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雨天 “今天,好像是夏至。”
或许是老严的话起了作用, 班上大部分人神经一路紧绷,一天都不敢松懈,直到九月月考, 才稍微松了口气。
九月月考定在了国庆假期的前一个周。
这次一班考得不错。比起上学期期末考, 一班的平均分已经反超二班0.8分, 年纪前十一班也占了七个。
老严眉开眼笑, 成绩出来当天,买了四十九瓶AD钙奶, 人人有份。
据说那天的总结会上, 老严还当着全校老师的面说他们实现了弯道超车,以后也会把二班狠狠甩在后面。
但这个无从考证。
不过看二班班主任老肖一见到老严就翻白眼的反应, 这大概率是真的。
老严一向严厉内敛, 这倒颠覆了一班学生对他的认知。
同时也惊觉,原来老严这么爱他们。
他们的一点点进步, 就可以让他这么骄傲-
温夏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她坐在这个位置, 看着紧挨着教室窗口的那棵树,树叶由碧绿转向枯黄,夏日里生机盎然的模样不知不觉间隐去了, 枯叶落叠在地上,下雨时总带着一股微糜的潮味。
断崖式降温那天, 温夏看到那棵树上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几片树叶。
风怎么吹都不掉。
她收回视线, 搓了搓手。
不知不觉竟到了冬天。
树阳是南方小城, 温夏无法理解景栩对冬天的描述——干燥, 肃冷, 像一把刀。
树阳的冬天,是软绵绵的湿冷。凉意附在每一缕风上,瞅准机会就从毛孔钻进身体, 然后蔓延到四肢百骸,遍布身体的每一寸。
之前天气好的时候,温夏每个傍晚从水果店回来,都会遇到林婆婆。林婆婆要么刚买菜回来,要么是已经吃完晚饭下来散步消食。
天气转凉之后,温夏几乎没怎么遇到过她了。
入冬后,景栩重新开始搭公交,温夏和他相处的时间又多了起来。
放了寒假,和之前一样,她见到景栩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除夕前一天。
这天温夏午休醒来,用清水随便洗了把脸,装了两套题在书包里。走出房间,去厨房冰箱拿了个三明治,才出门。
她走出单元楼大门,看到走在前面的景栩。
温夏眉眼不自觉染上了笑,以往他们正面遇见,都是他先打招呼。今天温夏深呼吸两下,以一种自认为最自然的状态,喊了他的名字:“景栩。”
景栩回头:“温夏。”
温夏快步走到他身边:“你要出去吗。”
“嗯。”景栩扬了扬手里对折的纸,是外婆写给他的清单,“去买点年货。”
“林婆婆呢,好久没见她了。”
“天太冷,她身体不好,我没让她跟我一起。”
气氛安静下来。
他们的对话总是这样,生硬地开始,再生硬地结束。
两人一同走过了陈旧的青石板路。因为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个方向,景栩先上了公交,温夏还站在原地等。
除夕当晚,温夏没吃团圆饭,一直在房间里,听着大伯一家的欢声笑语。等听到“滚出来收拾餐桌”这句,她才起身出去。
赵雁蓉期间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都沉默着听完了。
她不想像上一个除夕那样,起一些毫无意义的冲突。
把餐桌和厨房收拾干净,温夏跑下楼。
宋陆鸣没来,也不知道景栩会不会下楼。
温夏想,他应该会陪林婆婆下来转转。
可温夏在楼下等了又等,等到零点,他也没下来。
眼前是和上一个新年差不多的场景——在巷子间追逐玩闹的孩童,吃完团圆饭在巷口闲聊的大人,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灯光,还有满心期待的自己……
只少了宋陆鸣和景栩,温夏却觉得,这热闹被打了个对折。
零点刚过,温夏抬头,正好看见林婆婆家熄了灯。
她眨眨眼,轻声对着窗户说了句:“新年快乐。”-
过完元宵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开学第一个周的周四早上,景栩被老严叫出去就没再回来。
开学第二个周的某个大课间,有大胆的姑娘拿了一个粉色信封跑到一班教室里,问温夏:“同学,可以帮我叫一下你们班景栩吗?”
温夏被她手里的粉色信封晃得愣神半秒:“他……没在。”
“那他坐哪里呀?”
温夏指了指景栩的位置:“那儿。”
“谢谢啦!”
女生走过去,把信封放到了他的桌肚里。
温夏抬眼看过去。
景栩的座位空着好几天了,从那天被叫走,就一直空着。
那天他甚至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收拾,新课本还规矩地摆在课桌上,没人动过。
林婆婆生病了,需要做手术,他请假陪护。老人家某天夜里突然发烧,半边身子也瘫了,左手和左脚完全动不了。
医生说做完手术可能会好转,但是老人康复力差,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林婆婆住院的第五天傍晚,温夏在楼下,遇到过回来收拾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的景栩。
他看起来憔悴不少,长出了极短的胡茬,眼底一片乌青,眼睛布满红血丝。
看起来像是很久没合过眼。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景栩到现在都一阵后怕。
他不敢想象,要是他没在,外婆一个人该怎么办。
温夏看得心头一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景栩摇头。
不过一秒,又改了主意:“你……会不会熬排骨汤?我按照网上都查到的方法尝试过,但外婆喝了两口就没再喝,应该是味道不行。
“如果你不忙的话,可以教教我吗。”
餐馆里能买到排骨汤,味道也不错。
但他想,自己好像还没为外婆做过什么,她爱喝排骨汤,他想亲手做。
温夏点头:“不忙。林婆婆家里还有排骨吗?”
“好像没了。”
两人先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十斤排骨和其他所需要的食材。
景栩学得很快,但他总想煮得更好喝一点,尝试了很多次。
他尝试第三次时,客厅墙上的指针正好指到凌晨两点。
他没道理拉着温夏陪自己熬夜,就让温夏先走。
“没事,明天周末不上课。”
温夏觉得,这种时刻,能陪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景栩也怕自己尝试再次失败,就没再说什么。
他试到最后,排骨只剩下一斤。
熬好汤,天已经快亮了。
他把汤装进保温盒,走出厨房,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温夏。
她靠在沙发上,睡得很安稳。他没叫醒她,怕她着凉,去房间找了毯子给她盖上,才轻手轻脚开门离开-
林婆婆的身体似乎每况愈下,从春天到夏天,听说几乎大半时间实在医院里度过的。
景栩越来越频繁的请假也印证这一点。
细细想来,她以前能经常在巷口或楼下遇见林婆婆,还会陪她聊聊天。后来,碰见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进入夏天,树阳的空气就变得粘腻无比。
巷口卖冰粉的小摊儿多了起来;各家超市和便利店里雪糕的种类和数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倍增长;空气里多了冰镇西瓜的味道,蝉鸣声声不知疲倦,树叶眨眼间也层层叠叠堆起来,街道碧绿一片。
六月的某个周一,温夏被噩梦惊醒。
天还没亮,巷子里有人养鸟,这会儿鸟已经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了。她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爬起来。
温夏出门时,天才蒙蒙亮。
她走到楼下,灯光昏暗,将她的影子模糊虚化了。
突然,眼前微弱的光亮没了。
——单元楼下那盏将坏未坏苟延残喘的路灯,终于彻底报废。
到公交站,去学校的公交来了两班她都没上车。
到第三个班次,她看了看时间,望了一眼巷口,才上了车。
她已经快一周没见景栩了。
也不知道林婆婆在医院怎么样。
思绪随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风景乱飞,她想,等下午放学,去医院看看林婆婆吧。
林婆婆对她那么好,她哪怕是去陪老人家说说话也好。
不知道是因为早上那个被母亲亲手杀死的噩梦,还是因为昨晚忘记关窗户吹了冷风导致脑袋昏昏沉沉……温夏一整天都不怎么在状态。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数学老师还拖堂了十来分钟。
她在学校门口的小摊儿买了些水果,坐上了去医院的公交。
到了医院,温夏才恍然自己并不知道林婆婆的病房。
她去护士站询问,却得知,林殊菡女士十分钟前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
温夏对护士姐姐道了谢,转身离开。
回去再把水果送过去也一样。
出院了,就意味着林婆婆身体好转。
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温夏走出医院大门时,天已经黑了。
车流流动缓慢,橙色和红色的车灯忽明忽暗,将眼前的街道,衬得像王家卫电影里的镜头。
陈旧,又充满难以言明的故事感。
医院门口没有公交站,得往左步行十来分钟,才有一个站。
温夏过去的中途,突然下起了暴雨。
她连忙从书包里拿伞,结果怎么都打不开。
她跑起来,到公交站时衣服已经被淋了个半湿。
所幸她运气不错,雨没再下,公交也来了。
上车后,温夏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突然失去了什么,而明明什么都没失去。
只是,下过雨的空气本该是咸腥清透的,她却有些呼吸不上来。
只觉得空气依旧闷而沉。
思绪翻飞间公交停站。温夏下车,正好看见一辆黑色宝马从眼前驶过,因为下过雨,路面的积了浅洼,车轮碾过,溅了些泥点在她的校裤裤脚。
温夏并不懂车,但有一次和格格去求知堂,格格突突然喊:“”夏夏,别蒙我诶!”
当时温夏一脸正经解释:“真的没蒙你,这种方法背文言文真的有效。”
格格当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来她才知道,格格说的是那辆停在路边的车,“别蒙我”是格格给BMW起的外号。
此时,温夏看了看裤脚上的泥点儿,又看了眼只留下一股尾气的车,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车窗贴了黑膜,天色又暗,车子驶得快,温夏没看清车内光景。
只知道车子很旧,看起来像是开了很多年。
往里走了些,她遇到楼里的几位阿姨。
温夏跟她们打了招呼,陈阿姨难得见她拎着什么东西来,就多问了句:“夏夏拎着果篮来的呀?”
温夏乖巧点头:“买来送林婆婆的。”
陈阿姨“哎呦”一声:“你来晚了,她和那个小帅哥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陈阿姨说,“听说是回堰青了,什么都没带走,但好像说不会回来了。”
“还回来干什么哟!人家本来就是富贵人家,体验结束就回去享福了呀!”另一位阿姨搭话。
她们说完,就一起往巷口走了。
她们期间还说了几句话,但温夏像是听不见了似的。只知道她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温夏一个人在雨后的凉风里站了好久。
丝丝缕缕的风蛮不讲理地侵入每一个毛孔,凉意渗透全身,她却好像没有知觉。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茫然地站在原地。
好几分钟后,她才反应过来似的眨眨眼。
他离开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道别。
就这么离开了。
没有任何征兆吗?好像也不准确。
月晕础雨,任何事物发生都有前兆。
这次也有。
比如——莫名其妙的噩梦;苟延残喘了两年,终于彻底坏掉的路灯;猝不及防的大雨和突然打不开的伞;莫名其妙的呼吸不畅……还有——从她眼前急驰而过的那辆“别蒙我”。
只是这些,都被她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她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
可即使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就这么兜头砸下来,她仍觉得,自己没办法接受。
她以为他们会有一个很有仪式感的告别。在他离开的时候,她会短暂地变成一个勇敢的人。她会走到他面前,郑重地、真挚地送上最好的祝福。没想到,他只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突然到了自己原本的轨道上。
这离别草率到,她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不知在风里站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温夏才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
她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点开Q/Q在班群里找到景栩。这次她不再犹豫,手抖着编辑了一句“我是温夏”后,立刻发送了好友申请。
这天温夏毫无困意,盯着手机看了一个通宵。
直到天亮,手机也毫无动静。
黄筝看到她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说了几句俏皮话逗她,她也难得的没有回应。
以往黄筝无论说什么,温夏出于礼貌都会回应一下,这次却反常。
黄筝拿着语文书走过来,装作认真背书的模样:“夏夏,怎么了?”
温夏看向她,有气无力地答:“没事。”
“是因为周考成绩吗?”
温夏一愣。
周考成绩昨晚老严发在了班群,她记得自己这次排名和上次相比掉了两个名次。
她不说话,黄筝以为自己猜对了,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老严都说了,这是一场马拉松,夏夏,你太累了,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温夏苦涩一笑:“谢谢。”
整个上午温夏都昏昏沉沉,课间就趴在桌上补眠,黄筝叫她一起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她也没去。
一整个上午温夏都没什么精神,视线时不时落在景栩的位置上,面无表情,眼神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怅然。
上午第四节课刚下,老严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教室,而后温夏看到那个男人停在了景栩的课桌旁,干净利落地将其收拾干净。
男人收拾完毕,同老严握手:“严老师,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因为是午饭时间,教室里很快只剩温夏一个人。
她没什么胃口,今天黄筝的饭搭子就换成了别人。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景栩的位置。
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直到下午一点半的午休铃响起,才渐渐回过神。
她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很乱也很空。
要说多难过,好像也算不上。只是觉得,心口处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堵着,堵得她不上不下。
很多人午休都不会回宿舍,通常是趴在桌上睡二十来分钟,醒来立刻学。
午休铃响起时,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明明也没多热闹,温夏却觉得自己身处嘈杂闹市,耳朵被吵得疼。
没多久班上的李薇和隔壁班的林音聊着天进来,温夏敏锐地捕捉到了“景栩”两个字。
李薇说:“今天景栩他爸爸来我们班上了,把东西都搬走了。不过景栩这样的人,迟早是要回堰青的,树阳怎么可能留的住人。”
林音啊了声:“那不是他爸爸。那是他们家司机,前几天我在医院遇到了,喊景栩小少爷来着。”
“哦难怪,我还以为景栩是像妈妈更多一些呢。”
“……”
“小少爷”三个字也被温夏的耳朵捕捉到,她晃了晃神。
一直都知道他优秀,也知道他家境优渥。
可“小少爷”三个字,还是让她对“优渥”两个词有了更具体的理解,也让她对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有了更具象的认识。
他们之间,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直线。
因为某些原因,他来到树阳,同她有了短暂的交集。
现在只是遵循着渐行渐远的规律。
她也明白这世间聚散不由人。
所以没什么可难过的,不是吗?
