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查普曼前脚刚走, 后脚便进来一名带路的仆从。
一车三十多来人,他们推搡,拥挤着,被彼此夹下了车。等人都下的差不多,宋拾才从座位上站起身。
伊甸园里的仆从显然是经过筛选的,不论男女,容貌精致漂亮,身姿优雅,浑然天成,犹如舒展的天鹅。
与此同时, 一些不合时宜的碎语声响起: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仆人都挑好看的……谁知道到了夜晚他们会不会爬上主人、客人的床。”
闻言, 约翰忍不住向那群俊男美女的方向瞟,问道:“哎,刘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晚上来我们屋子里……”
说着,他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
宋拾掀了下眼皮:“闭嘴。”
“哦。”约翰只好闭上嘴,心中泛起嘀咕,都是一路货色,装什么装。
似察觉到什么,他向远处抬眸,眼前猛然一亮,声音下意识飘出来:“我靠,刘哥!”
宋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辆低奢的黑车,绸缎似的白色长发荡出车窗,男人狭长的金眸微敛,薄薄的唇张张合合,侧着身,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联邦军在这,身为上校,霍尔自然也在,但她心脏还是不免漏了一拍。
宋拾视线一转,霍尔身旁的人被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个所以然。
约翰压不住激动的声音:“是霍尔上校,只在学院官网首页看见过,没想到能见到真人!”
这让宋拾有些惊讶,她扬起眉毛,朝他看,“你很崇拜他?”
“算不上崇拜,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能遇见霍尔上校。”
“……这样啊。”
宋拾干巴巴说道,她垂着头,跟领路的仆人穿过盛放的玫瑰花海,她的思绪却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联邦学院……霍尔……
等等,霍尔是精神师?
猛然间,后背一凉。
阵阵微凉的风,将沁人的花香送到人鼻尖,玫瑰花瓣上晨露犹如碎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车内,女人单薄的身影匿在阴影中,润泽的眸子透过车窗,落在“刘永贵”的背影上。
她说:“就选他吧。”
霍尔扫过那人的背影,眉峰下意识攒簇,“麻烦大指挥官了。”
大指挥官,正是谅雀,她简单陈述道:“附身期间所受到的任何伤害,都会让精神受损。”
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术法只能维持26个小时。”
“开始吧。”
男人下颌线条优美,轮廓深邃清冽,摄人心魂的金眸微眯,慵懒而淡漠。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不但能顺势抢夺政权,亦能毁掉于他而言,那个梦魇一般的存在。
儿时的梦魇犹如走不出去的巨大迷宫,兜兜转转,还在原地。
连他都觉得可笑,高高在上的联邦上校,曾经是个孤儿,任人宰割的底层人。
逃离孤儿院,迎接他的不是糖果和蛋糕,而是暗无天日的实验室。
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美梦醒了。
其实也没遭到哪去,不过是从一个受人欺负的孤儿变成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实验体,只是他想的太过天真。
要做的手术多得数不清,整日昏昏沉沉的,偶尔清醒片刻,也会立刻被发现,麻醉昏死过去。
时间一长,还是通过实验人员的只言片语,猜到他们的目的。
联邦想要让普通人拥有精神力,而他,不过是活人实验体中的一员。
实验最终成功了,他是唯一存活的实验体。
终于,霍尔出来了,被当初接他出来的军官安德烈收养。
毫不意外地成为了联邦学院的第一名,直到那一天——
他像个疯子,轻而易举地炸掉了整个联邦学院,死伤惨重。
实验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控制住他,定期注射药剂,封住精神力。
对外宣称,这只是一场恐怖袭击。
后来听说,实验室将活人实验体换成了仿生人。
这份机密,他们让他要烂在肚子里,就连安德烈也不知道。
兜兜转转,他非但没能走出迷宫,还成了别人手下一枚棋子。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好不好用。
老头子表面上重用他,实则丝毫没有把实权交给他的念头。既然不给,他就抢。
当家犬当得太久,霍尔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匹不择手段的野狼。
狼,只会抢。
……
得到指令,谅雀调整好呼吸,闭上双眸,一缕肉眼看不见的精神触角悄悄探出了头。
瞬息之间,在她眼中,昼夜颠倒,无尽的漆黑之中,精神触角摸索前进,感知“猎物”的方位。
终于,视野里跃出一道明亮的身影。
就是这个人了。
触角猛然扑过去。
“刘哥,这里好大啊,要是能把那个查普曼干掉,这里不都是咱们的了吗?”
约翰咕噜噜转着眼珠,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刻进眼睛里。
“你刚不是还夸赞人家大好人吗?”
宋拾一边敷衍,突然顿下了脚步,蹙起眉,嘴上嘟囔着“我鞋带怎么开了”,蹲了下去。
身后的约翰并没在意,更不知道宋拾的鞋没有鞋带,他的注意力全在复古贵气的建筑和漂亮的仆从上。
再一抬头,便与鸽子雕像对视,红艳夺目的红宝石。
他下意识吞咽口水,这该值多少星币啊。
刚才获得的满足感,在此刻变得如此微小,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根本填不满越来越多的空洞。
有人生在罗马,有人生下来就是骡马,那些大人物从牙缝里挤点,就够他们这些骡马满心欢喜许久了。
没关系,这些他以后也会得到的。
陡然,背后一凉。
约翰的目光由呆滞变得锐利。
这时宋拾系好鞋带起身。
即便没有回头,她敏锐察觉到身后人的变化。
在刚才那股精神力扑过来的转瞬间,属于约翰的“气味”消失了。消失得太过干净,像是人间蒸发。
取而代之是一股强势而陌生的气味。
是谁?
对方的精神力绝对在她身上,宋拾很难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
那目光落在她背后,凝成实质般冰冷,她没敢回头,硬着头皮朝前走。
走了有十几分钟,才走到客房旁。
“神会庇佑你们。”
带路地仆从微微欠身,便消失在高大灌木的转角。
倒是巧,约翰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宋拾并不打算和他有任何交流。装作不认识的模样,目不斜视,推门而入,又迅速阖上门。
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而有力地跳动,她的脸色一片惨白,贴着木门,整个身体险些瘫了下。
后背全然被冷汗浸湿,布料紧贴着肌肤,黏腻腻的,恶心又难受。
如果她没有察觉,如果她慢一步……那个被占据身体的可怜鬼就是她了。
那个家伙,原本就是奔着她的。
宋拾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掌心,一股深深的黏稠的无力感包裹她。
还是不够,她还是没办法自保。
井底之蛙跳出井后,天空不再是头顶的一片圆,而是无边无际的浩瀚。
蛙自然是渺小的,要么匍匐在天空下,灰溜溜回到井底,要么……成为天空。
收拾好心情,她谨慎打量了房间,确认没有监控设备,在隔音效果好的卫生间里掏出通讯器。
滋啦几下电流,接通了,贝莉娅甜腻腻的嗓音在电流下有些失真。
“地下实验室不定时开一次,这次不出意外是明天,务必要小心,查普曼的庄园里面警戒拉满了。”
宋拾轻触耳上的通讯器,压低嗓音:“我知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通讯器另一段,贝莉娅的眉愈蹙愈紧,听完宋拾的汇报,她舔了舔干裂的唇。
“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如果你说的真的,真恐怖啊,悄无声息地占据别人的身体。”
说完,她沉吟片刻,“小心点,只要他没妨碍到你,就不要轻易暴露身份。”
“好。”
宋拾又抛出了一个自以为的重磅消息,“霍尔好像是精神师。”
自始至终她就忽略了一件事,联邦学院的首页上的白色长发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霍尔,而联邦学院只招收精神师。
“曾经是,”到底是贝莉娅,身为回溯探子,她十分称职。
“直到有天联邦学院遭受一场恐怖袭击,霍尔为了保护同学,导致精神力负荷,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原来如此。”
“你碰见他了?”贝莉娅问。
“下大巴后,看见的。”宋拾道,她皱着眉,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了出来。
约翰那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没等她把猜想说出来,贝莉娅翘起嘴唇,轻声:“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这次任务结束,我们一起离开吧,离开回溯。”
宋拾怔愣片刻,一瞬间种种困惑涌上心头。
芙蒂斯的病治好了?西索斯会甘心就这么放她们离开吗?
但那些话涌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化为苦涩的一句,“好呀。”
不管是否能兑现,人总归要有个盼头。
“咚咚。”门口响起规律的敲门声。
宋拾掐断通讯,安静两秒,确认是对方是在敲自己房间的门,才出声问:“谁?”
“先生,午茶时间。”
第52章
“先生, 午茶时间。”
宋拾拉开门,入目是堆满甜品的餐车。
蓬松的奶香,杏仁香和巧克力混杂的气味, 甜得腻人。都是她没见过的甜品, 也叫不上名字。
女仆端起餐盘,优雅地走进屋内,将下午茶餐点放到桌上,她面带得体的微笑,“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
“您太客气了。”女仆笑笑,去敲下一扇门。
宋拾正欲转身回屋, 余光却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挑起眉。
那人行色匆匆,深色大衣随着她的步伐晃动,隐约透出里面蓝白色的衣服。
好歹是在安防局工作过,宋拾一眼便看出来那是安防员制服。
陶顺安不在多科市,怎么在这?
她环顾了下四周, 悄摸跟了上去。
这时, 隔壁的门拖开,“约翰”目光落在不远处鬼鬼祟祟的人身上。
他诧异地抬了下眉,是她?
按照计划, 他应该附身到她身上的。况且谅雀的实力不言而喻, 几乎不可能失败。
他紧了紧眉头,女仆显然会错了意,微笑道:“先生享用完,可以四处转转。”
“放下吧。”
霍尔收回探究的视线。
另一边的宋拾并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她既不能跟得太近也不能跟得太远,还要避开仆从和监控,这一路走得格外坎坷。
七拐八拐, 途中不知经过几个欧式花亭,来到一栋仿旧的小洋楼前。
褐漆的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穿西装带墨镜的保镖,凶神恶煞。
陶顺安向他们出示了张牌子,保镖立刻让开路,弯腰请她进去。
看她轻车熟路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蹲在灌木下的宋拾动了动蹲麻的腿,要不要进去?
虽然她知道现在最好是待在屋里,不要惹是生非,但陶顺安实在让她好奇。
“啪嗒。”
一丝冰凉落到她鼻尖。
下雨了?
宋拾伸手,冰冷的雨水砸在她指腹上,这时庄园上空回荡广播:
“甜雨天气,请做好防护。”
“……”她火速缩回手。
耳上未摘的通讯器陡然“滋啦”一声,传来的却不是贝莉娅的声音。
“宋拾。”
一道机械女声。
宋拾惊愕愣了下,随即“嗯”了声回应。
她知道那个智者查岗查的严,墨格拉只能偶尔冒个头。
“楼右后方有棵大树遮挡,是监控盲区,可以爬上去。”
看来,已经有人替她做了决定。
“知道了。”
她弓着腰,躲着监控绕到小洋楼右后方,果不其然矗立着一棵翠绿大树,树根横亘地面。
利落地攀登爬上树,视野的变化,她找到二楼的一扇窗,瞄准位置,纵身一跃。
繁茂的绿叶层层叠叠,一阵风吹过,带起一片沙沙响。
随即,闷雷阵阵,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如同黑夜,雨珠漫天飞舞,噼里啪啦像豆子般砸在地面。
天边,几只飞的慢的白鸽渐渐透明。
“咦,窗户怎么开了。”
女仆自言自语,上前关上两边的玻璃,“啪嗒嗒”的雨砸在玻璃上,颇有破窗而入之势。
“哎呀。”
她突然惊叫,手指摸上窗边,湿润润的泥土。
“又是那只该死的猫。”
嘴上骂着,也只能拿出抹布仔仔细细擦拭,直到干净得反光。
女仆离开后,一双来不及清理,沾着些土的鞋子踏出。
“这栋楼没有监控,我的眼睛看不到,你小心点。”墨格拉的声音随着电流淌进耳蜗。
宋拾眯眼打量四周。
昏暗中,全铜吊灯悬挂在天花板,泛着淡淡的冷意,带有复古繁复花纹的地毯从楼梯顶一路铺下。
这里很安静,安静得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头顶一些细微的谈话声。
在三楼。
她抚过楼梯扶手上凹凸不平的花纹,缓缓上楼的同时身体透明直至消失。
一步步踩上嘎吱嘎吱作响的楼梯,谈话声响越来越清晰……
“你说天使三十三号没了?!”
