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绝无可能
严冬, 下午五点,在盛吟的新居。
沈敛止坐在她的沙发上, 说他有病,说得坦然。甚至说完之后,好像还松掉了他绷着的某根神经线。
他看着盛吟,目光黑邃,像是想听她会说些什么。
不就是有病,难道是还想寻求她的认同, 盛吟整个人都有些缓不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脑袋里又开始有些倒泥浆,半响,盛吟才捞起他刚说过的话。
但是显然沈敛止绷掉了那某根神经线后,对盛吟的驱赶已经有了很好的免疫力, “盛小姐,我说过的话很多。”
“比如, 我刚才还和你那朋友奕奕保证过, 我要在这坐着等到她过来。”
“对人承诺过的话, 我是不会食言的。”他只是选择性地进行部分食言。
“而且, 是盛小姐你昨天晚上先打的电话。”沈敛止坐在她身旁, 一句一句打消了她想说, 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他想说, 她不打这通电话, 他也不会坐在这里。
这句话像是一记绝杀, 盛吟感觉自己的脸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她想装傻充愣当作没发生过这事, 结果在沈敛止这句话之后, 显得就算她辩解起来,也都像全是她的错。
盛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那沈先生也未免太无聊了, 别人随便一个电话,你就过来了。”
对,就是她一个电话,甚至那通电话根本就不是打给他。
但是他就是过来了,沈敛止对这个无可否认。
盛吟蹙拢的双眉里,写着明晃晃的不想见到他。
沈敛止的眉心却是松了下来,重新回归平静状态。
客厅的隔音效果本来就很好,屋内一下子从刚才盛吟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到现在安静得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清楚。
坐在盛吟身旁的沈敛止,离她就大概只有十公分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盛吟眼角的余光还能看到他垂着的手背上,那薄白皮肤下的青筋络。
她皱着眉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水杯,往左旁侧动作很大地挪了过去。在本就不算特别大的沙发上,她挪了大半块空地出来。
如深垒巨堑。
沈敛止倒是似无所觉,看着她不再喝水,只淡声说着,“远帆带来的水果里有西柚。”
一般看望病人,带的水果里哪会放西柚。
但是盛吟喜欢。
她喜欢西柚剥得干干净净,白色的皮膜脉路全部去完,这样就会没有什么苦涩味,是她喜欢的甜酸。
盛吟倒是没那么自作多情,觉得这会是沈敛止还特意让陈远帆一起带的。
是毛奕奕叫陈远帆买的西柚,这才是最合理的推论。
屋内开着暖气。
沈敛止已经走到了吧台旁,他的外衣披在吧台旁的牙白坐椅上,上身依旧是挺括的衬衣,肩宽腿长地站在那。
水流哗啦啦轻响,盛吟看着沈敛止认真地清洗完了他的双手。
他的脚踝还是赤着的,从被人赶到说着不食言留下来,沈敛止过渡得十分自然。甚至,明明昨天他还说着自己不会没完没了。
不过是虚假的温馨,这种姿态,盛吟倒也觉得没必要。
她都不需要他,“我的烧已经退了,药也吃了。沈敛止,你实在没必要觉得对我特别有朋友的责任。”
除了是对朋友应尽的责任,也没有更多的责任。
“三十七度一,低烧。”这不能算是烧退了。
“沈先生也挺好听的。”沈敛止见她还强撑着精神想反驳他,轻描淡写地转而说了这么一句。
她刚叫了他一句沈敛止。
沈先生。
有些是像往昔故景,民国里那娓娓道着的戏文剧本里,那些温婉夫人口中唤着的先生,亲昵,且紧密。
盛吟还泛着潮红的脸,一下子就有些青白交替。她开始怀疑,沈敛止留下来是耿耿于怀她上次讥讽他余情未了。
明明她那样称呼他为沈先生的时候,初衷完全并不是这样。
这一轮的驳论就到此结束了,盛吟没再去看沈敛止到底是准备剥西柚,还是坐着站着抑或是躺着。
盛吟从牙白的茶几上拿过了遥控器,搬来之后的第一次,她打开了悬浮背景墙上的电视。
不知道现在的频道都有些什么好看,盛吟打开了海绵宝宝。
她将声音调得很大,然后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四四方方的黄色海绵。
也没听清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在说些什么,盛吟刚一直强提着的精神已经有些不太集中。
吃了药之后,平日里久违的困意难得地席卷了上来。
但盛吟却不敢再睡着。她很想把屋内的灯源开关全部打开,让光亮从客厅伸延到主卧,每个角落。
她知道这很难理解,因为现在外面日光还盛着。她却怕她起床后,那一室的窒黑。
盛吟把冷硬的遥控器攥在手上。
明明电视里海绵宝宝沙砾般的声音挺大,屋内的客厅却好像还是很安静。
盛吟不想主动开口。现在主动这个词对她来说,用在哪里都好,唯独对沈敛止,她甚至连主动说话的念头都不想再有。
真是既酸涩,又讽刺。
但是盛吟又难以避免地想起,梦里一直按着回放,看着旧事的她。
那些无人知晓,甚至她连裴晚南都不肯透露回忆分毫的隐秘,她怕她在昨天晚上的不设防里,统统从她口中倒了出来,在她不想让他知晓的人面前。
“沈敛止。”
亏了刚才沈敛止的那句特意糟心她的话,现在盛吟已经不想叫他那状似暧昧不明的沈先生了。
沈敛止好像还是在吧台那,要不就是在门口那准备走了。
不知道到底在哪,但盛吟就只是闭着眼试着轻唤了这么一句,听不到就算了。
只是事实上,沈敛止竟然还是听到了。
自动把海绵宝宝和她的声音过滤分开,他低低地回了一句,“嗯,在。”
“昨晚,我有说什么梦话吗?”盛吟攥紧了手里捏着的遥控器,她还是想知道。
被问的人安静了两瞬。
“盛小姐,你昨晚不是一直在叫你那毛奕奕。你应该去问毛奕奕,我怎么会知道。”沈敛止用着无法理解的语气。
盛吟想起了昨天晚上她打的电话里,虽然是迷糊打错了电话,但是她口口声声叫的是毛奕奕。
她没有提起她的爸爸,也没有说起什么难以掀开的往事。
沈敛止回答的语气不算好,甚至有点差,但是盛吟悬着的心突然就这么放了下来。
松懈了些心神,闭着的眼越来越沉。退烧药的加持下,盛吟微烫的眼皮还是忍不住放弃了支撑。
倦顿漫过所有的思绪,不知不觉忘了现在的屋内多了个不应该在的人。
疲惫包裹而来的时候,有只手半环住了她,另一只手穿过她双腿的腿弯,牢牢地将她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斜侧倒在了他身上,他挺括的衬衣领就那样触着她的面颊。
盛吟还有些意识地想踢着下来,抱着她的那个人却好像也是很不想和她再有什么关系。
甚至他还在说,“你睡着我就走,你以为我当真没完没了。”
睡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盛吟不太安稳地窝在棉被里,半睡半醒间,总听到医院仪器的滴滴声,分不清是梦里,还是屋外。
只是终于没有高炉和焰火。
盛吟迷糊着从床上爬起来,摸到落地玻璃窗那。原来已经是夜里了,再转头看了下时间,可能睡了有三个小时,外面都已经又下起了大雪。
不知道是谁帮她开了灯。
客厅的灯光通明,流泻进了她没有关门的卧房里,无端让盛吟心安。
盛吟犹豫了一会,走出卧房,看到客厅里只剩下毛奕奕,心里蓦地就松了一口气。
毛奕奕正坐在客厅里,暖气烘得脸红扑扑的。应该休息得不错,她的精神看上去比白天好许多。
客厅的灯全打开了。
毛奕奕坐在沙发上,像打着光的大明星,只是穿着棉袜的脚有些不太美观地踩在那小坐墩上。
那个悬浮墙上的七十五寸壁画电视上的海绵宝宝,还在继续播着。
海绵宝宝那含着沙子的声音还在继续讲着欢快的台词。
电视的声音开得不算小,客厅的每个角度大概都能覆盖到,但到了主卧,声音就识趣地截断了。
已经播到了那一集,是海绵宝宝遇到珊迪后,派大星正在给海绵宝宝各种建议。
盛吟一出房门就听到,派大星正傻傻地对着海绵宝宝说着,如果想要她喜欢你,你就要表现得特别一点。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睡醒的盛吟脑子清醒了不少,她觉得派大星应该认真想想,要是对方真不喜欢你,你怎么表现又有什么用。
毛奕奕还在摇头晃脑看着。
时间差不多,她刚想站起来再进去卧房看看盛吟,就看到盛吟先从卧房走了出来。
客厅有清淡的甜味,盛吟转眼,看到牙白的茶几上,放着一碟剥好的西柚。
人是不在了。
毛奕奕和盛吟贴了贴脸,又摸摸额头,总算是确认了这位病人小姐真退烧了,毛奕奕才努努嘴让她快吃点东西。
桌上还有汤和粥饭,是毛奕奕带过来的,还热乎着。
见盛吟端着喝了半碗汤后,什么也没吃,就只拿起了一瓣西柚咬着,还对着她笑,“这西柚,还挺甜的。”
毛奕奕下意识地瞟向了那碟西柚,是么,毛奕奕有些干巴巴地笑着回应,“是啊。”
沈敛止只走了半小时,盛吟就醒了。
毛奕奕觉得自己这个知情人,怎么净比当事人还觉得尴尬,愣是一直冒领别人干过的活。盛吟要是知道了这西柚谁剥的,估计就真不吃了。
不知情的盛吟已经坐在沙发上,摸找回了她的手机。
她一边抬头看一眼海绵宝宝,一边又低头看下还有哪些未读短信。
苦想没个结果,这西柚谁剥的一点也不重要。毛奕奕干脆也在一旁刷起了手机,一边和盛吟闲聊着。
明天早上毛奕奕再回去,今晚她就留在这和盛吟一起过夜。
“奕奕,你怎么还发了这么一条信息给我。”盛吟手指滑着,才看到未读的信息里面,竟然还有毛奕奕的一条消息。
好奕奕:[你还有可能和沈敛止复合吗?]
消息送达时间:下午五点五十二分。
那个时间,毛奕奕正在睡觉呢,毛奕奕哪会发这短信。
对上盛吟略有疑惑的眼神,毛奕奕脑门一跳,这不就只能是陈远帆那货趁她睡觉时拿她的手机发的。
陈远帆那货,明面上和她争论得不眠不休,私下竟然还偷刷了她手机来发这条消息给盛吟。
陈远帆估摸也没想到,盛吟愣是到了现在,才看到他这短信。
和之前每次说起沈敛止时的咬牙切齿不同,现在的毛奕奕再想提起沈敛止时,心情稍微平和了一点。
毛奕奕想起了陈远帆说过的那几句误会。
其实那几句误会,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盛吟怕碰壁和失败,说出来的话罢了。
再怎么样错,这几句话也并不能洗清沈敛止当年那种欺骗感情的罪名。
如果沈敛止只是因为觉得盛吟就是和他玩玩,那他当年说过的那话,让盛吟做出决定和他分手也是应该的。
但毛奕奕也没和陈远帆真得剖析起自家闺蜜来。
这都四年了,跟陈远帆说也没用,现在告诉盛吟,也好像没什么用,这不是还给盛吟增加更多的心理和精神负担。
要有个当年的记录片就好了,毛奕奕也想很知道,盛吟和沈敛止之间具具体体原原本本的事情,而不是从陈远帆这些人口中零星地拼凑猜测。
要不就等桥到船头看看直不直算了。
毛奕奕苦想得放在小坐墩上的脚都蹬平了,她其实也有些想知道。
毛奕奕看着手机的眼眨着转向了盛吟,“那阿吟,你还会和沈敛止——?”