可她突然鼻尖一酸,眼泪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从眼眶猝不及防地滑落。
她反应迅速地擦去,这一幕正好被回来的卢杭看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递给她一包纸巾,她收下后就走出了教室。
大概二十分钟后,卢杭回到教室,黄筝和齐子尧站在他身边,举起手来的纸袋:“班长请大家吃小蛋糕!”
教室里爆发一阵欢呼:“我杭哥此刻是比詹姆斯还帅的男人!蛋糕店小王子!”
卢杭家在树阳开了两家蛋糕店,这不是什么秘密。
黄筝刻意给温夏留了草莓蛋糕。
拿到蛋糕那一刻,温夏忽然想起。
今天,好像是夏至。
是她生日。
卢杭分发完蛋糕,回到座位,温夏对他说了句:“谢谢。”
卢杭朝她看过来,笑了:“不白吃啊。这是店里的新品,吃完给我点意见。”-
时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期末。
七月中旬,温夏坐在第一考场吹着吱吱呀呀的风扇考完了最后一科。
走出考场时,她眼前跑过一个男生,空气里漂浮着淡香,是景栩陪林婆婆住时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
景栩……
想起这个名字,温夏唇线抿直。
他一直没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她找了很多理由——可能那天他飞机上,没法儿看手机,后面就忘了;可能一直在忙,所以还没看过手机;可能是手机被偷了,还没看到消息……
只是,一整个假期过去了,她每次看手机还是只收获到失望。
第22章 利口乐 “你比远方更远。”……
高三开学前几天, 温夏找老严要了一张住宿申请表。
过了两天,老严给她发了申请表的电子档,她去了街对面打印店, 把申请表打印出来。
学校给住校生安排了晚自习, 她不想落后于别人。
如果不住校, 她的时间肯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琐事被分散。最后一年了, 她不想关键时刻掉链子。
申请住校需要家长签字。
吃完晚饭,温夏把申请表拿出来:“大伯, 我高三申请住校, 麻烦您帮忙签个字。”
温诚签完后,赵雁蓉阴阳怪气了一通, 但到底也没动手撕了申请表:“住校也好, 省得我天天被人家戳脊梁骨。
“我就说不能给人家养孩子吧,到头来一点好没捞着, 还要被外人说三道四。我想想都委屈。”
这段时间, 温夏也听到一些话。说赵雁蓉苛待侄女,小侄女马上高三了,总指使人做这做那。
她敛眸收起申请表, 没管赵雁蓉:“谢谢大伯。”
回到房间,温夏收拾了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放在拉链坏掉的行李箱里, 收拾结束的那一刻,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凌晨两点, 温夏听见敲门声。
她起身开门, 看到站在门口的温诚:“大伯, 您有什么事吗?”
温诚在门口站定,没有要进去的趋势。他拿出一小沓现金:“你大伯母睡下了,这四百块钱你拿着, 第一个月的生活费。你大伯母要是问起来,就往少了说,知不知道?”
温夏接过钱道了谢,温诚看她的模样,走之前拍了拍她的肩:“孩子,大伯知道你不会留在树阳……就剩一年了,熬过去就好了。”
温夏心里有些难受,大伯平时虽然窝囊老实,但对她真的已经尽到了该有的义务,也从来没想过要绑住她。
她捏着那些钱,牙齿咬住一小坨唇肉,直到痛感袭来才松开:“我知道了大伯,您早点休息。”-
高三提前返校一周,住校生在开学前一天就得到学校。
返校当天,温夏直接拎着行李箱去了学校。耳边充斥着行李箱滑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这一众摩擦声里,温夏听见从身后传来一声明快的:“夏夏!”
温夏转身笑着回应:“风筝。”
黄筝的上铺文理分科时选了文科,那个位置就一直空着,温夏被安排在了那儿。
这事儿昨天晚上温夏就通过Q/Q跟她说过了。
两个姑娘往宿舍走:“真好,我以后问你英语题就方便多啦!”
“我以后问你数学题也方便多啦。”
“以后咱俩干什么都能在一起了。”黄筝说完傻笑两声。
寝室在女生三栋,二楼205。
这是一间八人寝,温夏和黄筝到的时候,其他六个人已经在了。温夏和她们同学两年,虽然不太熟,但也能叫得上名字。
相互打过招呼后,温夏开始换床单被罩、整理行李。
明天才正式上课,在宿舍收拾完,大家拉着温夏去了学校超市,黄筝说:“买点东西庆祝一下。”
温夏一脸茫然:“要庆祝什么?”
“庆祝温夏同学成为205小屋的一员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欢迎新家庭成员入住!”
温夏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实在没想到,住宿这件事,也值得被庆祝。
一进超市黄筝就开始扫荡,没多久小推车就满了。
晚上八个姑娘把地拖干净,把自己的床上小桌拼在一起,白天买的零食摆在上面,盘腿围坐在地上,举着AD钙奶:“希望接下来的一年,我们且行且珍惜。”
黄筝突然伤感:“我明明记得我才高一,怎么转眼就高三了,都成老学姐了。”
睡在黄筝对铺的付玉戳了戳黄筝的脑袋:“大家正高兴呢,你在这装什么深沉?”
黄筝抱着付玉的手撒娇:“人家就是感叹一下嘛。”
时间在打打闹闹中过去。
八月底,树阳正值盛夏,空气又黏又闷。
宿舍没有空调和风扇,楼下是一片小花园,小花园里长满了野草,蚊子很多。所以哪怕热的睡衣都湿了,她们也没敢打开阳台上的门。
直到熄灯,才敢稍微开一掌宽的缝,晚间的凉风灌进来一些,堪堪缓解了闷热。
翌日。
到了新环境的温夏,生物钟好像乱了,她比平时早半小时醒来。
校园里还一片静谧,天也还没亮。
清晨的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带着凉意,空气中似乎带着朝露的味道。
和她一起醒来的还有付玉。
付玉看她,小声问:“你平时也是这个点起来吗?”
温夏点头:“差不多。”
“以后早起听听力有伴了。”付玉没洗漱,拿了MP3和听力册指了指门口,“要不要一起去楼道听?”
温夏比了个“OK”的手势。
她们回来时六点二十。因为是夏季,白昼早早开始,天光倾泻,校园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宿舍其他人也已经起来洗漱完毕,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本书,小声地背着知识点。
看到她俩回来,黄筝问了句:“你俩什么时候起来的。”
“五点半好像。”温夏说。
“……”
黄筝闭了闭眼:“得,以后咱寝室又多一个卷王。”
温夏的“卷王”生活就这么持续到了期末。
天气越来越冷,寝室有人在的时候,阳台上的门很少开着。
时间越过越快,付玉和温夏早起的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提前到五点;大家一起熬夜刷题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温夏的成绩进入了瓶颈期,自从完成了一次突破后,好像怎么都没法儿提高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记录,只是从记录“温夏和景栩”变成了记录“温夏和堰青”。
她高二升高三那个暑假,查了堰青高校的录取分数线,每次翻开笔记本,都会告诉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停下来。”
期末考试的考场还是按最后一次月考的成绩排。
黄筝十二月月考年纪第六,坐在温夏身后。
上午考三科,每考完一科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考完第二科,黄筝从桌肚里掏出热水袋:“夏夏,要不要去接热水。”
温夏点头,拿起课桌右上角的玻璃杯:“走吧。”
一走出教室,两个姑娘就被冷风吹得牙齿打颤,黄筝欲哭无泪:“今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不是全球变暖吗,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儿。”
温夏笑笑,今年冬天,好像是更冷些。
黄筝“哎”了声:“今年不会下雪吧!”她的声音明显雀跃了几分,“活了十七年了,我也没在树阳见过雪。”
温夏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没扫兴:“应该会下吧,而且按照这个降温趋势,应该还会下得很大。”
她们的希望没有成真,一整个冬天过去,直到阳春暖阳如约而至,树阳连盐粒大小的雪都没落。
高三下半年,教室里多了高考倒计时的计时牌,日子越数越少,几乎没有假期,恨不得每一秒钟都泡在题海里。
随着压力越来越大,大家休息的时间被大幅压缩。
温夏发现,最近自己也开始掉头发了。
夏初,树阳的昼夜温差大,用黄筝的话说,这破天气冰火两重天。
黑板上方显示“高考倒计时:010天”的时候,温夏听到了一个被刻意遗忘和掩藏的名字。
老严端着保温杯走进教室:“今天就不上课了,我请景栩帮忙录了一些堰青高校的视频,这节课你们看看。”
听完,温夏脑子里绷紧的那根线好像被弹了一下,抬头看向黑板,老严正背对着他们插U盘。
视频差不多半小时,景栩拍了不少学校。
老严把视频给他们放着就到走廊和教导主任聊起天。
从他们的聊天里,温夏知道,景栩已经保送了堰青大学,但保送的项目不是他喜欢的专业,所以他拒绝了,还是决定参加高考。
他们还说,树阳有十来年没出过名校学生了,要是景栩在,还能打破这个“传统”。
他们没聊多久,教导主任就夹着皮包离开。
温夏把注意力放回视频上,最后一分钟,视频里出现景栩的脸。
他和记忆力一样阳光帅气,蓬勃向上,清润的嗓音在教室里响起:“我亲爱的朋友们,高考加油啊!”
他说完这句话,屏幕便黑了下去。
视频到此结束。
温夏咬着唇。
握着笔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他在一些平常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世界,又猝不及防地消失。
每次出现或者消失,都只留下她一个人,呆愣地在原地,喉咙酸涩。
她手一直在动,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稿纸上多了一句:
【我们没有昨天,你比远方更远。】
这天凌晨,温夏被渴醒。
她轻手轻脚下床接了杯水,喝完却没了睡意。
她干脆走到阳台吹吹风。
黄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走到温夏身边,小声问:“怎么还不睡觉?”
温夏也压低声音:“睡不着,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黄筝打了个哈欠,“下午食堂的菜太咸了,口渴才醒的。”
她手里拿了一盒薄荷糖,把它给温夏,想到温夏吃的薄荷糖一直是利口乐的冰川薄荷,开口道:“学校超市没有利口乐了,别的牌子和口味能将就吗。”
“谢谢。”
黄筝不喜欢薄荷糖的味道,总觉得又冲又凉:“这个有这么好吃吗?”
“还好。”温夏选了个保险的回答。
之前,她也喜欢吃那种只有甜味的糖果,也非常不喜欢薄荷糖。
但景栩好像很喜欢。
每次遇到,他好像都能随手掏出一盒来。
而且他似乎对利口乐的冰川薄荷情有独钟,每次给她的都是这个口味。
渐渐地,她也觉得,薄荷糖的味道,好像还不错,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黄筝陪她在阳台站了会儿:“夏夏,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
疑问的句子,黄筝却用肯定句的语气说出来。
温夏没再瞒她:“有一点吧。”
“我也有点难过。”黄筝叹了口气,趴在栏杆上。
“怎么了。”
“我总觉得,我们普通人,拼尽全力追逐的东西,最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黄筝难得正经,“我害怕高考失败,也害怕由此可能导致的一系列不良效应。”
“我想学文科,家里人说学文科没前途,所以我留在了咱们班;我想学传媒,家里人说没钱支持我,女孩子念师范,比学传媒有保障。我不想听他们的,可是我不得不听。
“我没钱没背景,试错成本太高了。有时候,我还蛮羡慕景栩的。”
温夏想学着景栩的模样对她说“别认命”。在脑子里也想好了安慰她的鸡汤——我们努力的意义从来都不是要争取一个好结果,而是为了不留遗憾。
最后还是作罢。
这些话太空了。
放在普通人身上更是苍白无力-
拍毕业照那天,阳光明媚,铺洒万里。
学生拍完班级大合照后,和好朋友在校园里四处合影留念,校园变得更加熙攘。
黄筝和温夏拍遍了学校,黄筝一直都笑得很开心。因为温夏拍照只会剪刀手,所以从一开始拍黄筝对她的嫌弃就没停过。
好像一切没什么不同。
她们也只是平常地拍一些照片而已。
拍到最后,黄筝还是没忍住哭了。
她把头埋在温夏肩膀上,泪水将薄薄的衣衫打湿:“我以为我可以忍住的。”
温夏被她弄得也有点难过,拍着她的脑袋安慰:“我们还是能常联系的。”
黄筝哽咽着:“你不能忘了我。”
“你也是。”
“拉勾。”
“黄筝,你幼不幼稚?”
