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这话一出,徐解放倒是忐忑起来。
等会议一结束,他就把王美丽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二嫂,你见过她了?”
大家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但凡徐解放能找到个更好的,老太太早让他离了。
王美丽脸上露出个笑来:“你放心,老太太说的那些都是没有的事,我听人讲燕文母女在火车站那边摊小摊儿做点小生意。”
毕竟火车站是个那么招人眼的地方,徐梦母女两个做生意的事,瞒不过人,熟人或许看到了,回去说一嘴,转头家里头就能知道了。
不过王美丽听了也就听了,这两个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净干些不三不四的营生,还以为出去了能混个什么样儿来呢!
干个体在老派人看来就是很丢人的事,刚才她都不好意思当着老太太面讲,万一她一生气不让冯燕文回来了,到时候害的是全家人。
徐解放却是松了一口气,他除了担心冯燕文另外找了个男人,还担心她在外头过的太好。
其实他明白,这些年冯燕文很憋屈,但他从小被薛老太洗脑,觉得当人儿媳妇的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她忍忍就行了,等她年纪大了也成了家里最长的那个,也有人这样捧着她让着她的,她怎么就这点委屈都不能受。
听说是做小个体,徐解放就不那么担心了,干点小生意不容易,挣个仨瓜俩枣的,哪有在家舒坦,毕竟这么多年她也没上过几天班不是吗。
商量好了去接人,从医院回到家里,徐解放还换了一身干净些的衣服,把胡子也刮了。
王美丽也收拾完,外加一个徐老二陪着,三个人一起往火车站走去。
这会儿是下午,冯燕文跟徐梦两人才下工,东西都放在小推车里头,今天两人的心情都很好,西瓜卖了十五个,地图也卖了两三百份,按照这样的节奏下去,干到暑假之前,能挣上一大笔钱。
徐梦已经做好计划了,她还列了一个要买的物品清单,冯燕文看了以后还笑了她一场,不过觉得这孩子现在很有主意,这样很好。
冯燕文觉得,自己就该早点出来多看看外头的世界。
那会儿的人保守,找工作都是国家分配,被学校停职以后,冯燕文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一个人民教师,总不能找个工作去给人当保姆吧,所以一直在家待了好几年,这几年算是看够了那些人的白眼。
现在挣到了钱,冯燕文也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家务活她是一点都不想干了。
下工的时候,两人刚好路过饭店,晚饭就在店里吃。
韭菜肉馅儿的饺子,点了一斤,母女两个吃完刚刚好。
最开始冯燕文还有些不舍得花这钱,让徐梦算了一笔账,顿时就蔫儿了。
“.......回家还要生火,做饭做个一两个小时,还不如在店里吃的利索,一顿饭花两块钱,吃的又好又省事,你就当多了一个小时去卖瓜,这样想是不是觉得划算了?”
冯燕文一想还真是,适应了几天,就很好的接受了。
以前她围着灶台打转,这样的日子没尽头。
现在她不做饭了,也觉得没啥,今天想吃这个明天想吃那个,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念念叨叨,也不用看人脸色,这样的日子才是快活。
“等等,咱们去店里逛逛。”刚好路过商店,徐梦一眼就看到了电风扇:“妈,咱们得买个电风扇。”
这几天热惨了她,尽管北方的夜晚,晚上没有南方那么潮湿闷热,但每每到晚上她都睡不着觉,偏这几天都忙的很,到了晚上要用电扇的时候才想起来没买,第二天一忙又忘记这事儿了,徐梦都跑去院子里睡竹床。
冯燕文也想起这事来,电风扇是清单里头第一个要买的。
等出来的时候,小推车里头就多了一台华生台扇。
一百多,冯燕文买单的时候非常爽快,换以前她才舍不得买。
家里很少买东西,一花钱就挡不住有人会念叨,久而久之人也就怕花钱,现在没了这些顾虑,自己的钱自己管,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冯燕文心里只觉得畅快的很,出门的时候还在跟徐梦说:“今晚上不许出去睡了,外头的蚊子多,屋里我是熏了蚊香的。”
徐梦一拍脑门子:“我就说有什么东西忘记买了,蚊香!”
蚊香好买,随便一家小卖部都有售。
两人买了蚊香,又买了一些诸如香皂洗衣膏之类的小东西,刚出门的时候就见到了徐解放三人过来,几人撞了个正着。
王美丽打头冲在前头,一眼就看见她们母女两个的车斗上放着的那台“华生牌”电扇,眼睛都亮了,她家里倒是有一台旧电风扇,那还是她结婚的时候买的,去年就坏了,修了几次都修不好,一扇风就叶片就刮风扇壳,咔咔作响,烦得要命。
“哟,燕文,真是有钱了,这是新买的电扇?”王美丽走上前去瞧:“还是个大牌子呢,真有钱,你这大手大脚的,像是过日子的样子吗?”