杯子“嘭”地摔在地板上,男人咬牙切齿地低吼。
迸飞的玻璃碎片划破女人的脸颊,鲜红的血液还未渗出,伤口瞬间愈合。
陶顺安脸色惨白,手指攥紧衣角,唇瓣嗫嚅:“被……被偷走了……圣子也失踪了……”
她心一横,索性一口气说出来。
“永生实验室被炸了,连一滴圣水也没留下来。”
“那你知道是谁炸的吗?”
“我、我的权限不够,那边什么也没有透露。”
查普曼冷冷笑出声,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还是这么废物啊,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话锋一转,“顾念呢,她招了没有?”
他冷哼一声,倚靠着藤椅,闭上眼睛,手指缓慢地叩响扶手,“要是能知道那个三十三号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就能完全摆脱哀涅托了。”
顾念身为伊索纳德号的亲历者之一,绝对知道真相。
“这……”
女人吞咽了下口水,“顾念的嘴比鸭子还硬,怎么严刑逼供都不说……要是怕死还好,可她就是个疯子!”
“够了。”
查普曼剪断她的话,语气却别样的温和。
他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盯住她,那目光像一只被踩碎的黏腻臭虫,擦不干净又让人汗毛耸立。
“我的孩子,这样可不行,即便你拥有长生,但一个废物,不值得让我继续培养下去……”
是的,她不会死,可查普曼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落在他手里的人,比死了还要痛苦。
想到这里,陶顺安喉咙一紧,腿软险些瘫在地上,踉跄上前半步,“不……大人,还有我的血。”
她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割破纤细的手腕,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冒出,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效果虽然不如圣水,可是服用后没有任何副作用。”
陶顺安亮出手腕,证明自己的价值,可伤口却迅速愈合,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但这也足以令上位者愉悦。
“过来点孩子,别浪费了。”
镜片下查普曼的眼白爬满红血丝,他有些急不可耐,却又端着上层人骄傲的矜持,喘着粗气,露出些狰狞的笑意。
陶顺安像个提拉木偶,僵硬地走向他。
“再近些……来,快到我跟旁,噢,好孩子。”
终于,那沾着血液的手腕近在咫尺,查普曼一把攥住,急不可耐地用牙齿咬上那道浅浅的印。
他亢奋地脖颈又粗又红,犹如食人的野兽舔舐渗出的血液。
仔细看,他眼尾的皱纹逐渐淡去,头发的颜色变深——
仿佛年轻了几岁。
好恶心。
“咔嚓”木桌上的花瓶陡然摔到地上,新鲜的花瓣四分五裂。
瞬间,查普曼警惕看过去,“谁?!”
咚咚咚——
未看到人影,脚步声跑出门口一路下了楼梯。
好恶心好恶心。
宋拾边跑,脑海中挥之不去刚才的画面。
“快追,肯定没跑远!”
一阵嘈杂,老旧的台阶咯吱咯吱作响,洋楼里的女仆们动身了。
她咬住下唇,聚精会神释放精神力,勾勒描绘目的地的场景。
蓝色的“虫洞”近在眼前。
嘟——
嘟——
刺痛耳膜的警报声响彻伊甸园。
宋拾没有任何犹豫,踏入“虫洞”,另一端的房间,她的身体完全踏出蓝洞,随即能量消散。
桌上摆着未动的甜品,精致的瓷杯里的咖啡已经彻底凉透。
门外嘈杂凌乱,庄园的守卫者四处搜寻,势必要揪出不速之客。
若是说怀疑的重点对象,毫无疑问,就是他们这些品行低劣的联邦学员,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上门。
她必须要速战速决。
“咚咚。”冷不丁地有人敲响了门。
比预想的要快。
“咚咚。”
“有人吗?”
因紧张心脏剧烈跳动,宋拾深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心神,困惑扬起声音:“谁?”
门外传来女仆的声音,口气带着严肃,“庄园里进了恐怖分子,为了您的安全,麻烦开一下门。”
“当然!但是女士,我正在洗澡,麻烦等一下。”
说话间,她把通讯器塞回领域,跑到卫生间换上仆人提前备好的干净衣服。
门外女仆不依不饶:“请您立刻开门,不然我们就要采取一些粗鲁的手段了。”
“马上就好!”
宋拾咬着唇,将花洒打开,简单打湿头发后,调到最高温,浴室瞬间充盈着暖烘烘的水雾。
还差最后一步,她的脏衣服脏鞋……上面沾了不少泥土碎叶,不管藏哪都会被翻出来。
“先生,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开门,后果不会是你想要的。”
噗通噗通,这一刻,她只能听见心跳声。
“三。”
宋拾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学个清洁的术法……等等,也不是没有。
“二。”
伽蓝传送的术法中,好像有个清洁术。
“一……”
门开了。
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男人”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滚入衣领,打湿布料。
她眨了眨眼,满脸惊愕地看着怼到眼前的枪口,张了张嘴,像是恐惧得说不出话。
女仆长举着枪,对身后的安保人员示意地勾勾手,随后她们鱼贯而入。
“女士,我保证房间里没有人。”宋拾一脸无辜,举起手。
女仆长冷漠地扯了下嘴角,“有没有碰见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宋拾一副苦想的模样,沉吟半天才道,“花亭那些家伙算不算,他们把蛋糕踩在脚下,撕扯彼此的衣服。”
女仆长深深吸气,“……我没时间和您耍嘴皮,也劝你不要耍什么心眼。”
她紧紧盯着她,生怕错过任何表情。
“有没有出去过?”
宋拾大气不喘:“没有,我一直待在屋子里。”
这时,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几位安保员检查完毕,走出来,说:“一切正常。”
宋拾吐出口气,露出笑容,“看吧,我就说没藏人。”
“打扰了。”她放下枪,带着一帮人去了下一间房。
第53章
有联邦军镇守, 骚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庄园渐渐安静下来,颇有些息事宁人的意味。
宋拾躺在床上, 细细理清刚才的信息。
已知陶顺安是哀涅托的永生者, 但实际隶属于查普曼,为他获取圣水。
说到获取圣水。
她陷入沉思,下意识咬住指甲。
这个操作怎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多科市执行任务,误入大型邪一教现场,她敲晕的那个家伙就是为了他们家大人获取圣水去的。
他家大人好像叫……叫什么来着?
宋拾搔了搔头。
她记忆虽然还算不错,但过了那么久,也很难立刻忆起。
焦躁地锤了几下脑袋, 一闪而过的灵光在脑海中乍现。
那块象征身份的木牌上刻着——查普曼区。
她忍不住笑出声,查普曼还真锲而不舍啊。
查普曼只有一个,但抱有这种念头的人绝不止一个。
有了金钱和权力,人们便渴望握得更久,如果有个期限,那一定是永远。这也是为什么哀涅托舞到台面上也没人管。
她再一次想起伽蓝的话:“你们不满足,总是不满足,渴望这份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宋拾不置可否。
饮用过血后的查普曼的确年轻了些, 圣水不仅篡改了生死簿, 还改变了血液。
身为成功的实验体,陶顺安有什么不同吗?当然是不同的,她是尸体与异种的缝合体。
付秋棠说,那是一朵能致幻、控制精神的花。多科市医院里的幻境恐怕也是由她一人操作。
但她为什么会受查普曼控制,甘心听他差遣?
宋拾思考太入神,没意识到指甲盖被咬秃一大截。
不管如何, 这次任务结束后她要找到顾念,她帮了她很多,她必须要救她。
消化完信息后,宋拾看了眼墙上的钟,现在休息还太早,倒不如再练练精神术。
预知这个术法她只用过一次,不知道喝过精神值拓宽药水后会不会更上一层楼,最好能提前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
她闭上眼,缓慢吐息,一丝丝蓝雾似地符文在她肌肤上游走。
睁开眼是一片漆黑,空荡荡,没有一丝声响。
她迈开脚步,向着更黑的方向走去。
猛然间,刺眼的白光吞噬掉黑暗,也吞噬了她。
夜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泛着鱼鳞的光泽,但月光下可不是什么岁月静好。
爆破声一声接着一声,建筑倒塌,火光满天,警报与呼救声交织,有一瞬间宋拾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怎么一用预知就出现劲爆画面,上次是挪亚爆炸,这次是联邦市爆炸。
紧接着,画面一转。
联邦大楼楼顶,呼啸的狂风大作,吹乱男人的银白的发丝,他金色的眼眸闪烁着某种嗜血的红意。
宋拾轻盈地漂浮在半空,身体呈半透明状,短发被风微微带起,似有若无的痒意。
她浸墨一样的眼眸圆而亮,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男人的手正掐着一个人的脖颈,那人并不陌生,她今天还见到了的人。
“你……”查普曼似乎想笑,可痛苦的窒息感又让他的表情变得尤为狰狞,脸红了又爆青,额头的血管仿佛下一刻便要爆开。
他用尽全身力气,攀着男人的手,试图扒开,费劲地从嘴里挤出:“你……你不能……”
霍尔忽然凑近,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右眼微微痉挛了下,“老家伙,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呢?”
查普曼却活见鬼一般猛然挣扎起来,“你、你、你不是霍尔!你是谁!”
“才反应过来啊。”霍尔嗤笑。
他力道加重,手背上青筋脉络凸起。
“当年没直接杀到你家,是我最大的败笔,早知道不炸那个破学校了。”他扬起的唇角间透出尖尖的虎牙,有些邪性。
“咳咳……”查普曼痛苦咳嗽,布满血丝的眼珠凸起,“联邦学院是你炸的?你……是你……你没死?”
联邦学院是霍尔炸的?贝莉娅不是说是恐怖组织炸的吗?
宋拾CPU烧了,但吃瓜人的素养,还是让她耐着心看了下去。
霍尔单手扼住他的脖颈,提拉到楼顶边缘。
联邦大楼足足有三百层楼高,只要手一松,查普曼就会被摔得粉身脆骨,这下,他彻底不敢动了。
“我当然是死了,实验很成功,普通人也能获得精神力。可没想到啊,不光我的精神力移到这小子身上,连带着我的意识也跟了过去,只要他使用精神术,我就会醒来。我还以为他不会再用到我的力量呢。”
男人慢悠悠说道,笑容扩大,“把我送进实验室的那天,你就该想到自己的死期了。”
“咳咳……霍尔呢?他不会杀我的!”查普曼的眼睛里迸出亮光,试图唤起眼前人的良知,“难道你要毁了联邦吗?!”
男人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见状,查普曼再接再厉,苦口婆心说:“霍、霍尔,你看看眼前,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男人眨了眨眼,金色的眼底映着火光,茫然:“这是……怎么了?”