“那你拉不拉?”
温夏没说话,笑着伸出手,同她拉勾-
考试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师也露出了感性的一面。
除了老严。
他仍板着脸,一遍一遍强调考场上的注意事项;强调要记得把证件和文具带齐;强调这几天尽量吃些清淡的,少吃重油重辣的食物……
不厌其烦。
最后一天,老严依旧板着脸念了一遍他们早已倒背如流的注意事项。
只是这次和以往不同——念到最后,老严竟然哽咽了。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眼睛扫过每一张青春洋溢的脸,“我们最后再进行一次班级点名。”
初入学校时,老严点名需要借助班级点名册。
这一次,他却看着他们的脸,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每个人都无比认真地答了“到”。
整个点名过程,充斥着低低的啜泣声。
老严点名越来越慢。只是,一个班也就几十个人,再慢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他深吸了口气:“好了,我再啰嗦最后一句。”
好几秒过去,老严才出声:“祝你们,前程似锦。”-
高考考两天。
从一声响铃开始,也从一声响铃结束。
温夏考完最后一科,放下笔的那一瞬间,撇头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立着的那棵梧桐枝繁叶茂,下午的阳光透过叶隙艰难地挤下来,形成点点光斑,落在地上。
空气黏糊糊的,刘海被汗打湿。
监考老师将试卷收走时,她呼出一口气。
一切。
暂时告一段落了。
考完第二天,所有学生回学校参加了一场草率的毕业典礼,一上午就结束了。
大家似乎都急匆匆的,带着家长到自己的宿舍收拾好一切,毫无留恋地走了。
甚至好多人连正式的道别都没有。
黄筝的父母在她参加毕业典礼时,就去宿舍把她的行李都打包好了。毕业典礼一结束,她直接从会场离开,温夏没来得及和她再说上一句话。
大多数学生都有家长来接,温夏经过他们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讨论要怎么安排这个悠长的假期。
温夏没人来接。
她一个人,迎来了这段兵荒马乱又惶急仓促的青春的结尾。
她独自拖着行李离开,离身后热闹的人群越来越远。
回到余庆巷,走到巷口时,她看到落日余晖不偏不倚正好照在眼前的青石板路上。
金光灿灿,看起来十分温暖柔和。
耳机里播放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温夏恍了恍神,在巷口站了许久。
和景栩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帧一帧在脑海里回放,她甚至连那些时刻的天气是晴是阴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帧画面,是雨夜里急驰而过的那辆“别蒙我”。
温夏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悠远的梦。
他好像只存在于她的梦里,从来没在她梦之外的地方出现过。
梦醒了,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来。
她和他,甚至连张合照都没有。
一股强烈的预感紧紧缠绕住心脏。
——她和景栩,不会再遇见了。
这天晚上,温夏睡前折了一颗星星。
折之前,少女娟秀的字迹被眼泪洇开——景栩,天高地阔,后会无期。
我们没有昨天,他比远方更远。
源网络,侵删。
第23章 似泡影 后知后觉地漫上欣喜。
因为家里的电脑不是给温夏用的, 高考放榜当天,她去了楼上程聿家。
程聿早就查过了,电脑一直没关, 等着她过来。
温夏打开网页, 输入了学号和密码后, 就迟迟没了动作。
黄筝担心的, 她也同样担心。她也害怕一直为之努力的东西,最后像泡影一样散开。
她就这样在电脑前呆呆地坐了半个小时。
在她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 电话响了。她被吓一跳, 那点儿心理准备被吓得缩了回去。
是黄筝打来的:“夏夏,你查成绩了吗?”
“还没有。”温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太敢。你呢, 查了吗?”
“查了,580分, 还不错。”
“真好。”
“你快查。”
温夏做了几次深呼吸, 颤抖着移动鼠标,轻点两下,进入了查询界面。
黄筝迟迟没听到动静:“夏夏?”
温夏回过神:“……642。”
两秒后, 温夏听见黄筝尖叫一声:“那你是不是可以报青外了?”
温夏心底也后知后觉地漫上欣喜:“……嗯。”
黄筝听起来很高兴:“那你今年冬天可以看到雪了?”
温夏唇边牵起一抹笑意:“应该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挂电话。
温夏如愿被堰青外国语大学英语系录取;黄筝在家人和老师的建议下,报了一所师范院校;格格和程聿考在了南方城市, 在同一所财经大学……最让人意外的是齐子尧, 听说他高考失利, 打算复读。
开学前, 温夏和格格、程聿聚了一次。
格格说, 本来以为她从北方考回了南方,以后他们三个能经常在一起,没想到温夏跑去了北方。
这段时间, 格格和温夏一起住。
温夏出发去堰青的前一天夜里,两个姑娘挤在温夏的小床上,脑袋贴在一起,一起盯着天花板发呆。
谁都没有说话。
就在温夏以为格格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她问:“你去堰青,是因为那个人吗?”
温夏没回答,但格格知道自己猜对了。
格格又问:“那个人,是景栩吗?”
“……嗯。”
格格急得“蹭”一下坐起来:“那你报青外也是因为他?”
“不是。”温夏想了一下,郑重地回答了格格的问题,“我之前只是想逃离这里,越远越好。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可以逃去哪里。”
“说我填报的志愿和他完全没关系肯定是谎话,但是我选的专业,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情况。”
“大家都说堰青很好,反正我除了树阳哪里都没去过,那去亲眼看看大家都觉得好的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格格听她说完,又躺了回去:“那就好。”
良久,格格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夏夏,无论什么时候,请你一定要把自己排在所有人、所有事前面,知不知道?”
温夏逗她:“那你呢。”
“我得排在除了你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前面。”
又过了很久,温夏已经快睡着了。
格格又说:“如果你真的真的很喜欢景栩,那我排在景栩后面也可以。但是,他必须排在你的后面。”
“知道了。”温夏鼻尖酸酸,“睡吧。”-
温夏开学早,她出发去学校那天,格格和程聿一起送她去车站。
去车站的路上格格一言不发,温夏知道她舍不得自己,一直抱着她:“咱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面呢,不能每次分别都不说话吧。”
格格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温夏也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可这个当下,她还是没忍住埋怨温夏:“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干什么啊,你要出点什么事儿我们怎么照顾你?要是被谁欺负了,我们收到消息过去,恐怕黄花菜凉了。
“闷声干大事儿啊你,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厉害?”
温夏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棒棒糖,撕开糖衣递到格格嘴边:“我不厉害吗?”
“……”
程聿拆了包纸巾递给格格:“哭得难看死了,憋回去。”
格格瞪了他一眼,趁他没防备,一把抓起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她也没真咬,柔软的唇瓣只在他小臂上停留两秒。
他忽地笑出声:“你拿我撒什么气。”
格格上下打量他一眼:“我不跟狗说话。”
程聿:“……”-
温夏从来没出过远门,没想到第一次出远门,是独自一人。
树阳没有机场,她得转两次车去隔壁城市的机场。
她站在偌大的机场,显得很怯。
这几天她每天都在网上查——
第一次坐飞机应该注意什么?
耳机能带上飞机吗?
坐飞机会晕吗?想吐怎么办?
坐飞机的详细流程……
她按着搜索结果的流程,去取了票。
然后,她看到一个身高只到她腰处的小男孩习以为常地做着这一切后,用英文熟练地和站在他身边的外国男人聊起来。
她眨了眨眼,认真听着。
并不是很难的对话,她能听懂。但如果要她像小男孩儿一样自信地找别人搭讪,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温夏顺利坐上飞机那刻,心跳渐渐趋于平缓。
两个半小时后,温夏从堰青机场的航站楼出来。
她站在太阳底下,仰头,用被太阳光晃得眯了眯眼。
往前走个几百米,温夏看到了迎新校车。
停了好几辆,校车旁有人举着牌子。温夏一一看过去,看到了不同学校的名字。
她找到了写着“堰青外国语大学”的牌子。
她拖着行李箱走过去,离那个地方还有三米的距离,一个穿着红色志愿服的银发男生走过来,十分热情:“同学,是青外的新生吗?”
“是的。”
男生很自来熟,没走两步就跟她闲聊起来:“学妹哪个系的?”
“英语。”
“好巧,我也是。对了,我叫陈朝,耳东陈,朝阳的朝。”
在温夏自我介绍的间隙,他很自然地拿过她的行李箱,很轻,轻得他怔了一下。
这一上午他帮忙拎过不少行李箱,那些箱子都很重,像是把自己在家里的房间搬过来了,似是再小的东西都不舍得扔下。
走了几步,温夏看到前面一个男生的背影,愣了神。
很像景栩。
几秒后男生转过身和他身后的人说话,温夏看到了他的正脸。
是一张很陌生的脸。
不是景栩。
陈朝说了句什么,温夏因为愣了神没听清,迟钝地看向他:“什么?”
陈朝也没介意她的走神,笑着重复了一遍:“学妹是南方人吧?听口音,树阳的?”
温夏点头。
“我老家也是树阳的,但是我高二转学到堰青,已经快五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树阳现在什么样了。”
温夏想起周边新建的街区和楼盘:“变化挺大的。”
闲聊间,他们走到青外的校车旁。陈朝帮她把行李放进行李舱,两人道了别。
温夏等了差不多半小时,校车装满人,才悠悠出发。
温夏戴上耳机,听着雨声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
窗外的景越来越繁华,高楼鳞次栉比,阳光照在造型独特的建筑上,被玻璃折射,好像整个世界都闪着光。
这就是景栩从小生活的世界。
一个和树阳完全相反的世界。
这里明亮,繁华,金光闪闪。
校车停在学校南门,许多个红马甲等在路边,温夏被一位酒红发色的学姐领着办完了一系列手续,傍晚时才找到宿舍楼。
寝室是四人间,上床下桌。
温夏是最后一个到的,床位在一进门靠右手的位置。
她行李少,没费多少时间就整理结束。
一个烫了羊毛卷的姑娘走到温夏跟前,带着一股浓浓的堰青腔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陈湘,住你对床,堰青本地的,以后有空可以去我家玩儿。”
“温夏。”
一个长相漂亮的女生走过来:“我叫孙洁妮,你临床。”
“朱源松。”说话的人戴着眼镜,冲温夏微微一笑。
刚认识大家都拘谨,自我介绍环节过后,有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孙洁妮主动破冰,边半眯着眼画眼线边提议:“咱去云九香聚餐吧?”-
在云九香聚的人不少,她们到的时候已经十分热闹,排了大概一个小时才有位子。
四个姑娘彼此之间很是客气,因为才刚认识,也没什么话题聊,所以这顿饭吃得并不热闹。
和隔壁桌的社团聚餐对比鲜明。
这顿饭很快结束。
从云九香出来,温夏被人叫住。
她回头一看,是卢杭。
孙洁妮看到卢杭,表情暧昧地看向温夏:“男朋友啊。”
温夏:“不是,高中同学。”
孙洁妮一副了然的模样:“我懂我懂。”
“……”
“帅哥,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叙旧。”孙洁妮说完,就拉着宿舍其余两人跑了。
卢杭和温夏并肩走了几步,指着不远处的奶茶店问:“要不要买点喝的?”
“不用。”
又走了几步,卢杭和她闲聊起来:“在哪个学校?”
“青外。”
“恭喜。”
高三一模考试结束,老严就让他们写下来理想的大学,贴在教室里的“梦想角”,当时温夏写的就是“堰青外国语大学”。
当时写完,还是他帮她拿过去贴的。
“你呢?”温夏问。
“青大。”
“挺好的,也恭喜你。”
走到青外南门,卢杭问:“你注册微信了吗?”
“注册了。”
“加个好友吧。放假没准儿还能约着一起回树阳。”
“好。”
回到宿舍,温夏立刻察觉到孙洁妮想要八卦的目光。
但可能是因为还不熟,她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只是最后还是没忍住:“夏夏,刚才那帅哥,真的只是高中同学啊?”
温夏点头,回想起来,她和卢杭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嗯,没什么交集。”
孙洁妮没再问,温夏换了衣服,去洗手间冲了个澡。
温夏洗完澡,吹干头发准备上床,下一秒听见孙洁妮说:“我们拉个群吧,有什么事儿在群里说也方便。”
温夏拿出手机,看到她手机时,孙洁妮惊讶了一下:“这个型号好老了吧?”
温夏高中三年用的都是老人机,现在这款还是她收到录取通知那天,温悦用腻了淘汰掉的。
温夏敛眸,坦然一笑:“是很老了,但是还能用。”
“我奶奶都不用这款了。”
“……”
气氛沉寂下来,没人再说话,拉完群后就各自回了床位。
温夏没把孙洁妮的话没放在心上。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思绪翻涌。
她尽管不张扬自信,但也算个内心充盈者。她和大多数少女一样,相信“努力就有回报”的鸡汤,也坚信一切想要的都能靠自己挣来。
她很少羡慕别人,在许多时候也谈得上落落大方。
只是在景栩面前,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草木皆兵,一举一动都要仔细斟酌,深怕一不小心露了怯,连说句话都要酝酿许久……自卑敏感又胆小怯懦。
可也因为他,她从树阳那个小县城,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堰青。
温夏苦涩地抿了抿唇角。
喜欢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让人勇敢也让人怯懦,明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会被灼痛,甚至被焚烧至死,也要赌上一切。
从不给自己留退路。
她微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登录了Q/Q。点进高中班级群,找到景栩,又看了一遍他的头像和个性签名——好像从高三下半学期开始,这成为了她睡前必做的事。
整个假期,她发送过很多次好友申请,可每一次都石沉大海。
第24章 过冬天 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冬天。……
青外军训半个月, 太阳实在毒辣,军训的第二天,温夏就在孙洁妮的建议下买了一款平价防晒。
军训期间, 不少社团招新, 三个室友早早选好了想要加入的社团, 温夏迟迟没决定好。
军训最后一天, 解散后,温夏走到学校的公共外交研究中心会议厅前, 听见有人问:“同学, 招新最后一天,律动社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律动社?是干嘛的?”
