他的注视下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对象,淡淡道:“流汗了就去洗澡吧。”看起来神色如常,没有什么情绪。

    谢知周如释重负地放下心,还好从小乖巧,连谈恋爱都是第一次的季泽恩根本不认识这东西。

    他忙收拾了东西去浴室,随着微凉的水冲下,他方才觉得心头燥郁去了大半,舒爽地拿浴花打起了泡沫。因为这会儿快到晚饭时间了,他没换睡衣,拿了件休闲的衬衫穿上。

    意外的是,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季泽恩正在吹头发,那浓黑的发梢挂着水,落在少年的面颊上。

    “你也热?”谢知周下意识的说了句,“每回我洗澡你就跑到公共浴室洗,下回你和我说,我让你先洗。”

    季泽恩没理会他,自顾自吹完了头发。拿着听诊器和血压仪走到他身边,“练练?”

    “行,”谢知周擦了擦头发一口应下,随口问了句:“你什么时候考?”

    “明天。”他淡声道。边说着,边坐在谢知周身旁,带上了听诊器。他手执着听诊头,撩起谢知周的衬衫下摆。

    “等等——”谢知周猛地拽住衣服,抬眼撞上了季泽恩专注的目光。

    “隔着衣服是不规范操作。”他不带什么情绪地解释道:“有杂音,会扣分。”

    谢知周松开了被揉皱的衬衣,看着季泽恩一脸严肃,不由得默默扶额,他今天有些太敏感了,都开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季泽恩这么学霸一人,怎么会在练习实验操作的时候想些别的呢。

    冰凉的膜型听诊头贴在他的心尖处微微挪动,像是在调整方位,他被凉得一颤,被听诊头接触的地方却很快烧起来。他看着季泽恩定住手,微垂着眼,眉心微蹙,似乎在仔细地听着心音。

    他深呼吸了一次,却忽然听到一句若有所思的诊断:“有点快啊。”随着话音落下,执着听诊头的手一起从他胸口离开,因着他衣服的桎梏,微微有些阻塞,不知是哪根手指走的时候不留意,不小心蹭到了神经敏感的点儿。

    “心律挺齐。”

    谢知周猛地抬起头,神色有些慌乱。然而季泽恩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小插曲,仍然专注着手里的工作,他翻起谢知周的袖子到上臂,拿出测血压的袖带给谢知周绑上。大致调了血压计的位置和谢知周的心脏平齐。一手执听诊头放在肘关节略上,一手握住了调节袖带压力的气囊。

    经常有新手测血压的时候,因为听不清反反复复练,导致被实验的同学整条胳膊都测麻了,乔航以前荼毒完自己所有室友之后来找过谢知周,那种手臂发凉的感觉至今让他有阴影。

    然而季泽恩手法很熟练,测量也很快,他几乎没被绑多大会儿,袖带就松了下来。

    “115,75”季泽恩报了他的血压值,收起了设备,谢知周刚跟着松了一口气,就听季泽恩说:“上去躺着。”

    第55章 检查

    说完季泽恩顺手摘了手表, 解开衬衫的袖扣, 整齐地翻上去, 露出一小截儿白净的手肘。他没给谢知周留下回答的时间,就径直去了卫生间拿消毒洗手液洗手。

    “咳咳, ”谢知周扒在卧室和卫生间之间的门缝边,拿眼瞟着季泽恩:“什么意思?”

    “我桌上有书, ”季泽恩一丝不茍地在手上每一寸打磨着泡沫,“你拿去床上先看看, 我一会就来。”

    谢知周拧着眉回过头去,季泽恩的桌子收拾的很整齐,他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物理诊断学》,他拿着书将信将疑地爬上床,摊开是随手翻了几页, 顿时有点楞住了。

    他原以为就是和体检一样蹲下站起来什么的,没想到居然这么细致。他躺在床上努力地平静心跳, 那些字却一个也跳不进他眼里。

    他觉得自己状态不太对劲, 现在似乎不是一个适合练习的时机, 但是季泽恩明天就要考试了。

    季泽恩很快过来,跪坐在他右侧。两人一个平卧着, 一个立着。本就不宽敞的小床此时显得格外逼仄。谢知周按住季泽恩的手:“不如去下铺吧,我躺一下棒棒的床, 他不会在意的。”然而后者眼神顿了顿,淡淡道:“没关系。”

    他把被谢知周丢在一旁的书放回他手里,“可以开始了吗?”

    谢知周被那样一双因为渴求知识而认真专注的眼睛看着, 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以后你也要考的,”他不带什么感情地陈述着,就像个冷静从容的医生:“等会儿我操作的时候你念出来,加深记忆。”

    “好。”

    “您好,我是您的检查医生季泽恩,现在要对您进行全身体格检查项目。”

    这句话是考试里必须说的套话,也是日后的检查中必须交代且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在这会儿,让平卧的谢知周心里一颤。

    尽管身前的人同他一样,只穿了薄薄一件衬衫,谢知周却没来由地仿佛看见了他套在外面的白大褂。只是因为此时的季泽恩神情和声音都实在太像一个真正的,正在为他检查身体的医生,让他忍不住言听计从。

    季泽恩搓了搓手,这是同样是考试里老师会留意的细节,作为一种对病人人性化的关怀,需要用较为温暖的手去触碰病人的躯体。

    然而那只已经被温暖过的手触碰到他面部的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泛起了薄红。

    季泽恩白净有力的指节从容地在他的头面部移动,眼睛,眉毛,耳朵,鼻子,嘴唇,依次拂过。指腹温热的触感在他的皮肤上跳跃,如同温柔的爱人缠绵的唇,让谢知周忍不住微蹙了眉。

    脆弱的脖颈落在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里,那双手轻轻按上喉结,伴着心尖一颤,他仿佛能感受到内里血液汩汩地流动。

    或许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冷静自持的备考医学生,和极为配合的患者模特。

    只有谢知周知道,这样的状态带着矜持冷静的亲昵,早已经乱了他的心跳,火从耳廓烧到脖颈,微微泛着红。

    因为头面部的检查的时候不方便看书,他一双眼睛无处可放,只好略垂下眼睫,遮出一片鸦羽般的阴影。

    季泽恩抿成一线的薄唇隔着这一层遮挡,落在他眼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清晰地看见他高挺好看的鼻梁,以及他寡淡的神色。他公事公办的神情和嗓音,在此时落进谢知周的眼里,却成了不可言说的诱惑。

    就在他内心叫嚣着,决定下一秒就抗议,然后跳下床出去吃晚饭的时候。季泽恩收回了手,把被冷落在一边的课本递给他。如释重负的谢知周几乎是逃一般的把书翻得哗哗响,偏过头去,紧紧把目光钉在了书页上。

    “要不,”他平复了呼吸:“停一停?”

