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甜荔睁大眼睛看着这团物事。

    这是一大摞被橡皮筋绑起来的信封,看起来至少有二三十封信。

    只是,每一封信都是薄薄的,所以摞起来的厚度并不高。

    在这摞信件的最上面,是一团花花绿绿卷起来的纸,隐约可见红上盖着“邮政”、“汇款”等圆戳。

    ——是汇款单的签收页面!

    尽管信封的大部分面积都被上面的这卷汇款单给遮住了,

    但苏甜荔眼尖地认出最上面的一个信封,是她非常非常熟悉的大西北109农场的统一印刷信封!

    ——白底厚纸做成的信封四周印刷着漂亮的绿色小树。

    在信封的右下角,她甚至如愿看到了印刷体【109知青农场】的字样,以及她自己的笔迹【苏甜荔(寄)】……

    在这一刻,苏甜荔所有的猜想全部成真!

    真是苏又子搞的鬼!

    所以!!!

    苏甜荔寄回家的信,汇回家的钱,全被苏又子拦截了!

    但苏又子宣布的苏甜荔的地址是假的——所以大家都以为苏甜荔去了江西。

    于是姚美玉、田秀她们寄到江西去给苏甜荔的信件,可能会因为查无此人而退回大院,但被苏又子拦截了。

    姚美玉才会认为,她寄去江西的信件没有被退回,就证明苏甜荔收到了,只是因为生气她背叛了两人的友谊才赌气不回信的……

    苏甜荔深呼吸。

    她并没有去动这摞信封,而是大声说道:“爸你看!这是什么?”

    本来苏德钧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女儿刚递给他的那迭单据上,

    苏甜荔这么一嚷,

    他顺势抬头循着苏甜荔的视线,也看到了这一摞用橡皮盘捆起来的信件。

    “这是什么?”苏德钧也奇怪地问道。

    苏甜荔只是摇头,“不知道。”

    苏德钧伸手拿过这摞信封,抽开最上面的那卷花花绿绿的单据展开一看,惊呆了!

    他像不认识字似的,翻来覆去的辨认。

    这、这——

    这团花花绿绿的纸,是已经被签收的汇款单啊!

    再看看被签收的汇款单上写着“家属代签处”上,签下的是“苏又子”仨字时,

    苏德钧懵了。

    他不懂,他明明没有收到钱,

    为什么会在苏又子房间的床板上,找到了苏又子签名的汇款底单,

    而且底单上所有的内容,和苏甜荔寄回家的汇款单底单上的金额、日期一模一样!

    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啊???

    苏甜荔有心拱火,还好奇地问道:“爸,这到底是什么啊?”

    然后——

    她清清楚楚、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苏德钧眼里的怒火!

    苏甜荔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正好这时,有人从外头进来了,“谁在家里?怎么不关门啊……”

    苏甜荔知道——她妈田秀回来了!

    苏德钧也听出来了,来人是田秀。

    气得他拿着手里的单据就冲了出来,“田秀!你看!你看看!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

    田秀愣住。

    她两手拎得满满当当,左手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几个沉甸甸的饭盒,应该是从单位食堂买回来的饭菜;

    她右手也拎着个网兜,里头装着一棵大白菜,几个西红柿几个土豆。

    田秀目瞪口呆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苏德钧。

    因为——

    众所周知,苏德钧是个窝囊废。

    他怎么敢冲着她田秀大呼小叫的?!

    还没等田秀回过神来,

    她又看到,从苏德钧身后冒出了一个人?!

    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

    田秀直皱眉。

    家里怎么会无缘无故来了个年轻姑娘?

    看起来,好像苏德钧和这年轻姑娘还是从又子的屋里出来的?!

    田秀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尤其是,那年轻姑娘似乎还朝着自己露出挑衅与讥讽的笑容?

    田秀顿时怒从中来!

    “你嚷嚷什么呢?”田秀不高兴地问苏德钧,“这个点儿了你怎么没去上班?”

    然后又骂,“你没看到我拎着那么多东西啊?还不过来接一下!”

    刚才还怒意滔天的苏德钧突然就哑了火。

    然后——

    苏甜荔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接过田秀手里的东西,“妈!我回来了!”

    这声“妈”,令田秀彻底愣住。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苏甜荔,

    直到苏甜荔接过她手里的网兜,又将网兜里的饭盒一个一个放在饭桌上,揭开了盖子……

    苏甜荔惊呼,“哇!酸菜红烧肉!”

    她抬头看着田秀,自然而然地撒娇,“妈,原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吃这么好啊!你们这生活条件也太好了!”

    “哇,我好久没吃红烧肉了……我来试试!”说着,苏甜荔直接用手拈起一块最大最肥美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这红烧肉的味道不错。

    红烧肉家家户户都会做,广州人烧红烧肉,喜欢用头抽。

    头抽与普通酱油相比,多了一丝甜味。

    再加上焖得很烂……

    确实很好吃!