“架子鼓。”
架子鼓……
温夏忽然想起, 高中时文艺汇演, 班上的同学说景栩会架子鼓弹钢琴。
她见过他弹钢琴的样子,打鼓的样子, 她还没见过。
温夏止住了脚步, 偏头往声源处看去,和手里拿着宣传单的陈朝四目相对。
她走过去:“可以给我一张报名表吗?”
“当然。”陈朝说着,递了一张报名表给她, “看不出来,你文文静静的, 居然会喜欢架子鼓。”
温夏拿起笔, 闻言再度看向陈朝:“……我一窍不通, 可以报名吗?”
陈朝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噎了一瞬, 为了掩饰尴尬干咳两声:“可以的。”
填完报名表后,陈朝把她拉进了社团的群聊。
吃完晚饭,温夏看到群里的公告——社团成员晚上八点在食堂五楼的社团基地团建。
温夏吃完饭就直接过去, 看了看时间,七点半不到。
最中间摆着架子鼓,陈朝坐在鼓前,随意敲了几下。
这会儿来的人不多,温夏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低头看着手机。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道清丽的女声问:“同学,这个位置有人吗?”
“没有。”
温夏抬眼,看到说话的女生。女生及腰的长发烫成大卷,妆容精致,眼尾微微上挑,美的很有冲击力。只是笑起来时,颊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女生很健谈:“你也是新生吗?”
“嗯。”
“我也是,我法语系的,你呢?”
“英语系。”
“外院的同学啊,好巧!我叫春晓,春和景明的的春,春眠不觉晓的晓。你叫什么?”
温夏还没来得及礼尚往来,春晓已经被朋友喊到另一个座位了。
温夏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她。
脑海里一直回放着那段自我介绍。
春和景明……
听到这久违的四个字,温夏心跳漏掉半拍-
温夏的大学生活并不丰富,和高中生活相差不大。
临近十一月的某个清晨,温夏从宿舍去语音教室的路上,看到了第一片落叶。
风一吹,树叶在她眼前打了个旋儿,翩然掉在她脚边。
气温似乎也随着这片落叶骤降。
堰青的冬天,来得竟然这么早。
十一月底,堰青下了一场雪。
温夏练完鼓,从社团基地出来,看到雪洋洋洒洒地飘下来。一晚上过去,地面上的雪积了快半支笔的厚度。
温夏很少参加社团活动。每天食堂、教学楼、图书馆、宿舍四点一线。
相对轻松一点的日子,是周末。周末上午,她会步行去青大,在青大待到下午,然后步行回青外练架子鼓。
她一直有种侥幸——万一景栩在青大呢?万一就在某一天,他们在青大的某条路或者某栋教学楼前,就猝不及防地遇见了呢?
而且,他那样的人,即使是在青大这样的学府,也不可能籍籍无名。
如果在青大听到别人说他的名字,她会大胆地向那些人打听他的院系和专业,然后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和他“偶遇”。
可一整个学期过去,她都会用架子鼓演奏简单的曲目了,还是没见到景栩。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
和卢杭加上微信好友后,两人一次消息都没发过。
直到考试周。
考试周的最后一天,温夏收到卢杭消息,问她什么时候考完,要不要一起回树阳。
温夏:【今天上午就考完了。】
温夏:【我申请了留校。】
卢杭很快回复:【嗯。】
寥寥几句后,聊天就结束。
一放假校园里就冷清下来,寝室里就只剩温夏。
和黄筝约定好常联系,可只有高考后的那个暑假联系频繁。
上了大学后,也不知道是各自都有事,还是彼此默契地彼此疏远……总之,两人就这么在对方的好友列表里落了灰。
温夏时常能看到黄筝发的朋友圈,偶尔会抱怨自己选了不喜欢的专业,每天都觉得很累。大多数时候,黄筝会发自拍和一些旅途中拍的风景照。
她似乎频繁出现在温夏的生活里。
两人却再也没联系过。
温夏每隔几天都会和格格通电话,加上她在放假前去找了份家教的兼职,日子算得上充实。
不知不觉间。
她在堰青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冬天。
一个。
景栩口中的,漫长又肃冷的冬天-
堰青的冬天真的很长,从前一年的十一月底一直持续到次年的四月中下旬。
这期间温夏又学会了几首新的曲子,每周末仍雷打不动地去青大,只是仍然没有景栩的消息。
温夏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听到“景栩”两个字是什么时候了。
上一次听见景栩的声音,还是高三那年,老严在班里放的那段视频。
温夏时常会想起视频结尾他说的那句“高考加油”。
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可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
本学期过半时,堰青也正式迎来盛夏。
堰青的夏天比起树阳,炎热程度有过之无不及。
整座城市像是被罩在一个巨大的罩子下,密不透风,闷热散不去分毫,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晒成葡萄干。就连傍晚吹过来的风都带着热意。
一个寻常的周六,温夏一大早被陈湘从被子里拽起来:“夏夏,今天咱不去图书馆了。”
温夏还没完全清醒,嗓音低哝:“那去哪?”
“去体育馆,今天咱外院的和青大的篮球赛,青大的篮球队出了名的帅哥多,今天姐姐带你去养养眼。”陈湘说。
温夏打了个哈欠:“好。”
陈湘流氓似的在温夏胸口摸了一把:“我看你手机屏保是Kevin Durant,就知道你喜欢篮球。”
温夏大脑懵了一瞬,随即“景栩”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地冲入心脏。
她抿了抿唇,心跳做贼心虚似的乱了节奏,小声道:“因为朋友喜欢。”
寝室太安静,陈湘听清了她的话,而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男朋友吧?”
温夏有一瞬的失神:“不是。”
想起那么多石沉大海的好友验证消息,温夏眼底蔓延出难以形容的情绪。
或许,于他而言,她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温夏简单洗漱结束,看到陈湘才开始上粉底,于是安心地戴上耳机,打算听一篇Dictation。
一篇文章完整听完四遍,陈湘那边也正好涂完口红。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温夏在体育馆门口遇到了卢杭。
他身边还站了几个人,穿着统一的红色队服,队服上印有青大的校名和他们自己的名字。
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张扬耀眼。
一行人一起往场馆里走,卢杭问:“温夏,你也来看比赛啊?”
“嗯。”温夏一如既往的温暾,“和室友一起来的。”
陈湘挽着温夏,跟卢杭打招呼:“嗨!帅哥。”
卢杭的队友也十分热情地跟两个姑娘打招呼。
闲聊间他们就走到内场,温夏和陈湘去了观众席,卢杭和队友则往和她们完全相反的方向走。
十分钟后,比赛正式开始。
温夏和陈湘性子不同,陈湘一直在大声加油,温夏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
卢杭每一次进球,无论他面向哪一个方位,都会第一时间看向温夏。
但只是不留痕迹的一眼,像是在做伸展或庆祝动作时视线不小心划过那处。
半场休息时,卢杭跑到温夏跟前,等气儿喘匀了,才问:“结束一起吃个饭?”
温夏还没说话,陈湘先答应了:“好啊。”
卢杭冲陈湘笑笑,又看向温夏,眼神温柔,仍带着询问的意味。
温夏敛眸:“好。”
卢杭笑意漫上眼底:“你们趁着这会儿先挑地方。”
说完他就跑回了队伍。
聚餐还是选在云九香,定在晚上七点。
卢杭的队友们都在,期间他们边吃边复盘篮球赛,气氛十分热烈。
温夏听不大懂,但也认真听着。
一群人边聊边吃,这顿饭居然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
结束后所有人都默契地给卢杭和温夏创造独处机会,就连和温夏同路的陈湘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卢杭本来想把温夏送到宿舍楼下,但总觉得这是件不用刻意说明就暧昧至极的事。
纠结许久,卢杭还是决定只送她到青外的南门。
卢杭性格开朗,很会接梗也很会开启话题,但到了温夏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像被喂了哑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或许是因为在喜欢的人面前,再优秀的人也总自惭形秽。
又或许是因为他清楚,能和她多说几句的话题只有“景栩”,他不愿意在她面前多提及这个名字。
之后温夏的生活仍如一杯毫无惊喜的白开水,卢杭约过她几次——或许是登山,或许是吃饭,或许是去一些火爆的网红打卡点……或许是他的邀约太像是随口一提,她每次都迟钝得没察觉到他的心思。
温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做他说的那些事儿,每次都婉拒了他。
但因为青外的图书馆对外校学生开放,卢杭时不时就会抽时间过来,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学习搭档,见面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也日益熟络。
渐渐的,温夏发现,卢杭和自己口味大致相同,也能和他聊到一起,之前像是隔着一条的的中学同学关系居然得到了意料之外进展。
熟络起来之后,温夏还感叹过一次:“应该早点跟你成为朋友的。”
七月的第一周是期末复习周,两人一起呆在图书馆的时间更长。
考试结束那天,卢杭给温夏打了个电话,约她一起吃饭。
温夏这次没拒绝:“地方你挑吧,我把书放回宿舍就过去。”
卢杭最近发现了一家很地道的树阳口味的炒菜:“想吃家乡的味道吗?”
“你别说,还真有点馋了。”
“那行,地址我发在你微信上。”
吃饭时,温夏问:“你回树阳的票是几号?”
“我不回去了。”卢杭说,“你呢?”