盛吟还不知道毛奕奕的内心世界正在经历着怎么样的丰富挣扎。
但是看到这条消息时,盛吟不用多作思考,不等毛奕奕说完,盛吟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绝无可能。”
毛奕奕一哽,点头表示了解。
“阿池要准备回来了,他说到时约你大家一起吃个饭。”盛吟指尖还在继续划着,还看到了江予池的信息。
那得去,毛奕奕点点头,她得看看江予池这几年都变成什么样了。
要说江予池对盛吟要是没别的什么心思,那毛奕奕都可以把小坐墩上的脚剁下来送他。
“嗯”闲聊着的毛奕奕暂时闭了嘴。
她的手机蓦地一直震个不停。
毛奕奕对待微信信息的习惯向来是海纳百川,所有的群也都没屏蔽,有什么消息震动她也不嫌烦。
但是在现在的这个雪夜,这个时间点,再有消息,也总不能是工作群了罢。
毛奕奕的手机界面跳转到了那震个不停的微信群,竟然还是大学班群的消息。
顺便看了眼手机很平静的盛吟,估摸盛吟老早就屏蔽了大学班群。
大学班群里面是上传了一张照片。
本来是不在意的目光,锁定在那张放大的照片上后,毛奕奕眼睛陡然扩睁,她简直不知道怎么说,“阿吟你上周去了月亮湾那边?”
“还是和沈敛止?”毛奕奕的声音稍微拔高了些分贝。
上回,盛吟和毛奕奕说了归还了U盘,但是毛奕奕不知道他们竟然还一起吃了顿饭。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比毛奕奕还八卦的,怎么就发了张照片传到了学校论坛上。
大学班群里有人看到了,又把学校论坛上的照片传到了他们大学班群里。
那是一张,盛吟和沈敛止两人站在惊蛰小馆前的照片。
偷拍的人角度选得很好,沈敛止的侧脸和盛吟的眉眼,在这张照片里看得清晰。
旁边还站着个小伙子,脸被马赛克掉了。
大学班群都炸开了,一条接一条的群消息,纷纷在求证这照片的真实性。
甚至还有人把往昔对盛吟追着不放的陆系草都拉进来@上了。
毕业几年,大学班群第一次大规模地出现这么多消息,还有这么多诈尸出现的老同学。
毛奕奕刚从大学班群里一退出,没一分钟,这个大学班群图标的右上角,未读数字就立马从零又节节攀升到过了百。
都没时间细看大学班群里的消息,毛奕奕转头去了学校论坛。
大概是大家天生还是都热好八卦,虽然毕业好几年,但是论坛里的八卦年年精彩都绕不过这些个人。
这张照片放在了论坛帖子上,认识的,不认识的,不到半小时,纷纷都被炸出来留言问瓜。
帖子一直没从论坛的顶部滑下去过。
还有知情的热心群众,把往年他们的帖子都给挖了出来,附在帖子下面链接直送。
一如当年,明明不知道内情,很多人就开始瞎感慨,[竟然还在一起呢。]
[早两年听说他们分手了,现在一看,果然只是谣言,以讹传讹不可取啊。]
[不会是人家都结婚了,大家都不知道。]
[那之前那照片怎么解释,问瓜问过江学长了没。而且看现在这张照片他们这表情,一看就像是吵架了好么。]-
“沈哥,昨晚那么大雪,听说你今天竟然是天没亮就来院里了。”
张程式刚到,就来了沈敛止这办公室找他。
他是刚才路过门卫那,听着那岗亭的人说起。
今天沈敛止这办公桌,是张程式见过的最凌乱的一次了。
一贯几近空着的桌面上现在放了一大沓资料,都是沈敛止一大清早清出来的,准备移交递给书记员归档封存。
温棠语也在一旁,帮着收他的文档资料。
桌上翻开的资料上,有成段成段被沈敛止圈出来批注的信息。他的概括向来言简意赅——“无用”、“可作引用”、“已结”。
沈敛止很少会在逻辑判断上出现失误,他留给别人的档案也从不模糊,句句可循,逻辑条理直纳得可作案卷范本。
听了张程式的话,沈敛止点头之后和他直说,“我准备休段假。”
张程式挑眉。
前两年沈敛止是会偶尔休个假跑国外了好像,具体不知道去的哪,沈敛止也没怎么提起。
除此之外,很多时候沈敛止都是夜以继日地工作。
攒的假期肯定是很多了,只是张程式没想到沈敛止还会有主动提出休假的时候。
那敢情好,休假才是能邂逅和解决单身孤寡的有效途径。
张程式对此表示很宽慰,“那沈哥你就放心休假,有需要的事交代我们一声就可以了。”
“刚好,那些什么破事就都丢在脑后就可以了。”张程式嘀咕着。
不知道想起什么,沈敛止的薄唇稍微平扯了一下。
不过说起有需要交代的事,沈敛止倒是有这么一件要说,“昨晚跟你说起的,那个照片,拍照片的人找到了?”
上回沈敛止说起的时候,张程式就有开始留意。
这年头偷拍的人多,本来沈敛止也不在意这些。
但是这回沈敛止还挺上心,张程式就格外密切关注,“找到了,我刚从那边过来。是G大的一个男生,那什么新媒体社团的,出来活动刚好碰上了。”
现在都没到寒假,月亮湾就在G大旁边,那附近还是有很多学生和老师在。
那男生看着还挺有这方面的潜力,够八卦,也有眼力,那会的天下着雪,那男生还能这么精准地捕捉到G大当年这么对出名的情侣。
不过照片上的两人也是太扎眼了一些。
照片上的沈敛止,轮廓骨相出众分明,肤色被深色衣服衬得冷白清峻。
他垂眸看着眼前人的那个眼神,过分的专注,延绵出来的竟然好像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浓烈。
两人就那么伫站在薄雪翻飞的白天里,本身就仿若一张旧日翻新色调的银盐照片。
人家男生想拍下也还是可以理解的。
张程式看到那照片时,也觉得拍得确实还不错,那什么,CP感还挺强的。
“那个新媒体社团的男生,我已经教育了他几句,也没多为难他。沈哥,我跟你们学校那管理员也说一声,把论坛那照片也删了,免得影响多不好。”
张程式自诩安排妥当,想让沈敛止放心,也没想到沈敛止冲他摇了摇头,“这样就好,其它不用管了。”
“就让照片在那论坛上,不用管。”沈敛止见张程式没反应过来,再又强调了一句。
张程式还是不明白,温棠语先嗤笑了一句,“还没看出来,你们沈哥,就不在意和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一起出现。”
八九不离十,按温棠语这门儿清的旁观者来看。
沈敛止没有出言否认。
这不像他沈哥啊,张程式开始有点结巴。
照片上那个女孩子,虽然半边脸被立起的衣领挡住了。
但是从那露出的那对漂亮眉眼来看,张程式当然认得出来,那女孩子就是前两天刚出现在他们讲座主讲台上的盛吟。
“那个盛老师,不是有男朋友了?”
叫什么,江予池。
张程式之前看到有人晒过的,盛吟和江予池的合照。那个时候,张程式才有点明白,沈敛止为什么当时说的插足是什么意思。
现在,张程式还很想问沈敛止。
为什么G大论坛上那么多关于沈敛止的帖子,沈敛止从没说干预清理。
明明这项事情,对于沈敛止而言,只不过也就是跟同僚打几声招呼的事情。可他宁可让这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图什么。
“她从来没公开承认过,江予池和她的关系。”沈敛止看到了张程式的震惊。
因为盛吟没说过,所以在沈敛止那里,沈敛止已经选择性地自动忽略这段可能真实存在的关系。
沈敛止把手头上最后的资料也已经签好了字,拿起外衣,准备再去趟第八所。
留下满面惊疑的张程式,还有完全袖手看着热闹的温棠语。
张程式有多想来质问盛吟,盛吟是不知道了。
盛吟再看到沈敛止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又次日。
自从那晚毛奕奕在她耳旁惊呼又惊问之后,盛吟就觉得她烧是退了,但这脑神经是跳痛了。
屋内,暖气混杂着无火香薰的苦橙气息。洁净无余的吧台旁,盛吟正在看着半掌大小的说明书。
她正在组装着唐为年邮回来的咖啡机。
水箱,装在咖啡机底部。盛吟拿着洗净了的小水箱,找到了那个匹配装水箱的空间。
屋内的门铃突然响了,在水箱刚好嵌入的时候。
这个时间,难道奕奕过来,盛吟抬头看了看客厅的钟表,差不多是可以吃午饭的时间了。
盛吟走过去,没有丝毫防备,笑着就打开了房门。
只是来人不是毛奕奕。
而是论坛这两天热搜照片上的另一位当事人,沈敛止,正站在她的屋门口。
盛吟手里的说明书攥成了团。
看他薄唇想开口说什么,“啪”地一声,盛吟把打开的屋门重新关上。
第15章 第 15 章 下次不会再这样
砰的一声响。
开门时骤不及防地看到沈敛止, 再到猛地把门又重新关上,那一下条件反射式快的关门声, 在盛吟的脑里嗡震不止。
盛吟对着关上的屋门站着,连屋门板上那平顺的纹理都看清后,盛吟握在门把上的手像有千斤重,垂落着又收了回来。
眼不见心不烦。
咖啡机的零部件还静静地散落在吧台上。
杏白的机身,晶黑的控制面板,银灰的研磨器, 还有刚才盛吟准备推进咖啡机底部的半透明水箱。
盛吟走回到吧台前,把手里拿着的说明书又重新展了开来。
将刚才的水箱继续拿着,装上。还有余下那二百六十克的豆仓,清洗了一下, 对好口,找准方向转着, 密封锁上。
这咖啡机是当地颇受盛赞的家用电款, 唐为年在那特意买回来的。
装是不难装, 只是盛吟比较少喝咖啡。这台咖啡机放她这, 估计平时也一直是落尘的份。
唐为年是邮了两台咖啡机回来, 一台应该是给了林为言。
今年林为言应该都会留在G市了。
上回在月亮湾那边吃饭之后, 现在的林为言, 每天还都会发些打招呼和闲聊的消息给盛吟。
都是类似今天天气怎么样, 或者是姐姐在干什么, 诸如此类的话。有几回, 林为言还开口约了盛吟, 盛吟都一一婉拒了。
但再怎么说,林为言也总比现在门口外站着,不请自来的沈敛止礼貌得多。
之前盛吟就已经把沈敛止的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殆尽, 不知道他这次来又有些什么事。
想起毛奕奕转发给她的那张照片上,林为言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也不知道林为言看没看过那张照片,知不知道沈敛止这几天还过来了几回盛吟这。
装个咖啡机而已,想这些就有些想得太远了,盛吟抿唇低下头。
她伸手把咖啡机的接水盘上膜封去掉,电源开关接上,差不多就算是装好了。
盛吟拿起手边的计时器,准备按唐为年线上指导的那样,测下开机秒数。
计时器的数字开始跳动,咖啡机的显示面板也开始发出蓝光。
没有去看计时器的数字,盛吟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表。
十二点半了都,毛奕奕会不会也在门外了。由着咖啡机自个启动,盛吟发了消息给毛奕奕:“过来一起吃饭吗?”