    “不舒服?”还是平静的语气。

    谢知周看着那双沉静的眼,拿书打了打脑袋,努力把黄色废料拍了出去,“没事,继续吧。”

    季泽恩停顿了片刻,手指覆上了他的衬衫扣,那双在实验中总是稳而有力的手,此时正在解他的衣扣。

    “念。”

    谢知周照着书上对应的内容开始念,声音却哑得厉害。

    少年人的躯体很漂亮,修长的身体表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肌肉。谢知周的头埋在枕头里,浓黑的头发还没有干透,湿湿的搭在额间,散发出淡淡的洗发水香。

    他半睁着一只眼落在书上对应的位置,藏住了眼里浓黑厚重的深渊,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廓早已暴露了他的情绪。

    一般而言,成年男性在平静状态下为腹式呼吸,胸廓是不会出现明显变化的。

    季泽恩眸色渐沉,目光落在眼前人利落分明的肌肉线条上。他拉起谢知周的胳膊,依次检查过腋窝附近的淋巴结,手掌覆上了胸壁。几乎是同一时刻,毫无起伏的念书声突然断了,在腰部以下的棉被里,谢知周微不可察地蜷缩起了脚趾。

    “发‘yi’。”季泽恩不带什么表情地开口,像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这一步是要检查胸膜摩擦音。

    谢知周清了清嗓子,配合他的要求,书却没有再念下去。他双眼毫无聚焦地落上书页,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了那双触觉清晰的手上。

    而后是老师考察的重点,间接叩诊。

    季泽恩左手中指贴在他的肋骨间隙上,右手食指去叩中指,他微微蹙着眉,靠着反馈的声响,做心界的标注。

    他拿出水笔,在叩诊音发生改变的点上做标记,凉凉的水笔湿润的触感落在谢知周的皮肤上,他忽然伸手攥紧了床单。

    吃了书没细看的亏,他并没有留意到季泽恩的动作已经变了味儿,只是本能的觉得一寸一寸落在他皮肤上,像是点燃了燎原的火,他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耳根涨的通红,终于难耐地抓住季泽恩的手。

    后者看着被抓住的手腕,眸色渐沉。

    “上回在苍山,你想说什么?”谢知周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忽然说。

    他的话如同一颗火星子,颠簸许久后,终于落进了滚烫的油锅。

    季泽恩维持许久的表面平静终于被打破,随着眼里墨色加重,略快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宿舍清晰可闻,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样物件,落在谢知周眼里,他瞳孔一缩。

    第一件他认识,是刚刚的“口香糖。”

    第二件,他凭借着贫瘠的英语认出了一个可以被译为“油”的单词,谢知周想,或许他现在也认识了。

    “我想说——”

    季泽恩的眼睛越来越近,就要触到鼻尖,清冷的声音成了最好的催情剂。空出来的手,搭上了谢知周因为常年跳舞而格外柔韧紧致的腰。

    谢知周肌肉绷紧了些,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可以看看你的齿线吗?”

    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然而那两个字落入他耳畔的时候,全身的血液仿佛尽数涌进了他的大脑,让他堪堪维持着一线清明的思绪,骤然混沌起来。

    他直觉自己有很多话要说,譬如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譬如他为什么是下面那个,譬如他还没吃晚饭,譬如他绝对不会为爱做0,譬如解剖老师教季泽恩知识不是让他拿来耍流氓的,譬如他是无辜的,那盒套不是他买的,譬如问问季泽恩是什么时候买的润滑油,譬如提醒季泽恩明天还要考试,譬如他现在心跳得快要窒息了。

    纷杂的思绪滚过他的泥泞般胶着的脑海,然而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说出口的却是:“现在是白天。”

    最后一次拒绝的机会用光了。

    下一秒,遮光床帘被拉上,《诊断》被抛到一边,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季泽恩堵住了他的唇,不再给他说出其他话的机会。

    “黑了。”

    是那个让他一听就心动的声音。

    第56章 事后

    随着白天堕入黑夜, 黑夜又重新归为白昼, 迟钝的生物钟让谢知周微微有了几分清明。

    轻飘飘如羽毛一样温柔的吻落在他脸上, 他忽然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天在你家睡,你是不是吻了我的额头。”他的话音带着几分迷迷糊糊, 显然还在将醒未醒的状态。

    就在他以为只是一场梦境,也不会有回答的时候, 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是。”

    他猛地睁开眼来,撞进了一双浓黑的瞳。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明说的酸痛。

    事实证明, 在某些事上,饶是有理论加实验的双重学霸光环加成,愣头青也不一定能拿高分。

    昨天纷杂的记忆一股脑儿钻进他的脑中,一贯好脾气的谢知周忽然呲牙裂嘴地开口:“你大爷的,非得给你记个挂科。”说完便要掀开被子便要起身, 却被周身浅浅的红痕吓了一跳。锁骨上还烙着个整齐的印子。

    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拽回了被窝。

    回应他的是低低的一笑:“你说让我咬回来的。”那语气别提多占理了。

    宿舍的床太窄, 他醒来的时候是平卧着, 季泽恩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墙上, 才给他留出了能扑腾的空间。

    逼仄的环境总算让他想起了身在何方,谢知周忽然神色惊恐地开口:“棒棒和半仙儿呢, 他们昨晚回来了吗?”

    “没有。”季泽恩轻声道:“他们昨天中午找我借了广播台的钥匙,约着出去背书了。”

    这几天他俩正忙着考试, 前两天玩过了头,虽然背了几天了,还是犯怵, 决定通个宵再抱抱佛脚。学校没有通宵自习室,因为四个人的进程不同,为着不耽误其他人一点钟之后的正常休息,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一般都选择自己出去开房。

    不过自从上回听说了谢知周的事儿,知道了广播台这么一个风水宝地,他们也不再花那冤枉钱,都直接借着广播台长的光,上休息室去背。

    谢知周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脸悲愤地开口:“你知道他们晚上不回来,你早就计划好的?”

    “没有,”季泽恩的气息就在他耳边,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让人心猿意马的哑,“只是天时地利人和,见色起意。”

    温热的气流落在他耳廓上,谢知周的尾椎骨像是过电似的,泛起麻酥酥的小电流。

    嚣张的气焰削了大半,忽略掉身体的那么一点儿不对劲儿,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尝到,此时此刻色厉内荏的郁闷之下,沁在心口的糊成一团的甜和温暖。

    他不得不承认,与季泽恩这样亲密的距离,其实是他喜欢的。

    “什么时候了?”他转了话题,掩盖住心头这一点不可言说的情绪。他拉开床帘,外头还是晴朗的阳光。

    “中午。”

    话音刚落,一声意味着饥饿的声响从腹部传来,谢知周揉了揉肚子,三两下穿好了衣服:“三顿没吃了,真不行了。”

    然而刚一下床,就看见桌上摆好的满满当当的吃食,他抬头看着衣着整洁,此时还坐在他床上的季泽恩:“你做的?”

