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你们发展的够快啊

    方明朗是为早上的事再次道歉的。

    那台手术进行到现在才结束, 满满当当一整天,方明朗一贯活力满满的声音都蔫了下来。

    他问:“我知道一家湘菜馆不错,距离你们学校也不远,晚餐要一起吃么?我请客, 就当是赔罪了。”

    程楠当然一万个愿意, “吃吃吃!一起吃!”

    方明朗噗嗤一笑。

    考虑到上次顾知许对待方明朗的态度,为了不让他们见面打起来, 晚上程楠先把顾知许送回了家, 再自己回来和方明朗吃饭。

    这餐厅装潢还不错, 宽敞通透,程楠到时候方明朗还没到,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方明朗在电话里让她先点菜,她便一股脑点了一大桌子菜。

    方明朗抱着大衣姗姗来迟, 刚落座,眼睛就亮起来,“程小姐真有品味,我平时也爱吃这些。”

    程楠歪着脑袋,“为什么叫我程小姐?明明第一次都叫我程楠了。”

    方明朗笑着摊摊手,“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呢?我在临川大学唯一的人脉。”

    程楠哼笑两手, 双手抱在胸前, “你可以和朋友们一样叫我楠楠。”

    “好啊。楠楠。”方明朗又笑, “说起来, 为什么顾先生姓顾, 你姓程呢?”

    “这还不简单,我跟着妈妈姓的。”

    说到这里,程楠突然记起一桩好多年前的往事。

    “其实我小时候也姓顾, 叫做顾楠。楠字据说是我自己抓纸条子抓到的。后来长到六七岁吧,我那阵子特别爱吃橙子,有一天看到了妈妈的名字,我就想着,我也要姓“橙”,我要全世界都知道我超喜欢橙子。”

    方明朗哈哈笑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那当然了!”

    他们俩向来投缘,非常聊得来。

    那次去爬山一路从山脚聊到山顶,有趣的事一个接一个,仿佛永远讲不完一样。

    不仅意趣相合,口味也是一样。

    程楠瞧着这家餐厅味道非常不错,似乎为了融合临川当地口味,把辣度降低了一些,但鲜香依旧。

    她连吃几筷子,说道:“我们学校旁边有一家非常好吃的早餐面馆儿。”

    方明朗偏偏脑袋,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有多好吃?”

    程楠仔细想着该如何描述那绝世美味。

    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最后说:“对我而已,只比我以前在家里吃的早餐差一点点了。”

    “嗯?”

    “高中有段时间吧,家里换了个做早点的阿姨,以前早点是换着花样儿来的,自从吃了她煮的阳春面,我就每天早上都要求吃面条,只吃面条。”

    程楠捧着脸笑,“唉,自打她离职过后我就很久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条了。我一个重口味都能爱上的清汤面条,你想想得有多厉害吧。”

    方明朗点头,“那大概是棒极了。”

    程楠:“那你下次要是来这附近,我带你去吃那家面馆儿,我请客!”

    方明朗笑得眼睛弯弯,“好啊”两个字还卡在喉咙里,一个调笑的声音便从后面递了过来。

    “难得大方一次,加我一个呗。”

    程楠回头,看见一身灰蓝西装的顾衍。

    她一手插在西裤兜里,脸上挂着轻松的笑,长腿迈过来不由分说就在她身边坐下。

    程楠一愣,简直要尖叫了。

    “你又穿成这死样子来捣什么乱?”程楠压着声音凑近他耳边,牙齿都要咬碎了。

    顾衍没管她,笑着朝方明朗伸手,“又见面了,大专家。”

    程楠给他一拳,“人家姓方!”

    方明朗倒是毫不介怀,笑着同他握手,“小顾先生。”

    顾衍没说话,笑得很随意。

    他借口说自己没有吃饭,硬蹭了方明朗一顿饭。

    他和方明朗两个人都是活泼性子,上次宣讲会没机会,这次赶巧凑到一块儿了,就算一点共同话题也没有都能强行找点出来。

    两个人从天聊到地从南聊到北,越聊越开心,看着好像要当场结拜了。

    程楠在一旁捏着筷子气得牙痒痒,真想等方明朗走了过后暴打顾衍一顿。

    最可气的是这厮不仅来得莫名其妙,还半天赖着不走。

    眼看时间越来越晚了,程楠估摸着也差不多该回去,偏偏顾衍这货还叫了酒,大有和方明朗不醉不归的驾驶。

    亏得方明朗耐性好酒量好,一直笑着陪他喝。

    结束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程楠拽着摇摇晃晃的顾衍走出来,方明朗喝酒不上脸,依然是那斯文儒雅的绅士样子,站在旁边热心的说:“今天喝了酒,不能开车。我帮你们叫代驾吧。”

    顾衍扒着程楠肩膀,听到这话立马精神了,“不用!大专家——”

    他转身趴到自己车上,扬起胳膊哐哐砸了两下车窗,“老陈,来,出来一下!”