毛奕奕的信息回得也非常快,“手头上还有些事忙着。你休假干脆带我一个,我也不想工作了。”
盛吟看着毛奕奕的消息,才恍惚想起今天也还是工作日,是她给自己放的这个假期还没结束。
那沈敛止,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到底是有什么事还需要和她说清楚。
从最先开始看到沈敛止的烦躁,到现在,盛吟再回想起来,才觉得她对这几年沈敛止的了解,其实基本算是比刚开始认识时还更一无所知。
只是她印象中的沈敛止不是那种会没事找事的人。
沈敛止也说过,没那么没完没了,到底是多要紧的事让他又屈尊来了这不成。
‘嘟嘟’的咖啡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盛吟遽然意识到自己的重点怎么又跑偏到了沈敛止身上。
门是关上,人是避而不见了。
只是这一个机子简单的豆仓水箱,就装了大半个小时。唐为年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也是奇怪盛吟这机子怎么装得这么耗时。
而且她现在手上也没有咖啡豆。
从刚才到现在,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盛吟也没有再听到门铃声,外面的人应该已经也走了。
没去分清这到底是理由还是借口,盛吟想出趟门。
本来今天盛吟还想找裴晚南一趟。
不知道和裴晚南说些什么,但盛吟就是想找裴晚南聊一聊,盛吟也是觉得自己这想法还挺折磨人。
但是真到了要去找裴晚南的时间,盛吟又觉得要不还是继续等到下次。
心情反复来回了几遍,留着咖啡机在那,盛吟回房间换了件更严实的棉服,套上靴子。
把屋内的暖气关掉后,盛吟拍拍脸,她就只是准备出去买个豆子。
她把厚重的屋门重新打开。
屋外没人,楼层窗外的冷风吹过空旷的廊道,拂了下盛吟的面颊。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的盛吟,往门外迈了一步。
但只半步,盛吟也不用转头,她侧眸就能看到沈敛止还站在一旁。
这次盛吟看清楚了。
和前几次不同,今天的沈敛止不再是沉色的衬衣,而是简简单单的白衬衣。
白衣黑裤,高挺的鼻梁,分明如初的脸部轮廓。
就好像是,那个当时让她喜欢得不行的男孩子,在这几年呼啸而过的日夜里,从没变过颜色。
他的眉眼还是依旧静默,没有分毫的脾气和不耐,好像在这也没站多久。
盛吟看着他,倏然想到大学每每见到的这样的沈敛止,在图书馆,在宿舍楼下,在校道家门前,甚至在他怀里。
那些时刻遥远得像几十年前的事,但却又好像还在昨天。
盛吟也没想到沈敛止还在门外,在这站着浪费这点时间是为了什么。
直到沈敛止把手上拿着的东西递给了她。
“为言给你的。”沈敛止说着,他看着盛吟脸上一变再变的神色,没有说出他的真切意图。
味道浓郁到有些掩不住,竟然是一手袋的咖啡豆。
盛吟回神。
林为言可是真的热忱,昨天到的咖啡机,今天他就让沈敛止来送咖啡豆。
只是,盛吟抬眼看沈敛止,沈敛止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今天有公事去了趟机场,为言知道了,以为我会路过你家,就叫我顺道带给你。”
“你看下这个豆子可以不,不喜欢我拿回去还给为言。”沈敛止难得说这么长的话,甚至还补充地多说了句。
所以是林为言是一直相信盛吟的家就在机场那附近了。
盛吟都没想过,她说过的这么一个谎,直到现在还得沈敛止帮着她做这售后。
盛吟对咖啡豆也没什么研究,唐为年和江予池才比较喜欢喝咖啡,这豆子她要是用不上到时也可以送给他们。
盛吟点点头,也没再三拒绝林为言的好意,“那我回头替他予池哥谢谢他。”
面前一直杵着的身影一滞。
“要进来坐一下吗?”盛吟没去看沈敛止,她伸手拿过林为言送她的那袋咖啡豆,终于想起要对朋友的叔叔稍微客气一下。
手里提了大半个小时的东西一空。
沈敛止漆黑的眸色微抬,“可以进去坐一下?”
盛吟将东西放在玄关的柜门上方,转眸看他。
她不太想过度解读沈敛止来这的意思。
只是看他特意为了林为言来送咖啡豆,就说这话客气一下,但盛吟也没想过沈敛止真得还准备进去坐一下。
盛吟微微抿了唇,当面直接改变了刚开门前的主意,“我要出去一会,你要坐就进去坐,等下你离开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就好。”
面前人的身形没动,只是微抬起的眸色又黑了下去。
低眸看到盛吟已经换好的短靴之后,沈敛止刚想往里迈的脚步往外退了出去,“不了。”
盛吟点点头。
不坐更好,省得沈敛止离开后,盛吟总觉得他的气息好像还留在了屋内。
见他侧身后退让了空,盛吟抿着的唇没松开。不得不像她瞎说的那样,出去一会。
她把门关上,一声不吭。
沈敛止跟在她身后,脚步迈得比她还小,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电梯前。
气氛是短暂的尴尬,电梯到了盛吟所在的三十层后,两人走进去,电梯门又缓缓关上。
不算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盛吟站在右手边,沈敛止站在电梯的中间,再换个方位站着,盛吟离他的距离也和现在没差。
盛吟目测了一下,确认电梯确实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怎么让她走退了。
“汪。”
兴奋的一声吠叫响起时,盛吟还在费脑想着她要去哪。
电梯已经径直到了一楼,外头的这声‘汪’叫让盛吟还没想明白是哪来的,一大裹白黑相间的圆滚立体状物体就朝着她扑来。
那物体迅猛的残影都没看清,盛吟就受惊往后让了两步,险些没撞到电梯后壁。
沈敛止的手赶在她撞到电梯前扶了她,把盛吟整个人带到了他的身后。
他敛着眉,看着那系了绳还不安分的边牧,那绳还是放得太长了一点,“方糖,出去坐好。”
沈敛止的腿往前迈了半步,方糖还想往他身后扑的动作就直接定住了。
灵活地转了个身,方糖立马小跑着出电梯。
它黑白相间的毛发打理得很好,就那么坐在电梯口旁等着沈敛止他们,乖巧得就像个电梯侍应生。
盛吟还扶在沈敛止的肩膀上,没来得及分辨手心下的热度。
面前高挺的背脊给了她说不出的安心,大脑宕机过后,看清这黑白物体是只边牧之后,盛吟的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他竟然养了条边牧,而且这边牧还叫方糖。
试着真得完全不想起过往那是件很难的事情,本来也很想试着像个正常朋友那样相处。但是往日相处过的痕迹总是勾起,那些让人刻意压着的不愉快。
他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养起边牧,她却还在耿耿于怀。
“沈敛止你有病?”
沈敛止侧头,看盛吟扶在他肩膀的手有几分生气地收了回去。
他单手拦着电梯门,认真地听着盛吟说他有病。
横竖他上次也已经说过他有病了。
盛吟从沈敛止的表情中竟然解读出了这种意味,气力打在棉花上,盛吟的气都发不出来。
眼前的方糖还期待地看着她。
鬼使神差地,盛吟重复了一遍方糖的名字,就见一旁坐着的方糖圆溜溜的眼睛很是配合地亮起来看她。
这体型,这颜色,竟然还真叫方糖。
“你准备去哪?”沈敛止声音低低地问她。
看盛吟一直没回过神,沈敛止开始想着这次带方糖出来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沈敛止今天出来的时候,方糖还和林为言一起在被窝上睡着回笼觉。
他想了好些个理由。
但是沈敛止也没想到,方糖这才一见面就这么没礼貌。
沈敛止刚才看到盛吟被吓得脸色都白了一些。
方糖皮过之后,看到沈敛止漠然的警告眼神,才惊觉自己这次皮过了头。
看着方糖还冲她笑着的讨好表情,盛吟还是选择了尽量忽视。
她言语敷衍地回复着沈敛止,“没去哪,就去下超市而已。”
超市离这好像不远,出了这园区听说是两三百米就到了。来这已经住了快两个星期,盛吟一直只从唐为年的介绍中了解这附近的构成。
今天托了唐为年买的咖啡机的一系列福,盛吟准备在这附近走一走了。
沈敛止的眼睫低下瞥了地上的方糖一眼。
坐着的方糖已经配合地直接起身。
它站立起来,从厚实的毛发和圆滚的肚子能看得出,在沈敛止那应该待遇还是挺优渥的。
沈敛止伸手把系在栏杆上的牵引绳解下,冲着方糖说着,“正好,家里没你的粮,我们顺道去买。”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话里的主语像是方糖,方糖乌溜溜的眼睛却转而看向了盛吟。
不知道它的主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谎。
盛吟不知情地信以为真。
现在的她自觉没什么立场,对着这么一个比陌生人还更陌生的人恶语相问。更何况,这方糖看着确实像是饭量还行的样子。
当是给狗狗带路了。
盛吟哑口无言,安静地转身,绕行出了小区,缓慢地走出在绿道上。
这个时候的环城绿道都是银装丝带的模样,骑行和走路的人基本没有。人行道上,只有方糖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它倒是无忧无虑快乐得很。
沈敛止把手里的牵引绳放得长了点,方糖更快乐了。
“上次在月亮湾,被偷拍是我的责任。偷拍的人这两天才找到,你可以怪我。”沈敛止看着盛吟。
盛吟脸上的表情明显比刚才更缓和了很多,她的眸光还落在跑得更远的方糖上。
狗狗要比主人讨喜很多,它甚至还原地表演了两个雪地打滚,带得积雪沾扬了一下,看着聪明又蠢笨。
意识到沈敛止今天的话有点多,盛吟皱眉看他。
其实盛吟没有去论坛,大学班群也没有多作回应。
这几年被拍的照片其实不算少,好的不好的,盛吟都没放在心上。
那晚毛奕奕见盛吟都懒得去论坛看,也没多说什么,就只把这张照片单独转发给了盛吟而已。
“本来也是我和为言先约了要出门的。”看着那还在卖力演出的边牧,盛吟说话也稍微平和了一些,他可别以为什么都只能是因为他。
不过听到沈敛止主动说起照片,盛吟对他今天行为的异常才终于想到了合理解释。
任谁也不想在多年之后,还和旧情人再在什么地方扯上关系。
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毛奕奕已经帮我跟论坛管理员沟通过了,毕竟还是偷拍。管理员会把那相关的帖子删掉,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困扰的。”盛吟没回头,很认真地说着。
狗主人的脚步顿了顿,手里的牵引绳紧了一下。
前面的方糖灵敏察觉,回头‘汪’地示意他们两个跟上。