“是你毁了联邦!霍尔,你快放开我……不对,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
霍尔的右眼痉挛了下,茫然的语气,“你怎么在这里?我马上松手。”
“好好好!”查普曼喜极而泣。
他向来是惜命的,今天这恐怖的一幕恐怕要给他的生命蒙上一层阴霾,只可惜,他没有明天了。
“蠢货,他也想杀了你。”
那只手松开了。
他失重往下坠落。
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上面的人,只见男人目光中微露讥讽,转身消失了。
看戏的宋拾惊得合不拢嘴,还没回过神,刺眼的光将她吞噬,眼前的场景消散。
“卧槽!”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炸掉学校的是霍尔,不对,不是霍尔,是一个精神师……原来有副作用啊,怪不得会用上伽蓝这类产生自我意识的仿生人。
脑袋杂乱一团麻,宋拾平复好内心的波涛汹涌,瞥眼钟,七点四十九分,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预知耗费了太多精神力,这时她才后知后觉感到疲乏。
外面的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夹杂着几声雷鸣,狂风呼啸,树叶沙沙作响。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垂了下去,一夜无梦。
次日。
行程比宋拾想的要紧,天还没亮透就要启程。
大概是激动,大部分人昨晚并没有睡好,疲惫地依靠靠背,眼皮耷拉。
倒是巧,假约翰正好坐在她旁边,绷着一张脸,连个眼神交流也没有,这也好,省的她费力气演戏。
偏偏,她又觉得他有些熟悉。
就比如,他看见广告牌中人们不爱穿衣服的画面,眉峰便不自觉攒簇,移开视线。
抵达目的地时天边才微微透亮。
地下研究所的位置可谓荒凉且隐蔽,能在寸土寸金的联邦市找到这么一大片空地,倒也稀奇。
严阵以待的军人整齐站好,有人发现端倪也晚了,没跑两步,太阳穴就被开个窟窿。
这么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码,没人再敢逃了,腿哆哆嗦嗦,老老实实进了研究所。
人群中,宋拾特别注意了假约翰的反应,不出所料,没什么反应。
他冷着一张脸,眼神淡漠,似察觉到目光,他扭头向她看去。
宋拾立即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倘若用扇形统计图来表示,那一定是五分苦涩三分无奈,还有两分对未来的恐惧。
可她的观众并不买账,像看到那些广告一般挪开了视线。
雪白的墙,漫长的走道,数不尽的门,实验人员脚步交错,瓷砖地板踩得哒哒哒响。
这里充斥着浓烈刺鼻的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地板干净得反光。
一位年轻的实验人员悄然走到他们面前,对着联邦军微微点头。
“一,二,三……”
她用笔点着人数了数,随后在笔记本上写上37人。
“还是远远不够。”她遗憾地摇头,与推着尸体的平车擦肩而过。
他们被分成了三批,十人左右为一组,第一批先进了实验室,剩下的人则被关在隔壁,手脚被特殊绳索捆住,动弹不得。
宋拾是第二批,自觉地挪到角落里,好在精神力能用,悄悄挣扎了几下,绳索脱落。
那个假约翰就比较倒霉了,上来就是第一批。
隔壁总是不时传来骇人的尖叫或者癫狂的笑声,吓得屋内的人直打哆嗦。
走廊地板铺的是瓷砖,脚步声哒哒哒响,在他们实验室前停了下来。
门开了,走进来三位实验人员,麻溜迅速地选中一名幸运儿带走。
这代表已经有一位不幸死亡了。
隐身的宋拾悄悄跟着他们走出实验室,走到隔壁实验室时,她忍不住朝里面望一眼。
一瞬间,毛骨悚然,从头冷到脚。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密密麻麻的机械声交织。
十几台精密仪器同时运转,锅盖样式的头盔套在实验体头上,将精神师与仿生人连接。
与仿生人平静的面容相比,人类的表情就显得痛苦狰狞多了,只有眼白的眼珠,颤抖的肌肉,过电一般发颤,少部分人发了疯,眼斜嘴歪大笑。
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脚趾蜷缩,用力扒着地面,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连带着灵魂。
门重重阖上。
宋拾久久回不过神。
第54章
回过神来, 她也没看清假约翰究竟在不在里面。
只要不阻碍任务都无所谓。
广播不停地传唤人,走廊里人来人往,他们脚底恨不得踩出火星子, 不敢慢下半秒。
宋拾摸了摸耳朵上的通讯器,它有实时定位功能,贝莉娅会根据定位将车停在附近。
“墨格拉你在吗?”
她压低的嗓音在实验室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下,并不明显。
通讯器的电流声让耳朵有些酥麻,传来生硬的机械女声:“我在。”
不知为何,宋拾竟奇异地感到些许安心。
“向前直走,尽头有个电梯可以下到达负十八层。我在这里的权限不多, 能帮你的地方不算太多。”
“没关系。”她说。
其实单是指路这点已经帮了她很大的忙,不然不知道要摸索到什么时候。
中央空调冷气给得足, 加上越走长廊上的人越少,有种太平间似的湿冷压抑。
穿过无数扇门,走到电梯门口,她才真正意识到墨格拉所说的权限, 电梯需要扫虹膜才能进,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直到一位推着推车的实验人员到来。
核对虹膜,负十八楼,电梯门打开。
骨辘辘——
推车进了电梯,带着一名偷渡者。
推车被宽大厚重的白布盖的严严实实, 除了皱巴巴掀开的一角——
那名实验人员紧紧眉头,伸手将那片皱起的边角抚弄平整。
唯一透光的地方伸下来一双手,宋拾尽可能蜷缩成团,屏住气,眼睛紧紧盯着那双手把布掀下来。
顷刻间,拥挤狭小的空间漆黑无比。
墨格拉的话淌进耳朵, “负十八层装置着检测精神力波动的仪器,不想暴露的话,任何精神术法都不要使用。”
钻进推车的刹那,她就恢复成原本模样。短发,杏眼,一身方便行动的贴身衣服,营养不良的羸弱,整个人都极为娇小。
封闭的空间,似乎总会让人产生那么些错觉,宋拾恍惚间听见另一颗心脏在胸膛缓缓跳动的声响。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想法,极轻浅的呼吸热气喷洒到她的脸颊上。
这里,有人。
宋拾差点抑制不住喉咙间的尖叫,连忙捂住嘴。
瞳孔警惕戒备地盯着身侧微微晃动的人影,黑漆漆的,她刚才怎么没发现?一面想着,一面注意着外面动向。
手悄悄探进鞋缝,摸上事先藏好的短刀。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在黑暗中划过。
宋拾精神都绷紧了,捏紧短刀,等对方下一步动作。
“叮。”电梯门打开。
骨辘辘——推车动了。
实验人员匆忙地踩着瓷砖嗒嗒,迅速利落地将车推进一个房间内,扫描虹膜的提示音结束后,门重重落下。
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宋拾却觉得无比煎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对方做出什么让她暴露的事。
头顶布料摩挲的声响,脚边的缝隙变大,白布被人掀起,冷空气透了进来。
黑暗中的俩人同时身体一僵。
光亮争先恐后涌进来,缝隙越来越大,几乎快要遮不住人,千钧一发之际,广播响了。
“ B组组长张菲,请立即前往负三楼资料室,请立即前往。”
那双手顿住,白布落下,逼仄狭小的空间再度陷入漆黑。
“几个废物,没我会死吗?”
闻声,宋拾小心翼翼掀开一角,看见洁白的裤腿和套着鞋套的鞋,那人不耐烦地将地板踩得噼里啪啦,门咣当一声,脚步远去。
只留下诡异的安静。
身旁的人率先掀开布,无人,俩人迅速钻出来。
明晃晃的灯光下,那人的容貌自然暴露在她眼里。
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金发蓝眼,鼻尖点缀着几颗雀斑。
约翰?
她吞下差点溢出喉咙里的名字。
能来到这里,横竖不过是为了那些实验数据。
她在打量他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她,彼此似乎都没有攻击的意思,这意味着有谈判余地。
“我们互不妨碍,怎么样?”
青年却不动声色,“这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了。”
那双秋泓一样的修眸注视着她,宋拾恍惚片刻,竟然产生一种他生的极好的错觉。
“……”她顿了顿,“也许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呢?”
“那倒可以合作。”
宋拾闻言悬起的心也算落了地,这才注意室内的一切。
空间大却不显空旷,终点尽头似乎是一扇圆圆的门。
瓶瓶罐罐整齐有序摆在俩旁,圆柱状的营养罐,浓绿液体中浮动着各种丑陋的异种,每个罐下都标注着编号和介绍。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种类的变异生物,大的跟恐龙差不多,小的甚至需要显微镜来看。
不敢相信这些家伙如果跑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冰冷的玻璃罐映射着她们一前一后的身影,尽头处的圆门渐渐清晰起来。
猛然间,宋拾看见什么,愕然愣在原地,就连假约翰也停顿了脚步。
营养罐中人鱼起起伏伏,安静的睡颜,犹如长眠。人鱼的旁边,是一个小女孩,裸露的皮肤上生满青绿的鳞片,痛苦的眉毛揪在一起。
底部标注:人造异种裴羽流,人造异种张诺诺。来源于永生实验室,并未丧失人类感情,对外界反应强烈,具有研究价值。
其他熟悉的面孔也在其中,有些因实验死亡,被制成了标本。
喉咙里泛出淡淡的酸,说不上的无力感。
她逼迫自己移开视线,目不斜视,往前走。
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两人走到圆门前,不知是谁踩到了机关,陡然出现的红色激光变换着形状移动而来。
青年纵身跳过去,他身姿矫捷,动作利索,眨眼间便到了对面。
他唇角微弯,定定地看着她,“需要帮忙吗?”他当然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对方却不这么认为。
宋拾眼皮跳了跳,嗅到了挑衅的味道。
“你在瞧不起谁?”
“我……”男人想解释,但还是沉默了。
一生要强的宋拾身姿比他还要矫健,三两下翻跳过去,但还没站稳,本移过去的激光猛然往反方向来。
她眉心一跳,正要翻身往后滚时,一只冰冷的手搂过她的腰,往后一带,堪堪躲过。
距离太近,她听见他乱了一拍的心跳,擂鼓一般。
碧蓝的眸有些失神,痴痴地看着她。
她皮肤很白,不健康的白,面颊上细细的绒毛看起来极为可爱。
“好看吗?”
他听见她问。
“好、好看。”
“你想要搂到多久?”宋拾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眼睛。
青年绷紧唇,一脸淡定地撒开了手,耳朵却烧红起。
宋拾意味深长地看他,带着嫌弃,“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吃我豆腐。”
他别开视线,冷淡的声音,“……抱歉。”
宋拾眯起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最后一扇门没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扑面而来的机械的冷调气味,大大小小的仪器映入眼帘,从桌堆积到地上的A4 纸张,就连垃圾桶内也堆满的碎纸屑。
让人无法忽视的是角落里的营养罐。十来个罐子里的小女孩一比一复制,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宋拾心脏骤然擂起鼓来。
和她幼年版一模一样的脸。
谅雀的克隆体。
“这次多少人?”
屋内只有一位实验人员,是个上了年纪的亚洲女人,身形瘦小,银发中夹杂了一些黑,噼里啪啦打着字,没有回头,声音疲惫。
青年没吭声,还是宋拾模仿刚才那个实验人员的声音:“37人。”
上了年纪的女人只是叹息,没再继续搭话,埋头忙起了工作,似乎忘记他们的存在。
青年上前,利落抬掌将她劈晕。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枪,瞄准女人身前的主机。
宋拾惊恐瞪大眼。
完啦,目的不一样。
她猛地扑过去要夺枪,男人反应迅速,俩人擦肩而过,枪口对准她。
他神情严肃,危险地眯起眼睛,冰冷道:“看来我们无法合作了。”
仿佛刚才害羞吃豆腐的人不是他。
宋拾举起双手,“不不不,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她正打算使用湮灭击过去,却见男人身上陡然闪烁起猩红的符文,沸腾的血液一般游走在皮肤上。
这是……他的精神术的颜色。
下一秒警报拉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实验室内非法使用精神术,实验室内非法使用精神术。”
红光闪烁,紧张气氛拉慢。
完了完了。
宋拾喉头发紧,血液仿佛从脚开始朝头顶倒灌。
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时间想不出对策来。
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道黑影扑来,旋即嘭一声,微热的鲜血溅到她脸上。
男人罩在她身前,左胸口处的窟窿不住地渗出血,病毒似的扩散,染红布料。
他依旧冷着脸,眉都没皱一下。
为什么?
