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真帆这话一出,黑羽快斗心中难免又是一突。

    ——难不成,面前这神秘的少女又看穿自己的伪装了?

    他不动声色地思考一番,确信自己已经做到毫无破绽,甚至考虑到那晚她说过的关于“薄荷气味”的话,虽然不知真假,但还是在自己的气味上做了些伪装。

    想到这里,他“哈哈”笑了一声,颇有一番老人家的爽朗,“小姑娘嘴真甜,但我已经老啦,不服老不行。”

    橘真帆不说话,只是含着笑盈盈的目光看向他,那目光中打量的意味不甚明显,但偏偏让身经百战的怪盗基德后背发毛。

    好在,她不再开口,只是将记录册往前一推,“先做访客登记吧。”

    黑羽快斗走上前,一笔一划地登记着自己的化名,边开口询问:“小姑娘,你们老板呢?”

    橘真帆笑了一声,“我就是老板,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

    黑羽快斗点点头,在最后那一栏“委托项目”中,缓缓写下“找寻失物”。

    “老爷爷是丢了什么贵重物品吗?”橘真帆看着他的填表,开口道。

    “是的,我的手机不见了。”

    橘真帆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价格牌,换了个姿势撑头,“确认一下价格没有问题的话,定金百分之五十,即刻开工。”

    黑羽快斗交了钱,橘真帆数了数,数额没有缺漏,随即拿出一张本市地图,“先和我讲一下您今天出门的行程,什么时候发现手机不见的,都去了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黑羽快斗被她这么“正常”的流程搞得一愣一愣的:就这么……普通?

    但还是依言把自己今天的行程边画边口述出来,“……然后,我就发现手机不见了。正好前几日在电视上看到了万事屋的广告,想到地址离附近不远,就来了。老板,一定要帮我找到我的手机……它里面有我的重要信息。”

    橘真帆摊着地图,一边在他画出的路线上思索,随口问道,“为什么不报警?”

    “效率不高,手机里面的东西对我很重要,一定要尽快找到。”

    警局那边从报警到立案再到出动有限的警力搜寻,确实效率不如找一个私人侦探社或者万事屋帮忙快。

    橘真帆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即将地图一合,站起身,“走吧。”

    黑羽快斗楞了一下:“走去哪?”

    “找手机啊。”

    黑羽快斗语塞了一下:“……就这么找?走着找?用脚?”

    橘真帆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您要是愿意用其他姿势走路,我也没有意见。”

    “不是,我是说……”他指了指万事屋前台那些奇奇怪怪的装饰。

    “塔罗、星象、还有这些神神秘秘的魔法元素装饰……”黑羽快斗一一指出,然后委婉地开口,“我以为,您会先占卜一下。”

    整家店面的装饰,都让黑羽快斗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像小泉红子那样,拿着水晶球出来念咒语,又或是斗篷一批,法阵一亮,搞一些超现实的东西了。

    “你说这个?”橘真帆随手拔了一根紫色的装饰草叶,“并夕夕海外货仓990日元包邮。”

    黑羽快斗:…………

    橘真帆拿了钥匙直接出门,顺手把门口架子上睡得正香的闭嘴一把薅上。

    “嘎!!我给你做了三天苦力没睡觉!!你有没有人性!!!”

    黑羽快斗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她肩头的鹦鹉,虽然听不懂鸟的叫声在说什么,但莫名觉得那声音很凄惨。

    “我们先去哪?”

    “海鲜市场。”橘真帆毫不犹豫,“你今天出门就去了海鲜市场一个地方,并且待得时间很长……从你身上的海鲜味就能闻出来了,说明那里是最有可能你掉手机的地方。”

    “老板确定,我的手机是掉在了哪个地方?而不是被偷了?”

    橘真帆举起自己的手机,“我给你的手机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但也没有手动挂断,又或者关机的情况。”

    如果是被人偷了手机,那对方如果要销赃,第一个反应一定是关机,或者至少会把电话卡拔掉。这样一直响铃,但却没有动作的情况,只有可能是掉在了什么地方。

    “哇主人,你对人类世界的知识已经掌握得这么多了吗!”闭嘴揉着眼睛,感慨道。

    橘真帆笑笑,没有回答——在指挥着闭嘴帮她装修房子的那三天里,她确实恶补了很多人类世界的知识。

    尤其重点攻克那些会对“万事屋”相关委托有用的,现在人类世界网络发达,她要学什么都不困难。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一个月前刚来人类世界的魅魔了!她已经(自诩)能熟练掌握人类世界规则,好好生活的魅魔了!

    “老爷爷你等一下,我去开车来接你。”

    半分钟后,黑羽快斗看着前面橘真帆“开”来的“车”,陷入沉默。

    “……这就是,你开的车?”

    面前是一辆崭新的、牌子不错的、抗震功能强的……自行车。

    “对啊。”橘真帆点头,自己跨上自行车座,随即拍了拍后座,“上来吧。”

    槽点太多,以至于黑羽快斗开口的时候,想到的居然是另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自行车,为什么要用‘开’这个字?”