方糖圆溜溜的眼睛锁定在了盛吟身上。
盛吟:-
第一次略微平和地和前男友散步,还是因为一条边牧。
最后也不知道沈敛止买没买到方糖的粮。
盛吟在接到了一通电话后,没再看沈敛止一眼,就面色匆匆地离开了。
她是临时决定的下楼,所以身上的衣着都是比较随和休闲的搭配。
盛吟重新折返回了她所住的楼层。
回了屋,把自然垂落的黑长发绾好,盛吟化了个细致的淡妆,换上浅粉连衣裙后,再在外头披着厚实的小毛呢外套。
最后对着镜子再不安地端详了下,盛吟才出了门。
盛家的老宅。
木式的古色建筑静静坐落在几株已是枝桠秃棱的大树间。老宅的庭院铺着青石砖,路已经有人扫过雪。
盛吟沿着青石砖道走着,到了庭院,再绕过长廊,才来到茶室前。
淡淡的茶味已经充盈在整个木色的茶室内。
雕花窗,紫檀架,花梨木案上放着的是一套建窑的兔毫青釉茶盏。
木案的对侧坐着的人像是已经坐在那等了盛吟很久。
听到盛吟敲门,直到盛吟推门进来,木案那端的人的视线都没有对焦到盛吟身上。
木案上还摆着几张照片。
盛吟走了进来,坐在木案的另一侧,她低声地唤了对面一句,“妈妈。”
第16章 第 16 章 都是假的
木案的另一侧, 坐着盛吟的妈妈,宋宛兰。
沉褐色的大衣放在木案后, 宋宛兰身上一件素黑的高领针织衣,胸前别着的玉兰花胸针花瓣全白,无叶无绿。
几年前的宋宛兰,很少穿配这样的颜色。
自从盛吟的爸爸走后,宋宛兰还是一直住在盛家的老宅,也很少出门。
宋宛兰的容貌秀美, 是江南书香智性的长相。
她经常对着盛吟和声音爸爸温婉笑着,说话声也一向是细软轻柔。
印象中妈妈的白兰花味道已经不在。
盛吟唤了一声之后,宋宛兰没有出声。
直到木案上烧着的水沸了开,白烟升腾冒起。沸水颗颗溢出地滚落在茶石上, 发出呲嗞刺耳的声响。
“我跟你说过,我就只有你了。”宋宛兰终于开口说着话。
那是盛吟回来的那天晚上, 在机场, 宋宛兰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说了这么句话。
盛吟当然还记得, 她当时是这样回复的宋宛兰, “我知道的, 妈。”
现在再提起来, 宋宛兰的脸上只是淡淡地微笑, “你回来之后, 都在做些什么。”
分不清是关心还是质问, 宋宛兰没有太多的情态和肢体语言, 可能是她本身的性格就是喜怒都不会太过张扬地溢于言表。
盛吟回老宅回来得有些急匆匆,从进屋到坐下,不匀的气息都不敢表露分毫。
她裹在厚毛呢外套下的身子还有些在落汗, 垂着看茶水的眼睛终于抬起来,盛吟看向宋宛兰。
自从盛吟不在这,平日里的那些行程,做什么遇到什么,宋宛兰从不过问。她以为,宋宛兰对她回来后的事也应该不会太在意。
盛吟很想跟宋宛兰说,她前几天生病了,很难受,想念她和爸爸了。
心头一颤后,盛吟有些难安地和宋宛兰说着,“最近手上没什么要忙的,前些天回来后病了几天”
话说一半,盛吟再一垂眼,看清了木案上放着的那几张照片。
宋宛兰脸上的笑意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去和他吃饭前病的,还是吃饭后病的?”
宋宛兰口里说着的“他”指的是沈敛止。
不知道宋宛兰从哪里来的这几张照片。
叠放的那几张照片,最上方一张,就是毛奕奕发给盛吟的,她和沈敛止在惊蛰小馆门前的那张合影。
被洗出来后,这张被偷拍照更是影绰得有说不清的暧昧。
“需要拿过去看清楚点?”宋宛兰看到盛吟的眸光冻结在了那几张照片上。
不用拿过来,盛吟也看到了一二。
里面除了那张她和沈敛止在惊蛰小馆前的,还有一张没掩住的,盛吟站在沈敛止车旁的照片。
是机场那个下着簌簌大雪的晚上,去接她的车堵在了路上。
“这几张照片,妈是从哪拿来的?”窒感裹着盛吟,这张照片,她从没听过看过。
盛吟不敢说出自己将出口的猜想,但是宋宛兰没回答她这个问题。盛吟的手不由掐着,压下心情的翻涌。
“当年你自己怎么告诉我的,你自己还记得吗。你是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清楚。你当年是怎么和这位沈先生分手的,出去的这几年,你就在外面忘得一干二净了。”
宋宛兰提起茶把手,举止还是像当年那样优雅静婉,只是眸光不再像当年那般温和。
“阿吟,你爸爸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你受到什么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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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妈妈也知道,就只这最后一句话,她爸爸说过的话,就能让盛吟再也反驳不了。
盛吟当然没有忘记,当年是怎么和沈敛止分的手。
只是再被咄咄地迫着想起来,盛吟才觉得,甚至有那么几个呼吸她完全屏住没有体知。
爸爸离开时的难受,在前几天已经反复煎熬着她。
盛吟不敢面对她妈妈,不敢在她妈妈再提起半句爸爸,怕看到她妈妈的伤心和为难。
之前她的妈妈并不这样,她温婉又柔意。在爸爸身旁的时候,看着爸爸念叨她,她妈妈还会帮她反驳她爸爸。
甚至,在盛吟大学时,她妈妈在知道她喜欢沈敛止之后,都只是笑笑,并没阻拦盛吟去喜欢他。
只是因为盛吟爸爸已经不在了,所以宋宛兰把那份属于盛吟爸爸的责任,也揽到了自己身上。
宋宛兰也只是像盛吟爸爸那样,担心她。
就今天,她竟然还能和沈敛止平和地走在绿道上,也许她妈妈说得对。
盛吟深深吸了口气,“不会的,妈妈。”
宋宛兰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切了一两分。
茶香终于溢出,盛吟侧身端直坐着,手还放着膝盖上。
再看了眼盛吟,宋宛兰只微点头,“休假也不能乱了作息。妈妈叫你回来,也是考虑你在外面已经成长了一些。你爸爸当年,比你现在还要出色得多。”
“现在还不舒服?”
可能是看到盛吟的脸色有些白,宋宛兰转而问起了这句。
盛吟摇了摇头,她只是还在认真地听着宋宛兰的话。
“笃笃笃。”
在宋宛兰的眉未蹙拢前,有人先敲响了茶室的木门。
门外站着的人,声音清润和煦,“打扰了。宋姨,我回来了。”
宋宛兰的脸色稍霁,开口让门外的人进来。
来人穿着烟蓝色的笔挺外衣,五官算得上是俊挺,轮廓明朗。
他走到盛吟身边走下,眉梢还带着室外的微风,像是多年不见,但确切来说也没多久,他看着盛吟笑着,“阿吟,我回来了。”
“阿吟这几天病了?”
江予池坐下后,只一眼就看到了盛吟的脸色不好,“看过医生没?吃了药,还是少喝茶好。”
江予池伸手把盛吟面前的茶换成了白开水。
见盛吟还没反应,江予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赶在江予池的手来到她额前,盛吟回过神,眼神终于从茶盏转而看了他一眼,“我人都好了,你怎么回来也没说一声。”
她都没想起来,他都跟她说过多少遍了。
江予池半倚着木案看向盛吟。
就刚才他下飞机,都打了两三个电话给盛吟,结果盛吟愣是一个也没接。
是宋宛兰发了消息给江予池,江予池才知道盛吟回老宅来了。
江予池的爸爸和盛吟的父母算是朋友,江予池都管宋宛兰叫宋姨。
那会大学时,在学生代表席上,盛吟冲着江予池翻白眼时,还不知道江予池和她们家还有这关系。
后来江予池跟在盛吟爸爸后面,来到她们家,冲着盛吟挤眉弄眼,盛吟才知道了还有这回事。
江予池又转回脸,对着面前的宋宛兰寒暄。
刚才母女两人不算太和睦的话头,这么直接地被江予池接了过去。
宋宛兰倒了杯茶给他,以一副和善长辈的口吻对着江予池,“你爸爸前些天还说起你一直不回来,现在你回来了,得先回去找你爸爸。”
“好,那我先送阿吟回去,再回家看我爸。”江予池看向盛吟。
洞察别人的情绪和平衡把控场面关系,江予池一向都擅长。
盛吟慢吞吞走出茶室。
江予池跟在她身后,把茶室的门带上后,语气轻松地说她,“我说你都没来机场接我,现在见到我还好意思拉着个脸。”
室外的空气比刚才茶室舒通很多,耳边再响起的,终于只是江予池开玩笑的话。
盛吟的声音算是找回来了一些,“是你没在机场等我,我本来是想去接你的。”
明明她也是忘了今天得去机场接他,现在倒还是理直气壮。
江予池倒是稍微笑得更开了点。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旅途的疲惫,语气熟稔,“行,还得怪我回来得快了点。刚才你和宋姨说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没说,不过就是提醒了她一下,也就是,让盛吟恍惚地一直想到了之前。
那年盛吟的爸爸病危。
盛吟和她妈妈守在他的床前,整日整夜地不敢合眼。
娱闻捕风捉影,盛家的叔伯还在那时冷眼。但是这些外头的人说什么,她们都可以当作没听到。
那些人的声音都不重要,只要她爸爸能够醒来,其它都无所谓。
那些天沈敛止来了多少回,盛吟记不清了,她没有多余的精神和脑力再去想些别的。
她只记得她那些天都不敢离开过她爸爸。
她记得那些天,手术室的灯亮了暗,暗了亮。最后,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摇了摇头之后,还是给了她们一纸病危通知书。
整个病房都是发蒙的灰,那个时候盛吟觉得自己的天都塌崩了。
一直旁观的那些人知道她爸爸病危,终于哭闹了起来。他们发出尖锐刺耳的说话声,满嘴都是在指责着谁谁。
那纸病危通知书在盛吟手上,被簌簌的泪打湿,化得再也看不清字。
她妈妈完全不相信,盛吟也不相信。她满眼模糊,失了意识地被人推出了病房。
病房的门被她妈妈关上。盛吟忘了自己是怎么拿着那张被打湿的纸,躲在了静僻昏黑的安全通道。
心绞痛得几欲哽塞的时候,盛吟听到了沈敛止和别人来寻她的脚步声,他们还在说着话——
“盛家可就要落败了,你是真喜欢她?”
不然呢。
“喜欢她?”
盛吟听到了沈敛止的声音,他说了这么三个字,不经心,带着轻嘲。
耳膜连着身和心一起疼颤,那时盛吟才知道,原来也不过都只是硬装出来的,假的。
之前盛吟爸爸还在的时候,她还能把什么都往好的地方想。那是她爸爸给她的爱意,让她不惧畏怯。
但是现在。
她再也很难把过往的乐观再捡回来了。
“阿吟?”江予池还带着笑意的神色彻底地收敛了起来,他看着脸色近乎白透的盛吟。
第17章 第 17 章 不会动摇
在意识陷落里越沉越深。
直至厚重的暖热从她肩上沉下扩延到四肢, 盛吟才醒转过来,她侧眸回看向江予池。
江予池把他烟蓝色的外套披在了盛吟的身上。
大冷的天, 他身上现在只一件格灰衬衣,衬衣上方的两颗扣子都是解开的,狭长的眼尾下端泅了点桃花色。
见盛吟有些定定地望向自己,江予池带着微风的眉梢还挑给她看,“到现在终于知道学长帅气了?”