    “嗯。”季泽恩跟着下来:“尝尝。”

    谢知周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感慨还好寝室买了锅。“你还躺着干嘛,下来一块儿吃呗。”他冲季泽恩喊。

    季泽恩抱着从床上卸下来的床单被套,踩着楼梯下来:“我去洗被单。”

    “哦。”谢知周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想起昨天床上的一片狼藉,又想起完事儿后,季泽恩抱着他在浴室洗澡的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

    得,他自顾自想着,以后也别矫情了,索性一块儿洗,省的每回他洗的时候,季泽恩就跑去公共浴室。

    昨晚消耗太大,他这边大少爷似的大快朵颐,等到季泽恩收拾好过来的时候,已经空了好几个盘。他挑眉看季泽恩:“没给你留,自己出去吃吧。”

    季泽恩卷起袖子收拾碗筷,若有所指道:“昨儿吃饱了。”

    握在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谢知周搓了搓脸,心里暗道,完了,这人自从跟他在一起,耍流氓就越发得心应手了。

    带着一身印儿,下午去给季泽恩当模特也不成了。再者就算没这一身痕迹,他也不敢让男朋友给自己做什么体格检查了。指不定最后就闹成了什么事。

    他还在替季泽恩的考试担心的时候,后者轻飘飘道:“我喊了段邦救场。”

    于是他总算是明白了,按着季泽恩成竹在胸的架势,根本就不需要进行什么考前练习,昨晚的事儿纯粹就是蓄谋已久。

    刚考完试的段邦救完场,回来就大喇喇地邀功:“老谢,有什么奖励吗?”

    “找季泽恩去。”他开着“狂扁小朋友”一路敲键盘,身体的酸爽总算发泄了出来。

    “哎,”段邦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你下午又没事儿,为啥说不干就不干了,我听说你和老季上午都逃学了,你就算了,季神是咋回事儿啊?该不是你又阑尾炎了吧。”

    “切都切了,”谢知周避开了他前面的问题,“能发炎才有鬼了。”

    段邦摊了摊手:“那你们怎么一块儿逃学?”

    谢知周不自然地咳了咳,“一块儿做实验呢。”

    “行啊你,”段邦不疑有他:“你都混进季哥导师的实验室了,果然找了学霸男朋友就是厉害。啧,我都心动了。”

    谢知周放下包耳耳机,推出了游戏,“哎,”他戳了戳段邦:“季哥给你做体格检查啥感受?”

    “感受?”段邦想了想:“有点痒吧,我腰可怕痒了。”

    “没了?”

    “你还想有什么感受?”段邦一脸疑惑:“不就是做个检查。”

    昨晚被个检查搅得七荤八素的谢知周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过于血气方刚了。

    然而在一次两次三次血气方刚之后,谢知周终于放弃了治疗,也放弃了反攻。学霸就是学霸,尽管第一次考试挂科,补考和重修都能痛定思痛,进步神速,然后绝地反击。

    这样反反复复毫无距离的实验过后,连谢知周自己都没注意到,两人平日里的举动变得越发亲昵。

    刚结束四月相对来说较为密集的考试,他抱着新买的练习册,打算跟着季泽恩上广播台去自习。

    A医大的图书馆和自习室向来是座无虚席,平日里找个座儿就是难上加难,更别说最近期中,考试格外多。

    他们索性去广播台的休息室自习,人少清净还能偶尔拉个小手。

    季泽恩正在复印资料,谢知周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等他,刚巧碰见了宋桐,两人寒暄了几句,等到季泽恩出来的时候,宋桐递过去一袋水果:“我就知道,见着知周就能遇到你。”

    “不用。”季泽恩推回那袋水果。

    “当哥哥的关心弟弟是应该的。”宋桐很客气:“你总不爱回家,这是我爸刚托人给我送的水果,本来就应该给你分一半儿。恰好在这儿碰见你了,就一并给你了。”

    季泽恩的眼神在那一整袋红艳艳的苹果上一顿,接下了袋子,宋桐这才笑着同两人告辞。

    谢知周撇撇嘴:“见面就给你送水果,真稀罕你。”他漫不经心地扯过季泽恩的卫衣带子,然而猛地一拽,帽子圈儿缩小了,人却没拽到怀里来。他和手里老长的两根带子面面相觑,脸上崩的严肃顿时就破了功,谢知周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不都是你的。”季泽恩淡淡道。

    这倒是真的,要不是看见这是谢知周最爱吃的苹果,他也不会接下这礼物。想到这儿,谢知周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泛着热,他索性又拽了拽卫衣带,方才被拉到极致的带子此时已经不会再缩小帽子,人自然也被他拉到眼前。

    他借着暮色遮挡,带着几分飘飘然,轻轻在季泽恩侧脸上点了一下。

    刺眼的灯光闪烁,他猛地松开手,环顾了一圈四周,两人拉开了好大的距离。季泽恩也蹙了眉,往周围看去。然而那闪光灯只亮了一下,便再也没了动静,仿佛方才只是一场错觉,周围稀稀拉拉偶尔有人走过,看起来并无异常。

    那个人溜了。

    季泽恩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了谢知周的眼睛。

    尽管谢知周隐藏的很好,那一刻,他仍在谢知周眼里看见了曾征服他,禁锢他,却最终被他踩在脚下的一种情绪。

    那是恐惧。

    他忽然明白,那个带着满怀的光走向他的张扬少年,并不是真的不可一世,无所畏惧。

    或许谢知周曾经仅仅是无知者无惧。

    可后来,他显然已经看见了满目疮痍。

    那道闪光灯像一个噩梦,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担忧。

    然后,他害怕了。

    季泽恩忍不住抱住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一个看起来丝毫不暧昧,只是朋友般的拥抱。尽管谢知周看起来,并不适合依偎在任何人的怀里。

    再分开时,他的男孩眼里已经藏住了惶然的情绪,冲他勉强地笑了笑。

    第57章 山雨欲来

    这天夜里, 两张床相连处的床帘被掀起,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双手扶着季泽恩的腿往上,直到一个脑袋从他的被子里钻出来。

    借着夜视的光, 他看见了男孩脑袋上翘起的碎发,寂静的寝室里, 偶尔有寥寥几声呼噜声,谢知周同他面对面地对望着, 谁也没有出声。

    季泽恩的胳膊垫在他耳下,安慰地揽过他的男孩毛茸茸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脊柱上,缓慢地安抚着,像是给人顺着毛。直到谢知周撑不住闭上眼, 舒缓平静的呼吸声回荡在他耳边。

    他摸出手机,把光调到最暗, 他发出去了两条消息。

    一条给乔航, 请他帮忙留意最近校园网站上可能会出现的, 不是那么合适的图片。

    一条给杜医生,询问他上回推荐的精神科医生。

    他看着眼前人的睡颜, 抚平了谢知周微蹙的眉心。山雨欲来的窒息感渗透进他的骨髓,其实他早就放弃给母亲治疗了, 从心底根儿里生的疮疤,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什么起色。

    总是治好又复发, 反反复复的失望与期望交加,逐渐化为了冷漠的绝望。

    可这时却季泽恩不得不去给自己希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治好母亲的病,然后把他的男孩介绍给母亲,哪怕仅仅是以朋友的身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那些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你说你愿意的。”他用气声低低道。

    然而睡熟的人没有听见,也不会回答他。

    此时此刻,在另一个寝室里,复习完的宋桐带着一脸疲惫打算洗澡,他随意看了眼坐在桌边玩手机的章晟,目光却忽然顿住了。

    屏幕上是两个挨得极近的男孩,一个男孩正吻在另一个脸上。尽管有些模糊,可而那两张面孔都再熟悉不过。

    他死死盯着章晟的手机屏幕,在章晟注意到他的目光回头时,他猛地换了好奇的神色:“这谁?”