宋拾脑袋嗡嗡作响,像旧世界电视机信号不好时发出的鸣叫,高亢而刺耳。
她翕动唇瓣,话还未说出口,男人强撑着转身,开了一枪。
她透过缝隙看见方才昏迷的女人不知何时醒的,手里还握着枪,眉心被子弹射穿,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望着男人踉跄的背影,宋拾一把扶住他,将他贴着墙放倒。
“我没事。”他说这话时,嘴唇苍白得吓人。
“你有事,流了那么多血。”
她担忧地说着,又“一不小心”按到他的伤口处,果不其然,男人疼得脸色一白,微微阖上眼睛,嘴唇抿起。
“别动。”
他要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宋拾却泥鳅一般躲开。
“啊呀呀,我不动了,你先缓缓。”
她说着,趁机将贝莉娅给的u盘一样的东西插到主机上。
下秒,子弹嘣了过来。
屏幕瞬间四分五裂,滋滋啦啦,雪花飘飘。
屏幕碎片差点蹦她脸上。
宋拾如鲠在喉。
男人倚靠着墙,举着枪的手重重垂下,他似乎松了口气,扶着墙想要站起身。
“主机遭到破坏,系统正进行云端备份,一分钟后实验室自毁。”碎得稀巴烂的主机发出了令人始料未及的遗言。
他彻底站稳身体,对着宋拾唇角牵动了下,“宋拾,好久不见。”
他的身份再清楚不过了。
血红的符文更盛,瞳孔血一般猩红,霍尔捂着不断往外渗血的胸口,一缕缕红色的精神力穿透雪花屏幕。
“备份失败,自毁……失效……”机器彻底报废。
宋拾心彻底凉了,取出U盘,沉着眉,思索究竟有没有读取到资料,哪怕一点也好,总归是个交代。
没有就算了,大不了再想别的脱身办法。
正想着,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不说话?”
子弹正中心脏,霍尔脸色惨白,出气比进气少,但他却露出一抹苍白的苦笑。
他快要死了,又一次。
宋拾掀了下眼皮,可谓毫无情面,“我们很熟吗?”
男人几乎站不稳,她只好托着他的腰,任由对方的下颌轻轻搭在肩上。
他的呼吸紊乱,意识已经不清了,断断续续道:“我会救他们的,只是、我没想到联邦会这么对待他们……咳咳,宋、宋拾,等我……我马上来救你……”
最后他再无气力,从宋拾身上垂落瘫软。
第55章
宋拾松开手。
她该走了。
童话故事里公主需要等待王子的拯救, 但她却觉得这种等待愚蠢至极,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何其荒谬。
等人的时间, 她已经用到逃跑上了。
主机报废连带着安防系统也跟着瘫痪,宋拾隐身又加速,一路上简直畅通无阻。
快到出口处,却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堵在长廊里,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粥。
联邦军划分两派互相打起来,场面一度混乱,趁乱跑出来不少实验体, 实验人员也在手忙脚乱地束手无策。
那些喊着“住手,你们快住手!不要再打啦!”的工作人员从一开始的焦急到面如死灰。
“砰砰!”几声枪响。
猩红游蛇似的光绳刺啦啦,顷刻间将暴动的人群锢住。
迎着光,她窥见清空的路中央走来一个男人的身影,宽肩长腿,身形挺拔。他轻慢地甩了甩手,手掌间赤红的符文暗淡下去。
他宽阔的肩膀披着件黑大衣,浮跃的光为他描摹轮廓,仿佛行走的人形衣架。
走得近些时,宋拾才彻底看清对方的容貌。
他的骨相优越, 犹如古希腊雕刻的艺术品, 深邃冷峻的眉眼,捕食者般的金眸微微一眯,便给人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今天,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霍尔的声音冷硬,不容置喙。
“是!”联邦军们高亢应声。
“这可是谋反!”军队里有人不甘地喊。
“所以?”男人矜贵地微抬下颌,冰冷的目光扫过去,那人噤声不再敢说。
其实细看,他的面庞透着病态的苍白,眉目间流转着淡淡的倦怠,但也仅此而已。
宋拾不敢耽误时间,放轻脚步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偏偏这一刹那,他似乎感应到什么,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又觉得是错觉收回目光,带人冲进研究所深入。
门口的光越来越亮,微风徐徐,撩起她面颊旁的碎发,那些刺鼻的消毒水味总算甩在了身后。
蔚蓝的天空,厚度不一的云勾勒出小狗的形状,像孩童稚嫩的笔触。
通讯器连接上信号,她脸上露出轻松的笑,眉眼弯弯,似宣纸上的墨晕染散开。
“贝莉娅,我出来了,就是那个资料不知道有没有录到。”
短暂的电流后,传来少女甜蜜的嗓音:“你没事就好。我的方位是……”
宋拾按贝莉娅给的方位走,可走着走着,那边的信号却陡然被掐断,只留下滋啦啦的电流。
“不……快跑……滋滋……”杂音交织。
隐约间意识到不对劲,她心脏一紧,蹙起眉,着急忙慌地循着方向跑。
脚下是遮过脚踝的草地,热浪一波接着一波翻滚,草声唰唰。
她喘着气,脚步却无法慢下来,也不敢慢下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脚压倒一片片草。
也压弯了她绷紧的神经。
“宋拾,跑!”
贝莉娅倒在血泊之中,偏头望着她,绝望的目光发出悲鸣,红眸倒映着一个人的脸。
她的脸。
瞬间,和之前预知到的场景叠影重合。
只不过在预知梦里,是她要杀贝莉娅。
宋拾艰难地将目光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那是个清瘦的女人,马尾高高扎着,容貌清丽,她的指尖溢散着雾似的蓝气一路蔓延,插进倒在血泊中少女的胸口里。
阵阵风吹过,掀起她米咖色的大衣,柔软的白色长裙随风摇曳。
那张脸,和她一模一样。
宋拾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遇到她。
“放手。”
闻声,谅雀看向她,波澜不惊的眼睛终于泛起涟漪,她眨了眨眼,有些惊喜,唇角不太熟练地扬起一抹弧度。
轻启的唇还未吐出音节,蕴含浩瀚能量的白光团直直朝她袭来,她有些困惑,一个抬手,那光团消散了。
就、就这么轻而易举化解了?宋拾不可置信,趔趄向后退了两步。
谅雀却没有攻击,缓慢眨了下眼,歉意地问:“她是你的朋友吗?我不知道。”
“我们很熟吗?”她冷冷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呀,你叫小拾,在挪亚小镇,我问了你好多事情呢!”说到挪亚,谅雀露出忧愁的表情。
宋拾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热情,瞥见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
“你想要做什么?”
谅雀露出笑:“霍尔让我排除意外,但人都会有失误的时候,你们走吧。”
话落,她释放精神力,温柔的蓝光瞬间包裹住重伤的少女,蓝光消散后,贝莉娅身上的伤痊愈,连衣服的破开的地方也恢复如初。
就这么放过她们了?宋拾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可以,真希望我们还能见面。对了,要打仗了,离联邦市越远越好。”谅雀眼皮垂下,遗憾叹气,她的身形化作点点蓝色的碎屑消散,离开了。
她似乎……不讨厌她,还好像挺喜欢的?谁家好人会喜欢自己有克隆体啊!
宋拾摇摇头,将那些胡思乱想甩出脑袋,急忙跑上前,手忙脚乱地查看贝莉娅的伤势。
“你没事吧?”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贝莉娅被弄的痒痒的,忍不住笑,连忙抓住她的手,“你别闹,我好了,真的。”说着站起身,还跳了几下证明。
“你伤的那么重,好的哪有那么快,你坐后座,我来开车。”
“真的没事。”
最后还是磨不过宋拾,她只好坐到后车座,系好安全带,不忘问道:“你会开车吗?”
“会。”宋拾说得信誓旦旦,在末世的时候,她什么车没开过啊。
贝莉娅的脑袋靠在车窗上,笑吟吟看她操作。
“你们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她不会是你素味蒙面的姐妹吧?”
“不是,我是她的克隆体。”宋拾眯起眼,试探性地按下某个按钮。
引擎发动。
“克隆体?!”贝莉娅惊呼,瞪圆眼睛缓了许久,感慨道,“关键她对你还挺友好的,怎么会有人不膈应自己的克隆体啊……”
“我也不太清楚呢。” 宋拾应付着,按另外一个按钮,悬浮车彻底起飞。
她顿时喜上眉梢。
“宋拾你是不是笨蛋?”
她丝滑的大脑没有任何思考:“也许是吧……啊,不对!”
俩人嘻嘻哈哈闹了会儿,宋拾才交代当时发生的一切,“他开枪毁了主机,也不知道读取到了没有。”
她抬眼望了眼后视镜里摆弄U盘的少女,她在尝试连接智环。
“我有件事情要做,咱们后天再回去吧。”
她要找到顾念,顺便询问一下伊索纳德号的事情。
“好。”
下雪了,天地间被白雪笼罩,雪簌簌地落着,但这并不是下雪的季节。
“怎么会突然下雪?”
宋拾开窗,裹挟着雪气的冷风吹进来,她惊奇伸出手,晶莹的雪花落在指腹上,又极快地融化,留下一小点雪水。
贝莉娅陡然看向某方向,神色黯然,低声:“过生日时会有人特地安排一场雪,是不是特别有排场。”
“谁的生日?”
少女无意识地用指甲刮着玻璃,舌头打着旋,“能是谁呢?奥罗拉的小少爷汪子尧咯……你大概不认识。”
……
罗元市,某公寓门口,贝莉娅敲了敲门。
门开了,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原本睡眼惺忪的人蓦地睁大眼。
“宋拾?你怎么来了!”
付秋棠惊喜看过来,居家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抱着棕色小熊玩偶,侧身让她们进来。
宋拾瘫坐在沙发上,从白天开车开到半夜,可谓身心俱疲,她反问:“你怎么没回联邦?”
付秋棠嘟起嘴,“不想回去,我那个便宜爹儿女多得能凑十几桌麻将,少我一个也没人在意。”
“不无聊吗?”
“不无聊啊,多亏了贝莉娅把出租屋借给我,我这才能整天窝在沙发里吹空调,打打游戏,和联邦网上的喷子斗智斗勇……只有偶尔会想家。”
她鼻尖一酸,有些想哭。
这个家自然是她原本世界的家,她想念学校里的朋友,家里热气腾腾的饭菜,而不是饱腹的营养液,甚至想念妈妈的叨唠,爸爸不合时宜的冷笑话,曾经那么稀疏平常,如今却是不可及的存在。
只能放在玻璃瓶里,不时拿来回忆。
宋拾见状,转移话题:“芙蒂斯怎么样,治好了吗?”
“这个嘛……”付秋棠的声音小了下去。
“芙蒂斯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阶段。”坐在一旁的贝莉娅出声。
“不过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少女嘴角依旧弯起甜美的弧度,仿佛毫不在意。
一如既往地,她又一次戴上了厚厚的面具,将真实的情绪盖在心底。
她叹气,对付秋棠说,“很抱歉那段时间让你一直待在小屋里。”
付秋棠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你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该抱歉的是我,没能治好你妹妹。”
宋拾闻言,看向贝莉娅:“那你说要离开……”回溯。
“既然治疗不了,我就带她去世界各地逛逛,总比泡在罐子里强。”她笑着,却那么忧伤,将脸颊旁的卷发搭在耳后,像迷路的绵羊。
“你和我一起离开吧。”绵羊发出邀请。
宋拾嘴唇翕动,“我不知道赵柯这次往我身体塞了什么,一时半会恐怕走不了……西索斯会甘心放你走吗?”
贝莉娅皱皱鼻子,骂道:“我也不清楚,他这人一向混蛋。但我替他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凭什么不放我离开,而且他承诺我,这是最后一个任务。”
说完,她跑进卧室调试智环去了。
客厅就只剩下她和付秋棠。
“终端借我用用呗。”宋拾露出和善的笑容,苍蝇搓手。
“之前的终端你还没有还我!”
提到终端付秋棠就炸毛。
宋拾顺走她的终端也就算了,她竟然还没有半点察觉!
第56章
“丢了。”宋拾无辜地眨眨眼睛。
被回溯抓住后, 那个终端自然被收走了。
付秋棠皱着眉毛,纠结地将终端递过去:“好吧,但你要记得还我。”
“会还的会还的, 付女士真是人美心善!”
宋拾拍完马屁,点开终端里论坛的图标,登上了自己的账户。
许久没上线,一上线便看见论坛炸开了锅,最新的帖子密密麻麻刷满屏幕。
包括但不限于“一觉醒来,联邦炸了”“奥罗拉集团太子爷生日”“联邦市的大雪”“跳楼的人疑似查普曼”“人在联邦市,还活着,勿念”“男朋友得了痔疮用我的卫生巾怎么办?”“【图片】联邦市的烟花怪好看的”。
平常宋拾不怎么刷帖子,但论坛第一次这么热闹,她没忍住爬起楼来。
高歌的哑巴:联邦市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大家快趁热吃吧!