盛吟撇开眼,点头略有些敷衍地应着是是是。
他们再在这茶室门前站多一会, 等下天又得黑了。
盛吟取下身上的外套还给江予池,走回在来时的青石道上,盛吟还得回房去收拾下东西带走。
“你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就搬出去住, 宋姨同意了?”江予池长腿支地,立在门外。
盛吟在她房里收拾着东西, 江予池不好进去, 进去也是帮不上忙。
是这么久没回来了。盛吟撑着精神, 看着房里的陈设, 像是之前的样子, 却又没有之前的样子。
她有些恍神, 又有些不知道从哪开始。
盛吟一边答着江予池的话, “她没说什么。”
也许她搬出去住会更好些, 见到她, 宋宛兰不免更难过。
盛吟打开许久没人翻掀的衣柜。
这几年都不在家里, 现在这个衣柜里的衣服大多都是她大学时候的眼光。
那会盛吟比较喜欢各种跳脱的颜色, 自己是,买给身边人的衣服也是,盛吟都是按着自己当时的喜好买。
她还记得, 那会沈敛止收到她送的一件粉条纹衬衣时,那有些僵滞的脸色。
最后也不知道沈敛止是不是把那件粉条纹衬衣丢了。
现在再从这个衣柜里找衣服,盛吟只伸手拿了几件没有往日痕迹的衣裙。
“那我不如搬过去,和你当邻居,宋姨肯定更放心。”门外的江予池有意无意地提议着。
平日里不知道被江予池怎么讨好,宋宛兰确实是挺喜欢江予池的。
盛吟折叠着手上的衣裙,放好在行李箱里,“那里那么安全,我自己住哪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就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没地方住。”
江予池插着兜,声音带着笑意,“这么些天没见,和你开个玩笑都不行了。”
他在房外站着没动,只闲散地和她聊着天。江予池本来只是扯着家常话,盛吟反而还和他聊起了些工作。
江予池笑她可别太过敬业。
盛吟东西收拾得很快,没想让江予池久等。
她拉着小行李箱出来,行李箱也不沉,江予池很自然地伸手接了过来,“年年先回去了,我送你就好。”
唐为年是和江予池一起回来的。
江予池让他回去的时候,小年轻脸上还挺犹豫,一副觉得江予池抢了他盛吟助理工作的样子。
这一路上的红绿灯比较少。
江予池的车开得比他的人看上去更稳妥点。
盛吟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再闲说了几句,江予池的目光在盛吟脸上短暂地停了一下,又看回前面的路,“我听为言说,你这些天还挺忙的,他叫我别老来烦你。”
前面那半句是林为言说的,后面那句是江予池自己添上去的。
开玩笑的话盛吟还是马上判别出来了,她瞥了江予池一眼。
盛吟跟林为言说忙,只是因为林为言总想约盛吟出去。
朋友邀约,盛吟一般没找那么多借口推脱。江予池也大概清楚,所以才这么问盛吟。
盛吟觉得江予池估计还不知道,“为言他不是说他有个叔叔。”
江予池点点头,这事林为言说了好几遍,他自然记得。
“他叔叔是沈敛止。”之前跟毛奕奕也说过这事,现在再跟江予池提起,盛吟还算是心绪平和。
刚才还一直说着话的江予池遽然没再吭声。
本来还开着玩笑的场面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冷却。
不过江予池倒是衍生了些猜想,他缓了几刻才说着,“这样,那学校里传开的那照片,是你为了谢谢林为言他们才吃的饭?”
四舍五入算起来也差不多,有那么一半算是谢谢林为言。
盛吟没有多作解释反驳,倒是她真是很佩服这些人,“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看到了那照片。”
就简单吃顿饭,搅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的怏怏让江予池再次笑出声,“毕竟有你,很难不知道和不去看。”
江予池眼尾下端泅着的桃花色扬了一些,学校里有好些人,当年还都看好他和盛吟的,只是盛吟从不知道。
她那时满心满眼都是沈敛止。
车里的导航已经温馨提示,离盛吟住的地方还有最后五公里。
看着盛吟专注看着路况的模样,江予池笑着说起当年,“当年你们班上那次集体爬山,你还记得吗。”
“你迷了路,整个学校开着广播兴师动众那次。”
盛吟闻言微怔,她当然记得。
当年她们班上就没几次爬山,更别说盛吟迷路,也就只有那一次。
那是大三时班级团建,班里投票表决,最后选定的是G市最高的那座虔来山。
大家都图一个毕业后的钱来,还图一个在G市最高点打卡的留念。
虔来山的主峰海拔很高,最起码对于盛吟来说,按着正常的台阶爬上去就已经很是费劲。
正常的石阶是人工修建的,沿着这一条路上去,虽然是寻常普通了一些,但是安全。
有人踊跃地就开始提议,要不走陡峭距离短的那条,以后想起来也不枉爬这趟,危险系数高一些也值得。
他们那会很多都是人菜又总想挑战,盛吟和毛奕奕也都是这样的。
因为是班级难得的团建,组织的班长和团支书也是征集了大家的意见,最后拒绝大家还带着家属来影响团建气氛。
沈敛止那会已经算是盛吟的半个家属。
毛奕奕甚至恶意揣测,人家团支书估摸是看不惯他们到时在爬山的时候还各种撒粮。
登山的东西,沈敛止提前装好包给盛吟。
那是一个亮艳醒目的橙色登山包,里面还装了些巧克力和一保温杯的葡萄糖水。
那年的虔来山上,还没有开发成现在这样,带着水和食物都是应该的。
“从北入口进去,走沥青大路,到盘山道,之后沿着路标走,看到写着‘G市之峰’的石碑,就差不多是到山顶了。”
“山上树多,不要穿小路,不要和同学她们走散了,知道吗。”
沈敛止在山脚下,低头帮盛吟又检查了一遍登山包。
亮堂的白日里,沈敛止高峻的身形站在苍郁的草木旁,显得孤松长立。
他细碎地嘱咐了许多话,让班里其它的女生看到了,都讶异沈敛止也不像传闻和表面上那样冷冰冰。
盛吟那会难得心虚地像鹌鹑,也没敢和沈敛止说他们不走那条道,点头说知道了。
但真上山没半个小时,她们就走去了泰山涧,沿着小涧走,绕山林,两个小时后,就到了山野岑郁的静寂山腰。
三十几人一大半人都开始累了,看着群山就快都在山脚,倒也没有谁先说放弃。
远不是游山玩水的快乐,盛吟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花了五个小时到的山顶。但再下山,她就真爬不动了。
下山的路竟然比上山还难爬。
半陡的坡,大家背着包,攀在从山体蜿蜒长出的牢实枝蔓上,脚踩着山石,慢慢地往下挪爬。
一小段攀爬后是一小段的山路,险得有人趔趄摔了几次。
毛奕奕在一旁边爬边骂,“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走这么条破路。”
盛吟很想提醒毛奕奕,当时她自己也投了票说走这路好。
盛吟其实也很吃不消了,下山的路还没爬到五分之一的位置,她就走不动了。
有人的体力好,还是蹭蹭爬在前面,有人体力差得,在后面想跟也跟不上。
盛吟和毛奕奕就属于后者。
她们实在爬不动,也找了个角落休息。
本来是图那个角落林荫茂密,没有太阳暴晒。但却忘了那个地方是视线死角,同学走的时候,没人留意到还有两人落在那。
那段路不是规划好的山道,本来就是连个路牌路标也没有,她们两个也记不清下山的路。
摸索地找了大半天路,最后毛奕奕瘫在那,两人腿脚都像灌了铅一样重。
那年山上的手机信号处于时好时坏阶段。
盛吟她们对外打了好多电话,最后只有一个拨了出去。她们拨到了警察电话,报了她们所处地方的经纬度。
太阳都快落下,怕人来了找不到她们,两人就那样蹲在那等着人来。
人倒霉的时候,真得所有倒霉事都能一起遇上。
那时他们班里挑的周二去。既是上课日,又是工作日,这条本来就人迹罕至的山路,她们什么人都没遇到。
不知道给大家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她们在那冷冷地待了一个晚上。
最后盛吟忍了很久的眼泪,在看到沈敛止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她抽泣了一声,有些丢人地哽咽了起来。
清透的天光里,好像是带着满身的雾水,沈敛止眉骨旁的黑发都打湿了。
他似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乌邃的双眼在那个时候炯炯,声音比平时低柔了很多。他对着盛吟说,“没事了。”
那种面对未知的怯弱,在看到沈敛止那一刻都消散了。
盛吟那个时候扑在他微凉的怀里,边哭边胡乱发脾气,她骂着明明完全没过错的沈敛止,怪他现在才到。
沈敛止抱着她,来来回回就只两句——“没事了。”“不用怕。”
那年沈敛止背着四肢发软的她下了山。
他的背脊宽阔,山风带着他身上的气息袭向盛吟。那是浅浅的雾水山岚交织的寒凉,交织着微渗出的汗。
在那个寥落的清晨里,让盛吟的心跟着他安静了下来。
现在盛吟再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的脾气可真是挺不好的。
也可能是,因为不知道他不喜欢,所以有些不知情的有恃无恐在,脾气都只对着他发。
盛吟的目光从车窗外的雪树收了回来。
五公里的路,在她那段短暂的回忆里已经走完,江予池车已经到了她所住的小区楼下。
“我那个时候,也去找你了。”江予池踩了刹车,把车停好后,他的目光看向盛吟。
当年他们学校广播室里播出盛吟她们在虔来山还没回来的时候,江予池那时也是二话没说就跑出了学校。
江予池一直没和盛吟提过。
本来还有很多时间,但是在知道沈敛止又出现在盛吟身边时,江予池突然就很想和盛吟说,“阿吟,我只比沈敛止晚了一点点。”
晚了一点点什么,盛吟回看着江予池。
“我”没等江予池说完,盛吟的手机嗡嗡震动地响了起来。
在车内这个空间里,震动声格外刺耳清晰,盛吟不好意思地先接起了电话。
通话那端传来的是陈远帆的声音,“阿吟。”
盛吟应了一声,陈远帆难得会给她打电话,估计也只能是毛奕奕的事。
果然,盛吟听到陈远帆接着说,“听奕奕说你过几天校庆也要回G大。那好啊,奕奕说你们柳教授可是多想你回校一起看看。”
“打这通电话,主要是想麻烦你一下。”
“最近奕奕有些低血糖,我手上工作一直还处于加班加点状态,明天还要去趟外地。想麻烦你到时如果有空,校庆上帮我看顾一下奕奕,可以吗?”