    章晟犹疑片刻,还是摊着手机让他看了看。

    “这是……”宋桐话音顿住了。

    宋桐诧异的神色极大的取悦了章晟,他回头看了眼已经熟睡的其他两个室友,有些得意地把手机递过去,“前面还有。”

    宋桐接过手机,手指在相片上滑动,前面的照片显然比他看见的那张还要暧昧,而两人的关系在这些照片里昭然若揭。

    “没想到吧?”章晟戏谑地笑了笑:“还是亏得你在球场上无心的一句提醒,”章晟语气里有些不屑:“不然我可想不到他俩是这种关系。体育部向来GAY里GAY气,没想到谢知周居然是真的,还有咱们这位大学神。”

    “不过以后估计没了,”章晟摊了摊手:“今天忘记关闪光灯,被他俩发现了。”

    “多好的把柄,”章晟有些遗憾的样子:“就算现在没什么用,你别说,这两人的照片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我没事看看也养眼。”

    “知道是你吗?”宋桐问,手里却十指如飞。

    “不知道,我溜得快。”章晟沉浸在显摆和戳破别人秘密的隐秘满足里,没觉察宋桐的动作。

    宋桐把手机递回去:“那就好。”

    章晟接过手机打算再看看,忽然目光一顿,“你他妈怎么给我删了?”隐藏相册空空如也。

    宋桐略蹙了眉:“这种东西你想留着做什么?”

    “操,”章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宋桐你凭什么乱删别人东西。”

    “这种东西一旦流出去了对他们俩影响多大你知道吗?”宋桐也来了火气,章晟自知偷拍理亏,索性也不再吭声。

    两个惯常玩得好的朋友头一回不欢而散,各自放下书洗了澡休息。

    日子照常流水般的过,考试流水般的来,谢知周疲于奔命地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考试,一个没留意,就到了五月中旬。

    那噩梦般的闪光灯像是销声匿迹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经过季泽恩不厌其烦地劝说,季母抱着想和儿子重修于好的心,总算是答应了去看杜医生举荐的医生,那位医生在见过季母的情况后,又给季泽恩推荐了另一位远在S市的同学。

    在网上查过那位医生的门诊情况,季泽恩请了几天假,谢知周听说季泽恩要带母亲去S市看病,也很替他高兴,为着不影响季母的病情,他没有去送季泽恩母子上火车,只把人送到了校门口。

    今天天色不太好,灰蒙蒙的,大雨将至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看着季泽恩顶着乌云滚滚离开的背影,他总觉得心里惶惶带着几分没来由的不安,还有几分夏日将至时雷雨天的闷热。

    按理说这样的情绪倒是和书上说的自由浮动性焦虑有点像,他摇了摇头,回教室继续上课,看着塞满密密麻麻笔记的课本,琢磨着最近可能是背名词解释背魔怔了。

    伴随着下课铃声响起,他收拾课本正打算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窗外等待已久的雨水终于淅沥沥地落下,他皱了皱眉,伸手去包里摸伞,却发现他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居然漏了雨伞。

    他为人大大咧咧,但却惯常很注意这些生活上的细节。

    最近状态不太对劲,他想。

    正打算找个同学蹭一下伞,一闪一闪亮着光的手机却忽然吸引了他的视线。冷白的光在暗沉的天色里显得尤为明显。因为上课的缘故,他还没来得及取消静音,因此这会儿手机没有半点儿声音,只是安安静静地在课桌上闪烁。

    来电人是周馨。

    谢知周接过电话的一瞬,窗外长长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将教室外照的亮如白昼,如同他头顶的白炽灯,连带着他的脸也显得苍白。

    而后是一声惊天炸雷,按耐已久的大雨瓢泼似的落下,砸在谢知周的耳膜上,与此同时,还有电话那头低低的哭声。

    手机掉在了地上,脆弱的屏幕碎出了冷漠的裂痕。

    谢知周面色铁青地捡起手机,攥着手机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嘴唇翕动,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猛地抓起手里的书包,毫无遮蔽地冲进了雨里。

    第58章 深渊

    瑟缩在沙发里的女孩乌发湿润地搭在脸颊上, 她裹着厚重的浴袍, 眼角挂满泪痕。

    谢知周推开家门的时候, 谢荣和周馨几乎是同一时间望向了他,唯有知馨仍低垂着眼, 坐在沙发上半靠着周馨,微微发抖。

    家里唯有客厅点着小灯, 饶是如此,也掩不住知馨眼里的绝望。

    “报警了吗?”谢知周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抬眼看着妹妹,咬紧了牙。

    他紧握住知馨的手,缓缓替她抚着背,却被知馨一把拍开,清脆的声响落在谢知周掌心, 他看着神色痛苦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

    周馨低低叹了声, “你妹妹不肯。”

    平日里总是面不改色的谢荣此时微红了眼眶, 看着心爱的小女儿, 带着几分怒火中烧:“你是我谢荣的女儿,谁敢动你?让我知道是哪个孙子我扒了他的皮!”

    “知馨, ”谢知周压下话音里的颤抖,缓着声安抚:“你听我说, 这不是你的错,坏人应该受到他应有的惩罚,警察会给你公正。”

    然而谢知馨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眼里写满了恐惧。

    因为就快要高考了,知馨这段时间一直辛苦,加上她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周馨想着这段日子在学校也很少有课了,索性就替她请了假,让她在家复习。毕竟谢家对儿女的学习向来不算太在意,底线是及格。

    今天知馨忽然说想休息,下午约了朋友出去玩,周馨就同意了。

    然而知馨晚上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身的青紫和染血的衣裤,以及萧索的沉默。

    周馨疯了一般给她的朋友们打电话,然而平日里和谢知馨交往密切的朋友们,却没有一个收到了出行的邀请,知馨手机上的信息记录被删的一干二净,谁也不知道这个下午,她到底去见了谁。

    把妹妹送回卧室,谢知周猛地一拳打在墙上。实心的墙没有什么声响,然而他的手指关节却沁出了鲜红的血。

    “真就不查了吗?”谢知周和谢荣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周馨在卧室里陪女儿。

    “知馨很抗拒。”