“我也不回去。我拿到了去南临大学的交换生名额,得挣生活费。”
卢杭发现,温夏今天好像格外开心,笑意写在脸上,很少见她这样。
听她这么说,卢杭也发自内心替她高兴,他举起手边装着橙汁的纸杯:“恭喜你。”
第25章 度日落 四十四次日落。(修)
温夏去南临市当天, 堰青空气闷燥,太阳很大,出门前温夏往脸上和手臂上都抹了防晒。
盖上防晒盖子时, 她表情凝了一瞬。
她现在已经能准确地判断出适合自己的护肤品了。
敛起思绪, 温夏拖着行李箱下楼, 在宿舍门口看到卢杭。买票那天, 卢杭说假期闲着也是闲着,送她过去, 顺便在南临玩儿几天。于是两人就一起买了票, 约好今天在青外南门见。
她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过去:“不是说在门口见吗,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卢杭只背了个黑色的包, 他拿过温夏的行李箱, 像是知道她会拒绝,将箱子换到另一只手, “我拿吧。”
“那麻烦你了。”
卢杭握着拉杆的力道紧了一瞬, 随即恢复平常的模样,转头冲她一笑:“小事儿。走吧。”
卢杭在南临待了两天,帮着温夏把开学的事儿处理完就说要走。
他买的票在晚上, 下午温夏为表感谢请他吃饭。
卢杭知道许多人对他的评价是自信张扬。只有他自己清楚,在温夏面前, 他只是一个不敢跨越“朋友”这条安全线半寸的胆小者。
所以有些话, 他清醒时绝不可能说出口。
之前和温夏一起吃饭, 他都小心地尊重着她的习惯, 但今天, 他罕见地,要了罐啤酒。
只是啤酒终究不是勇气增长剂,到最后, 他仍未把那些话说出口-
南临市和树阳同在南方,这个月份空气沉闷而粘腻。在车站送走卢杭回学校后,温夏去了趟学校超市。
走进超市时她看了眼时间,傍晚五点,正是晚饭时间,这会儿的校园比下午时热闹,三三两两结伴的人从她面前走过,讨论着吃哪个食堂。
她没什么胃口,随便拿了点面包,又习惯性地在饮品区找可乐,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习惯喝的那一个牌子,思绪停滞两秒,没拿蓝色罐身的可乐,而是拿了手边的一瓶矿泉水。
结账完走出超市,温夏盯着手里的矿泉水愣了神。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活成了景栩的样子。
口袋里常备利口乐的冰川薄荷口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喝某个品牌的可乐,勉强学会了他会的乐器,思考时手指习惯性地点在眉心……
时至今日,他仍会出现在她脑海里,午夜梦回时尤为频繁。
每每这个时候,她也会祈祷他在某个时刻,脑海里也会偶尔想起关于她的片段。只是相识多年的好友都有渐行渐远的时候,何况他们这样本就生疏的关系。
很多人到最后,留下来的不过是“相识一场”。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载着一个穿了白色长裙的女生,从她面前经过,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响起,温夏才慢慢回神。
目光追随过去,正好瞥见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卷起。
印象里,景栩只穿过一次白衬衫。
在落日余晖时,少年刚打完球,随手将衬衫穿上,发尖还挂着汗珠。即使照片模糊,看不清他进球时的表情,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掩藏不住的意气。
后来她看过许多次极美的日落,却没有哪天,像那天一样特别。
高考结束那个暑假,她把一直放在床头的那本《小王子》看完了。
书里说,“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
读到这里的时候,温夏在那几天把偷偷拍下来的落日余晖下的少年看了又看。
小王子在某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温夏想,那天的小王子,大概真的很难过。
——就像她看照片时的心情。
回宿舍的路上,温夏经过图书馆。
图书馆前有一面荣誉墙,她脚步一顿,而后无意识地走了过去。
她总觉得,如果景栩在某所学校,他一定会出现在最显眼的地方——比如荣誉墙,比如表白墙,比如领奖台……
站在荣誉墙前,她仔细看了每个人的脸,没有一张能和她记忆里的少年对得上号。
微抿了抿唇,眼皮垂下去遮住意料之中的失落。
回到寝室时,室友们已经到了。
简单的聊了会儿天,温夏得知,其余三个人和她一样也是交换生。
这一年无澜渡过。
温夏拿了奖学金,也勇敢地参加过许多次从来没敢参加的比赛——拿了几次奖,更多时候在在半决赛就会被淘汰;
期间认识了一些类型不同的男生,都对她表示过好感,她总装出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他们也就渐渐放弃了;
卢杭总趁着周末到南临,他有时候只是和温夏吃顿饭就急匆匆赶回去,有时候他周五过来,待到周日离开,两个人就会去周边的景点……但每次来都会给她带礼物。
一整个学年下来,温夏和舍友们算不上熟络,却也平和地相处着。交换生活结束时,她们才有了第一次聚餐的计划。
温夏习惯了早起,聚餐当天也由于生物钟而早早醒来。
这天她却罕见地赖了床,醒了就盯着天花板看,等宿舍里有了动静才起床洗漱。
南临靠海,台风前两天过境,到昨天空气仍又咸又湿。今天才重新闷燥起来。
今天最高温度直逼四十,中午温夏出去了一趟,被热空气捂得差点喘不过气。
傍晚等气温降了些,四个姑娘才出发去聚餐的地儿。
吃完饭又去了KTV,打算通宵,明早直接出发去机场或高铁站。
温夏性子一向内敛,其余三人点了啤酒,边唱边喝,越唱越嗨,温夏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和零食。
三个姑娘唱了会儿,就围过来个温夏一起玩游戏。
抽牌比点数大小,点数最小的人要从问题箱里抽一个问题来回答。
前几局温夏一直处在安全区,最后一局才输了。
她抽到的问题是: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这并不是能问出劲爆八卦的问题,平平无奇又无聊。但温夏平时似乎没什么爱好,情绪稳定,生活寡淡。学习上也努力争先,争取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一切……她实在不像是会有遗憾的人。
温夏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她垂下眸,脑海里闪过景栩的模样。
仔细想想,他们一起跨过年,一起乘过公交,一起去过书店,一起看过英语老师包场的电影……一起做过很多很多事。
她好像,不该有遗憾。
可他们还没有一起看过雪,每每想起他,她还是会莫名鼻酸,会觉得——我们不该就这样停止在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的夏天。
沉默半晌,温夏才开口:“最大的遗憾,大概是没有在他离开时,跟他说句祝福。
“虽然他现在没办法听到,但现在说应该也不晚。
“我希望,他有一个无限风光的前程。”-
到后半夜,所有人都累了,用不同的姿势瘫在沙发上。
温夏一个人没办法把三个醉鬼弄回宿舍,想着干脆在这将就一晚,反正她们行李都拿过来了,这会儿正整整齐齐地摆在包厢的角落。
她跑下楼买了洗脸巾回来给她们擦脸,又去找服务员要了热水。
服务员把热水送进来时,睡在温夏对床的宋昀胆子反常地大,艰难地站起来,手轻轻捏住服务员的下巴:“长挺帅,加个微信啊。”
“……”
温夏没来得及有动作,另一个室友王新晚一把将宋昀拽回来,含糊不清的说:“别耍流氓。姐给你看个更帅的。”
边说边打开手机,倒腾好半天后,将手机屏幕怼到宋昀眼前,语气得意:“怎么样?”
服务生退出包厢,带上门时听见一句脏话:“这他妈要是坐台,得是台柱子。”
“是吧,一般帅哥入不了我眼。”王新晚换了个姿势躺着,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去年去北京看我表哥遇到的,是我表哥师弟,但我觉得泡不到他,不然就让我表哥搭个桥了。”
温夏沉默着把地上的酒瓶捡到桌上,捡最后一个时,她瞥见王新晚未锁屏的手机。
熟悉的身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眼睛里,呼吸滞住一瞬,手上捡酒瓶的动作就这么停了。
尚存一丝清醒的宋昀注意到,但因为醉意占据主导,她也没多想。只咕哝了句“看来确实帅,尼姑夏都被迷住了”就重新倒回沙发。
温夏盯着那张照片。能看出是偷拍的,只有一个侧脸,他在看右前方,隐约能看到嘴角微翘。
没来得及细看,手机屏幕变黑。
温夏恍惚了一瞬,顺势滑坐在地上,调出自己手机里唯一那张偷拍的照片,开始了新一轮的发愣。
温夏记得,王新晚的表哥在A大。
她用尽全力才考到青外,走到堰青,以为终于离他近点了,却根本没有。
她总在追逐,而他好像一秒都不曾停下。
他只是在她人生最晦暗时出现的一缕光,在她荒芜的青春里出现,送来一个短暂而绮丽的梦。
是梦就会醒。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该奢求太多。
包厢里切了首歌,温夏没心思去听切了什么歌。
直到听到——
感谢我不可以住进你的眼睛
所以才能拥抱你的背影
这句唱完,一滴温热的泪从温夏下巴处滴下,手机也正好熄屏。
她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请王新晚的表哥牵个线,景栩性格那么好,应该不至于拒绝加好友。
可很快她否定这个想法。
高中时期也好,现在也罢,她从来都不想给他造成困扰。
此时包厢里很应景地响起——
我的心事
蒸发成云
再下成雨却舍不得淋湿你
第26章 你别哭 可乐和面包。
温夏没回堰青, 而是回了一趟树阳。
前几天,大伯开货车送货时出了车祸,货车侧翻, 一整车水果都毁了, 但好在人救了回来。
接到卢杭电话时, 温夏正好到树阳县医院门口。
一整个暑假, 温夏都没怎么休息。
大部分时间在医院照顾大伯,好不容易能回家休息会儿, 还没喝上一口水就会被叫去水果店看店。
大伯母总说:“养你这么久, 两年没回来,现在你大伯出事, 你出不了钱出点力是应该的吧!”
快开学时, 大伯也能出院了。
温夏没在家里多待,接大伯出院是中午, 她回家给大伯做了顿午饭, 自己没吃一口,就拖着行李箱就要走。
大伯母一听她要走,嘴里立即开始蹦“白眼狼”“没良心”“不如死外面算了”之类的词。
她没理, 直接开了门出去。
刚关上门,她听见碗被墙砸碎的声音。
坐上高铁时, 她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温夏到学校的时候是傍晚, 在军训的大一新生正好解散, 学校里一片流动的绿色。
温夏眨了眨眼, 今天应该是军训的第二天了。
她逆着人群往宿舍楼走, 刚进宿舍接到卢杭电话,刚接起电话那端直接省了一直以来的“温夏”,只说:“听我妈说你回树阳了, 回来了吗?”
“回来了。”
卢杭也很清楚温夏在那个家的处境:“赵阿姨没为难你吧?”
“没有。”她回答。
那些话她都听习惯了,她也不擅与人争执,听完就过了。
卢杭明显松了口气,微顿一刹:“晚上一起吃饭吗?”
温夏今天有点累:“改天吧,改天我请你。”
“行。”卢杭没勉强,“你先休息,再联系。”
此时宿舍没人,应该去食堂了。
温夏随便冲了个澡就爬上床,她这段时间太累,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醒来时她看到几条未读消息,是同系的学姐发过来的,大概意思是今天晚上会议中心有个活儿,她临时有事,想请温夏帮忙去一下。
内容也并不复杂,八点的签到已经结束,只剩下十点在会议厅门口的签到台指引参会的人签退。
温夏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
她回了“好的”,学姐那边立刻回过来一个极为亲昵的表情包,而后象征性地补了句“谢谢学妹!改天请你吃饭。”
没多久,学姐又发过来一条语音:“今天你不白去,有帅哥哦。”
温夏随手回了个表情包后放下手机,下床洗漱。
等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出门。
朱源松听到动静,问:“夏夏,要出去吗?”
“嗯。会议中心那有个活儿。”
“又是帮别人忙吧?”朱源松有些忿忿,“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学生会那帮人才什么破事儿都丢给你。”
温夏笑,岔开话题:“听说今晚有帅哥。”
听到这话,陈湘暂停了在二刷的美剧,加入了聊天。
她开玩笑逗温夏:“今晚好像是建筑系主办的交流会,京北那边派了个代表团过来……听我朋友说,有一个确实很帅,感觉跟咱平时见到的不是一个次元的。夏夏要是能遇见,勇敢冲上去,把他拿下。”
朱源松“切”了声:“她要是对帅哥感兴趣就好了。法学院那个追你快半年了吧,也没见有进展。”
朱源松一脸八卦地看向她:“向你示好的人也不少,没想过发展一下?”
“我还是先把手头的事忙完。”温夏往外走,“比如去会议中心干签退的活。走了,回来给你们带宵夜。”
陈湘听完眼睛亮了:“不好带,反正没门禁,等你结束咱一起去美食城新开的那家吃烧烤呗?”
朱源松:“赞成。”
孙洁妮:“可以。”
“好。”温夏说完就出了门-
现在距离签退时间还早,温夏现在还不太饿,但这种活除了签退,结束后还要帮着收拾会场,不知道得忙到什么时候。
想了想,温夏还是拐进了超市。
她拿了一瓶可乐和两个面包。曾经有人说可乐和面包这个组合很奇怪,一个是冲击力强,一个温和柔软。
温夏也觉得这个组合奇怪,但这么多年,竟也逐渐习惯了这种口味。
温夏到签到台坐下,里面正好传来雷动的掌声。
她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戴上耳机刷了会儿短视频仍觉得无聊至极,手边正好有几张A4纸,她干脆切换了APP,开始练口译。
十分钟后,她手边的A4纸上多了一些奇怪却简单的符号。
练完一轮,她开了一局游戏,游戏结束,会场里开始嘈杂,退出游戏界面一看,已经十点零几分了。
身后的会场门被打开,陆续有人出来签退。
这场会议里有专家学者,更多的是学生。从这个通道出来的,是建筑系的学生。
签到台正对会议中心大门,夜间有风,几张已经签完的、薄薄的纸被吹落在地,温夏弯腰捡起。
起身时,瞥见拥挤人潮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像极了常在梦里出现的那位。
那一瞬,她感觉心跳漏掉一拍。
某个念头冒出的下一秒就彻底消散,温夏自嘲地弯了弯唇,“怎么可能。”
此时最后一个人也签退结束,会场里的学姐喊了句:“来帮帮忙。”
她没再看门口,转身进了会议厅帮忙。
里面很干净,他们只需要把桌上的矿泉水瓶收拾好。
一切结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温夏看了看寝室群消息,她们已经到了,发了份菜单在群里,问温夏想吃什么,先点着。
温夏圈出想吃的发了回去。
她收起手机沿着学校鹿鸣路往前,走到距离南门一百米处的拐角处,突然冲出一辆自行车人,她惊慌下避闪不及,摔在了地上。
骑车的人立刻跑到她身边:“不好意思,没事儿吧?”
这声音实在熟悉,温夏原本要检查伤口的动作滞住。
见她没反应,那人明显更着急了:“受伤了吗,伤到哪了?”
熟悉的那抹橡木苔的味道越来越近,他在她面前蹲下,路灯投射出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罩住。
温夏心脏怦然,忐忑着抬眼,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就这么闯进双眸。
眼前的人,不是景栩还能是谁?
景栩看到她时也有些惊喜:“温夏?”
此时温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记得我。
这个瞬间许多情绪盘根错节地生长,理不清,也说不明。
她莫名想到格格曾问过她的问题:既然喜欢他让你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干脆放弃?
温夏也无数次想过这两个问题,可没有哪一次得到过答案。
此时她突然想起读三毛时,曾读到:
一群的飞虫马上扑过来,它们绕着光不停地打转,好似这个光是它们活着唯一认定的东西。
我们两人看着这些小飞虫。
“你在想什么?”荷西说。
“我在想,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
她突然有了答案。
哪怕喜欢他是飞蛾扑火,被焚烧的那一刻一定也十分幸福。
看着眼前的景栩,她不止一次想过,此生再也无法与他重逢。
却也无数次忍不住幻想无数次再遇见他的场景,在她的设想里,重逢时的她一定大方体面。却没想过,时隔多年,他在他面前仍是狼狈的。
想到这,温夏眼泪像是泄了阀,丝毫不受她控制。
景栩见状更慌了,将她扶起来,轻轻扯着她的手腕:“送你去医院。”
温夏没动,抬手擦了擦越来越多的眼泪,哽咽着解释:“我没事。”
景栩显然不信,记得有一年除夕,她手伤成那个样子都一声不吭,现在哭的这么凶,不可能没事。
温夏:“真的没事儿,就是有点被吓到了。”
景栩仔细给她检查了一遍,发现只有手破了点皮才放下心来。
温夏眼泪还是没止住,他有些手足无措,抬手替她擦眼泪,低声哄着:“对不起啊,你别哭。
可他这样,温夏哭得更凶了。
他的模样比记忆中成熟了些,处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他比高中时更高了,眉眼更加深邃,声音好像也不太一样……
唯一没变的,是他和记忆中一样温柔。
青外南门旁边正好有家药店,景栩让她在药店门口的长木椅上坐下,跑进去买了棉签和碘伏。
处理完擦伤,景栩问:“你是青外的学生?”