可能是没听到盛吟的回应。
陈远帆又拿出了这几年的客套,“我也觉得实在是麻烦你,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那我再去问下你们班上的”
和毛奕奕最交好的就是盛吟,陈远帆还能去问谁。
盛吟的眉微微蹙拢了起来,有些自责涌了上来。毛奕奕在她这照顾了她好几天,她竟然都不知道毛奕奕血糖低。
盛吟应承了陈远帆,“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到时会过去和毛奕奕一起的。”
通话那端的陈远帆对着盛吟千谢万谢,盛吟真得是没辙,又和他客套了几句,才把通话挂断。
“你刚才,还想说什么?”盛吟看着一直盯着她打电话的江予池。
他狭长的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几天的校庆。”
“刚好我也准备要回校去,那我和你顺便一起回去。”
原来是这事。
盛吟朝着江予池点了点头。
其实她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要去的话,也没关系了,凡事总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巧得-
陈远帆挂了电话,瞅了瞅面前坐着一动没动的沈敛止。
“你们两个真得是拿我当什么使了。”陈远帆也是失了语。
前些天盛吟让陈远帆帮忙还沈敛止U盘。
现在沈敛止让陈远帆打电话,半蒙着盛吟一起去校庆。
按陈远帆看,现在比较像是沈敛止想去和人家见面,但是人家不太理会他。
“我说,你们两个现在是到什么程度了?”陈远帆见沈敛止还是一声不吭,只能又先问出了他的疑问。
沈敛止顿了顿,做出客观的描述,“上回见面,平和地一起散了十一分钟的步。”
如果不是终止在那通电话,沈敛止想,这个散步的时间应该还能更长点。
陈远帆有些想扶额,毛奕奕上次和他争辩的,陈远帆当然觉得那只是她们姐妹的一面之词。
陈远帆还是很想不通,“阿吟是长得好,人也不赖,但敛止你是不是也太执拗了一些——”
她到底有些别的什么,让你这么放不下。
陈远帆的话卡在半喉间,他看着沈敛止的神色,他的意志应该不会被这几句话动摇。
毛奕奕的话还是说得对,这事他们真掺和不进去。
第18章 第 18 章 作陪
“奕奕, 你现在在医院?没事吧?”盛吟打着电话,“是因为血糖低么, 医生怎么说。”
今天是G大的校庆日。
盛吟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扎了个丸子头。
她穿了一条长度到小腿处的牙白长裙,外披了件黑色呢外套,黑茶的眼眸正望着前面即将要到了的G大校门。
出门前盛吟就和毛奕奕先打了招呼。
结果盛吟这会都快到了,还没等到毛奕奕的回复,盛吟就拨通了毛奕奕的电话。
通话那头有很多像是问询的声音,让盛吟隔着手机屏幕都觉得有些嘈杂的难受。
“今天早上起来一直有些头晕的不舒服, 没事的,是远帆一定要我来检查一下。”
毛奕奕正拿着张体检单子,听了盛吟的话有些微诧,“什么血糖低?”
陈远帆站在毛奕奕一旁, 听着有些心虚。
不过毛奕奕今天起床有些身体不适也是真的,陈远帆干脆就带着毛奕奕先来趟医院, 晚些再赶去校庆。
陈远帆轻咳了一声, 指了指屏幕上即将排到他们的问诊号。
“阿吟, 江予池有陪着你吧, 我应该晚点再过去。”毛奕奕再和盛吟匆匆说了两句。
盛吟应了声有, 叫她不用着急。
一直卯着劲想来的毛奕奕没来, 来的是不太想来的她。盛吟也是有些无奈, 她转头看向身旁准备停车了的江予池。
江予池当然听到了她的话, 自觉性也是很高, “那我们先去拜访柳教授, 贺他退休。完了要是不想呆了, 我们就回去?”
现在是下午,校庆晚会还得再晚一些,这样时间安排也还好。
江予池也知道她懒得和太多人寒暄打交道。
盛吟点点头, 一边解着安全带,“学长一向是这样善解人意,所以当年在学校才这么多女生被学长所吸引?”
当年江予池在G大里出了名的女朋友多,盛吟最先开始知道江予池,也是因为他这比较离谱的名气。
这两年,盛吟隔三差五就拿这事来打趣江予池。
偏偏假的跟真的一样,江予池耸肩叹气,“我要是说,我对她们都没那个想法,你也是不信的。”
看着江予池这略显多情的长相,盛吟如实地点了点头表示不信。
今天的校内满是人,大学生里混着好多回校缅怀的学长学姐。
从G大的南门进来,走两百多米,就能看到G大的南操场。
严冬的操场当然没春夏时候的好看。
盛吟她们那一届离校之后,南操场又翻新修葺了一下,现在的草坪跑道看起来还挺陌生的。
跑道外围许多高大乔木现在只剩下枯枝,只有一年四季常青的香樟树还是枝叶覆地的样子。
这里面最大的一棵香樟树有上百年的树龄,学校里很多小情侣几乎都会来它树下闲坐着数树枝。
热恋中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觉得好,以至于这项数树枝的幼稚活动,竟然还能在校内流传了很多届都经久不衰。
盛吟看着那棵香樟树。
没有当年的圆月,没有那夜的流萤,只余下头顶偶尔掉落的叶子。
“时间还早,我们一起数数?”江予池也抬头看了那香樟树,看向了盛吟。
听着江予池一贯开玩笑的腔调,盛吟低头望回四周越来越多的人,“那你在这数着,我看完柳教授回来这找你。”
一点也没给情面和机会,江予池不由笑出声。
他的笑声惹得旁边的人一直往他们这望过来,盛吟剜了他一眼,又很快地把她的眸光收了回来。
树影幢幢,她眸光转动的那一圈里,扫过张张陌生的人脸后,盛吟看见了树的另一侧那双乌邃的眼睛。
他独自一个人。
冷调的白,脊背如松,在树下像拍立得里独特质感的影像,他的身后还有好些女孩子围站着。
沈敛止来得早,也早就看到了盛吟,还有她身旁的江予池。
看着他们站在一起,说着话,两人眼光对视之间还有着笑意。
沈敛止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去,他已经没有什么合适的身份站在她的身旁,但是他的想法这次也没能很好地制止他的行为。
树影日光下,盛吟的眸光看向他时,沈敛止几步就走了过去。
江予池诧然地看着沈敛止。
这应该还是少有的,像沈敛止这样平日里都是矜冷孑然的人。
沈敛止淡声地主动先跟江予池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香樟树被风吹得轻动,树影里看不太清彼此的表情,浅浅的树木香气沾上站在一块的三人身上。
江予池回神,对沈敛止点头回笑,“敛止,好久不见。”
也没想明白,盛吟完全不知道,随便走在这都能碰上沈敛止,而沈敛止和江予池这两个人,关系竟然有这般好。
可能是上回有微小的错觉,让盛吟觉得她和沈敛止关系稍有些平和。
但今天再见面,盛吟已经清醒自己和沈敛止之间只适合划出一道长河,互不相犯。
校内论坛的帖子删得不算快。
照片里盛吟的半张脸掩着,刚才和江予池走过来的一路,只有人好奇艳羡地看着这出色的两人,但也没几个人认瞧了出来。
现在再加上个沈敛止往这一站,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就有些起来了。
“我们要去看望柳教授,就先走一步了。”江予池冲着沈敛止示意了下。
她也会和别的人组成一个‘我们’,沈敛止的身形定住。
不想多在意的盛吟已经收回眸光,迈出了离开香樟树的脚步。
身后,风里送来了沈敛止跟上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那一起。听说柳教授要离校了,我也去看望下他。”
盛吟也不知道,沈敛止什么时候和柳教授还有这深厚的师生情。
校道谁想走哪条都没人拦。
这是种三人都未想过的场景,他们三个人一起走着,两位男士自发地走在盛吟两侧。
江予池和盛吟低声说了几句话。
隔着盛吟,江予池又恰到好处地和沈敛止聊着,“没想到为言平时一直挂在嘴边的叔叔,竟然是敛止你。”
沈敛止应了一声是。
和江予池淡声聊了几句后,沈敛止垂眼看向身旁的盛吟,“听为言说,他之前也一直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盛吟回了他的话,却又把脸转向了江予池,“阿池,说起来,你还得谢谢为言送的咖啡豆。”
盛吟看着江予池的目光看不出多的什么情绪。
江予池却也觉察出了这一刻盛吟的不自然。
还没收到什么咖啡豆的江予池,在这一刻怔然之后,点头没拆穿盛吟的话,“阿吟说得对,那是得谢谢他。”
他们两人接话的语气很熟稔,是自己现在完全无法介入的程度。
沈敛止的唇角微微绷了起来。
明明和盛吟现在站得比前几次的每一次都要近。
沈敛止还能闻到盛吟身上淡淡的苦橙香,像之前,她惯用的,他们牵手时的香息。
但是沈敛止察觉得到,盛吟要比上一回更疏离,像是微溶的冰重新结了块。
让沈敛止有些不知道原由,他只能想到那天那通电话。
或者,沈敛止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和盛吟并肩走着的江予池。
但他已经想好了,也没打算再劝说自己什么。
三人不算太融洽的谈话,直到柳教授笑吟吟地和他们打招呼时结束。
柳教授今天一身旧式中山装。已经有很多的学生来到这拜访柳教授了,大多都是徐师兄帮忙招待。
盛吟是直接绕过了徐师兄,来找的柳教授。
上次柳教授和盛吟见面也不过是数天前。
柳教授看着现在盛吟身旁站着的那两位才俊,一个比一个眼熟。
柳教授和蔼至极地笑着摇头,“阿吟这回来,是让我来帮你一起确定个对象吗?”