悲伤の可达鸭:为什么没人说多科市? !我们多科也炸了好吗?
雪:谁来救我?我可以先付三十万星币!救到人后再给五十万!急急急!
查无此人【用户已死亡】回复雪:私。
爱吃折耳根回复查无此人【用户已死亡】 :老兄你人怎么没了? !
雪回复查无此人【用户已死亡】:一路走好【双手合十】
AAA呀:一路走好【双手合十】
知秋: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abandon回复知秋:霍尔上校谋反,带领联邦军攻占了联邦大楼,也不知道从哪冒出个精神师, 恐怖得跟核武器一样, 到处乱杀。
小星星:【眼睛】大家都是夜猫子吗?
想毁灭回复小星星:我不想骂人,你家炸了,你还能睡的着?
我来烤烤你回复想毁灭:大城市的人遭到报应了吧!联邦市搞活体实验的那天就该知道今天!哈哈哈哈!爽!
想毁灭回复我来烤烤你:哦?原来是久藤的啊,怪不得嘴那么臭,又吃【便便】了吧。更何况,活体实验是自愿的,你想去还不够格呢(捂嘴笑)。
话题渐渐歪了,地域歧视愈演愈烈,硝烟气息弥漫。
宋拾没再看下去,打开用户主页:
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
账户余额:十五万星币
精神术法: 【骨肉再生】【复制】【隐身】【预知】
未解锁:【读取】
她点开任务表格, 手指灵活地打上大段大段的话。
“联邦学员失踪的幕后真凶就是联邦,目的是为了给实验提供实验体。”
打上最后一个句号,任务进度缓缓推进至百分之八十。
宋拾感觉肩上的重担一下子轻了不少,联邦学生的失踪已经真相大白,还差伊索纳徳号,等找到顾念后就能问清楚了。
说起来,她本以为顾念还在多科市,毕竟陶顺安当上了多科市安防局大队长,总不能将她关在太远的地方。
但墨格拉说,陶顺安不久前带着顾念离开了,去了一个叫E2604的地方。
关于E2604,宋拾在联邦网上查了,相关资料少得可怜。
索性发帖询问,“E2604好神秘啊,值得去旅游吗?”
她刚点击发表,就被付秋棠按住肩膀猛晃,手机滑进沙发缝隙里。
“联邦炸了耶,我没回去果然是正确的!”
“什么?”宋拾这才注意到家用终端里传来的新闻报道。
联邦上校发起政变,军队包围住众多大臣的住所,就连联邦总统付修明也被囚禁,安德烈病情加重,似乎有生命危险,不知从哪出现的女人,看不见脸但猛得一批,指哪杀哪。
荧幕中,记者身后秩序混乱,大楼倾倒,火焰熊熊燃烧,人们抱头流窜呼救,车辆相撞,乱的不能再乱了。
记者冒着汗介绍,猛然看见一个窝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人,快步上前采访,却被那人抢走终端,气得他口吐芬芳。
“还好这里比较偏——”
宋拾说着,弯下腰去掏沙发缝里的终端,论坛帖子已经有了回复。
久藤第一食人花:E2604区也叫E2604辐射区,一去一个不吱声。
久藤第一食人花:你见过钢筋混泥土上的蚂蚁人吗?他们就是。落后的交通与医疗技术,和旧世界有什么区别?完全被时代完全遗弃的地方好吧,不建议去,还不如来我们久藤【位置共享】。
最最离谱的是,政策要求当地居民不能更改户籍,不能去其它城市,必须要世世代代留在本地,那可是辐射区啊!
楼主回复久藤第一食人花:谢谢。
宋拾素来是行动派。
历时六个小时的奔波,她骑着重金租来的摩托车来到E2604区。
裹着沙的狂风呼啸,吹得E2604铁牌摇摇欲坠。
风很大,尘土漫天飞扬,灰蒙蒙的天空,始终被厚重的尘土笼罩,没有霓虹灯的光污染。如果说别的地方是赛博,那这里就是废土。
脚踩沙砾踩的嘎吱作响,一望无际的荒凉。
E2604不在墨格拉的监控范围,终端始终连不上信号,导航也无法使用,宋拾只能先将摩托车开到一家修理店。
店铺上了年代,布满刮痕的玻璃窗还缺了一角,装潢复古,木质地板踩起来咯吱咯吱响。
老板是个面善的中年女人,人总笑眯眯的,和宋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啊,怎么会来这里?”老板坐在马扎上,粗糙的手指捏着旱烟,往水泥台阶上磕了两下。
“去见一个朋友,”宋拾顿了顿,接着道,“她在康乐街,老板知道怎么去吗?”
昨晚她剥茧抽丝查了好久,才查到陶顺安并不是多科本地人,而是E2604的原住民,也不知道怎么躲过程序更改了户籍。
“朋友?”老板怔愣片刻。
这里是辐射区,变异的婴儿和变异的动物屡见不鲜,政策是不准他们离开E2604半步的,但还是有不少人决定铤而走险到外面谋生,这么想,倒也不太奇怪。
“哎呀,康乐街离这里有些远,我也不好给你指路……”
老板扭头撇了眼店里的钟表,“哟,你赶得还挺巧,再过几分钟途径康乐的公交车就来了。”
“谢谢。”
宋拾付了五百星币,将摩托车寄存在老板这,又换了些零钱。
没等太久,漫天飞舞的黄沙中驶出来一辆破旧的公交。
离开前老板特意嘱咐了一嘴:“不要和车上的人说话,特别是那些看着就精神不正常的人……”
上车,投币,车门钝钝地合上。
司机透过后视镜,盯着上来的女人投了币才移开视线。
车内充斥着汗气和人体的臭味,他们萎靡颓废地瘫在包浆的座椅上,死气沉沉的眼珠一眨不眨。
他们被丢在旧世界,看不见黎明的曙光。
车窗外翻滚着黄沙,看不清太远,那些破旧荒废的大厦在风沙中若隐若现。
一路上的建筑都是旧世界遗留下来的,斜斜的钢筋混泥土建筑立在地面上。
高大的灯塔在风沙中忽明忽暗,旧得仿佛上世纪的老古董。
宋拾跟老板闲聊得知E2604区异种时常出没,倘若没有灯塔的守护,当地居民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但联邦可不会给他们拨款,别说换新,连修葺的钱都没有。想要活命,就只能他们自己修。
人们几乎没有什么防护措施,爬上几百米高空去维修,从下往上看,那些自愿爬上去维修的人像一粒粒不起眼的黑蚂蚁。
她收回目光,看了眼路线,到康乐还要途径七八个站点。
天气炎热,坐在她身旁的妇女怀里的婴儿却被被褥裹得严实,厚重的布料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啼。
“乖……”
妇女机械性地拍了拍襁褓,眼底的青黑透着深深的疲惫。
突然,她满是红血丝的眼珠瞪向宋拾。
“你要不要帮我抱一下孩子呀,我好累……好累……孩子爹也死了,就留我们母子俩……”
她说得颠三倒四,却不忘重复那句,“帮我抱一下孩子吧……”
宋拾眼皮跳了跳,想起老板的话,于是移开视线,没搭腔。
女人却不依不饶,将蒙的严严实实的婴儿往外送。
滋——
公交遽然刹车,递到半路的婴儿由于惯性被她摔在了地上,随即爆发撕心裂肺的哭啼声。
被褥散开,一张畸形的脸上布满褶皱,一颗大眼占据足足大半张脸。
车内的其他乘客像是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全程都没有往妇女那边看。
司机扯着嗓子急躁喊:“死亡路到了,要下车的赶紧下车!这里没有灯塔!”
妇女蹲下去,瘦骨嶙峋的胳膊伸出去,好似一根粗糙的木棍。
“啊呀,不要哭……人家不要你……”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孩,木然的脸上露出可怖又凄惨的笑容,嘴唇张了张:
“真不抱抱吗?”
宋拾望着窗外,没有回头,直到听见脚步挪开,一步步离开了公交车。
公交车驶远,她发现那个诡异的妇女还在盯着车,很快,风沙淹没了她,消失在视线中。
车颠簸行驶,不知过了多久,车上的乘客只剩下她一个人,康乐街到了。
这里根本不是条街,也许曾经是。
地表被沙土覆盖,甚至没有半点绿植,旧世界的建筑仍伫立着,它们曾经遭受过变异物种的大规模破坏,已经荒废了。
拥挤的居民楼外晒满了衣服,唯一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的是楼下嬉闹的孩童,跳格子,丢沙包,嘻嘻哈哈。
嘎吱嘎吱的木楼梯,有几节遭到了侵蚀,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豁口,一眼能望到沙地。
宋拾一口气爬到五楼,敲响一户人家的铁门,没敲几下,门透出来一条缝,露出一张沧桑的女人的脸。
她看起来六十多岁,满头白发,岁月的痕迹冲刷她的面庞。
“你是谁?”她警惕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女人,几乎瞬间下了结论——
生的这么白,绝对不是E2604的人。
宋拾弯起眉,柔声笑道:“阿姨您好,我是陶顺安的同事。”
第57章
铁皮屋向阳开着扇窗,养着几株仙人掌,晾晒的两件洗褪色发毛的衣裳被燥热的暖风吹得一荡一荡。
房间不大,客厅不仅是客厅,还是卧室。
陶顺安的母亲和嫂子坐在板凳上,脸上挂着局促的笑。
嫂子的四个孩子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她们的衣服虽然破旧不合身,却并不脏,睁着眼睛懵懂地望着坐沙发上的陌生女人。
宋拾弯起眼眸,让自己看起来更亲切些:“顺安很能干,才进入多科市安防部就当上大队长了。”
“才?”母亲愕然愣住, 就连旁边的嫂子也蹙起了眉。
却见一个小男孩蹦起来,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珠:“你胡说!姑姑八年前就当上安防员了!”
“小石!”嫂子眼神严厉地剜过去, 男孩畏畏缩缩地又低下了头。
八年前?这次换宋拾愣住。
八年前就是4025年,陶顺安出车祸死亡的那一年……
“哎呀,你说,她当上大队长了?”母亲抹着眼泪,悄悄地转移话题。
谁知情绪一上来, 眼泪刹不住似地,呜咽起来,“我是高兴的, 上次回来也不告诉我。”
其实她们早就察觉到不对劲, 可没人敢去问去思考。
陶顺安有三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她们也去不了外面,只能托人去多科市找,结果得到的音信却是:
“我问了,人家说安防局里就没有一个叫陶顺安的人……”
八年,足以让一个年轻的姑娘蜕变成成熟的女人, 可时间未在她女儿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她依旧笑盈盈的,依旧是个充满活力充满梦想的小姑娘。
“应该是想闯出一番成就后,再告诉你们吧。”宋拾安慰道,心里却敏锐地注意到她说的“上次回来”。
她悄悄地打量房间,遗憾的是,实在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顾念应该不在这。
嫂子给她一罐过期罐头,这显然是她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几个孩子流着口水,紧紧地盯着罐头,宋拾吃了几口,就分给孩子了。
“我不饿,来之前已经吃过饭了。”
三个孩子乌泱地挤过来,倒是有个女孩,她始终都很安静,也不去抢罐头,只是坐在角落里玩弄着缺了一只耳朵和腿的兔子玩偶。
嫂子叹气,指着女孩说:“这孩子天生不爱说话,偏偏和她姑姑关系是最好的。”
两人又扯七扯八问起陶顺安的情况,但宋拾全然听不进去,下意识答复着,余光却注意那个女孩的一举一动。
小女孩似乎习惯了隐形人的生活,一声不吭摆弄着玩偶,突然她抬起头看了眼旧钟表。
“我们安安没得罪人吧?她从小呢也不懂为人处世,希望你能多担待担待……”老母亲操心地说着。
“没有没有,顺安人很好,对我们这些同事也很好,那可是两肋插刀呢……”
虽然是物理意义上的插刀。
宋拾抿了抿唇,违着心说道。
嫂子身子前倾,凑的进了些,眼底盛满希冀:“顺安说政策改了,有机会能带我们一家都到多科市生活,是真的吗?”