    平日里几乎不沾烟酒的谢荣点上烟,缭绕的乳白色烟雾飘荡在客厅。或许是手指抖得厉害,他忽然一个失手,香烟掉落在精致的沙发上,烫出一个浅坑。

    “请个心理医生吧。”谢知周说。

    “说了,”谢荣摇摇头:“也不答应。”

    “我去和她说。”谢知周站起身来,被谢荣一把拽住:“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你回来之前,你妈妈已经和她说了一个钟头了。”

    谢知周叹了口气,“我跟辅导员请假。”

    谢荣没出声,默认了他的行为。他把掉在沙发上的香烟拧熄在烟灰缸里,又打开烟盒,满满一包烟只剩下了两支。

    他抽起一只叼在嘴里,递过去最后一支烟给谢知周,谢荣打亮了火机,微微捂着豆大的火光,凑近了谢知周,又给自己也点上。

    “会吗?”谢荣问。

    谢知周摇了摇头,只垂着目光,静静地打量香烟末梢的红光。这会儿他没再说什么养生的话,含着烟嘴猛地吸了一口,呛咳的厉害。却死死捂住嘴,生怕吵到楼上的妹妹。

    他的脸色因为努力憋住喉间痒意而显得通红,眼角也呛出生理性的水光来。肺腑仿佛灼烧一般,牵扯着心痛。

    知馨的心应该比他更痛吧?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

    沉默地坐了半个夜晚之后,空气中的烟雾消失殆尽,口中的辛辣淡去,唯剩一碟寂寥的灰烬。

    周馨忽然匆匆忙忙地走到楼梯口朝下喊:“谢知周你上来,你妹妹做噩梦醒了要和你说话。”

    谢知周和谢荣对视了一眼,飞快地起身往楼上去,他细心地去了自己房间换下带着烟味的衣服,喝了两口漱口水,才走向知馨的房门。

    正要叩门,忽然瞥见在一旁的周馨:“妈,你不进去?”

    “知馨让你一个人和她说。”周馨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疑惑,她很快消去了这种情绪,带着几分温柔里带着忧愁的神色,看着眼前的儿子:“好好开导你妹妹。”

    谢知周点点头,推开了门。

    知馨躺在乳白纱幔的床上,这会儿睁着眼平卧着,直直看着天花板。卧室里亮着光线微弱的睡眠灯,他走到床边,握住了知馨的手。

    “想和哥哥说什么?”谢知周问。

    然而知馨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看着天花板,因为裹着太过于厚实的被子,她的手心都沁出了汗。谢知周想去替她减一层被子,却遭到了激烈的反抗。他神色一敛,停了动作。

    “知馨,”他轻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擦了擦谢知馨额头上的薄汗,把她打湿的一绺刘海拿到一边。

    她忽然用气声说了什么,谢知周没听清,靠近了些,却被柔弱的少女一把推远。谢知周默默与她拉开了距离,眼里写满了心疼。

    “不要告诉别人。”她忽然出声,这回不再是气声。声音带着几分破碎的哑,几乎在听到自己声音的瞬间,知馨的眼里忽然蓄满了泪水。

    她死死攥着身旁等人高的毛绒熊,秀气的手指被拧的苍白。那只总是憨态可掬的毛绒熊因着光影的缘故,眼下垂出一片寂寥的阴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可怖。

    “好,”谢知周定定地看着她:“我保证。”

    “包括,”知馨的语气有些艰难,带着几分哽咽道:“肖学长。”

    谢知周微蹙了眉,“好。”

    “不要追究,不要报警,”她掐着谢知周的手心,少女的指甲修剪的十分圆润,掐起来并不尖利,而带着几分脆弱和无力。

    “你不想看见坏人被绳之以法吗?”谢知周问,“如果……”他顿了顿:“如果是有什么把柄在他的手上,你放心,没有人会因此非议你,我和爸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他担忧的是,知馨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对方拍了她的不雅照片作为威胁。

    谢知馨忽然偏过头去,眼泪顺着鼻梁与另一只眼睛里的泪水会合,划过秀气的脸庞落在濡湿的枕巾上。“别问了,哥。”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哀求,让谢知周心里涩的发疼。

    “好,知馨说不报警咱们就不报警。”谢知周只觉后槽牙发酸。

    “最后一件事,”谢知馨偏过头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一份不错地看着他,“我不参加高考了,我要出国。”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谢知周头一次没有读懂知馨的眼神。

    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来由有些心慌,甚至在某个剎那想堵住知馨的嘴,不让她把下面的话说出来,然而他不会那么做。

    谢知馨轻声道:“哥哥,陪我一起。”

    轰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响,纷杂的思绪挤入他的脑海,他沉默了半晌,看着知馨通红的双眼,目光迟疑了一瞬,而后冲她笑了笑:“好,我陪你一起。”

    “是因为哥哥的男朋友所以犹豫吗?”

    谢知周猛然抬眼,看着神色平静的谢知馨,她的脸上犹挂着泪痕,“季学长,是哥哥的男朋友,是吗?”

    “是。”谢知周没有否认。他没有去问谢知馨为什么会知道,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

    知馨常常去学校找他玩,也和季泽恩一起吃过几顿饭,加上段邦和肖子兮有时候开过了玩笑嘴上没把门儿,知馨凭借着只言词组猜出来并不难,他也没有刻意地隐瞒过她。

    只是大概是因为那回借过广播剧的缘故,谢知周一直觉得妹妹会是自己的支持者。所以也没有太多的避讳过。

    然而知馨却说:“和他分手吧。”

    谢知周的心仿佛忽然豁开了一个口子,哗哗哗地流着血。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会很伤心的。”她没有再看谢知周,又把空洞的目光挪会了天花板:“还有你的同学们,老师们。”

    “肖学长说你们学校有个老师,因为同性恋的缘故被开除了,哥哥,你也想这样吗?你可以忍受被指指点点吗?”

