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观察着“阿丽亚娜”的面部表情,或许是因为祂现在在使用的是阿丽亚娜的身体,又或许是因为祂第一次受到“情绪”的驱使,无论因为什么,祂基本不会掩饰自己脸上的情绪:“你很不愉快。”
“阿丽亚娜答应我的话,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阿丽亚娜”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焦躁,但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情绪,如果迪克此时有镜子的话,就会发现祂脸上的表情跟他的如出一辙。
“如果有的话,你会希望她不要答应吗?”
迪克愣了一下,但还没等他回答祂,“阿丽亚娜”就把他的一只手捧起来,然后从身后摸出了一把鲁格lcp,缓缓放到了他的掌心。
是那把他被阿丽亚娜囚禁的时候拿到的鲁格手枪。
迪克瞳孔一缩,而“阿丽亚娜”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
祂勾起一个笑,如同向他索要一个拥抱一般向他张开了双臂,对他说:“来吧,朝我开枪吧,把她杀死,地球就可以解放了。”
迪克拿着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紧紧握住那把枪,直到坚硬的枪/身和零件硌得他的手传来阵阵疼痛。
“真的是这样吗,”迪克突然笑了一下,握着枪的手也放松开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掌心全都是汗,“你让我听她的声音。”
“阿丽亚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祂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让阿丽亚娜一双绿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两颗冰冷的宝石:“明明接受我的提议更好。”
“你们那个叫什么……对了,考试。考试的时候你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吗,难的题目如果跳过,往往到了最后也做不出来。”
祂朝着他伸出了食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前方。
他的眼前,以祂的指尖为中心,产生了玻璃碎裂一般的痕迹,包括他视线中的“阿丽亚娜”,就好像他眼前的这一切,翠绿的天空,高悬的黑日,广袤无垠却又空无一物的大地,都不过只是玻璃上的彩绘,抑或是蒙在他与现实之间的镜头画面。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画面的碎裂而剥落。
“夜翼,保持警惕!”一枚蝙蝠镖在他眼前瞬间扭曲成一团可以立刻报废的金属,然后掉落在地面,发出一声“叮”的脆响。
豆大的雨珠打在他的身上,周围的雨声传入耳中,眼前是一条肮脏的,排水口几乎被垃圾和淤泥塞满,所以雨水几乎能积成一个小泽国的小巷,眼前就是小巷的尽头,那里是一座废弃工厂。
工厂的大门敞开着,鲜血随着雨水的冲刷不断地汇成稀薄的血水流出来,红发绿眸的女性浑身淋得透湿,单薄的衣物全部贴在了她的身上,让她用力呼吸时胸腔的起伏显得格外明显。
雨珠被她云霞般的红发吸收,然后又顺着发尾滴落。
她站在那具扭曲的尸体旁边,戳破血肉刺出的断骨,被雨水冲刷也洗不净的血污,黄白的脂肪、分泌物、排泄物全部混作一团血肉模糊。而她的衣服和棉质的裙子上,也溅上了雨水冲不掉的血污。
她的眼神凌厉,目光所过之处,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会在瞬间扭曲变形,蝙蝠侠不断利用工厂内的遮挡物迅速朝她逼近——
蝙蝠侠身前最后一个空的化工试剂罐在她的视线下扭曲,炸开,试剂罐的碎片飞溅开来,而蝙蝠侠也在这一瞬间朝她冲过去。
她的视线直接向上一扫,扭曲变形的废弃工厂空地上方没有完工就闲置的脚手架发出扭曲的声响,向下方的蝙蝠侠砸落,沉重的废弃建材和杂乱断裂的脚手架材料成功停止了蝙蝠侠的动作,而她的视线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她朝他看了过来——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一切的最开始,根本就不是什么他的前搭档迈尔斯·比尔的死,而是他的死。
蝙蝠侠为了追查“巨人捏橡皮泥案”而前往了成为那个神秘连环杀手的下一个目标城市的布鲁德海文。
他作为夜翼在那个晚上和蝙蝠侠一起行动,然后在案发现场见到了自己交往了一年的女友,阿丽亚娜·斯坦。
巨大的冲击让他直接愣住,最后死于她那足以扭曲一切的视线。
她的攻击也让他的多米诺面具被破坏了,所以,她知道了他是谁——她无法接受自己那样残忍地杀死了所爱之人。
于是,循环开始了。
她的死亡才是一切循环开始的起点,为了找到能救下他的方法,她一遍又一遍地杀死自己,但是死亡会让她失去之前循环的记忆。
她的死亡,换来的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蹈覆辙。
在不知道重复了第几遍的时候,她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将他的死亡作为循环开始的起点。
她要让他成为新的“钥匙”。
这个方法成功让她保留了之前循环的记忆,但并不是每一次循环开始她都能够保有记忆的,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不到循环开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记忆,但她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开始尝试用各种方法救他——利用梅塔家在九头蛇潜伏的信徒,放出阿卡姆疯人院的罪犯,拖住蝙蝠侠不让他到布鲁德海文;向布鲁德海文警局的高层行/贿,让他们在当天给他排班;报警用正确的情报和错误的地点引开巡警。
她没想到她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命运的车轮还是无情地向他碾去——他那天仍然以警员迪克·格雷森的身份到达了现场。