    “人……咳嗯,不是说两轮车才用‘骑’,四轮车都用‘开’吗?”橘真帆想着最近恶补的人类常识。

    是的,这是一辆……四轮自行车。不是橘真帆对它进行了什么鬼火之类的改造,而是……她在后轮处,给自行车加装了两个辅助轮。

    ——就是平时三四岁小孩学车时候,为了帮助平衡,才会加的那种辅助轮。

    “……确实是四轮没错,但辅助轮不算。而且,骑车还要加辅助轮的人,居然敢带人吗?”

    自行车可连安全带都没有!

    “没事,保证您的安全,出了意外,包全额医药费,再三倍退还,”她拍着胸脯保证道,“我骑车很稳的!”

    ……很稳的为什么还要加辅助轮!那不是初学者才会有的东西吗??

    黑羽快斗坐上自行车后座,开始怀疑是不是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在耍自己玩。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角色,“已经四点四十九了,那家海鲜市场下午五点关门,这里骑车过去大概要二十分钟,我们可能……来……”

    “来不及”三个字还没说完,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声音都没能追上他们的速度,“咻”得一下,这辆加了两个辅助轮的自行车,直接0公里加速,弹射起步!

    ……他是谁他在哪!为什么他眼中的街景在往后飘移??为什么路上的行人都已经后退出了残影??自行车的限速是多少来着……不对,交通法好像没规定自行车有限速……

    但那是因为没人会将自行车骑上60迈的速度啊!!

    “我靠!开车看着点路啊!”

    “哪来的车!怎么开上人行道了!”

    “妈妈,那里有两个人在飞!”

    “我看到风火轮了!!”

    就这样,在路上行人或惊叹或咒骂的叫声中,四点五十四分,自行车准时停在了海鲜市场门口。

    “嗤——”一声刺耳的急刹车,橘真帆一个甩尾漂移(自行车版),将车甩进门口的自行车停车位,低下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呼,速度果然慢下来了,看来这两个轮子还是有用的嘛。”

    ……原来那两个辅助轮是当减速带使用的吗!!!

    如果不是脸上还带着人皮面具,黑羽快斗都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一脸菜色。

    而如果他是真的扮演的这个年纪的老爷爷,想必现在……已经叫救护车进心脏病医院了。

    ——他堂堂怪盗基德、月光下的魔术师、平成年代的鲁邦、上帝遗弃的……

    “老爷爷,你还好吗?”

    “我、我……呕……还……呕……好……”

    ——他一个从十岁开始就能带着滑翔翼上天入地的怪盗!!居然在一个女生的自行车后座!!晕!车!了!!!

    橘真帆递了张湿巾纸过来,面带关切:“你还好吗?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

    轻柔的擦拭从颊边传来,带着少女忧心的关切声,倒是有些抚平了黑羽快斗翻涌的……肠胃。

    “就快点吐,海鲜市场要关门了。”橘真帆不紧不慢地将后半句话加上。

    黑羽快斗:……

    黑羽快斗:???

    这女人懂不懂尊老爱幼啊!!

    两分钟后,“尊老爱幼”的橘真帆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家走进海鲜市场,还有十分钟不到就要闭市的市场已经没有多少人,多半是收拾东西的摊主。

    再三和他确认“手机从不静音”后,橘真帆一边再次拨打着黑羽快斗的手机号,一边抬抬手,把闭嘴放了出去。

    黑羽快斗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正等着看她怎么施展“魔法”,在十分钟内帮他找手机,却见她只是放出了自己的鹦鹉,然后四下张望一下,走到了一家还没收完的摊位前。

    黑羽快斗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又或是……试图“催眠”一个路人群众,帮她提供线索?

    “老板。”

    黑羽快斗凝神观察着她的动作。

    她抬手,指了指摊子上的鱼。

    黑羽快斗顺着她的动作低头,这鱼有什么问题?

    “鱼怎么卖?”

    黑羽快斗:……?

    闭市的时间都是各个摊位甩卖的时候,橘真帆有些生疏地砍着价,终于以2/3的价格买下了一条鱼,付完钱,拎起袋子,见黑羽快斗正凝重地注视着自己……手里的鱼,有些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这鱼……把我的手机当晚餐了?”不然她为什么要突然去买一条鱼?

    橘真帆呆了一瞬,“……没有吧?我只是想把它当晚餐。”

    她来到人类世界那么久,还没好好尝试过人类的食物,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还是得融入一下人类的习惯,至少学会做一些简单的人类食物吧?不然万一被人发现不对劲怎么办。

    就在橘真帆把鱼袋子拎着打结的时候,闭嘴已经飞速在市场里巡飞一圈,落回了橘真帆肩上。

    “怎么样?”

    彩色的鹦鹉没有反应,只一味地梳毛。

    橘真帆明白了它的意思,“唰”地扎紧袋子,看向黑羽快斗:“不在这里,走吧。”

    黑羽快斗:“……啊?……哈??”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手机“掉”在了哪里,确实不在这家海鲜市场,但……她是怎么知道的?