    阴影里的坐着的毛绒熊轰然倒下,静静地躺在知馨的身边,它那双玻璃珠制成的眼睛反射着睡眠灯的光,像极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阴影,那道骤然亮起的闪光灯。

    少女柔美的声音不留情面地揭开他心底隐藏最深的恐惧,他的目光顺着知馨的脸落到窗外,漆黑的夜色里,没有月亮。

    “说话要算数。”知馨松开他的手,扯了扯被子,背过身去:“我睡了。”

    第59章 抉择

    知馨在房间的小床上半睡半醒待了两三天, 表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走下楼, 去医院做了检查, 开始正常的吃饭,正常的玩乐, 除了脸上笑容的消失,几乎和从前没有区别。

    周馨在家里陪着她, 请假的谢知周却不得不回学校去准备最后一个月分外密集的期末考。

    这两天他被冗杂的思绪折磨地格外疲倦,只回复了季泽恩的消息, 这会儿出了门,他才给段邦和肖子兮拨了回去。按照知馨的要求,他并没有说实话,只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在家多待了几天。段邦问候过便挂了电话, 然而肖子兮却魔怔一般追着他问知馨是不是出了事。

    不得不说,相爱的人之间, 或许有一种磁场。

    “知馨已经好几天没回我消息了。”肖子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崩溃。

    谢知周:“她没事, 一直在家学习, 可能是忙吧,你知道, 她快高考了。”说完又没什么意义地安慰了一句:“别担心,她忙完了会给你消息的。”

    肖子兮眼看问不出结果, 只好挂了电话。

    谢知周轻叹了声放下手机,绕路去医院拿知馨的药,一个在人群中总是显得格外打眼的声音落在他的视野里, 他居然恰好碰上了季泽恩和季母,在看见人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来,季泽恩似乎是同他说过今天会回来。

    这几天颠倒黑白,都一直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苦闷,他都给忘了。想来S市的治疗还不错,季母的脸色看起来很好,面儿上挂着笑,就和那回婚礼上一样。

    他脚步顿了顿,还是上前去打了招呼。

    黑色风衣里的少年嘴边挂着浅浅的笑,却盖不过眼底淡淡的青黑。

    两人分开的几日,都是依靠手机联系,而隔着屏幕,其实很容易去隐藏真实的情绪。季泽恩这几日都没发现的异样,却在这一瞬间,在谢知周抬眼看他的时候,变得无所遁形。

    锁在季泽恩内心喧闹的不安,再次四处窜逃。

    S市专家对季母情况的乐观态度,让他在此时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若是能再清醒一点,再冷静一点,不被几天的思念和此时的担忧冲昏头脑,便不会犯下的错误。

    “妈,”季泽恩说:“这是我朋友,谢知周。”

    方才还笑吟吟同谢知周打招呼的女人忽然拧紧了眉,一张精致的脸沉下来,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气息:“你朋友?”她紧紧攥着儿子的手,带着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向谢知周:“我说过,我不许你和男孩交朋友。”

    “妈我们只是朋友。”季泽恩的语速很快,向来不动于山的人此时目光带着几分急切。

    多年与母亲的相处让季泽恩在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母亲的发病,他此时不能去拉谢知周,只能疯狂地用眼神示意他离开。

    然而被思绪折磨地有些迟钝的谢知周并没有意识到,直到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脸颊上。

    “是你勾引我儿子?”

    发病的季母力气很大,加上谢知周脚步虚浮,他跌坐在地上,有些发蒙,方才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

    “快走!”季泽恩喊道,他紧紧箍住了打算再度伸手的季母。

    谢知周很快反应过来季泽恩的意思,猛地爬起来,一路狂奔,消失在了季泽恩的视野。

    直到到了学校门口,才减慢了脚步。他抱着胳膊,因为疾跑的风打在脸上有些凉,可被掌心击打过的脸颊却是一片灼热,他曲着食指关节,死死地咬住。

    直到痛的狠了,他才松开,看了看手指上的浅坑,他的虎牙太锋利,轻易就把手指咬破了皮。他抿上食指,温热的舌尖舐净了淡淡一点血痕,不轻不重的血腥味弥漫在舌尖。

    他摸出深黑的口罩带上,只留下一双眼睛。

    从来都是风流倜傥的男孩子,居然有一天,如此狼狈的落荒而逃。

    而这一切的缘由,是另一个男孩。

    谢知周自嘲地笑了笑。

    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在口罩之下,应该是一个鲜红而清晰的巴掌印,鲜明地摆在他白净的脸上。

    街旁一个正在擦拭玻璃的老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过去,若是没有记错,这里原先是Evan的店。

    “老板?”他问:“这儿原先的那家呢?”

    “几个学生跑到他店里闹事,说败坏学校氛围,他开不下去,把店转给我了。”那老板面色有些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关心这家店干什么?我看你也是大学生吧,小孩子家家的,可别不学好。”

    “哦。”谢知周说:“是我朋友的店。”

    “你可千万别和那种人交朋友,”那老板一脸带着鄙夷的关心,“你们可都是祖国的栋梁之才,别沾那种脏东西。要不是这家店便宜,我才不接手呢,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给店里全面消毒吗?就怕染上艾滋病。”

    “HIV经□□传播,没那么容易感染。”他闷闷的声音从口罩中传来。

    “那指不定还有什么别的病呢。”

    谢知周没出声,那老板还想滔滔不绝,他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缩了缩脖子,又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几乎贴在了下眼睑上。

    周遭的人流走过,他仿佛听见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还有过路人好奇、嘲讽和鄙视的目光。他总觉得好像听见了有人在骂他同性恋,带着几分趾高气昂的嘲弄。还有人在赶他离开学校,眼里写满了厌恶。

    他猛地摇了摇脑袋,如狼一般,盯着每一个过路的人看。然而他们只是在聊着一些实验和考试的闲话。

    甚至还有人认出了他,同他友好的打招呼。

    这种疯一般的噩梦幻觉此起彼伏的出现,最终回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季泽恩眼里心疼、痛苦,却无奈的目光。

    仅仅是一句“朋友”,就招致了发病,如果说实话,会是什么样子?谢知周不敢再深想。

    他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他的恋人甚至不能拉他一把,否则可能会招致更加可怕的结果,让他遭受更加可怕的攻击。然而他是多么希望在那个时候,他的恋人可以在母亲面前拉起他的手,他可以亲切地问候一句“阿姨”。

    谢知周忽然觉得鼻子很酸,不得不抬起头来不停地眨眼,却毫无用处,他隔着口罩薄薄的一层棉布,再度咬上食指,径直对着方才的两个浅坑用力,加倍的刺痛如同图钉直直扎入他心尖,身体痛得很了,才压下了不听话的泪腺。

    还好,没有人能看见此时此刻他的表情。

    在快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撞上了宋桐,从容的男孩此时脸上写满了关切:“你知不知道知馨怎么了!我怎么联系都联系不到她。”

    “没事,”谢知周低声道:“在家复习。”说完他没再留下和宋桐寒暄,径直回了宿舍。这会儿宿舍没人,他进门开了灯,把书包丢在桌上,翻开了考试安排表。整理了厚厚一沓书,翻开了最上的一本。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回来的是季泽恩。

    谢知周不敢回头,努力把目光沉在书里,然而余光还是瞟见了季泽恩胳膊上的血痕。他径直去了卫生间,拿清水冲过之后就利落地翻起袖子给自己擦碘酒,而后才放下袖子,坐在谢知周身边。

    淡淡的碘酒味钻进谢知周的鼻间,两人皆是沉默。

    “对不起。”季泽恩率先开口。

    谢知周偏过头去,冲他勉强地笑了笑:“没关系,你太心急了。”说完又垂下头去,准备继续看书,他这些日子实在太累太倦,实在是没有精力了。

    季泽恩看着他,自从闪光灯事件后,他就总觉得有种隐隐的不安,所以才匆匆想要改变些什么,然而却只是弄巧成拙。

    季泽恩的手指绕过他耳后,去揭他的口罩,“我看看。”