    司机打开门走下来。

    顾衍醉醺醺的,眼前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抹了一把脸说:“你今天开那车……呃,就大专家那车,蓝色的,务必给人安全送到家。”

    程楠深吸一口气,手指捏成拳头抖了两下,“我叫代驾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顾衍喝得跟团烂泥一样,又倒过来挂程楠身上,笑得阳光灿烂,“咱哥俩谁跟谁啊,好说……待会儿你送我回去,今晚就住我家,反正以前也老住嘛,你的客房我都没安排过别人。”

    擦!

    “干嘛说这事儿!”程楠猛地回过头,看见方明朗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她心头一梗,她发誓,要是现在手里有个榔头,她一定给顾衍打出个豁牙巴,让他不能再随心所欲胡言乱语。

    好在方明朗高低是个体面人,什么也不多问,只是温柔笑着说:“楠楠,你开车没问题么?保险起见,要不还是叫个代驾吧。”

    程楠:“我——”

    顾衍拍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你放心吧,没事的!她老司机了,瞒着她哥上过几次高速的!”

    程楠闭上眼。

    给他打掉牙齿显然是不够的,她应该打得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方明朗无奈笑了笑,“那记得别着急,开慢一点,万事小心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你也注意安全。”

    方明朗的车逐渐在视线里消失。

    程楠再也忍不住了,打开车门,抬腿朝着顾衍屁股狠狠来了一脚,直接给他踹进车里。

    程楠一把把车钥匙扔地上,狠狠踩了两脚泄愤,彻底出气了才捡起来擦干净插进匙孔里。

    顾衍趴在后座笑,“你干嘛拿我的小马撒气?它是无辜的啊。”

    程楠转头呸他一口,“说!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两次三番存心坏我好事?”

    “冤枉啊。”顾衍脱下外套随手扔到一边,“上次是萧苒说你们有活动,我好奇就来了,这次也只是碰巧路过看见了……”

    “再有第三次我给你头拧下来!”

    “行行行……小姑奶奶。”

    程楠一脚油门蹬出去,顾衍晃了一大趔趄,险些从座位上咕噜噜滚下来。

    程楠刚成年就去学车了。

    还记得那会儿刚开始顾知许死活不同意,说她的性格莽撞不适合开车,给她配司机,配几个都行。

    但她那阵子看日本赛车漫画看得热血沸腾,认定自己是天选之子,吵着闹着一定要自己开,软膜硬泡求了顾知许很久,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当时还看中了一台粉色小跑车,虽然知道价格昂贵,但也知道自己哥哥不差钱。

    只不过还没等她提出来就因为一定要上临川大学和顾知许大吵一架,最后不了了之。

    唉……

    窗外冷风嗖嗖往里灌,程楠的发丝被吹得凌乱翻飞,莫名还有点惆怅。

    虽然现在顾知许答应不再过度管束她了,但保不齐哪天突然反悔。

    她终归还是得靠自己独立。

    但是靠自己的话……估计下下辈子就能买那小跑车了。

    黑色轿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绕出市区环线,一路往郊区驶去。

    顾衍家在城东的别墅区,地方安静,配套环境也不错,球场湖泊应有尽有,是温馨舒适生活风格。

    程楠刚把车子开进院子,忽然瞥见他家里正有一辆黑色suv开出来。

    程楠随意往车牌扫了一眼,吓得差点跳起来——

    她家的车!

    爸妈和顾衍家关系一般,只有节日客套来往,而且这台车一般是停在顾知许的别墅……但是顾知许怎么可能来?

    两辆车一前一后,错身而过。

    程楠没来得及关窗,对面车副驾一眼就看到了她 。

    车窗缓缓降下来,兰哥的脸在夜色里显得俊气沉默。

    他问:“楠楠,你怎么在这里?”

    程楠摸摸脑袋,“顾衍喝醉了,我送他回来。兰哥,我哥没来吧?”

    没等兰哥说话,后排车窗也慢慢下落,一张冷若冰霜的俊脸露出来,眉下那双沉默的黑眸死死盯着她。

    “程楠,你们发展的够快啊。”

    第22章 第22章 你也会想我

    程楠欲哭无泪。

    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吧。

    程楠老老实实下车, 把钥匙递到顾衍家的保姆手上,乖乖转头上了顾知许的车。

    宽敞的车后排,光线略微昏暗,顾知许穿了一身灰黑西装, 手支着下巴, 长腿叠靠,淡淡扫向她的眼神中, 好像夹了寒冰利剑。

    程楠抹了一把冷汗, 小心凑过去握他的手, “哥,你怎么又出来了?我不是刚给你送回家吗?”