“嗯。”温夏没敢看他的眼睛。
“送你回宿舍?”
“不用了。”温夏说,“和室友约了聚会。”
“约在哪,我送你过去。”
“不用麻烦,离这儿不远。”
“走吧,送你过去。”景栩以为她怕麻烦自己才说了假话,坚持要送。
温夏没有再拒绝的理由,点了点头。
路上,温夏酝酿了许久,才终于明知故问了一句:“你也是青外的学生吗?”
“不是。”景栩不动声色地绕到马路一侧,“我在A大,这次青外有个交流会,我跟着老师过来看看。”
大概是知道她内向,景栩主动找着话题:“你在堰青过了两个冬天了吧?怎么样?”
温夏的手不自觉蜷了蜷,她本来以为,关于他们之间,他什么都不记得。
因为走神,她隔了几秒才想起要回答他的问题,却答非所问:“这里的雪,很漂亮。”
“在这边还习惯吗?”景栩问。
“刚来的时候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时间长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那就好。”
温夏看着地上的影子,想起在树阳时,他们的影子也曾这样在路灯下紧紧挨在一起。
她咬着嘴唇,眼看着快要到约定地点,才问:“你什么时候回京北?”
“凌晨的飞机。”景栩笑起来,“得回去上课呢。”
“那个……”温夏转头看向他,“你的□□号还在用吗?”
“很久没登陆了,怎么了?”
温夏不知道他是真的很久没登陆了,还是不想和她有联系才维持着体面撒谎。
她怕是后者。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问:“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你回堰青的时候,请你吃饭。”
“可以啊,加微信吧,我扫你。”景栩丝毫不扭捏,当即拿出手机,“你有时间去京北玩,我给你当导游。”
“好。”
第27章 它存在 偶然闯进一抹亮色。
因为景栩要赶飞机, 送她到店后就离开了。
她看着出租车彻底消失,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进了店。她找到朱源松发过来的桌号, 径直走了过去。
朱源松看到她眼眶红红:“你哭了?”
陈湘闻言也看过来:“怎么了这是?”
温夏不想让她们担心, 何况她也确实无法说明缘由, 便扯了个谎:“没哭, 可能就是这几天没休息好。”
她们或许是看出她不想多说,又或许是相信了她的说辞, 面面相觑几秒, 最终什么都没再问。
一整场聚餐温夏都心不在焉,点的东西也没吃几口。
她今天状态实在反常, 室友们没敢多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一直注意她的状态,直到她洗漱完爬上床才松了口气。
温夏今天很累也很困, 此时却毫无困意。
直到现在, 她还是觉得景栩像是出现在梦里。她一直没敢看手机,怕列表里没有多出这个人,怕看了就会知道这是梦境。
可终究没忍住, 到后半夜,她点开微信, 搜索“景栩”。
万幸它存在。
头像是布偶猫, 和企鹅号用的是同一张。
她点进去, 想看看朋友圈, 却发现没有朋友圈入口。
他一条都没发过。
也就意味着, 她完全没办法透过朋友圈了解他这几年的生活哪怕分毫。
屏幕的光渐渐暗下去,温夏脑海里终于闪回一些具体的回忆。
他似乎原本就是一个分享欲望极低的人。
温夏关注了A大的各类社交媒体上的账号,看完了所能找到的平台上的A大发布的视频。
她不知道景栩几点的航班, 但手已经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在聊天框输入好了“到了报个平安”几个字。
这行字终究没能发出去。
她自卑作祟,情绪作祟,怕打扰,怕他在他们之间筑了一道疏离的墙。
她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窗外忽然狂风大作,没多久她听见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大概是阳台窗户没关紧,风灌进来,气味潮湿。
温夏觉得整颗心仿佛也跟着湿透。
天泛白时,她终于昏昏沉沉地闭了眼。
庆幸的是,今天不用上早八。
上午九点,她感受到耳边的手机震动,迷糊间拿起一看,是景栩发过来的:【今天感觉怎么样,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困意正盛的温夏立刻清醒,也终于确定,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认真回复:【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和景栩的聊天止于此,此后的日子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仿佛那天短暂的交集只是她的错觉。
随着期末临近,温夏泡在图书馆的时间更长了,卢杭要准备一个什么比赛,温夏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人。
冷空气已经在堰青吹了快两个月,校园里许多树早就已经光秃秃,只有一些矮小的灌木还坚强地泛着绿意。
只是它们矮矮的,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可怜。
元旦当天,温夏考完最后一科从考场出来,堰青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地下起来。
温夏搓了搓手,从包里拿出手机,站在台阶上拍了会儿。回宿舍的路上她也一直在拍,每到一个路口或青外标志建筑物都要拍几张。
回到宿舍,她打开相册,竟然拍了三百来张,有很多照片只是拍摄角度有微毫之差。
精挑细选了一下午,只选出十几张。
和室友去食堂吃完晚饭,她又去拍了些夜景。
她点进朋友圈入口,发觉上一次发朋友圈已经是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了。
那天她拿到了青外的录取通知书。
她把通知书举过头顶,站在阳光下,皮肤被晒红,脸上的笑却同太阳一样明亮。
程聿就在这时给她拍了张照,她用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她选中九张雪景,却在发布前退了出来。
她发朋友圈,是只想给那一个人看。
思忖良久,她发了一句看似群发的祝福:【元旦快乐。】
景栩在几分钟后回了她同样的四个字。
看着这四个字,她唇角不自觉向上有了弧度,就连心跳都比平时快了些。
手指放在眉心轻轻摩挲好半天,才一咬牙,选了两张给景栩发过去。
白天和晚上的景各一张。
她说:【堰青下雪了。】
发完就将手机倒扣在桌面,视线却没离开过,和手机壳上的Kevin Durant大眼瞪小眼。
十几分钟过去,手机终于响了。
点开却是群消息。
她再次把手机扣了回去。
这期间手机又响过几次,每次她都拿起来看,每次都不是景栩。
在手机不知道第几次响起,温夏已经快睡着了。
这次是景栩,他似礼尚往来,也发过来两张雪景照,随后发来两条语音:“今年堰青的初雪来得好晚。”
温夏把手机放在左耳,挨近心脏,他的声音带着丝丝电流,流到她的心脏。
是啊,初雪来得好晚。
他大概在外面,语音里人声嘈杂。
今天元旦,他可能在和朋友聚会,怕打扰到他,温夏没再发消息-
温夏在一家工作室找了实习,格格和程聿回树阳前,特地买了堰青的票,陪她待了两天才回去。
整个寒假,温夏和景栩断断续续聊过几次天,但每次都是温夏开头,温夏结尾。
景栩有问必答,也很礼貌地回复了她所有消息,但从来不会发起聊天,在聊天过程中似乎也懒于寻找能让聊天继续下去的新话题。
可温夏也被莫名其妙的自尊挡着,她没理由频繁找他聊天,也没有身份给他分享类似于“今天喂流浪猫发现少了两只,不知道它们去哪了,还会不会回来”这样无聊的事。
他们似乎比“高中同学”这层关系,还要再陌生些。
于是她频繁更新朋友圈,全部仅他可见-
开学第二天,温夏接到卢杭电话。
他拿了奖,说要请她吃饭,一起庆祝一下。
他们照常约在云九香,温夏回宿舍放了包时间正好。
她到的时候卢杭已经到了,点完菜,卢杭起身去拿饮料:“老样子?”
温夏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今天喝酒吧。”
卢杭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看着温夏,只问:“果酒?”
“都行。”
温夏之前没喝过酒,喝了几口就开始脸红,脖子也红。但卢杭实在没想到,她酒量浅到只喝半罐低度数的果酒就能醉到和清醒时完全不同性格的地步。
喝醉的温夏行为变得十分大胆。
她冲旁边路过的帅哥吹口哨,追着人家加微信,说人家是她室友喜欢的款——不止一次。
卢杭有些好笑,哄她坐好。
他说,“温夏,我好高兴。”
她愿意跟他喝酒,说明在她心里,他至少算得上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温夏此时像是对谁都不设防,自言自语般地道:“我也好高兴。”
卢杭默默帮她把酒换成了热茶,心说反正她这会儿醉着,辨不清他语气里的亲昵,便大着胆子道:“那夏夏能跟我分享分享吗?”
平时只敢叫她温夏。
喝醉的温夏反应似乎有些迟钝,没察觉称呼有什么不对。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才一脸神秘地说:“看在你和我是铁哥们儿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我又见到景栩了,我还加了他微信。
“之后我还找他聊过几次天。”
说完,她扬着调子问:“我勇敢吧?”
像个小朋友。
卢杭听完,笑容僵在脸上,眼底蔓延出抹涩,却在反应过来后仍配合着她:“夏夏最勇敢了。”
大概是醉意上头,温夏有些难受地趴在桌上,薄瘦的肩膀一抽一抽,抽泣声也低低溢出。
她哭累了抬头,眼睛红透。
要是不遇见他就好了,不然自己总是心有不甘。总觉得如果努努力,没准儿真能走到他身边同他并肩。
即使清楚有些沟壑她耗尽此生也无法跨过,也没办法不想:哪怕靠近一点点也好啊。
温夏说了很多话,大部分时间像是在自言自语。
卢杭见差不多了才起身将她扶起:“走了,送你回宿舍。”
卢杭把她送到宿舍楼下,“男生止步”几个大字挂在门口,卢杭正犯难,就遇到温夏室友。
朱源松从图书馆回来,走到他们身边时,闻到温夏身上的酒味,很淡。
她从卢杭手里接过温夏:“谢谢你啊。”
卢杭:“你们宿舍有解酒的东西吗?”
“有解酒糖。放心,上去就喂她吃。”
“麻烦你了。”
扶着温夏到了楼梯口,确定这里完全阻挡了卢杭视线之后,朱源松放开温夏,温夏顺势靠在墙上。
朱源松:“好了,别装了,他看不见了。”
温夏没反应。
朱源松又说了几句话,温夏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温夏冷不丁的凑上来,趴在她肩膀上闻:“猪猪,你好香,亲一个。”
朱源松才惊觉她是真的醉了。
温夏傻笑两声,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
好在喝醉的温夏很乖,朱源松倒是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她带回了寝室。
寝室里黑漆漆的,其他人出去了还没回来。
朱源松放下东西后,去洗手间接了盆热水,想让温夏洗把脸,出来时发现她已经爬上床休息了。
她放下热水,在盒子里翻了颗糖,喂温夏吃了一颗。
此时陈湘和孙洁妮也回来了,看到朱源松从温夏床上下来,小声问:“怎么了?”
“喝醉了。”朱源松无奈笑起来,“我在宿舍楼下遇见的,还以为她是因为喜欢人家,所以装醉骗人送她回来。”
陈湘也笑:“夏夏感情这方面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开窍。”
孙洁妮问:“我那儿有蜂蜜,给她泡杯水。”
朱源松摇头:“不用了,刚喂她吃了解酒糖。”
陈湘:“认识这么久了,她没喝过酒,今天是咋了?”