    谢知周猛地一把攥住挂绳,没让口罩落下,他带着几分潦草的笑意开口:“不用了,我要看书。”

    “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季泽恩问。

    谢知周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小声默念着书上的小字,余光看见季泽恩默默注视了他很久,终于也摊开书,开始默背。

    毕竟他们马上就要考试了,谁也耽误不起时间。

    淡淡的碘酒味飘荡在两人之间,一个小时之后,谢知周看着自己没翻页的书。

    “心力衰竭是……”

    这是他半个小时前背过的知识点,然而脑子里空的仿佛刚倒过水。一股凭空而来的燥郁之气忽然势如破竹地钻进谢知周的脑海,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而怎么挥手也散不去那个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碘酒味。

    汹涌而来的烦躁感顿时吞没了谢知周,仿佛一颗火星子点燃了他胸□□炸的□□,谢知周忽然把厚厚的书摔在了地上,砸出响亮的声响。

    “他妈的背来背去有什么用!”谢知周崩溃地发泄道:“背了就忘,忘了又背,除了耽误时间,我特么就像个傻逼。”他的心跳很快,带着几分酸楚的疼,让他忍不住伸手死死捂住了心口。

    原来心痛不是一句形容,心脏是真的会痛的啊,他忽然想。

    季泽恩猛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尾泛红的男孩,他想去抓住他的手,然而少年却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你真的,不觉得委屈吗?

    除夕夜里少年的声音言犹在耳。

    都是因为这段感情,季泽恩才会受伤,他才会这么心痛。

    以后呢?如果有一天闪光灯的主人将这段感情公之于众,面对更多的非议,他们会不会更痛。

    没有这段感情,是不是就能好了?

    “季泽恩,”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方才的气焰在爆发之后显得格外沉寂。

    他避开季泽恩的眼睛,终于做出了回答,“我委屈。”

    随着话音的落下,季泽恩脑中那根绷紧太久的神经,终于断了。

    因为口罩的遮挡,季泽恩看不见谢知周此时被咬得发白,微微颤抖的唇。只能看见他背过身去开始收拾东西。

    季泽恩站在他身旁,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收拾好了钱包,手机,还有他最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最后放进水杯和雨伞。

    “我要出国了。”

    他单肩挎上包,逃避似的没再去看季泽恩,然而刚握上门把手,却被季泽恩一把拉住手腕。

    那双手攥的很紧,让谢知周有些吃痛,无名指落在搏动的血管上,让猛烈的跳动显得格外清晰。

    “做什么?”谢知周问。

    “再读一次心率。”

    沉默在六十秒里蔓延,没有人再出声。直到两人心里的读秒同时结束。

    他们两个原本差不多高,但此时因为谢知周微垂着头,季泽恩恰好能看见眼前少年额间的碎发。

    谢知周垂着眼,目光落在被掐红的腕子上,然后一点一点,掰开了季泽恩修长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室。

    该来的,总会来的。

    僵直的手指无所依靠的落在空中,那柄悬在心尖的剑轰然落下,在季泽恩的心口上划开一道锋利的伤痕,他忽然捂住心口,跌坐在椅子上,失态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如同沙滩上濒死的海鱼。

    “一百三十四次。”他说。

    第60章 孔雀

    六月的期末考试在日复一日的复习中, 很快拉上帷幕, 谢知周印出成绩单和英语证明, 交到了教务处。

    A医大的交换机制一直很成熟,谢知周递交了出国交换计划的申请后, 就一直窝在家里收拾行李。待了太久实在是闷的难受,他原以为不用背书之后会如释重负, 却没想到心里却始终悬着重重的石头。

    Evan打来的电话解救了他,他几乎是逃避一般地一头扎进了Gemini, 他不再抗拒酒精,就着Evan调出来色彩斑斓的酒液在舞池里尽情宣泄压抑的暴戾,以便在回家之后,能够永远保持着最温和耐心的状态去开导妹妹。

    而肖子兮,就是在他出门之后, 敲响了这栋精致别墅的大门。

    周馨打开门,略带迟疑地看了看门外的陌生男孩, 最近紧绷的情绪让她没有如往常一样扮演好一个有礼貌的夫人形象, 亲切友好的请他进门。而是半拉着门, 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开口:“你是谁?”

    “阿姨,”肖子兮敏锐地察觉到了谢家气氛的不同寻常, 他尽量温和地说道:“我找谢知馨。”

    “抱歉,”周馨听到那个名字, 眼皮不着痕迹地微微跳动,“知馨最近很忙。”

    “请您转告知馨,”肖子兮深吸了一口气, 冲里面喊道:“我要出国了。”

    门忽然被拉开,肖子兮对上了知馨的脸。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毫无生气,只淡淡地看着他:“进来吧。”

    周馨看着女儿领着陌生的男孩上楼,她有些焦灼地站在原地,然而出于对孩子隐私的尊重,她只是有些焦急地坐在客厅。

    知馨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一旁的肖子兮,没有开口。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肖子兮说:“我去教务处交文件的时候看见了老谢的出国计划申请表,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出国,我问季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能想到是你们家出了事。”

    “高考那天我去你考场门口守了一上午,你没有来。”

    “我猜想老谢是要陪你一起,所以我办了和知周一样的交换申请,”肖子兮终于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情绪:“知馨,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久久对视着,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带着捉摸不透的情绪。久到肖子兮以为自己要被下逐客令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句:“你不要跟来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跟着你。”肖子兮坚持道。

    谢知馨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显出几分令人心碎的脆弱,而后是平静的陈述:“我被强暴了,我……”她顿了顿:“你应该找一个更干净的女孩。”

    肖子兮蹭地站起身,紧捂住嘴,咽回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粗口。

    他捂着酸痛的心口,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只觉得脸上莫名地湿润。

    “那又怎么样?”肖子兮红着眼眶,放下手,噼里啪啦地开口:“那不是你的错知馨,别矫情的往身上套什么自己脏了自己不干净这样的想法,人体新陈代谢那么快,过两年你被他碰过的地方细胞全都换了一茬,人的自净能力比你想的厉害的多,你有什么不干净的?”

    “况且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一层膜。女性过了二十岁自然破裂的多了去了,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打了疫苗还是生龙活虎。”

    “谢知馨你不是什么物件儿,你是我放在心里头的女孩,你磕了碰了也好,缺胳膊少腿也罢,都是我喜欢的人,你凭什么让我去找别人!”