本来盛吟还笑着的脸,一下子被柳教授这话闷得变了色。
因为晚些时候,柳教授也要上校庆台发表讲演。所以这会他们几人坐在积石堂,也就节目后台旁的独立隔间。
隔间里还有雅淡的木棉味。
盛吟坐在柳教授旁的硬木椅上,手里还翻着今天校庆的节目时间安排。
学校很重视难得一度的校庆,拟邀了挺多校友回校参加的。
今天校庆的节目上,就有一项是专门为了他们设的,返校校友的讲话和分享。
下面列了一连串的人名,盛吟看到现在在她身旁的人也在其中。
只不过他的名字被黑笔划掉了,不知道是拒绝还是别的怎么回事,看着应该是从名单里已经除掉。
检察人员,正义之光,分享讲话应该是很鼓励学弟学妹的。
盛吟侧眼看向沈敛止。
在刚才柳教授稍显不悦的目光注视下,沈敛止竟还好意思挨着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沈敛止对着柳教授是很尊重,但明明毫不热情,基本也属于是有问必答的礼貌,结果竟还说来拜访柳教授。
但沈敛止不应该会说谎。
“怎么了?”沈敛止一直微微低着头看盛吟,当然也轻易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盛吟一把先将那份校庆节目单阖上。
“阿吟,可以去帮老师回主楼的戏鉴课室拿个横幅吗?”柳教授清锐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人之间转了一圈,适如其分地开了口。
“就之前,你们那一届送我的小横幅。我一直都收藏在那课室里。现在终于要离校了,看到你,才想起也该去课室把它拿回来带走了。”
那横幅当年是盛吟班里谢师宴前送给柳教授的,礼轻,但是很珍惜。
柳教授说给盛吟听也不用多作解释,正好,她认得。
柳教授一边像模像样地锤了锤他尚算便利的腿脚,又抬眼看了下时间。
看着盛吟没推辞地已经起了身,柳教授出言制止了那也想跟着盛吟一起过去的两人,“两位刚不是说,是过来陪我这老人家的么。”
第19章 第 19 章 当时就应该拒绝
沈敛止已经先盛吟一步站起身。
他伸手开门后就侧身站着, 顺手掌住门,想让盛吟先出去。
柳教授见状, 可逮着机会说沈敛止了,“沈同学,我是叫阿吟,又不是叫你。不是说了过来陪我老人家,这会你站起身做什么。”
“这会想要示好,有没有问过人家需不需要。”
柳教授有些恨不得再多说沈敛止几句, 但是一旁的江予池看着盛吟,也已经跟着站起了身。
柳教授双眼一扫之后,看着比较讨喜无辜的江予池,还是没再往下说。
看着柳教授也没别的话要再说, 盛吟也更没什么好对沈敛止说的,她转头对着柳教授, “老师, 我先过去戏鉴课室, 一会就回来了。”
盛吟对着江予池示意地笑了下, 略过还撑在门上的那只修长的手, 盛吟走了出去。
隔间里的木棉味是好闻, 外间的空气虽然凛冽, 不过比里头的空气更清新。
盛吟深深呼吸。
她往她印象中的校内主楼走去。
在柳教授那聊了好一会之后, 现在冬日的天又暗得早, 盛吟再看向天色时, 已经有一重的水墨覆在上面。
校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灯光的黄晕打在地面的景观砖上,连带着草木,看上去都比她们当年在校时苍黄了很多。
现在在校道上能遇到的人明显没几个了, 多数人应该都已经赶过去在校庆坐席上等着。
绕过学校的体育馆,过第二第三教学楼,再散步越经校内的小人工湖,就到主教学楼。
主教学楼楼下的灯也是亮着的,盛吟本来就走得慢的脚步却不由停了下来。
校庆的地点离主楼不算远,也不算近。
可能是考虑到校庆,没有学生会在教学楼这边悬梁刺股。
学校还是秉持着先前浪费可耻的理念,现下除了楼下底层的灯是亮着的,上面的楼层没看到光亮。
戏鉴课室在三楼。
盛吟刚才过来时,只想着晚点再回去柳教授那,就绕了段路,完全没考虑过眼前这个情况。
谁能想到,平日里就算是周末,到了夜间十点都还能是灯火通明的主教学楼。到了现在,不到七点,整楼就只留了底层这一层楼的走廊灯。
盛吟顿足,现在再发个定位信息过去,叫江予池来帮她拿横幅,应该也就浪费多一会时间。
但盛吟也很难跟江予池说起,说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在静僻昏黑里多待一刻。
明明之前大学时的盛吟,零点能在熄了灯的宿舍楼下劳烦宿舍阿姨开门,凌晨三点能摸着黑翻出校墙去海边等日出。
更别说现在只是熄了灯的楼道。
盛吟的动作拉成了零点七五的慢速度。
她走到离主楼还有几米的距离,仰头看过去。
偌大的主教学楼十分安静,只有一楼长廊单排的灯亮着,映在一间间昏暗的阶梯课室里。
在盛吟的右手边,是上楼的楼梯道。
也是静僻昏暗得,让她想起了她也曾坐在那样的安全通道里,仿徨地等着她爸爸平安。
盛吟在原地站了一会,每层楼都有灯源开关。但是她的脚步却再也迈不出去,迟迟没再有任何动作。
她静静地站着,手里微攥着手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片安静里,恍惚怔然之间,光源骤降,盛吟发顶上方的天幕好像就这样重新亮了。
从六楼,五楼到二楼,盛吟抬起眼,看着一层层的光亮,自上而下蜿蜒倾泻而来。
还有脚步声,踩着柔亮的光线从二楼步步走下来。
那人逆着光的身影笔直颀长,他伸手,把一楼另一侧的灯源开关也按了下去,铺天盖地的明亮光源投入了盛吟的眼里。
“迷路了?”那个身影对着盛吟说。
夜间脆弱的神经有些反应不过来,盛吟看着面前的剪影变成了沈敛止。
盛吟迟滞地问着面前的沈敛止,“你来这做什么?你不是在陪柳教授?”
沈敛止沉默了一下。
盛吟走了之后,江予池没有拂柳教授的脸面。但沈敛止只过了一刻,就认真地答复了柳教授说的那两句话。
他对柳教授说,“我是在向她示好,但不管她拒绝与否,都想请老师您先保留我向她示好的机会。”
“我先过去,等我等下再回来,继续接受老师您的批驳。”
柳教授大概也没想过,沈敛止这么直接当着江予池和他的面说出来,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沈敛止走的是直路,没绕路不说,他的脚步走得还快,比早过来的盛吟还提前到了有一会。
所以他是想来向她示好啊。
对着盛吟的这个问题,沈敛止正想回答。
盛吟先别开了眼,制止了沈敛止将出口的话,“算了,我也不想听,你要去哪跟我也没关系。”
沈敛止盯着她看了半刻。
他走得离盛吟更近了些,微微探身,看清盛吟脸上有些透白的神色。
他的眉眼稍敛了下来,“东西放在戏鉴课室哪,我上三楼去拿,你在这等我。”
沈敛止的气息越近,盛吟陡然醒转,她也忘了,“你怎么就知道课室在三楼。”
戏鉴课室日常只有艺术系院的人进去上课,她都很久没到过戏鉴课室了,沈敛止倒是说得很认识的样子。
沈敛止的表情微变。
之前有一次,盛吟半夜翻墙出学校时,沈敛止也是这样的神色。非要说起来,可能是有些气但却克制未发的样子。
但是现在沈敛止是想发什么脾气。
盛吟看着莫名其妙的沈敛止。
再望向眼前属于公共场所的教学楼,盛吟忍住了赶他的冲动,“我怎么知道放在哪了,我上去找下就知道了。”
她刚在这楼下站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沈敛止看到了没有,他怎么知道她现在比之前更甚的软弱懦怯。
眼前的灯已经通亮,盛吟也少了刚才的迟疑。
她拢了下身上的外套,往眼前的长廊迈了两步。安静的楼道,很容易就能听到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太久没来学校了,趁着夜色,正好四下走走。”沈敛止说着。
他说着四下走走,结果走的路都是跟在盛吟身后。
经过长廊,走在台阶上,楼道里的灯远没有走廊那么亮,盛吟的脚步也随着光源的减弱放慢了些。
身后的沈敛止已经匀速绕到了她身前。
他的声音很是不经意,夜色下的语气放得比平时轻很多,“夜里视物不清,我走前面。”
也不知道在轻视谁,尤其是他站在高一阶的梯道上。盛吟忍了忍,加快了脚步。
又被落在身后的沈敛止有一瞬间的沉默。
只是沉默发酵过后,沈敛止在下一个楼道拐弯那拉住了她右手的衣袖口。
他指骨分明的手用上的力气不小,盛吟扯了几下,都没能把自己的衣袖口扯回来。
这人晚上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吟皱着眉看向沈敛止。
她刚想开口,沈敛止语气平静地先说,“我在夜里视物不清,劳烦盛小姐了。”
“刚我帮你开了灯,盛小姐不会连现在我这个小忙都要拒绝吧。”
盛吟认真地在想,她过往对沈敛止,是否真得完全不了解到了这个地步。
夜里的意志确实很软弱,就连衣袖口那沉甸甸的拖累,都让盛吟的心跟着重力沉放下来。
盛吟再扯了两下衣袖口,还是没扯回来,她也放弃了这种有点无用的姿态。
就当是像她上回,牵着七十岁的奶奶过马路。
沈敛止当然记得戏鉴课室在哪。
大学时,沈敛止就来过了好几次。
他来这找过盛吟,等她下课,跟她去图书馆,去吃饭去散步,去做她让他一起做的事情,只是现在的盛吟竟然都忘了。
沈敛止其实上次也说了谎,在盛吟问他有说什么梦话的时候。
他其实看到了在无意识里的那个盛吟。
跟白天时的盛吟很不一样,她的声音满胀着酸涩,难过地说了很多话。她说了一句怎么那么暗。
他在盛吟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逾矩地抱了她。
那天的夜里,沈敛止把她客厅厨房盥洗台所有的灯全打开了。在毛奕奕来到之后,面对毛奕奕的微诧,沈敛止也没有再说什么话。
所以刚才沈敛止先到了教学楼之后,径直去了六楼把灯打开。
沈敛止的指腹还落在盛吟的衣袖袖口上。
没两步,沈敛止就又走在了盛吟前面。他拉着盛吟的衣袖袖口,比盛吟更像是艺术史论系院的学生。
他带着路,带着盛吟来到了戏鉴课室外。
灯被打开,纯黑的戏鉴课室,一排排的黑色座椅,还有拜访陈列品鉴物的透明柜。
沈敛止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指,在盛吟第四次眼神不善地看着他的手后。
盛吟黑着脸地拍了拍被他捻皱的衣袖袖口。
戏鉴课室也就三个位置有展柜和收纳方台。
平时除了柳教授,也很少有老师过来这上课。但柳教授课其实也不多,所以戏鉴课室后面就经常有学生来这排演戏剧和舞蹈。
柳教授这东西也真会选地方藏,盛吟拉开一个方台,底下除了一本有些年头的书籍,还有两个宋哥窑葵花洗。
做得大概七八分真。
盛吟把方台又推回去,走到了另一个方台那。
沈敛止在窗台那倚站着。在整个安静的课室里,他推开了关着的窗,在这片静寂里发出吱呀的热闹声。
外头走廊的灯光和课室内的交融。
盛吟回头看他,沈敛止有理有据,走到她面前,“这的空气不流通,我视物更模糊。”
这话带着窗外的风一起刮了进来。
盛吟头脑更清醒了几分,“沈敛止你当年是不是随口胡说的。”
“那时操场跑道的灯都灭了之后,你不是跟我说,你还能数清香樟树上的枝?”