朱源松耸肩:“不知道。”-
卢杭送完温夏后,去便利店里买了打啤酒,随便在马路边找了个椅子,打开一罐,一口气喝了大半。
他也极少喝酒,平时和同学朋友的聚会上,也是能推就推。
有人问起,他会坦荡地说一句:“有人不喜欢。”
和他关系好的人知道,这个“有人”说的是青外的那个姑娘。
他安静地坐着,安静地喝着酒,安静地回忆这刚才和温夏吃饭的种种。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清晰。
她问他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她说那种感觉,就好像原本灰白的世界,偶然闯进一抹亮色,那抹亮色在某个瞬间近在咫尺,却永远与自己无关。
它就在那里,可你就是不敢进一步,也无法退一步。
他当时没说话。
他知道啊。
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也偷偷喜欢一个人,很久很久。
第28章 一场雪 第三盏路灯下的雪。(修)……
温夏第二天醒得很早, 生物钟像是刻在骨子里,因为还是冬天,她醒来时天色仍暗。
她完全不记得昨天喝醉后发生了什么, 但她了解自己, 应该不至于做什么逾矩和过分丢脸的事情。
她也没有感受到别人说的宿醉后的头疼。
一切如常, 如常到她甚至觉得自己昨天并没有喝酒。
关于昨天她并没有多想。
耳机就放在枕头底下, 伸手拿出来戴上,播放了一场雨声。
闭上眼, 她仿佛看见了余庆巷里, 狭窄的青石板路上,漫不经心倚靠着旧墙的少年。旁边的矮墙上爬满绿藤, 他安静地站在万里阳光下, 光线温柔地落在他黑而密的睫毛上。
美好而梦幻。
似一页精心描绘过的少女漫画。
雨声收尾时,温夏后知后觉地笑了。
他们相遇在小城的一个沉郁的夏天, 那个夏天从他出现那一刻变得明快。
他像一束光照进她晦暗世界的一角, 后来不管他在眼前在天边,那一角都慢慢扩散。她仍没办法原谅这个世界,却因为他的出现而慢慢生出喜欢。
她爬起来折了颗星星, 折之前照常拿出笔在长条上写下当下最想写的话。
“否极泰来。”
雨不会一直下。
要等的人也不会一直不来。
在堰青的第三年,她又遇见景栩了。
她很庆幸, 这几年一步都不曾停下。
她虽然和高中时一样, 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也没有优秀到人人称羡。
但她知道, 自己走的每一步都算数。她不再是灰扑扑的小城姑娘, 正一步步独立、明亮。
室友也陆续醒了,看到温夏还在宿舍,三个人都惊了一下。
这几年, 温夏早起是常态,很少有例外的时候。昨天她跑出去喝酒,她们不知道她喝了多少,但知道她喝醉了……反常的事儿联系起来,很难让人不多想。
但温夏慢吞吞又话不多的性格,让她们也无从问起-
温夏吃完午饭去了社团活动室,只有陈朝在。
她来的时候,陈朝正好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
陈朝先出声打招呼:“还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
“今天有点事耽搁了。”
“那行,不打扰你,先走了。”
温夏每次来都会打一个小时,但今天却没动。
安静地在鼓前坐了一下午。
晚饭时间,她起身准备去食堂,卢杭的消息弹出:【一起吃晚饭?】
紧接着又进来一条:【有事找你。】
平时卢杭和她的相处鲜少有插科打诨的时候,但也极少有这种十分严肃地说“有事找你”的时候。
她没有犹豫,回:【在哪?】
卢杭:【请我吃青外的食堂吧。】
两人约在了离南门最近的三食堂。
整个吃饭过程卢杭都很安静,温夏问过一次“有什么事”,但他只说了句:“先吃饭。”
他很平静,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温夏也没再问,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可一直到这顿饭吃完,卢杭还是什么都没说。
出食堂时,温夏看他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样子,不放心又问了句:“卢杭,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温夏,一起散散步吧。”他说。
温夏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愣了一瞬后答应下来。
两人走了一段路,卢杭忽然停下,他说:“温夏,你……”
温夏也停下,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时,他嘴边的话却停住了。
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看她多一秒。
“怎么了?”她问。
“勇敢到底吧。”
原本在嘴边快要呼之欲出的那句“温夏,你喜欢我吧”,兜兜转转后,变成了这句。
他喜欢她,很多很多年。
比起拥有她,他更希望她自由、铮铮、站在她所期望的人身边。
而唯一庆幸,他在她的世界里,至少不是出场即杀青的路人甲乙丙丁。
没头没脑的一句,温夏却一听就懂。
“他是太阳。”温夏说。
同样没头没脑的一句,卢杭也瞬间就懂。
他是太阳,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她的勇敢只能在上限极低的阈值内,再多就不敢有了。
卢杭当然是真的发自内心希望她得偿所愿。
可眼前到底是他喜欢的姑娘,于是他没打过阴暗面,鼓励的话变成引导:“那——考虑考虑别人呢?既然深知无法到那一步,不如及时止损,看看其他人。”
从景栩离开树阳,温夏就做好了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他的准备。
她尝试过和别人接触。陈朝对她表示过好感,室友口中“法学院的那位”坚持了大半年……她认真地和他们聊天、相处。
越认真越发现,很多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做到。
她没有刻意等景栩,甚至从来没想过和他有“同学”之外的发展。
直到那天,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心脏像是骤停一秒,随即砰砰。
自从来堰青后她遇到了很多人,将来会遇见更多。
可那一秒她明白,即使遇到再多人,也不会有一个,能抵得过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雨幕里的少年-
温夏和景栩能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两人为数不多的交集,就是他偶尔点赞她的朋友圈。
最近的交集,是她大四拿到还不错的实习机会,拿到工牌的第一天发了条朋友圈,他评论了一条“恭喜”。
在树阳的时候,她还能通过林婆婆知道他生活零碎的一角。而现在,他仍一条朋友圈都没发,她和林婆婆也早在他们从树阳搬走时就没了联系。
相比之下,她对他的现在一无所知。
每每想到这个,温夏心里都会和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挫败感。
堰青的冬天仍早早就来了,温夏实习的第二周,堰青气温骤降。
实习生在公司一向是被欺负的存在,何况温夏这种脾气很好的人。从实习第一天开始,她每天都被迫加班。
温夏早餐吃了一个面包,一直忙到现在都没再吃一口东西,她饿极了。
公司楼下有一家面馆,听同事们说味道不错,她从来没去过。今天难得按时下班,她出了公司就直奔面馆。
正推门进去,手机响了。
她接起:“湘湘,怎么了?”
温夏的第二个“湘”字淹没在陈湘的哭声里:“夏夏,我活不下去了,太恶心了。”
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说完又开始哭。
陈湘找的实习公司离学校很远,只能出去租房。她只能租最差地段的最便宜的房,房间很窄,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就很难容下其他。房间里没有空调,陈湘也交不起供暖费。
她总说温夏很幸福,她实习的公司离学校近,公交通勤一个半小时,吃住都在学校,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但她平时也只是发消息说一两句也就没下文了,今天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估计也是真的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她说房间里出现很多虫子,墙上和床上都是,边和温夏打电话边吐。
温夏从面馆退出来,拦了辆车去找陈湘。
温夏把她接回了宿舍,让她先洗澡。
陈湘衣服不多,全搬去出租屋了,温夏给她找了一套睡衣,站在洗手间外递给她:“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想吃什么,点外卖。”
陈湘冲着澡,情绪稳定了点:“算了吧,外卖太贵了。你可以去一食堂帮我买碗素粉吗?”
温夏在脖子上套了围巾出门,想了想去了美食城。
因为天气冷,加上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这会儿校园里人并不多。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有一瞬间温夏以为自己是在过树阳的冬天。
走到美食城门口,温夏身边走过一群人。
他们很热闹,其中一个头上戴着寿星帽,估计是生日派对刚结束。
戴寿星帽的人有些眼熟,她没怎么在意,去了陈湘平时最爱去的那家粉面馆,买了两份陈湘最爱的牛肉面。
从美食城出来,她看见刚才戴寿星帽的人,刚才簇拥着他的那群人已经不见了。
身边站了景栩。
她终于想起寿星是谁。
宋陆鸣。
和在树阳时见他相比,他的穿衣风格更加大胆,五官似乎更加成熟……温夏并不确定,因为那时候的她,注意力全在另一个人身上。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宋陆鸣偏头点了根烟。
就这一偏头,他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姑娘,提着两个白色塑料袋,袋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撑个伞站在门口也没动。
好像是在看他们这边。
虽然隔着距离,加上灯光昏暗,他根本没法看到她的眼睛,但他莫名感觉,姑娘眼神比这大冬天的雨还戚戚。
别是他的某一任前女友吧?
她记得这也不是他喜欢的款,更何况他每一任都给足了分手费。
不至于这样吧?
景栩说着话发现宋陆鸣心不在焉了,话语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温夏。
他抬手打了个招呼,宋陆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哦,原来不是我伤的。是你这个王八犊子。”
景栩:“……”
“你在京北的情债?”宋陆鸣欠欠儿的。
景栩听不下去,给了一记手肘警告。
此时温夏也从马路对面走到他们面前:“景栩。”
“温夏。”景栩喊了声。
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声,温夏握着伞柄的指尖却颤了颤。
宋陆鸣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显然已经不记得她这号人了。
在他认识的人里,温夏实在过于普通。好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树阳那个小学霸?变化挺大啊,我都没认出来。
“你在堰青上学啊?”
景栩冷哼一声:“人跟你同校快四年了。”
宋陆鸣尴尬挠头,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你还没吃完饭吗?今天我生日,等会儿去云九香聚,要不要一起。”
温夏摇头:“不了,我今天还有点事儿。生日快乐。”
话音刚落,两辆车停在他们前面的路口,车窗降下,有人喊了声:“栩哥,陆哥,走了。”
宋陆鸣抬手表示听到了,走之前他说:“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好。”
景栩适时出声:“先走了。”
“嗯。”温夏握住伞柄的手紧了紧,“再见。”
“再见。”
再见。
是有机会再见的吧?
她看着他的背影想。
沿路上去是路灯,他就这么踏着灯光一步一步往前走,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时隔多年。
困住她青春的人,好像还是没能回头看她。
他走到第三盏路灯的时候,忽然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
是她身边有景栩的,第一场雪。
第29章 明明就 他像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她就站在原地, 看着他走远。
纷扬的雪将他的背影模糊,温夏没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等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视线,她手里是买给陈湘的晚餐, 今天有比他重要的人。
温夏回来, 陈湘正好吹干头发。
陈湘闻到牛肉粉的味道, 看到包装, 鼻尖忽然有些酸。
她从小被周围的人夸听话懂事,几乎不敢表达自己的任何情绪, 以为只要乖就能处理一切事情。可上了大学发现不是, 她努力改变,却发现很多事情无能为力。
曾经她以为温夏和她是一样的人:她们都来自小县城, 都是别人口中的乖学生, 在很多事情上同样温顺木讷。
时间长了她发现不是这样。
温夏或许在某一程度上她算得上乖巧,在重大时刻却表现的极有主见和想法, 不会受别人干扰。
比如现在, 如果出去的是她,她一定会规规矩矩地拎着素粉回来,即使她真心把温夏当朋友, 即使她同样不计较为好朋友多花几块钱买牛肉粉。
她常把“谢谢”和“不好意思”挂在嘴边,此刻面对温夏, 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晚上两个姑娘聊了很多, 陈湘说自己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理想。她原本是想一所师范院校, 填青外完全是因为老师和父母完全忽略了她的教师梦, 他们觉得有名校光环, 以后更好在大城市就业。
她还说,等毕业想回老家,再也不想做一个听话的乖乖布偶。
陈湘说着说着睡着了, 温夏却毫无困意。
夜越来越静,她脑海里全是刚才景栩的模样——
他那双眼睛没怎么变,岁月在里面沉淀了些东西,却依旧澄澈明亮。明明身着一身褐色长衣,她却觉得看到了在树阳小县城里,那个穿着一身清爽白衣的少年。
昏黄的灯光像是为他镀上一层电影滤镜,他转身往前走的那几秒,像一个温柔的长镜头。
在肃冷的隆冬里。
他像一个。
生机勃勃的春天。
或许是这一幕过分浪漫,她在理性崛起前先喊了他的名字:“景栩。”
她看见他步子一顿,慢慢回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说:“下雪了。”
她说:“这是今年堰青的初雪。”
景栩垂眸笑起来:“是啊,下雪快乐。”
“你也是。”
她思绪乱七八糟。
她居然和宋陆鸣在同所学校,像宋陆鸣这样的人,在青外应该挺有名的。她打开了几乎从来不看的学校表白墙,翻了很久,发现宋陆鸣在上面出现过几次。
在关于他的帖子下,讨论最多的是他的感情和家世,总结下来是——有钱且舍得的花花公子。
她找到他社交平台的账号,企图找到这些年景栩生活的蛛丝马迹,可是很少。
景栩只在他的视频里出现过一次,是去年元旦节。
应该是一次规模较大的聚会,定位是在国外。视频里的景栩在打架子鼓,只有几秒的镜头。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玩乐器的模样。
她把有他的那几秒看了又看。
不知道多少个几秒过去,天已经快亮了。
她听到陈湘起床的声音,索性也爬下床,简单收拾一番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两人搭了不同线路的公交。
快到晚饭时间,温夏被派去送份文件,她记得陈湘的公司好像就在附近。
她有点担心陈湘的状态,这会儿过去正好看看她,陪她吃个晚饭。
送完文件出来,温夏按着定位去了和陈湘约好的那家火锅店。
她刚坐下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很轻很短促的两个字。
她却在一瞬间就辨别出来是谁。
她调整自己的心跳和表情:“景栩,这么巧啊。”
宋陆鸣也在,他做了个“salute”的动作:“温同学,好巧。”
打完招呼后,他问:“你们几个人?”