    从进门到现在,她就买了一条鱼,明明没有丝毫寻找的动作!

    还是说,是她那只宠物……鹦鹉?

    虽然他也给自己养过魔术鸽子,都是些智商极高,和他配合默契的同伴,但、但这只鹦鹉……鸟可以当警犬驯吗?……

    于是,刚下车不过五分钟,气都还没太喘匀,黑羽快斗又要被迫面对那辆鬼火四轮。

    不过好在他们这次不需要坐车。

    “既然不在海鲜市场,那我们就要把你今天的路线都走一遍了……老爷爷如果累的话,可以先回家休息,我找到后给你送过来。”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都已经跟到了这里,哪有半路退出的道理?

    于是,两人一车一鹦鹉,再次上路。

    黑羽快斗标出来的路线都是没有监控的小路,一路甚至多半都是人行道,就算是自行车,推着也不方便进入。

    “你的车要不先停……”

    “唰”一下,橘真帆抬抬手,直接单手把那辆四轮自行车扛在了肩上,还有余力空出一只手,去拎自己的鱼。

    黑羽快斗:……

    夕阳西下,年轻的男女走在寂静的河边小道上,春风拂过河边落叶,落在夕阳侵染的金粉色水波上,粼粼霞光,映衬着清纯的脸庞。

    那本该是个静谧而美好的画面,仿佛一切姻缘由此而起——如果那对年轻男女不是一个扮成六七十的老爷爷,一个单手扛着一辆四轮自行车的话。

    今天的风儿好喧嚣……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黑羽快斗第十一次向自己提问。

    又走了三分钟,橘真帆仍在锲而不舍地打着电话,黑羽快斗都快担心自己给那手机留的电量还够不够,再第十二次怀疑“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时候,就听旁边的少女头顶盘旋的鹦鹉一声轻鸣。

    橘真帆脚步一停,黑羽快斗还在惯性地往前走,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她。

    “找到了。”

    黑羽快斗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手机,找到了。”橘真帆侧头,顺着鹦鹉展翅滑翔的方向,看向两人身旁这条堤无津川河,“就在河里。”

    黑羽快斗:……

    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解开了自己刻意为难的答案,也没预料到这答案的得到过程。

    ——答案对了,过程匪夷所思。

    他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为难对方——或者说自己,开口道:“……好像是的,我在河边走的时候,有个跑步的少年撞了我一下,我没站稳,差点摔进河里,手机应该是那时候掉的。”

    反正附近没有监控,他怎么说都行。

    而且如果之前只是七分怀疑的话,现在他几乎有九分笃定,橘真帆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在以一种不知道什么心态,陪着自己演戏呢。

    他也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了,至于她的身份……往后总会有机会。

    他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水,准备着一早说好的台词,“既然是掉在了河里,那恐怕是找不到了,或者我们可以找个专门的捕捞队,总之今天多谢……你干什么?!”

    就见橘真帆放下自己扛了一路的自行车,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甚至还悠哉哉地做了个热身运动,随后,将那袋鱼递给黑羽快斗,扔下一句“看好我的鱼”,便一个转身,“哗啦”一下跳入了水中。

    这一下太过突然,黑羽快斗看着手上的那袋鱼,甚至连她那只鹦鹉跟着她一起入水了都没注意。

    哈??

    就这么直接跳下去了?她不是知道自己在耍她吗??为了这么一个离谱的委托,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

    ——就这么点钱拼什么命啊!

    黑羽快斗低头,看到脚边落着橘真帆自己的手机,上面仍然拨通着他的手机号码,但没响两下,那画面便挂断了。

    看来,是被打了那么久电话的手机终于没电了。

    没了电话铃声,就算她那只鹦鹉的听力再好,她要怎么在这么大的河水里,找到他那只手机?

    ……归根到底,为什么要找啊!

    她不是早就看出来他是在……耍她吗?

    黑羽快斗难得觉得心头有些烦躁。

    魔术的意义便在于欺骗观众,观众对魔术信以为真并为之激动的那一刻,该是魔术师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

    他自诩是个优秀的魔术师、从未有人看穿的欺诈大师。

    被他欺骗愚弄过的人,从警察到死对头的组织成员,甚至路边的陌生小朋友,早已数不胜数。

    但没有一个,在明知真相后,仍然配合着表演的一切。

    明明在被看穿的那一刻,就该是他谢幕的时刻。

    黑羽快斗拎着鱼在河边站了一会儿,想着过不了多久她就该上来,初春的河水还没有升温,和冬季的气温没有两样,已经快入夜,想必寒气刺骨。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早该超过人类正常能在水下憋气的时间了。

    他开始回忆起小泉红子那个女人除了会神神叨叨的魔法之外,有没有其他的“特异功能”——答案是没有的。

    会受伤、会面临死亡的威胁,所以才会有自己对她相救的那一次“救命之恩”。

    在“魔法”之外,她们似乎也只是普通的人类。

    黑羽快斗深深叹气,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脱掉身上的外套,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心态,“噗通”一声,跳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