    苏甜荔三口两口就嚼完了这块软糯美味的红烧肉,嘴里胃里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到此时,田秀终于认出来了,“你——”

    “来子?”

    苏甜荔还没来得及说话呢,

    苏德钧已经炸了!

    “什么来子!她叫荔枝!以后不要让老子再听到来子这两个字!听着就烦!”苏德钧骂道,“好好的女孩子,叫什么不好非要叫又子来子欠子!老子踏马的又不是娶了个日本老婆生了日本女儿!”

    “你以后再叫她们又子来子欠子,老子踏马的就叫你渣子!”

    “女人五十烂茶渣!”

    田秀惊呆了。

    苏德钧在她眼里窝囊了一辈子,

    没想到唯一一次雄起,

    竟然是——为了苏来子而吼她?!

    田秀双手插腰,“喂!苏德钧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

    苏甜荔装模作样的出声劝慰,“哎呀妈,你就别怪爸。他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田秀: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是不是老苏常挂在嘴边的?!

    苏德钧: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是不是我常挂在嘴边的?!

    不过——

    这么一来,田秀的注意力就放在苏甜荔身上了。

    “你、你真是……老二?”她下意识又想喊一声来子,但又不想苏德钧发癫,干脆拿排行来说事儿。

    苏甜荔瞬间化身小白花,凄凄楚楚戚戚地说道:“妈!是我!是我啊!你是不是看到我活着回来了,特别惊讶特别不敢相信?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死在外头了?妈!你不知道,我过得好苦哇!”

    田秀:……

    乍见二女儿回来了,田秀当然是高兴的。

    但,这几年来,二女儿一下乡就杳无音讯了……

    她是极生气的。

    所以,当她意识到二女儿真的回来了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忘本的小蹄子!

    可田秀万万没有想到,

    她还一句话没说呢,二女儿居然噼里啪啦地指责上了她?

    苏甜荔大声说道:“妈!你好狠的心呐!当初你说家里困难,需要一笔知青下乡的安家费来贴补家用!也是你说,我们应该要响应政策号召,一家只留一个成年的孩子呆在家里……七三年大姐已经十九岁周了,我虚岁才十七!那你说说,按道理说,是不是应该让大姐下乡插队去?”

    “可是妈,是你说大姐娇气,受不了下乡的苦。又说我天生劳碌命就该让我去……可我也不想去!而且我当时还没满十八呢!”

    “妈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偏心?”说到这儿,苏甜荔直接指责上田秀了。

    田秀直皱眉,“我……”

    苏甜荔根本没有给田秀喘气的机会,“妈,你偏心大姐,让我这个还没成年的女儿下乡插队,我能怎么办?我还没成年我可不就是只能听你的?”

    “好,那我就下乡咯!”

    “我下乡那几天正值寒冬腊月的,妈你还说我从今后再不能帮家里干活了,让我把家里所有的窗帘被套床单沙发套什么的全都清洗一遍……我也没二话说,我一个人洗的!”

    “然后我就感冒发烧了!”

    “可那会儿知青队已经整装待发,我个人晕晕沉沉的,我求你,我说能不能等我病好以后再走!可你说,我要是不按时跟着大部队一块儿走,知青办那边要罚二十块……没办法我只好发着高烧也跟着队伍走了。”

    “妈,你当时真的一点儿也担心,我会病死在半路上吗?”苏甜荔委屈地质问。

    田秀莫名有些烦躁:这孩子下一趟乡后真是反了天了!

    此时正是中午的下班时间。

    化工厂所有的职工全都下班回来了。

    苏家的门又大大敞开着,

    听到从苏家付出来如此清晰的吵闹声音,楼上楼下、左邻右居的全都簇拥了过来,

    大家小小声议论,“老苏家里这是怎么了?两口子又吵架了?”

    有先到的邻居回答道:“不是,是她家老二回来了!”

    “哟?老二回来了?不是说已经失联五年了吗?”

    “苏来子?”

    “人家现在叫苏甜荔!甜蜜蜜的甜,荔枝的荔……”

    “这个名字好!比以前的来子强万倍!”

    “啧啧,田秀确实偏心,明明生了四个孩子,她眼里只有老大和老四,老二老三就像没娘的野草……”

    “要不为啥老大没有下乡插队,老二老三去了呢?”

    “你们别吵了行吗?安静看热闹!”

    就这样,当挤在苏家门外的吃瓜群众们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以后——

    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苏甜荔的怒吼,

    “可是妈!你到底把我往哪儿送呢?”

    “我还在家里的时候,你拍着胸脯地告诉我我说,让我去江西插队,还说我插队那地方距离外婆家就只有二十里地!说外婆舅舅姨妈她们会照顾我的……”

    “妈!我的亲妈啊!可是你把我送到大西北了啊!”

    田秀呆住,“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