两人距离太近,宋拾能清楚地看清女人粗糙的皮肤上的皱纹,她带着讨好的笑,偏偏这一笑,眼角的皱纹更是层层叠叠挤在一起。
“抱歉,关于政策方面,我也不太了解。”她摇头,余光窥见那个小女孩悄悄站起身,走了出门。
她似乎一直那么不起眼,走了后,也没人发现没人在意。
“这样啊……”嫂子脸上的笑僵住,失望地缩回身子。
宋拾歉意一笑,“其实我是来找顺安的,既然她不在,我就先告辞了。”
“这么早就走了,”母亲站起身,“我送送你吧……”
“不用送不用送。”宋拾连连摆手拒绝,迅速闪出门外。
铁门关上的那刹,里面传来女人低声却歇斯底里的话音:“我就说顺安是骗我们的!你瞧她同事的表情,哪能有这种政策……我命真苦……”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娟啊,是我们亏待你……”
“亏待?!”女人的嗓音不自觉拔高,“陶顺康那个傻货为了妹妹的前途,家和命他都不要了!现在倒好,他死得轻松,我呢?我要照顾这么一大家子!陶顺安那家伙,他哥那么待她,她一分钱也不往家里拿!失踪那三年我还以为她死了呢!”
“娟……”
“你现在说亏待?有用吗?!”
“……”
宋拾叹了口气,悄然走开了,刚走下楼梯,就看见小姑娘鬼鬼祟祟地探着脑袋张望,溜进黝黑的房间。
她轻手轻脚地跟着进了房间,房间黑漆漆的,爬满蜘蛛网,灰尘飞舞,不时溜过几只耗子,地窖似的板子被人搁到一旁。
废弃布满蜘蛛网的地下室,草垛上躺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女人,衣服上的血早已凝固发黑,唇色发青发白,脖颈被一条成人手臂粗的铁链拴住。
水泥柱旁堆放的变质食物臭气熏天,蚊虫嗡嗡嗡。女孩皱着鼻子,努力从这些变质食物中挑选能吃的。
草垛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却嗤笑:“哟,你比你姐善良点,她可不会给我挑。”
女孩终于挑好食物,走到女人跟前,平静的目光俯视她,好半天才费劲地从嘴里挤出一句:“她不是我姐。”
“放了我呗,我当你姐。”
女人脸上有道旧疤,不笑时像生气,勾起唇笑却又带着些不正经的痞气。
小女孩好似没听见,喂女人吃了点东西和水后就离开了。
地下室重归安静。
顾念翘起二郎腿,眼睛眯起斜睨黑暗的角落,“还要待多久啊。”
“队长还是那么敏锐呀。”
阴影中好似有什么晃了晃,走出来一个人,黑发黑眼,干净利落的短发,嘴角挂着散漫的笑。
顾念有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说实话,有些感动,但下秒,那些感动荡然无存。
“哎呦呦,落魄了顾队,你可欠我个人情哦。”宋拾嬉皮赖脸凑过去,指尖的蓝光在铁链上一绕,啪嗒一声断裂。
“……”顾念顿了顿,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本来去多科市没找到你,然后看监控发现陶顺安带你去了E2604,我就来了。”
她说得煞有其事,一只手扶着顾念,空出来的手为她治疗,原本苍白的脸颊逐渐红润起来,嘴唇也有了血色。
两人简单地聊了大概,宋拾将她放进自己的领域内休息,离开了地下室。
小姑娘早已不见身影,大概是跑上楼回家了。居民楼下刚才玩闹的一群小孩也只剩下两个,安静得令人心生燥意。
也不知道下一班公交什么时候来。
她踢着碎石,走到摇摇欲坠的公交站牌旁。
呜呜的狂风吹着,空中的沙终究是糊了宋拾一脸,她呸呸呸吐个不停,余光中看见有人朝这边走来。
哟呵,熟人。
陶顺安背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家伙脚步一浅一深走过来,她显然也看见了她,脚步快了些。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宋拾彻底看清她背上的人。
面部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但她还是认了出来是查普曼。
她忍不住想到前天晚上的预知,查普曼这幅模样显而易见是霍尔弄的,只是没想到老登真难杀,又被人救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陶顺安警惕地看着她,实在没料到有人会摸到这里。
但见只有她一个人,想着应该还没有找到顾念,才舒了口气。
不过,怎么会是她?
她难道不应该随着永生实验室的爆破死掉了吗?
宋拾笑容扩大,很是缺德,探头问:
“哎呀,这不是查普曼大人吗?怎么碎成这样啊,你这是……打算把他拼回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陶顺安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呀,人家专门来看望你的呀,谁知道你不在家呢?”
宋拾温温柔柔笑着,陡然放高音量,“阿姨!顺安回来了!”
楼上的人听见动静,探了头,有小孩喜悦尖叫:“姑姑回来了。”
随后是楼梯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安安!”母亲的呼喊。
“哎,妈,是我!”
陶顺安应声,锁紧眉头瞪她:“你没给她们说什么吧?”
宋拾没回答,目光犀利起来,上下扫视她,“你不怕你这样给他们带来麻烦吗?”
“你在胡说什么?”
“你我都知道,这次上面大换血,你这么救他,还把他带到家里,真不怕给自己家招灾啊?”
“我救他当然是为了我的家人!”她顿住了,恼羞成怒,“这关你什么事?”
“你不想说?”宋拾挑衅看眼楼梯口,啪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陶顺安这才真的慌了,崩溃地压低嗓音:“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我奉劝你说实话,不然你也不想你的家人知道一切吧?特别是你失踪的那三年。”
她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嗓音发颤:“医院的事是我搞的鬼,还有白峥裴木清以及顾念,都是我害的!哈哈哈,你满意了吗?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查普曼才会帮我修改我家人的户籍,搬离这里,你满意了吗!”
她面容狰狞,可看见朝她奔来的家人时,又瞬间扬起了苦涩疲惫的笑。
“安安!母亲想要抱住女儿,可见她后背血肉模糊的人,顿时吓了一跳。
陶顺安苍白解释:“妈,有些东西不好解释,他需要在我们家养一段伤。”
养伤,能怎么养,伤成这样子,多半是用自己的血来喂养吧。
母亲没察觉到不对,看见不远处上公交背影,“咦,你怎么也不拉你朋友进屋再坐坐?她专门来咱家看望你的,只是我告诉她你不在就有走了”
“聊了……她有什么说我什么?”
母亲笑了,“你这孩子,人家说了你升职,怎么这么大的事也没告诉我。”
“工作太忙了。”
第58章
“请居民们减少外出, 在家等待雨停,出门时务必带上专用雨具。”
罗元市夜晚,甜雨簌簌下起, 发出警示的光球游荡在城市上空。
悲悯的女神像垂眸俯视人间,泪似的雨从她眼下滑落,折射着水晶光泽落到城市每一处。
落在十字路口,模糊的红绿灯,一朵朵黑伞,擦肩而过。
甚至落到了床褥上。
付秋棠感到一阵冷意,半梦半醒间, 听见“咚咚”急促的敲门声, 她茫然睁开眼。
百叶窗开着,雨水顺着缝隙溜进来,落在她的面颊上。
驶过的悬浮车将百叶窗浸染成梦幻的色彩,一层层绚丽的光交织变换。
“咚咚。”
“来了来了……谁啊……”
付秋棠揉着眼睛,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打开门,湿冷的水汽顷刻间袭来,激得她汗毛直立。
门外的女人浑身湿透, 打湿发黏在面颊, 缠在苍白脖颈,活似刚从水中爬出来的水鬼。
水鬼突然笑了,“爹的,下的甜雨,还好我跑的快……”说完,连打几个喷嚏。
付秋棠见状, 顿时困意全无,连忙推她进屋。
“淋成这样还真是命大,浴室有热水,你先去洗把澡。”
“……你饿不饿?饿的话我给你煮面吃,最近刚学的煮面条,但还没试过,你要不要尝尝?”
宋拾瞥了眼终端,凌晨3:45,再过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准备回基地了。
她打断她,“贝莉娅呢?”
“你刚走没多久,她就离开了,像是有很急的事情,让我告诉你别担心。”
“哦……”也好,行程不那么赶了。
宋拾顿了顿,后知后觉想到什么,狐疑打量她,“你会做饭?”
“那当然。”
付秋棠不免神采奕奕起来,汲着兔子拖鞋往厨房走,她半个身子陷进厨房,“你等着,我给你煮碗面吃。”
“好。”
温馨的灯光照下来,温暖而舒服,迟来的疲惫几乎吞没她,浑身酸痛,宋拾恨不得直接瘫在沙发上。
但还不能休息。
她将顾念放出来,放在沙发上,用清洁术法将她身体清理干净,拿张毛毯盖上,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
淅沥沥的流水,潮湿朦胧的水汽,女人倚靠着瓷砖墙,任由热水顺着脖颈一寸寸淌下。
水雾模糊了视线,刺痛眼球,好像也刺痛了别的地方,疼痛愈演愈烈,犹如一把利刃刺进膝盖,她惨白着脸弓起背。
耳边嗡鸣,大脑空白片刻,便闪出可怖的念头——该不会得了风湿吧。
一时间有些眩晕,她甩了甩脑袋,却看见瓷砖地板上的花朵变成小风车,吱呀呀地转。
终于,大概是几个小时,又或者是几分钟,痛意消退,她劫后余生走出浴室。
这时,付秋棠端着一碗鸡蛋面走出厨房,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你——是不是长高了?”
“??”
宋拾不明所以,走到落地镜前。
她眯了眯眼睛。
好像……
“你不是成年了吗,成年怎么还能长个子——”
付秋棠又惊又疑盯着她,将碗放在桌上,猛然瞥见沙发上的人,险些飘高音,“哪里冒出来的?”
“我带回来的。”
宋拾顺手向她展示了领域空间,随即收获崇拜的小眼神。
“真好,要我也是精神师就好了,还能变魔术逗自己玩……我再去做一碗吧,过会她醒了就能吃了。”
付秋棠“噔噔噔”跑进厨房里忙活,客厅重归安静,餐桌上的面条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宋拾这才好好打量这间出租屋,它被付秋棠布置得很温馨。
粉色餐桌上摆着精致的花瓶,插着几朵新鲜的花,五个座椅上都会摆上不同的玩偶,大概只有这样才不会觉得孤单。
她埋头吃起面,自从离开挪亚小镇,她就没吃过人饭了。
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很能抚慰一个干瘪的肚子。
不一会儿,大碗面见了底。
“呀,你醒了。”
不知什么时候,付秋棠端碗走了出来。
顾念醒了,她倚靠着沙发,还很虚弱,唇色苍白干裂,却勾着唇:“什么东西那么香?”
付秋棠笑容加深,将碗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她第一次做饭,没想到那么招人喜欢,不免开始飘飘然。
真有那么好吃?
她让宋拾喂她一吃口,结果入口齁咸,盐放多了。
她看眼顾念,对方埋头干饭,吃的很香。
“……”
“你们真觉得好吃吗?”不会是怕她伤心吧。
结果俩人异口同声:“好吃!”
宋拾竖起大拇指:“大师水准。”
付秋棠恍惚了。
有种全世界的厨艺都下降了,连她这种货色都能称得上是特级厨师的荒谬感。
……
宋拾扒拉完最后一口,瞥见厨师小姐恍恍惚惚飘进卧室里补觉去了。
她闲的无事,托腮盯顾念吃饭,“说起来,我有好多事情搞不明白。”
“什么?”
“当时发生了什么?白峥为什么突然去监狱杀人?”
顾念脸颊的疤痕一抽,眉峰攒簇。
“罪犯9533 ,当年杀害白峥姐姐的凶手,听说今年刑满释放,虽然恨,但老白不是那么没有理智的人,我也搞不明白怎么会突然闯进监狱杀人……”
“他当时冲进我家,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紧接着陶顺安带着一大批人乌泱泱来了,说我私藏罪犯,不配合调查。”
宋拾:“……”
原来是这么个回事。
“那裴木泽呢?他是怎么死的。”
顾念回忆了下,才道:“在医院跳楼自杀了,人好端端的,突然跑到医院顶楼,自尽了。”
都是被幻术控制了。
宋拾沉思着,咬住指甲。
“你应该不止想问这些吧。”顾念突然道,微微抬起下颌。
“确实还有一个,关于伊索纳德号的事情……”
“又是伊索纳德号啊……”
顾念伸了个懒腰,瘫在沙发上。
“也不是不能说,反正我被停职了。你救我也是为了这个?”