“两个。”
“不介意的话,拼个桌呗?”宋陆鸣说。
温夏怕陈湘不自在,正想拒绝,就听见她说:“好啊,人多热闹嘛。”
宋陆鸣就近坐在了陈湘身边,景栩则走到温夏身边坐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温夏在面对景栩的时候,大脑会短暂地空白,对外界的所有反应会不受控制地慢半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在她来之前,陈湘怕她等,已经先点好了锅底:“你们能吃辣吗?我们之前点好了。”
宋陆鸣表示自己无辣不欢,景栩则淡声道:“都行。”
“那再点些菜,你们看看想吃什么。”陈湘扫了码,把手机递给他们。
温夏像个等待输入指令的人机,一句话都没说。
而等到宋陆鸣对着陈湘说完“我叫宋陆鸣,他是景栩”后,她才反应过来,作为在场三个人的共同好友,她应该介绍他们认识。
这顿饭吃下来,温夏了解到景栩回堰青实习,而实习地点就在她今天送文件的公司的楼上。
席间,宋陆鸣是活跃气氛的那一个。
老友相逢难免提起从前,宋陆鸣说温夏变化很大。
她五官其实没怎么变,但看起来比之前漂亮许多,穿衣服的风格和之前相比也大相径庭。她似乎更加温和沉静,和他们相处起来也不似从前那般紧绷,但依旧呆呆的,好像她的反射弧比常人要长些。
景栩请她帮忙拿纸巾,她顿了两秒才有所反应。
他们做在大堂,人来人往。吃到一半,从温夏身边走过去几个醉汉。
没多久那几个人走回来,其中一个状似无意从温夏身边走过,用大腿去蹭温夏的手。但这个触感也只是一瞬,他全程没有看温夏一眼,温夏就当他是因为喝醉了,没注意。
但没想到,因为温夏什么都没说,他们胆子大了起来,又折回来,再次用身体去贴近温夏。
偏偏他们相互打着掩护,除了当事人,其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
仿佛他们只是打闹着从她身边经过,并不在意自己经过了谁。
温夏看他们再次折回来,正想怎么办的时候,景栩忽然起身:“温夏,我坐里面不太舒服,可以和我换个位置吗?”
宋陆鸣边捞着毛肚边吐槽他:“你一大老爷们儿哪有那么多讲究,这都快吃完了犯什么少爷病。”
景栩趁他不注意把毛肚夹走,学着他欠揍的语调:“乐意,管的着?”
温夏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刚才那群人看。
他不是真的想换座位。
他察觉到了她的窘迫和害怕,察觉到了那群人不怀好意,所以才换。
温夏起身和他换了位置:“谢谢。”
宋陆鸣盯着自己被夺走的毛肚咬牙切齿:“温同学,你跟畜生道什么谢。”
“……”
吃完饭四个人往外走。
景栩很绅士地问两位女士住哪,他和宋陆鸣送她们回去。
两人拒绝了:“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景栩说,“现在挺晚了,不安全。”
见她们没再拒绝,景栩才道:“你们稍微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
宋陆鸣看了眼手机,他正好有个局,让景栩把她们安全送到家。
景栩和宋陆鸣离开后,陈湘轻轻撞了一下温夏:“我们对你误解挺深呐。”
温夏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陈湘:“原来你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哦,只是我们一直没见过。你喜欢那个叫景栩的吧。”
温夏心虚地移开眼:“你别乱说。”
陈湘凑得更近了些,调侃道:“你刚坐下,听到温夏两个字,头都没回就说景栩好巧;吃饭的时候,某人反应迟缓,平时和我们出去吃饭也不见你这样,今天像个呆瓜一样……男色真是害人不浅啊。
“我刚才看到他的手机壳也是Kevin Durant,你俩用的情侣款哦。”
温夏正想说什么,被一声鸣笛打断了。
陈湘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黑色G63,挽着温夏的手走过去:“我看网上说这车挺贵,我也是享受上了。”
两个姑娘上了后座,景栩问:“温度还好吗?”
“还好。”
陈湘懂分寸,刚才她说的那些逗温夏的话,在景栩这儿半句没提。
景栩先送完陈湘才送温夏。
送温夏回青外的路上,两人没什么交流,一路上都很安静。
刚才没觉得,过了一个红绿灯后,温夏有些冷。但她没好意思开口让他把空调调高点,就轻轻环住手臂,想着忍忍就到了。
几分钟过去,她没觉得冷了。
是景栩调高了空调温度。
她看着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手,小声道了谢。
景栩被她逗笑:“明明一点儿没变。”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温夏心里,涟漪微小却持久。
她在他心里,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毫无痕迹,至少他记得她叫温夏,记得她某一方面的特性所以才说她没变。
她庆幸此时他看不到她的脸,否则他一定能看到慌乱和窃喜。
要是被陈湘知道,一定笑话她没出息。
这么容易就被别人牵动了情绪。
她暗自调整着状态,憋了好久才问:“林婆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景栩顿了一下说,“刚回堰青那阵儿总念叨你。”
温夏也挺想老人家的,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她就问出口了:“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可以吗?你方便的话,随时欢迎。”
昨天下过雪后,路面积了些雪。
从火锅店出来那会儿又开始下,温夏下车前,鼓起勇气说了句:“你开车小心,到家报个平安。”
温夏是在一个小时后收到景栩消息的,只有两个字:【到了。】
她却看着这条消息不自觉傻笑。
看着镜子里自己笑脸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想起陈湘的那句“男色害人”。
她拿出笔,又拿了一条绿色长条纸,写下一句——
【景栩,今年我还喜欢你。】
第30章 一个梦 心甘情愿做扑火的飞蛾。
之后温夏没再见过景栩, 再次见到他,是圣诞节。
今年堰青圣诞节不似往年热闹,街道上的圣诞装点也少了。
平安夜当天, 同事给她塞工作的理由都是“要约会”。
温夏孤家寡人一个, 但这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帮他们完成工作的理由。但她懒得在这种事上与人掰扯, 就答应下来。
和她一起加班的还有同期的一个女生。
但两个小时后, 她也走了。
温夏做完所有事儿,在工位上伸了个懒腰, 瞥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已经过了零点。
出了公司, 走到一个岔路口,一辆机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坐在后面的人朝后看了眼, 没过多久那辆机车折返回来。
他们朝她吹口哨, 机车的油门拧了又拧,发出几声轰鸣。
温夏皱眉, 没理他们, 往人多的地方走。
他们干脆下了车跟着,即使是在最热闹的地方,他们也丝毫不惧。
在某个路口, 他们一前一后拦住温夏,但碍于人多, 他们也只敢吹流氓哨, 说一些不堪入耳的浑话。
温夏也不恼, 故作淡定地往前走。
公安局就在不远处, 这一段是繁华地段, 他们不敢做什么。
只是还没等她走到公安局,先遇到了景栩。
准确来说,是景栩先看到了她, 先出声喊了她的名字。
温夏朝旁边看去。
他正好站在路灯下,温夏看不清他的脸,却在那一刻觉得无比安心。
他踩着灯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初雪那晚,他也是这样踩着灯光,只不过,这次是离她越来越近。
他完全忽略了那两个男人,极为自然地走到她身边,语气熟稔:“不是说等我们过去接你吗,怎么先出来了。”
“我们”这个词说完,温夏才看到他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那个男生手里也拎了两瓶饮料。
温夏敛眸,随即动作自然地从景栩手里拿过一瓶饮料:“我想着你们少走点路。”
看到景栩他们,那两个男生也没再有动作,在原地站了会儿后,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那两个男生走远,温夏把饮料还给景栩:“谢谢,耽误你们了。”
景栩看她这样,似乎有些不高兴。
语气却依旧温柔:“回青外?”
“嗯。”
“先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
话还没说完,景栩打断:“走吧,送你回去。”
说完,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同行的男生:“你先回去。”
那男生接过饮料,上下打量着温夏:“刚你要走的是公安局的方向吧?看起来温顺无害,没想到……”
景栩冷声打断:“我们并不是很熟,只是恰好因为同一个朋友,而有了几面的交集,请你不要拿我朋友开玩笑。”
男生立即冷笑一声:“我还没说什么吧?”
“你什么都不用说。”景栩大概之前就对他不太爽了,在与人相处时,他少有地露出锋利的一面,“她只是在遇到危险时采取了方法保护自己。你不应该对她的行为施加任何评价。她没有强行要求你理解和尊重,你也不该拿她的困境、恐惧和她自我保护的方式,来开任何玩笑。”
男生没想到景栩会这么较真,或许是碍于他们之间“共同好友”的面子,也没再说什么。
温夏就站在他的侧后方。
她现在,似乎心甘情愿做扑火的飞蛾了-
那天之后,她和景栩没怎么联系。
圣诞过后没几天就是他生日。
那天她熬到凌晨,她早早编辑好了祝福短信,本来想卡点给他发过去,但这句“生日快乐”只存在于自己的对话框,始终没敢发。
一直到下午,那句“生日快乐”仍只存在于编辑状态。
她没想到,傍晚时收到景栩的消息:【忙吗?】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工作群回复“收到”,看到消息弹出来时,她指尖颤了一下,手机差点没握稳。
她回:【不算忙。】
这次景栩发过来几条语音,温夏眨眨眼,悄悄掐了掐自己,有痛觉。
所以景栩真的给她发了这么多条语音。
从他们加上微信,聊过的天屈指可数,每次都是简短的文字消息,今天有些反常。
她从工位上拿了耳机戴上,点开语音却是林婆婆的声音:“是夏夏吗?我说让景栩给你打个视频,他说怕你不方便。”
“好久没见了,你最近怎么样呀?”
“听说你在青外,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婆婆很想你的。”
温夏一条一条认真听完了。
没来得及回复,景栩消息又弹出来:【如果今天方便的话,来家里吃顿饭?】
【但今天家里人有点多,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
温夏知道他怕自己尴尬,所以特地解释了这句。
今天是他生日,他本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生日会人不会少。
她思忖几秒,抿着唇回:
【方便的。】
【帮我转告林婆婆,我也很想她。】
温夏刚放下手机,就有同事过来让她帮忙翻译文件,没多久又过来一个让她帮忙整理会议记录。
往常这种活儿温夏默默接下了,但今天不一样,她酝酿两秒,拒绝了所有莫名扔过来的杂活,然后盯着时间,到下班时间就溜之大吉。
她知道今天是景栩生日,所以特意去商场逛了一圈。
挑来挑去,她咬牙用一个月的实习工资给他买了一个篮球。之后又去给林婆婆挑了些礼物,才问景栩要了地址。
到打目的地后,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才抬手按门铃。
开门的是景栩。
他把她往里领,穿过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她听见里面的热闹。
按里面的热闹程度,她应该算来得晚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把礼物提前给了他:“生日快乐。”
景栩接过礼物盒,有些不好意思:“没告诉你就是怕你买礼物。”
正好林婆婆走出来:“夏夏来啦?快进来。”
温夏一如当年那样,乖巧跑到林婆婆身边,把给她挑的礼物递过去:“是给婆婆挑礼物的时候,顺便给你挑的。”
景栩无奈笑笑,正好客厅里的人注意到这边,招呼着温夏过去玩。
圈子里进来了新人,大家都很好奇,拉着温夏问东问西,一个劲往她面前放零食、水果和饮料。
大概是察觉到了温夏性格一下子没办法融入他们,热情就稍稍减少了些,但还是不停往她面前放食物。
大概是谁看出她有点冷,便调高了空调温度。
他们聊天的时候会尽量带着她,深怕她感受到冷落……
林婆婆坐在他们中间,他们聊柏拉图,聊历史,聊篮球明星,聊各自的专业领域,也聊一些情感八卦……
原来他的朋友们是这样的。
和他一样是温暖美好的人。
这场生日会结束得早,林婆婆留温夏聊了会儿天,还想留她在家里住一晚。
温夏没好意思真的住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告别。
景栩在老人家开口前就自觉走到玄关处,穿上外套,钥匙在他手里被抛高后又问问落入他手中:“我送你。”
以前几次的经验来看,温夏拒绝不了,这次索性也不再推辞:“麻烦了。”
景栩把温夏送到宿舍楼下,等温夏走后才下车点了支烟。
温夏从二楼往下看,看到有人和景栩搭讪。
就半支烟的功夫,已经有四个了。
第四个没走多久,第五个就来了。
那人她认识,叫初盈。
是外语系最出名的人之一。
初盈棕栗色的波浪大卷,腰肢盈盈,风情万种。偏那双眼干净灵动,似不谙世事的小鹿。
他们都说,不会有人拒绝初盈。
初盈走到景栩身边,晃了晃手里的女士香烟,嗓音软软:“帅哥,借个火。”
景栩从兜里摸出打火机,递给她。
她嘴角噙着笑,从盒子里抽出一根咬在嘴里,同时身体微微前倾,媚眼如丝:“帮我点。”
景栩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初盈步步紧逼,抬手将长发轻轻拨了一下:“这么不解风情啊?”
景栩将打火机收起来:“不好意思。”
初盈有些恼火,穿着细高跟的脚一跺,“切”了声后,很有骨气地走了。
景栩抽完剩下的半支烟就走了,温夏却在二楼窗口处站了许久。
她站在二楼,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从来没被人拒绝过的初盈,应该是被景栩拒绝了。
晚上温夏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循环播放景栩今晚被搭讪的画面。
她知道景栩这样的人,少不了人喜欢。
但亲眼看到了,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到凌晨她终于睡着,却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像极了八音盒上,水晶球里的童话世界。
初盈是公主,景栩是王子。
梦的最后王子理所应当地亲吻公主。
她站在童话世界之外,看着景栩离初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他们唇瓣相触的那一秒,温夏惊醒过来。
从大四实习开始后,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空荡荡的宿舍里,她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醒来后一直在回放刚才梦里的“童话故事”。
然后。
她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想将景栩,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