    说完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打了打自己的嘴:“呸呸呸,我不是诅咒你的意思,我,我就是着急,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反正我就是——”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了。

    因为斜靠在床边的谢知馨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很熟悉,像是被逗笑似的看着他。

    肖子兮从这个眼神里,看见了久违的温度。

    他定了定神,“虽然我给人算命大多是在骗人,但我发誓,我今天说的都是实话。我爱你,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些,你如果心里过不去,要等全身的细胞换一茬我也肯等你。”

    谢知馨忽然站起身来抱住了他,小巧的身形贴着肖子兮,让他一双手有些无所适从,他有些发颤的手悬在空中,在长久的静默之后,最终缓缓落在知馨的背上。感受着女孩埋在他胸前的脸,清晰的轮廓印在他的心里。

    另一头,谢知周接过Evan递给他的酒,深蓝色的酒液装在高脚杯里,杯口安置着半片柠檬。

    “又苦又酸。”谢知周咂舌:“你这什么手艺,跟黑咖啡一样。”

    “不正合你心境?”Evan笑了笑:“这杯酒啊,叫‘蓝色生死恋’。”

    谢知周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等人高的蓝色封皮医学书摞成一沓,“这才叫蓝色生死恋”。

    请来的钟点工去学校替他收拾带回了所有的行李,因为书太厚太多,还找他加收了二百块钱。

    谢知周不理会Evan的目瞪口呆,把只喝了半口的酒扔在桌上,转身去了舞池。整个舞池气氛喧嚣,各色各样的男人在灯红酒绿里尽情的摆动,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宣泄情绪,他跟着音乐随意晃着,不一会儿就出了一层薄汗。

    Evan摇着给自己调的一杯“蓝色生死恋”,在舞池边儿闲晃,欣赏着热气喷薄的舞台。

    忽然一个格外打眼的男人落尽了他的眼底,称男人似乎不够妥帖,尽管他身形修长,骨骼生的成熟,然而这人身上挥之不去的一种干净的少年气,与Gemini显得格格不入,Evan倒是更愿意称呼他为男孩。

    他走过去,掀开晕染着浓黑眼影的眼皮,“小帅哥,第一次来?”

    那人没理他,自顾自啃着手里的烧饼。

    “鲁记的?”Evan认识这烧饼的外包装。鲁大爷的烧饼摊就摆在Gemini附近,他平日里没事儿也爱去买来吃,还帮他挡过城管。

    现在那老大爷估计是攒了些钱,在Gemini附近买了家店面,还给烧饼做了包装。据Evan所知,不少Gemini的客人都爱吃他家的烧饼,只是把烧饼拿到酒吧来吃的,这男孩却是头一个。

    那人还是没理他,Evan却越发觉得他好玩,他顺着男孩的目光看过去,直直地落在舞池中最耀眼的那个人身上。

    “喜欢他?”Evan逗他,忽然他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盯紧了男孩眼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忽然乐了:“你该不会又是,谢的前男友吧?”

    季泽恩猛地回过头,看向眼前这个一头紫发打扮妖孽的男子。

    考完了试,接着还有无穷无尽的实验要做。这两天宿舍潮的厉害,洗过的衣服总是不干。季泽恩没法儿,只好忙里偷闲回家拿衣服。他按着往常的习惯在鲁大爷家买饼,却在店里听见有人说这两天“谢”经常过来,Gemini热闹的很,他们都是慕名来的。

    虽然只是姓氏相同,季泽恩心里还是一颤。他忽然联想起那场大雨里撞进他伞里湿漉漉的男孩,和他那一身格外打眼的装扮。

    他当时正在鲁大爷家买饼,也是在这条街上。

    那时他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说参加什么宴会。

    季泽恩看着夜色中闪耀的“Gemini”几个字母,沉下目光,走了进去,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看见了舞池里那个人,破洞牛仔裤下白皙圆润的的膝盖曾落在他的掌心,还有那节儿劲瘦紧致的腰,是他无声的诱惑。

    Evan看着他的神色一脸了然,“哥们儿,别难过了,你在谢的身边待了这么久,已经够显摆了。”说完他翻出手机,作势要加季泽恩的微信。

    季泽恩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掏出手机,似乎在思索着他的话。

    “哎,”Evan拍了拍他的肩,却被人躲过。他无所谓地笑了笑,翻开手机,打开那个名叫“失恋阵线联盟”的群:“看见了吗,都是谢的前男友,长的一个月,短的三五天,谁都跟你比不了。谢眼光高,前男友都是个顶个儿的优质,怎么样?要不要进群,群里大家关系都很好,还成了好几对呢,你长这么帅,一定吃香。”

    他说的唾沫横飞正起劲儿,没留意到季泽恩的渐沉的目光。

    “我是第几个?”

    季泽恩问出口就后悔了,然而已经来不及收回话音,Evan就利落道:“五十。”说完还安慰道:“没事儿,后进群不会被歧视的。”

    然而下一秒,Evan端过来的那杯“蓝色生死恋”被摔在了地上。

    破碎的玻璃碎片闪着冷光,混杂着深蓝的液体,在绚烂多彩的灯光里显得格外落寞诡谲。

    桌上留下一张纸币,再回首时,方才那个男孩已经不见了。Evan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纸币装入怀中,交代人来收拾,嘴角带着几分哂笑:“年轻人,还是太冲动。”

    这声响并不大,可还是惊动了舞池里的谢知周。也不知为什么,在喧嚣哄闹的音乐声里,那声玻璃的破碎声明明那么微不足道,还是猛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他急冲冲地顺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额上缀着一层薄汗,却只看见了收拾残局的Evan。

    “哟?”Evan看他来了,打趣地笑:“你的五十号先生刚刚来过。”

    “你跟他说什么了?”谢知周的眼神有些慌乱。

    Evan不以为意地开口:“和对你以前的前男友说的话一样啊。”他话音里带着几分遗憾的咂舌感慨道:“可惜他不肯入群,多好的资源。”

    然而谢知周在听完第一句的时候就冲了出去,留下一脸纳闷儿的Evan,“他这是,转性儿了?”他单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外面人头攒动,谢知周使劲揉了揉眼,却还是找不出那个人。他凭着记忆一路狂奔到了季泽恩的家,然而灯熄着,不像有人的样子。任他怎么敲门,也没有回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Gemini的,只觉得脚步不稳,有些缺氧的晕眩,好像下一秒就会飘起来。他扶着门框,坐在门口冷冰冰的石砖上,一身热汗贴上冰凉的地面,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茫然地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流,嬉笑怒骂声掠过耳畔,入耳却是一片荒凉。直到一个冒着热气儿的烧饼被递到他怀里。

    “孩子,”和蔼的老人家一脸慈爱地冲他笑了笑,心疼地看着他破洞的裤子,“吃吧。”

    谢知周浑浑噩噩地接过来,就着烧饼咬了一口,陌生的味道滑入味蕾,烫在他的舌尖。呼啸而来的疲倦终于轰然将他击倒,他颓然地看着烧饼包装上简笔的鲁大爷,慈眉善目,显得有几分憨厚。

    在这样一个熙熙攘攘的夜里,骄傲绚烂的花孔雀,终于失去了他的翎。

    他紧紧捏着烧饼,忽然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