这句话相当刺耳,但宋拾只是如实道:“无关。”
顾念笑笑,开始娓娓道来:“那是个夜晚,我们收到了一条求救信息,伊索纳德号船员发来的。”
“他们说,美人鱼杀人了。”
“当时船还没有登陆,我们立刻抵达港口疏散群众,后来,船靠岸了。按理说,船能成功停泊,上面肯定还有活人,但恐怖的地方就是,没有。”
“我们也见到了所谓的美人鱼。”
顾念要来了纸笔,信手勾勒几笔,丑陋的鱼形生物跃然纸上。
人体鱼头,大腿是长在一起,小腿分开,生有蹼,无脚趾。
“我曾在一本绝版的书里见过这种异种,说是美人鱼,其实和绘本中的美人鱼毫无关系,它们模样丑陋,伤口愈合极快,成长周期缓慢,不死不灭的恶心生物。它们会在海洋上释放催眠的音波,吃掉船上的人。”
她咳了几声,回归正题。
“它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有灵智,会控制船,装成人类诱杀猎物。那家伙根本炸不死……碎掉的肉居然也能吃人。”
宋拾闻言,眉蹙得紧,盯着纸上的美人鱼。
碎肉,不死不灭,吃人。
这不是天使三十三号吗?
“后来呢?”她问。
“这种情况需要向联邦汇报,得到的回复是,等。”顾念头疼地揉揉眉心。
“再后来哀涅托的人来了,那个圣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带走了全部尸块。”
她眉眼倦怠,圆珠笔随意地戳破纸,“除了我和半途离开的老杨,在场的所有安防员都被上面的人悄悄处理掉了。”
……
宋拾蜷缩在次卧床上,窗外微微透亮,她按着键盘输入。
假设被人鱼袭击纯属意外,联邦第一反应该是控制局面,可偏偏是让他们等,等的还是哀涅托。
况且,把话说死了,这也只能算一次异种袭击,为什么会把事情压得那么死?不透一点风声,连带当时在场的人都要处理掉。
除非……那艘船的目的就是为了引人鱼?
她试探性地打上:
“伊索纳德号就是为了捕捞美人鱼,船员却被其反杀,安防员只能炸船阻止人鱼上岸,而碎肉正是哀涅托的天使三十三号……”
打字的手微微一顿。
三十三号?那曾经会不会有一号,二号……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三十三号其实是个编号,这也就说明,联邦和哀涅托的这种合作维持很久了。
“让安防员消失是为了隐瞒联邦与哀涅托合作,秘密研究永生。”
打完最后的句号,屏幕陡然蹦出黑漆漆的字:
【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任务进度为百分之九十,您离完成任务就差一小步了哦。 】
【这里为您解锁术法读取,可在个人用户页面查看。 】
百分之九十,还差“幕后黑手是谁”。
她勾起唇,志在必得填上“联邦和哀涅托”,但进度条一动不动。
不对? ?怎么可能?
她又试了好几个名字,但无一例外,进度条丝毫没有变化。
宋拾烦躁丢掉终端,咸鱼瘫直在床上,思绪愈发混乱。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
前面推理的没有问题,偏偏幕后黑手……不是联邦和哀涅托,还能是谁?
猛然间,什么东西从她脑袋里闪过。
论坛要的答案具体到人。
天亮了。
阳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鸽群飞速从窗前掠过,宋拾抬起手臂盖在脸上,鼻尖萦绕着沐浴露的香气。
精确到人的话——哀涅托幕后的人,或者说:
神。
可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
宋拾不信鬼神,她捞起甩到床边的终端,点开主页。
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
账户余额:十三万六千三百星币
精神术法: 【骨肉再生】【复制】【隐身】【预知】【读取】
她的视线落在【读取】上,大拇指蠢蠢欲动,但想了想,又按灭屏幕。
睡吧,再不睡会猝死的。
她卸去浑身紧绷,阖上眼皮,渐渐的,困意涌上眼皮,沉沉睡去。
朦胧中听见敲门声,好像是顾念,边骂边说什么这次大换血,正好回去处理那些破事。
她应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第59章
家用终端屏幕上, 两个卡通小人你一拳我一拳,右边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血条噌噌下掉。
“KO!”硕大的红字霸占屏幕。
“啊!又又又输了!”付秋棠如遭重击, 抱头打滚, “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宋拾笑容灿烂,按住她的肩膀,扶正脸,粗红的墨水在小鸭子旁勾勒出一只大乌龟,“才不要,谁让你人菜瘾大。”
“哎呀, 求你了, 再陪我打一局嘛, 这次让让我好不好?”
付秋棠顶着一张开动物园的脸,可怜兮兮看着她,就在这时——
“笃笃笃”房门敲响。
“我的快递!”
她表情由阴转晴,噌的一下跳起,噔噔噔跑去开门。
门开的瞬间, 玫瑰香水气扑鼻而来,是个身形高大男人,金发碧眼, 金丝眼镜衬得他温文尔雅, 像中世纪的贵族绅士。
他眯起眼,倨傲地上下扫视眼前的女人:
兔子拖鞋兔子睡衣,乱蓬蓬的头发,脸上画满幼稚的涂鸦……
这就是西索斯让他找的人?
“你是渡鸦?”
什么渡鸦?付秋棠一脸懵,还未反应过来,肩膀被人撞开,宋拾挡在她面前,微微抬起下颌。
“我是。”
“是你啊——”Z挑了挑眉,音调拖长,当初他们的见面可不算友好。
“我来接你回去。”他垂眸压下情绪,彬彬有礼侧过身。
绅士又优雅。
付秋棠忍不住冒起泡泡,戳宋拾,“这是谁呀?”
宋拾淡淡道:“……一个爱喷香水的男人。”
Z脸上的笑容僵住。
“走吧。”她像没看见似地,走出去的同时房门被带上。
“你的嘴一直那么毒吗?”
Z打了个响指,空气扭曲,时空裂隙逐渐扩大,率先走进去,宋拾眸色微暗,紧跟其后。
最后一个术法【读取】,能读取一切精神术法,只要别人在她面前使用,她就能收为己用。
只可惜,Z使用的这个她已经会了。
基地显然是的换了地址,和上次见到的又有所不同,但熟悉的是金属长廊,“ X”的标识。
来来往往的钢铁人神情冷峻,踩在金属地板发出“铛铛铛”的声响。
两个半机械化的小孩嘻嘻哈哈跑着打闹,猛地撞到人身上,抬头看见一张冷硬的脸,立刻站直,眼观鼻鼻观心。
“Z先生……”
男人居高临下扫视他们一眼,足以让两个孩子打了个寒噤。
走远了后,宋拾听见两个小孩嘀咕:“我听薛宏说,西索斯大人其实是骗我们的,赵元博的弟弟其实不是精神师杀的……”
宋拾竖起耳朵。
“真的假的?你可别乱说,不是精神师,那是谁啊……”
“是西索……”
“喂,你们俩个小孩,嘀嘀咕咕什么呢?”有人训斥一声。
孩子鸟兽般跑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长廊里回荡着脚步声, Z轻笑了声散漫地开口,嗓音华丽腔调浮夸:
“有些家伙起了谋逆之心,居然说是西索斯大人杀的他们的亲人,谣言散开后,一些蠢货联手妄图杀死大人。”
他碧蓝如深海的眸子看向她。
“当然,他们都死了。”
宋拾不明所以挑眉。
这是警告她不要起不该有的念头?
赵柯的实验室依旧摆满瓶瓶罐罐,但那最大的营养罐却空了。
贝莉娅真的带着芙蒂斯离开了?
不一会,体检报告下来,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她很健康。
离开实验室,Z才带她去见西索斯。
一直沉默的女人突然出声:“我的搭档呢?”
“搭档?”
“贝莉娅。”
听到贝莉娅的名字, Z眉头舒展,笑容有些尖酸刻薄的意味,“贝莉娅?她没告诉你她已经离开回溯了吗?”
她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怅惘,黯然垂眸。
再次见到西索斯,裘皮大衣下的身形更消瘦了,形销骨立站在那里,戴黑皮手套的手握拳在唇边,止不住咳嗽,苍白的脸颊咳出病态的红。
怎么不咳死呢。
心中咒骂着,但宋拾没忘记她操的人设,恭敬弯腰行礼,“大人。”
他身侧站着两名铁皮人,颇有保镖的意味,看来那件事闹得不小,给西索斯整出心理阴影了。
她努力压下想要扬起的唇角。
西索斯审慎意味的目光落到她脸上,似乎想要找出端倪,她坦坦荡荡站得笔直,任对方的视线肆意打量。
“贝莉娅说你受伤了,休养的怎么样?”
怪不得她待了好几天,Z才找上门,一回来就是带她去检查身体。
“大人放心,伤已经好了。当时情况危急,也不知道那数据有没有搞到……”
“读取到了大部分。”他漫不经心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你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吗?”
老登怎么突然这么问?
当然想要离开这里,但她不能那么说。
“能为大人效力,是渡鸦的福气。”宋拾目光炙热,透亮的眸子毫无半点杂质。
西索斯眸色深了些,端详她好一会,突然笑了,唇边的弧度满是讥讽,眉宇间透出淡淡的腻烦。
“我最讨厌这些漂亮话,以后不要说了。”
这是被人背叛后产生的应激反应?
既然讨厌,她可就要多说点了。
“这不是漂亮话,它们都来自这里……”
她墨色的眸子淬着碎星,单手握拳置于左胸口,“是您在我最灰暗的时刻解救了我,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
“闭嘴。”
男人皱眉,不耐烦地打断她。
“果然在那!”
陡然间,“砰砰砰——”几声,裹挟着劲风风子弹嗖嗖嗖袭来。
一群五大三粗的钢铁人举着装置着枪的手臂,乌泱冲来。
子弹将至前,一只手抬起,它们通通悬停在半空,手指聚拢,叮叮当当落地。
宋拾警惕地盯着他们。
“他身边的是个精神师!什么和精神师不共戴天,果然是骗咱们的!”
“愣着干嘛!杀了他!”
原本守在旁边的钢铁人猛然拿刀刺向西索斯,事发突然,他甚至来不及躲闪。
却觉得可笑又可悲。
这是命吧。
身边的人,无论是谁,无论多么亲近,都会背叛他,他已经习惯了,习惯将猜忌审视刻进骨髓。
“真是一群蠢货!”西索斯嗤笑,摸上兜里的控制器,只要轻轻一按,那些铁疙瘩都会报废成一堆废铁。
“我要是死了,你们以为你们——”
灰色瞳孔映着砸来匕首,一个单薄的身影挡在他跟前,瘦弱的身躯接下了凶狠的攻势。
随即,他身体一轻,被人扛起。
那双墨色眼眸映着他惊愕的脸。
“大人,是都杀了还是留条命?”
女人轻快的嗓音像是在问今天吃什么。
有人气极反笑:“好大的口气!杀了她!”
“一个不留。”西索斯长睫垂下,看不清神色。
“如您所愿。”
话音落下,她行动利落地拿着匕首,见血封喉,枪口迸射出的子弹皆悬停在空中,又迅速射向开枪者。
精神力好像又强了些。
宋拾将他放下来,蹙眉看他,“大人有没有受伤?”
西索斯冷哼一声,不自然地别过脸,被人扛在肩上的屈辱感让他胸口憋着火,可偏偏是为了救他,也不好说什么。
余光窥见一抹红。
“你受伤了?”
他淡淡看了眼,顺口问了句。
宋拾瞥了眼手臂上被匕首划伤的口子:“小伤,不要紧。”
又正色审视他,打量半天,才松口气,还好没受伤。
要是体内没炸蛋,她绝对要在旁边加油助威……现在还要提心吊胆担心西索斯太过脆皮直接死掉了。
西索斯这个疯子给每个人都安置了特殊炸蛋,如果他死了,回溯的每个人都逃不掉。
她刚想到这,西索斯眉越皱越紧,原本苍白面庞愈发苍白,猛地干咳起来,摧毁肝肺似的。
“大人先回去休息吧。”
“休息?”