她自我防卫的攻击让被扰乱轨迹的子弹朝他射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循环的能力本身是属于阿丽亚娜的,所以设置在他身上的时候失去了某些限制,又或是他作为开始的锚点,循环了太多太多次,因为某种奇异的适应性而产生了特殊的能力。
他也开始能够保留循环的记忆,但这个保留机制最开始其实跟阿丽亚娜的记忆保留机制是一样的——当他想起之前循环的记忆的时候,他经历的循环次数其实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而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已经让阿丽亚娜濒临崩溃,她开始认为,或许从一开始,她跟他之间,就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可一旦她情绪崩溃,放弃身体,或者准确来说,是大脑的使用权,祂就会从她的身上降临。
既然如此,在最坏的结局到来之前,死的那个人是她就好了。
所以,他记忆中一切开始的起点,是她放弃抵抗,没有使用能力,任由子弹穿透她。
吉安娜——他至今不知道祂真正的名字——知道阿丽亚娜把“钥匙”放在他身上,所以在葬礼之后,单独找到了他。
祂将他杀死,强行开启新的循环,在阿丽亚娜复仇的时候,开枪杀死了他的搭档迈尔斯·比尔,并遮蔽了他的记忆。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自己的搭档死亡的记忆。
而现在,他回到了这个一切的开始。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着一把鲁格lcp,也唯有这把枪,在提醒他,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光怪陆离的梦。
阿丽亚娜在看到他的瞬间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抬起手中的枪,那把枪和他手中的一模一样,对准了从砸下的建材中爬起来的蝙蝠侠:“选择权在你的手上——你开枪,或者我开枪。”
蝙蝠侠听到这名残忍至极的连环杀手说的没头没尾的话,猛地朝夜翼看过去,然后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把手枪。
夜翼从小巷子的墙头一跃而下,走进了废弃工厂。
对自己养子与“夜晚的工作”无关的情感生活并不会特意去关注的蝙蝠侠沉默地看着两个人,明明其中一个人手中的枪是对准他的,但他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感。
一个真正想对他开枪的人不会是这样的。而他能从夜翼的动作上看出来,他并不是真的想开枪——从他训练迪克开始,他就没见过这个孩子拿着枪也会手抖。
他真正应该防备的,是那名连环杀手可怕的视线。
然而,即便是智计百出,永远有无数个备用计划如蝙蝠侠,也不会料到,他眼前的这个夜翼并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夜翼,他甚至不是前几分钟的那个夜翼。
迪克深吸一口气,将手枪里的六枚子弹全部都卸了出来,然后把枪和子弹分别往两边一扔:“我不会向你开枪的。”
阿丽亚娜错愕地看着他,另一边的蝙蝠侠已经趁着她愣神,移开视线的瞬间冲了上去,在迪克都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将她按在了地上,几乎跟小丑当时为了阻止她使用能力而用的手法一模一样。
她面朝下被砸在满是脏污雨水的地面,溅起无数污水。
迪克立刻冲了上去:“蝙蝠侠,别这么对她——”
蝙蝠侠按着她的后脑勺,膝盖顶在她的背部,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今晚你似乎掺入了太多的私人感情。”
他不能就这样让蝙蝠侠把阿丽亚娜送进阿卡姆!
夜翼一咬牙,抽出背后的短棍,跟蝙蝠侠打了起来!
蝙蝠侠惊讶地发现夜翼的格斗技术,身法,敏捷程度,甚至是战斗直觉都上升了不止一个层级,他甚至感觉到有些难以招架!
而且他能判断出,他并没有拿出全力。
这不是夜翼应该有的能力。
“你到底是谁!”蝙蝠侠用双臂上有金属甲的部分架住了夜翼的短棍,在另一根短棍朝他劈来的时候只能后撤一步闪避。
迪克却并没有回答蝙蝠侠的问题,他顶着一头不断往下滴着雨水的短发,对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阿丽亚娜说道:“我不会让蝙蝠侠把你送进阿卡姆的,所以,这一次,你自己来做决定!”
狼狈地擦着鼻子里流出的血液的阿丽亚娜闻言整个人一怔。
“奥巴代亚·斯坦没有选择你,那些人没有选择你,托尼·斯塔克没有选择你,哪怕是我没有选择你,都没有关系!”
“重要的是,”迪克一棍子打飞扔向阿丽亚娜的蝙蝠镖,另一根短棍顺势朝着蝙蝠侠甩过去,“你是怎么想的!”
阿丽亚娜怔怔地转头,看着不断跟蝙蝠侠缠斗的夜翼,雨水顺着他防水的制服往下滴落,又因为他迅速而剧烈的动作甩向四周。
如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白水晶,洒向人间。
迪克,你曾经在无垠之地说过,是托尼成为了我对“人”的定义,说我与其是想成为人,不如说是想做英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个英雄呢?
托尼会救那样伤害过他的人,所以那个人说他是英雄,他还可以是很多很多人的英雄——而你也是如此。
我不过是那些伤害你们和他人的,很多很多人之一。
你们越耀眼,我越丑陋。
我越是爱你,就越憎恨你。
会不会正因如此,我才欲壑难填?
可当我真的将你关起来,我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感到满足。
我曾以为,这是因为没有得到你全部的爱。
直到在无垠之地,我才真正找到答案。
你跟天启星的军队战斗,无论上一次死得多么凄惨,下一次依然一往无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冲杀。
你没有听到,我从最开始的因你痛而痛,因你苦而苦,到最后,只剩下战前为你的胜利祈祷,战后为你的胜利欢呼。
我从爱迪克·格雷森,到爱夜翼。
我爱你,爱你耀眼的灵魂,爱你想要做的任何事。
如果说英雄就是拯救他人,以他人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的人,那么我不是想成为英雄,是只想做你一个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