当年在一起,在香樟树下,她捧着他的脸,踮起她的脚尖,沸烫的暧昧。
这个画面,在这个时刻,同时在盛吟和沈敛止的回忆里翻起。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盛吟瞬间扯直了唇角。
她没再去低头看手上这个刚打开的这个收纳方台,盛吟绕过走来的沈敛止,径直往旁边最后一个收纳柜走去。
沈敛止看着离他又很远的盛吟。
他走近了被盛吟放弃了的那个方台,低头片刻,他弯身伸手取出了那个横幅,“没有胡说。”
那时的夜间,就连飞过来三两点的流萤,沈敛止都数得清楚。
“所以说,柳教授让我过来拿,是比你过来更为明智的决定。”沈敛止把横幅拿在手上,把盛吟不想再提的事情轻轻带过,“我们可以回去了。”
即便盛吟再不想提,她也不得不承认,看着沈敛止这轻车熟道的样子,柳教授刚才确实应该直接叫沈敛止过来。
再走在回去的路上。
这段路走得明显比刚才来时更漫长,盛吟拿着那个横幅,想起刚才她忘了跟沈敛止说了,“谢谢。”
“嗯。”沈敛止也没在等她这一句道谢,“不用。”
“你还记得,这吗。”盛吟眼神缓慢回拢,她转头看向他们正在走经的那个人工小湖。
湖两侧栽着垂柳,中间有空着的装饰小亭,旁侧搭着天鹅棚。春夏的时候还能看到天鹅,但是这会的天气,天鹅早被移到暖和点的地方了。
眼前的小湖只余下风吹过那一道道的波纹。
“沈同学,都是同班朋友了,加个联系方式不。”盛吟还记得当年的她是这样对着沈敛止说的。
沈敛止的脚步随着盛吟的话停了下来,他看向盛吟。
“沈敛止,当时你就应该拒绝我的。”
盛吟说完这句话,看向已经循着湖走过来的江予池,“今晚还是谢谢你了,我和阿池先走了。”
沈敛止再回到柳教授那时,只余下柳教授那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独立的复式老宅门前。
老宅门口有个大花棚架,花棚架外,停着辆黑色越野,越野的车灯光一直亮着。
老宅屋里,木色的桌椅,暖黄的光线。
屋门旁的窗户本来已经关好,但是木色的窗帘被卷起,外头的车灯光一直透着窗照进屋内来。
还在灯下看着书的裴晚南,在外面的车灯亮了许久的无奈情况下,还是幽幽地把手上的书放下。
裴晚南架着副眼镜,悠悠地打开门走出去。先去花棚看了那架上的花后,裴晚南才来到那辆越野驾驶位前。
看着驾驶位上默坐了很久的沈敛止,裴晚南开口问他,“这个时间点,你是来心理咨询的,还是来看望我的。”
裴晚南看着自己这个半路收的学生,摇了摇头,“进来。”
第20章 第 20 章 他从没跟她说过
冷夜, 屋内。
对开的大门关上后,屋外的风打枝头声才听不到。
眼前由苍白的车灯光切换成了一室暖黄的灯光, 沈敛止坐在木椅上。
裴晚南去泡茶了。
沈敛止伸手轻按了一下额头,夜都深了,他还这么突兀地过来裴晚南这。
没有提前跟主人家打招呼,没有考虑到主人家的作息时间问题,今晚实在很没有礼貌。
沈敛止觉得自己把什么搞砸了一样。
寂静的氛围里,沈敛止拿起了正在振动的手机。
“小止?”通话那端是岑从筠的声音。
也只有岑从筠才会这样唤沈敛止, “小止,听阿言说,这么晚你还没回家?”
岑从筠是沈敛止的表姐,虽然和沈敛止算是同辈, 但是岁数大了沈敛止两轮有余。
沈敛止应着她,“嗯, 今天回大学学校, 会晚点再回。”
通话那端, 岑从筠了解地点点头。
怕沈敛止觉得她烦, 岑从筠也没再绕多的话, “上回跟你说过的那女孩子, 你觉得怎么样?人家那女孩子, 除了性格好, 为人也是很优秀的”
等岑从筠再次把介绍的女孩子夸了一遍后, 沈敛止才开口, “好, 我知道了。除了这件事,姐还有别的事吗?”
岑从筠觉得自己刚才那么多的话,可能沈敛止都没听进去两句。
不过, 这事倒也不是她这通电话最主要的内容。
岑从筠只会说些直白点的话,犹豫了一会,岑从筠才说,“小止,你爷爷那事,你要是怪怨也是应该的。”
“但你爸妈不在之后,除了我,你爷爷就是你最亲的人了。你如果不想去,那,那可以理解,但总归可能也不太好。”
岑从筠的话停在‘那’字,‘那’了好几下之后,才把这句话说完。
“这件事,我也知道了。”沈敛止的声音有些流冰碎石的冷。
无风却更让人心情烦躁,岑从筠把通话挂断之后,沈敛止把手机随手丢在了茶几之上。
今日的挫倦像是积累到了定点。
沈敛止默了几息,又伸手把手机拿回来。
他打开屏幕,看着通讯录里,那沉寂了很久的,戴着小白帽的狗狗头像。
几年来,这个头像一直没变过,对话框里的话也没有再多一句,因为她都把他删除拉黑了。
“喝杯热茶。”
裴晚南来到沈敛止面前,她泡了杯热红茶,放在他的面前。
沈敛止跟她道了谢。
裴晚南坐在了他的对面,她看着自己这个学生。
她一直觉得,沈敛止在她们这个领域,除了过好的记忆力和逻辑之外,还有一个突出的优势,他的头脑是非常冷静,不会轻易被当事人带进感情中。
但在现在看。
裴晚南看向沈敛止,他眼色里还泛着微些痕迹的起伏。他只看着那杯热红茶,也没伸手去拿。
“要不,也加块方糖?”裴晚南指了指一旁放着的方糖。
这算是少有人知的,盛吟喝红茶时的小癖好。
沈敛止终于回应,他抬眼认真看着裴晚南,“抱歉,这个时间还来打扰老师。我想,再问问有关她的事。”
没有觉得很意外,裴晚南在看到沈敛止的时候,就大概猜到只能是因为盛吟。
裴晚南的面色没变,语气也还是很轻柔,“这几天,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要说起来,沈敛止和盛吟之间,可能也是他单方面地想示好,她单方面地惟恐避之不及。
但是这些,沈敛止觉得暂时可以往后放一下。
他知道裴晚南这几年对盛吟的情况很了解,“老师,我只想来问下,她夜里的情况记录。”
沈敛止的手交握在一起,眉一直微拧着。他上半身微微往茶几方向前倾,眼神一直看向裴晚南。
他很想知道,但是这个问题,裴晚南并不准备作回答,她反问沈敛止,“你是看到了什么,才想来问这个问题。”
沈敛止没有多说。
裴晚南也只是把话题轻岔开。
喝了一口温开水后,裴晚南温蔼地看向沈敛止,“我记得,当年还是你从中也牵搭了一下,让我先跟阿吟聊聊。”
之前沈敛止是以为盛吟只是需要心理倾诉疏泄,但是裴晚南和盛吟这一聊,就是聊了三年。
这三四年,裴晚南大概也能猜想到,沈敛止修心理学的一些原因,或者说是目的。
甚至沈敛止每次去第八所进行心理疏导,应该都是出于他自己的考虑。
一直没敢面对的人不止盛吟,裴晚南提醒沈敛止,“其实我也一直很想问你,既然你这么关心,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你不自己去问问她?”
裴晚南不会给沈敛止任何的记录,也不会告诉他任何关于盛吟的问题。
这是裴晚南严守的职业道德,其实沈敛止一直是知道的。
但他应该怎么去问盛吟。
跟她说,分手之后,他是这么卑劣地窥探揣测她的生活,现在还想以前男友抑或是同学校友的身份姿态,再介入关心她?
沈敛止身体回靠木椅背上。
四年前,盛吟发的消息跟他说,我们分手吧。
那个时候,沈敛止自己清楚,以他当时家里的处境,不应该再去给那时的盛吟带去任何烦恼。
但是沈敛止还是很想问她,为什么。尽管他曾经和陈远帆听到,她说的只是玩玩而已。
沈敛止在盛家的老宅门外站了很久,直到昏黄的灯光亮起,也只有盛吟的妈妈来见他。
最后的分手,以盛吟妈妈和他的对话做了终点。直到盛吟出了国,盛吟都没和沈敛止见过一面。
可能是因为今天盛吟的那句,当时就应该拒绝,令沈敛止的心绪一直有些起伏。
他确实是来问错问题,沈敛止对着面前的裴晚南致歉,“抱歉,老师,这个问题我不应该问的。”
裴晚南轻柔地点点头。
不多作打扰,沈敛止喝了那杯热红茶,就起身离开。
裴晚南送他出了门,走过花棚架,看着那些盆耐得住严寒干旱的金娃娃和石竹,裴晚南对着沈敛止笑,“你送的花长得很好。”
虽然现在不需要考虑,但是裴晚南还是最后提醒沈敛止,“你清楚的,心理咨询者是不能和来访者产生过多的感情关系的。”
沈敛止点头会意。
再多聊两句,沈敛止说出了最近有些想倾述且他曾异常排斥的一问题,“老师,如果想介入别人之间的感情,这种行为是否也能得到理解?”
裴晚南揉压了一下太阳穴。
没再想多送沈敛止一步,裴晚南不想问沈敛止,她只嘱咐多一句,“早些休息。”-
早上七点,醇浓带着点清苦的咖啡香在屋里的空气中漫着。
盛吟起得早。
江予池大概也知道她的作息,所以来得也很早。
她屋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顺手就拿起沈敛止那天拿过来的咖啡豆,在吧台那顺便捣鼓试了下那台咖啡机。
“你坐着,我来就好。”江予池过来的时候,是带了两份早餐来的。
盛吟立马制止了江予池。
哪有客人朋友来她这,还让人家忙活的,只除了和家人无异的毛奕奕。
还有,上次她病时,被一通电话搅扰来的沈敛止。
听了盛吟的话,江予池也没强求,他走到吧台前看着咖啡液慢慢萃出。
咖啡豆是砖白的一小袋,味道带着黑巧克力的厚重,还有些淡淡的花香柑橘轻酸。
“为言倒是会挑豆子。”
不过这也不一定是林为言送的。江予池细细打量了一下那袋豆子,“这就是阿吟你说的,要送我的那袋豆子?”
盛吟点点头,递给他一杯咖啡。
“那我先把它寄放在你这,省得我明天再来,还得自带咖啡豆子过来。”江予池把那袋豆子放回吧台上。
早餐带了菠菜培根蛋卷,三文治还有芝士小蛋糕。
盛吟拿过芝士小蛋糕,江予池已经帮她咖啡加了糖。
搅拌了下咖啡,还算比较喜欢甜食的盛吟勉为其难抿了一小口,这个味道还算她可以接受。
盛吟才想起回驳刚才江予池的话,“你明天还来干什么。”
“过来陪你一起吃早餐。”江予池一边拿着今天的纸报递给盛吟,“我离这挺近的,就顺便过来的事。”
“过几天,要不要去一趟?”
江予池指了指占着纸报右手边正中的那个板块。
“沈北柏豪办生日宴,新婚小娇妻将作陪。”
这是新娱报上的,上面的娱乐版面标题大多都有些夸大其词,主要也是吸引的噱头,不过实质上的消息一般是真的。
沈北柏,盛吟大概知道。
上回她看业内藏家还有拍品的资料时,当然是看到沈北柏了,他是附近这几城里都数一数二的藏家。
做拍卖的,一般都会留意这些人动向。盛吟对这点自然也很清楚,要过去也能找到个名目,“那到时一起去,就当走动一下了。”
江予池看着盛吟的眼睛,“要不我和年年去也行。”
她是自己想去,怎么还拉成了年年,盛吟摇了摇头。
只不过盛吟可能不知道,江予池接着跟她说,“这个沈北柏,除了藏家身份,你还知道关于他的什么事吗?”
“这是我找人要来的他的资料,只有一些粗略的,你先看看,再考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是沈敛止的爷爷。”江予池最后丢出了这么一句话。
盛吟准备翻着资料的手滞住。
她从没听到沈敛止提起过他的爷爷。
所以盛吟一直以来的潜意识里,觉得沈敛止的爷爷可能是已经不在了。
在看到沈北柏这个人名时,盛吟也完全没想到,沈北柏和沈敛止还有这层关系。
盛吟又低头仔细地看了下那则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