西索斯站直身体,阴恻恻冷哼,手指摩挲控制器,“既然想要我的命,那我当然会把他们一个二个通通都揪出来。”
“墨格拉。”
滋啦一声,全息影像,女人面带微笑,双手交叠于腹前。
“我在。”
“一切可疑的人,列个名单出来。”
“好的。”话落,蓝光交织,一排排名单浮现在半空。
这么多?
男人眼底一片幽幽的阴鸷,“拿去给赵柯当实验体。”
“是。”
西索斯狠是真狠,那些名单上的人,有些的仅仅是可疑,他也容不下半点沙子,万分之一的不稳定因素也要解决掉才能够安心。
有些硬骨头不愿成为实验体,就自爆了。
回溯基地不时传来嘭嘭的声响,不是烟花,是他们炸了。
对于这种狗咬狗的戏码,宋拾不给予评价。
她以为自己起码能闲上几天时,西索斯突然拍拍她的肩膀:“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什么?”
下秒,她听见那句熟悉的话语。
“去联邦做卧底。”
“……”
人是窝囊惜命的,卧底自然是要当的。
很快,智环传输过来资料:
于衡,23岁,性别女,联邦军校毕业,一名新晋联邦军。
无父无母的孤儿。
照片上的女人眼尾细长高挑,薄唇紧抿,眼神冷冽,看起来生人勿近。
资料内容大到家庭状况,小到喜好厌恶,甚至是走路姿势,握笔习惯,如此细致,像是蓄谋已久。
墨格拉说,他们调查的人不止一个,资料库里一堆,从中选择合适的倒霉蛋。
赵柯新研制的“脸皮”一比一复制,完全看不出来不同,省去了她自己变。
【复制】好是好,可也仅适用于短期,长期的话,一旦意识昏迷,就会现出原形。
回溯已经掌握了“人造精神师”的资料,赵柯加班加点研究,实验体量大管够,地下牢房关押了不少奄奄一息的精神师。
恐怕,就是为了今天。
回溯想要夺取政权,不单单需要那些人造精神师军团,还需要她这种奸细,搞个里应外合,实时汇报联邦内部情况。
距离新晋军上任还有三天,她需要赶紧记住这些信息,不能露出半点马脚。
第60章
“广场上好多人啊!”
年轻漂亮的女人拿着终端,浮夸的表情像卡通人物 ,那双眸子映着不断闪过的评论:
“主播终于露脸了!”
“小姐姐你是谁?还我倒立行走的主播!”
小徐是个有两万粉丝小网红,由于视频内容过于抽象,始终没有广告商找上来,只能靠着平台给的三瓜两枣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今天是神诞日,比那些法定节假日还要热闹,有些信奉苦难女神的老板甚至会直接给员工放假。
抓住这次契机,说不定她能咸鱼翻个面。
终端镜头给到苦难女神像时,直播间的人数迅速攀升,从几百人涨到上万。
小徐瞠目结舌,立即调整镜头,将画面变得更清晰些。
她是不信这些的,想不通一个不存在的神祇哪来那么大魅力。虽然心中冒嘀咕,但没人会和流量过不去。
“感谢女神。”
她随意嘀咕了下。
话音未落,顷刻间“感谢女神”刷屏整个直播间,魔怔又癫狂,那些字仿佛在她耳边不停呢喃,鸡皮疙瘩霎时起了一身。
女神高大的雕像俯瞰一座座城市,慈悲的眸光落在每个朝拜人的身上,聆听心愿。
她为人类带来赎罪的机会, 只要忍过今生的苦难, 赎清罪孽,便可升入天堂。
朝拜的人虔诚匍匐在雕塑之下,这在钢筋水泥建筑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屏幕也不断地飘过愿望,直播间人数再创新高。
“希望我的小女儿黛西病快点好!”
“暴富!这次彩票一定要中!”
“我喜欢的人会喜欢我吗?好像和他在一起啊。”
“该死的上司,神诞日都不放假,神啊, 您真该让他下地狱!”
“希望他们别催婚了!我真的不想结婚啊啊啊!”
很快,人数突破二十万。
二十万!
她嘴角的弧度再也压不下。
感谢女神给她带来的流量,要是再多点就更好了,信女不贪,只求大富大贵一辈子。
一阵清凉的晨风袭来,似乎吹来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警鸣。
节奏急促又规律。
小徐在网上听到过这种特殊的鸣声,好像是——
联邦军车特有的警鸣声。
她眼皮一跳,这个时候鸣笛……
一种猜想渐渐浮上心头。
嘶,该不会网上传的是真的吧?说是掌权的霍尔上校十分厌恶苦难女神,扬言要砸掉全联邦的女神雕像。
好好好,流量这不就来了吗? !
标题都想好了,“霍尔上校砸的是雕塑还是信仰?”
她捏紧终端,拔腿循着警鸣声走:“凭借我敏锐的嗅觉,预感有大事发生,女神像过会再给你们直播,先带你们看看别的。”
闻言,观众的好奇完全被吊起,看着画面颠簸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起来。
距离女神公园不到几百米的大道上,几辆鸣笛的联邦军车疾驰,又是闯红灯又是超车加塞。
评论腾地热闹起来,众人吃瓜的心再也按耐不住。
“这是干什么呀这是干什么呀,联邦军车怎么会这么多?不会有什么恐怖袭击吧。”
也有眼尖心细的,“它们好像在追前面那辆车。”
前方的豪车如逃命亡徒,疯了似横冲直撞,防窥玻璃窗紧闭,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逃亡车漂移闪躲过好几发子弹。
评论也格外热闹。
“这就是我们联邦军人的实力……?这届新军准头不行啊。”
“别打到路人了!!”
“车牌号有点眼熟。”
“卧槽卧槽我想起来了,是江代伟的车!”
“江代伟是谁?”
“前面的,江代伟你都不知道!那可是咱联邦赫赫有名的大贪官,你居然不知道?之前怎么举报也没用,这怎么突然被军队追了?”
“嘭嘭嘭——”
猛然间,连着数发子弹射穿车窗,“啪啦啦”玻璃四分五裂。
“枪法突然准了怎么回事,误打误撞?”
瞥见这个评论,小徐忍不住笑了下。
悬浮车的黑影从头顶掠过,呼啸的风带动摇曳的裙摆。
她仰头。
行驶靠前靠上方的联邦军车车门大开,站着一个身姿潇洒帅气的女人,佩戴着特殊的蓝色眼镜,举着狙击枪。她狭长上挑的眸子微光流转,唇瓣轻抿。
蓦地,那双淡淡的眼眸同小徐对上,小徐只觉呼吸一滞,大脑断了片。
可那身影旋即便消失在视野中。
直播间炸开了锅,人数竟直逼五十万。
五十万!
小徐不可置信,握着终端的手微微颤抖。
“主播,五秒!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信息!!好帅!啊啊啊啊啊!”
“果然好看的都上交给了联邦了。”
“刚刷到这里的我心动了,帅到心巴上了。”
“谁懂谁懂!!她看过来的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
“干得不错,于衡。”
闻楚云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但在看到唯唯诺诺尽可能缩成团,压低存在感的狙击手时,那抹笑意荡然无存,眼底只有冷峻。
“你是怎么回事?射了那么多发子弹,全打在地上。”
闻楚云这人向来严厉,加上令人心生畏惧的外表,没有哪个新兵不怕的。
她习惯剃寸头,眼神像鹰,犀利而冰冷,左手臂固执地使用机械手臂。
如今是义肢产业极为发达,完美贴合人体的逼真手臂很多,但她更在乎功能而非外观。
狙击手不敢接话,垂着头不言不发,看见于衡落座,才松了口气。
“还得是你啊于衡,早知道应该让你来当狙击手的。”他半开玩笑道。
“……哦。”对方礼貌性地答复了下。
狙击手:……完全聊不下去是怎么回事? !
俩人坐得近,他甚至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看见她黑漆漆的瞳孔,淡漠至极。
“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没变啊,我还以为同窗十几年的情谊,能让你多说几句话呢。”
他无意说着,并未注意到对方攥住狙击枪的手指愈来愈用力,骨节泛着青白。
于衡……也就是宋拾,她成功混了进来。
自从进入联邦军队,她的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哪里出了错,露出端倪。
但还好,到目前为止她演得像模像样,没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的任务是活捉江代伟,所以她在射杀司机后,又在目标膝盖射了两枪,丧失行动能力又能保证生命安全。
霍尔设了场鸿门宴,联邦市大臣官员都在受邀范围内,有人想借机攀附新大树,也有人心虚,像江代伟一样趁着宴会空隙,妄图逃之夭夭,但无一例外都被活捉了回来。
上校并没有打算杀他们,大换血需要循序渐进,更何况,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和哀涅托关系密切,不得不谨慎。
“不是我说,没事你跑什么?”
闻楚云叼着烟,居高临下地打量被锢住手臂,压住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肥头大耳,油腻腻的脸上满是大汗。
“求求你们,求求上校大人,我不想死啊!我不能死!我的老婆孩子还需要我——”
江代伟哀嚎,肥肉横生的面庞被惊恐占据,豆大的眼珠竭力瞪得更大,一副悔恨的模样。 “老婆孩子不是被你丢在家里了吗,现在又想到她们了呀。”
闻楚云嗤笑一声,敛眸,“带回去。”
江代伟像青菜一样,两脚无力垂着,被架上了车,血液顺过裤筒滴成一条直线。
余光瞥见身旁的人,她的冷硬的表情才稍稍松弛,唇角带笑,拍拍对方的肩膀,“好好干。”
“是。”
年轻的女人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看起来比她还要严肃。
一个优秀又省心的手下,闻楚云简直喜欢得不行,唯一的缺点就是下属话太少,说三句只回应一个字。
对此,宋拾也同样痛苦,维持简洁的答复和面瘫的表情,比杀了她还难受。
“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不如黄泉路上你们陪我作伴!!”
崩溃的尖叫声爆发。
只见江代伟不知哪来的气力,拿匕首刺穿压制他的人的手掌,挣脱开半个手臂,掀开大衣,露出捆绑在腹部的炸蛋,就要引爆。
众人惊恐万分,大腿像被水泥灌满风干,跑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嘭”子弹射穿了江代伟的眉心,他狰狞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宋拾放下冒着硝烟气的狙击枪,神情淡然。
“……”
“……”
“……”
全程凝固,随即爆发出惊天的欢呼。
只有闻楚云走上去,怒视那名受伤的联邦军,“手铐为什么不拷上?要真出了事,在场人的命你怎么陪?”
“我刚想要给他拷上,谁知道……”
“刚想?”闻楚云被气笑了。
宋拾望着那如鹌鹑一样新兵,感慨恐怕工作不保咯。
突然,她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道路一边。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举着终端照来照去,宋拾眸光转利,迈开长腿走了过去。
……
“我的老天,她来了来了!她刚刚那一枪好帅你们有没有看见,我要窒息了!”
“这是什么?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
“姐姐是不是在看我,嘻嘻。”
“前面的,是在看我!”
“你们也太夸张了,也没有很帅好吧~_~,瘦成这样,我一拳能打俩。”
“呵,有人又开始自信了。”
那张脸愈来愈近,小徐扑通扑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怔愣站在原地,直到手心空了,也没反应过来。
白皙修长的手指抽过终端。
那双漆黑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镜头。
“!!!啊我死了!”
“她就是看我了!”
“这是……直播?”
一声极淡的笑意消散在空中,好似只是她们的幻觉,从未出现过般。
小徐这才回过神,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军人,局促不安地摩挲衣角,“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随便拍一拍。”
可下一秒,终端落在她手心。
古墨般的眼眸微挑,不轻不重说道:“下次不要这样了,很危险。”
小徐懵懂地睁大眼,随即眩晕感侵袭,脚底轻飘飘的,像踩在了棉花上。
“可以问一下,您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