徐解放也盯着那台电扇。
以前冯燕文也抱怨过家里那台风扇不好,太小了扇出来的风也小,想换个大的,那会儿他就不同意,有东西用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没点正形,现在她倒是出息了,买这么大件的东西,竟然商量都不跟他打,他本来就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多想,听到王美丽这样阴阳怪气的,他心里就更不舒服。
刚想说她几句,但想到今天的来意,又把话吞进肚子里。
徐梦重生以后,第一次直面王美丽。
如果是徐佳拿走了她的录取通知书,王美丽肯定也是始作俑者。
对着王美丽的这张脸,徐梦忍住了没一巴掌呼过去。
“又没花你家的钱,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王美丽立马就不乐意了,声音扬的高高的:“你倒是有出息了,一出门出去那么久,花这么大的钱还不让人讲了,你也知道我是你二伯母不是外人,家里什么条件你俩什么条件,别是从家里偷的钱带出来潇洒的吧。”
徐梦就看不得她这幅样子,有没有丢钱你自己心里没数。
“是吗,你家钱这么多,丢了你自己心里都没数,你家钱到处放,谁都能偷偷摸摸拿点?”徐梦噼里啪啦的说起来:“你今天来这里,就是来训我花钱的?”
王美丽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徐梦一番,以前她只是漂亮,但一点气质都没有,走出去都是畏畏缩缩的,但现在不知道哪里就变了,落落大方的,冯燕文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像以前那样走出去都是没什么自信的样子。
冯燕文脸上就不好看了起来。
以前嫌弃她花钱,花他们的钱,她也就忍了,但凭什么说她梦梦!
凭什么一张嘴就说她们是偷的,她盯着徐解放看,见他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维护之色,心里对他就更冷了几分,她现在不靠任何人,也不需要人家指指点点她的生活。
“你们过来就是来说这些的?”冯燕文说:“家里的钱,你们自己收着自己的,连买东西都不过我的手,我手里有多少钱你应该很清楚,你们要是来这里找茬的,这里就不欢迎你们。”
徐解放的怒气值总算是冲到了顶峰,脱口而出:“我看你是不打算回去了。”
冯燕文:“对,我就是不打算回去了!”
徐解放:“......”
王美丽:“燕文,你可别这样,要是解放不要你,你一个人在外头能活下来,少打肿脸充胖子了,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去跟老太太求求情,让她少说你几句。”
谁要你求情,谁稀罕回去过日子。
冯燕文顿时火了:“我不回去,我不仅不回去,还要跟你离婚。”
徐解放:“你说什么?”
冯燕文:“我说要离婚。”
她从没有这么坚定的提过离婚。
那一瞬间,徐解放心里慌慌的,他觉得这次跟以往都不一样,冯燕文是来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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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姐刚从单位下班,路过这里的时候,就想着去顺路看一下三个小家伙。
自从冯燕文住了过来,刘进三兄弟的生活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一方面是一个月五十块钱的租金,适当改善了三人的生活质量,另一方面听说三个小东西给人帮忙得了不少好处,也不到处乱跑了,她对这两个租客很满意。
但刚走到胡同口,就听到了有人争执的声音,起初她还没在意,但走进一看竟然是冯燕文母女跟其他几个不认识的人,她好奇走近一听,就听到了王美丽说的那些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什么时代了,在家还玩这一套,作为思想觉悟进步的党员干部,刘大姐怎么能忍?
“咋了燕文,这几个人是谁啊?”
“你又是谁?”王美丽正在气头上,没好气的说:“我们在处理自家的家务事。”
刘大姐:“你怎么说话呢,你跟燕文认识不是,讲话能不能放尊重一点?”
王美丽:“我讲话怎么不尊重她了,我说的话带着一个脏字儿了吗?”
听话听音儿,刘大姐也是个人精,怎么可能猜不到这些人跟冯燕文是什么关系,之前她一直好奇冯燕文为什么要搬出来住,提过几次她都不应声,现在她算是明白了。
冯燕文觉得这样吵架没意思,要是往常她肯定有几分羞窘,但今天她的火气也是蹭蹭蹭上来了,眼神里甚至带着几分厌恶:“有话咱们敞亮了说,你们是来找我回家的对吧。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找我回去,无非是要我伺候瘫在床上的老太太,要不是她瘫了家里的家务活也没有人干,你们能想到接我回去?”
徐家这些人有熟人,她也有熟人,徐家老太太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也清楚,无非是病了瘫了,才想起有这么一个现成的劳动力。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妯娌两个没一个是善茬,平常眼里没活都是她的,等到事情来了,就想到她了,拿人当丫头使唤,古代的丫鬟还有工钱,给人当保姆都没这么多气受,真是给她们脸了。
徐解放强压住心中的火气:“我俩没有什么原则上的矛盾,你又何必为了这些小事跟我斤斤计较,要是你觉得心里头不舒服,这次出来这么久,也该消消火气了,徐梦读书的事情我也跟老太太解释过了,让她再读个一年。”
他都亲自来接,还同意让徐梦读书,已经给足了冯燕文面子。
冯燕文摇了摇头,她都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人交流,他想生个自己的孩子,这也不是什么错,为什么不趁着还年轻,散了伙重新找个人去生,与其纠结这种解决不了的问题,反复争吵跟自己过不去,干嘛不一次性解决,这样对她也好对徐家也好,岂不是两全其美?
徐解放有工作,还有个让人眼馋的京市户口,只要不是太挑,找对象甚至可以往好了找,想找个年轻的都不难。
但要是说他不肯离婚是对自己有多情深,冯燕文又是不信的,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是个什么感觉她很清楚,或许刚结婚的时候两人还有一些感情,但随着日积月累的矛盾,生活中的琐碎冲突,那一点感情也消磨殆尽了,她半点都不想余生都纠结自己为什么不能生孩子,真是心累。
而当她这种老实人真的张嘴说离婚的那一刻,她就是真的想离婚。
是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