    “找顾衍父母有事。”顾知许语气冷冰冰。

    “你和他爸妈不熟, 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吧。下次叫他们来家里, 你也不用亲自来一趟了。”

    程楠凑过去乖乖靠进他怀里,“唉, 你瞧这大冬天晚上的,你出门谈事折腾一遭,多麻烦多累啊。累坏你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呢。”

    顾知许冷笑。

    程楠的小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委屈的眨巴眼睛看他,“哥……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这么晚不回学校, 不该送他回家, 不该开车。”

    顾知许没说话。

    程楠瞄了一眼后视镜, 镜子里折出半截他苍白的下颌, 寒气四溢。

    半晌, 看着前排开口:“送她回学校。”

    副驾的兰哥微微侧过脸,“好。”

    程楠眼前一黑,简直想立刻扭成一团麻花倒地上耍无赖了。

    顾知许这爱搭不理的样子最让人害怕了。

    “哥哥, 哥哥哥哥,亲爱的哥哥,”程楠扑过去抱他,“我不回学校了,我只想在家多陪陪你。”

    顾知许还是没理她。

    “哥哥,你最好了,我最喜欢哥哥!我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顾知许不为所动。

    程楠没办法了,索性使出杀手锏,张嘴就是哇哇大哭,脑袋缩在他怀里。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开车了,你理理我吧,你看我小小年纪就和爸爸妈妈分开了,身边就只有一个超帅超温柔的哥哥,哥哥又忙,我难免……”

    这招程楠小时候也干过很多回。

    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有时认为自己占理,就绝不向他低头认错。有时知道自己不占理,惹他生气了,就会朝他狠狠撒娇。

    顾知许这人典型吃软不吃硬,对他撒娇比什么都好使。

    果然,这次也不例外。

    顾知许嫌弃的看她,好歹开尊口了:“鼻涕别擦我衣服上!”

    程楠笑起来,迅速拿起几张纸擦干净自己的脸,“好!”

    顾知许虽然管教她,但向来不爱说教,没跟她多说什么,交给她自己领会。一路上程楠滔滔不绝跟他说自己学校里好玩的事,绞尽脑汁给他逗笑。

    抵达学校时,时间也很晚了。

    程楠担心赶不上宵禁,匆匆下车,临走前跟顾知许承诺,寒假集体实习前再忙也会抽空回家几天。

    而关于这么晚突然去顾衍家的事,顾知许只说是有个合同赶制好送来了,他明天起要去出差一两周,因此必须晚上去签。

    生意上的事程楠一窍不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学期过得极快。

    临川大学期末考试会持续一个月左右,每周都有要考的科目,程楠的最后一堂考试安排在周四,考完度过一个周末,就要去参加学校组织的集体实习了。

    程楠考完试迅速收拾好东西,紧赶慢赶回了家。

    不过赶上年底封账时期,顾知许也变得格外忙碌,每天开不完的会出不完的差,连轴转了几周,周五可算有了一点空闲回家。

    他们家因为人少,过春节向来没什么气氛,对待传统活动也没什么讲究。

    程楠今年春节要去父母家,只好趁现在有空,一大早就写好了对联,站在大门外往墙上贴。

    “往左一点。”顾知许坐在一旁指挥,“不行,太靠左了,再回来一点。”

    程楠照做了,他又说:“不行,上面有点歪了。”

    “往哪边歪?”

    “右边。”

    “我看着是正的呀。”

    “歪的。你小心脚下凳子。”

    “要不把水平仪拿来?”

    程楠回头,看见顾知许摆摆手,“算了,我来贴吧。”

    程楠点点头,放下对联转身去搀扶顾知许。

    因为在室外,顾知许套了一件大衣,虽然衣服足够保暖,但程楠也不放心。

    “快贴好回屋子里吧,别冻着你了。”

    顾知许随意应了一声,扶着她的胳膊慢慢站起来。

    每年冬天他的腿情况都不太好,因为以前伤过太多次,受不得一点寒。前些年还因为摔倒时不慎伤到腰上的神经,经常双腿麻木。

    程楠看他站好,抱着他的腰仰头望他,“哥,千万别逞强,要是疼了就赶快告诉我哦。”

    顾知许低头瞥她,“嗯。”

    冬日寒霜在他眉眼间扑了一层簿雪,面容如一块温润美玉,望向她的一瞬,薄挺的鼻背透出一丝丝微光,皮肤像透明般。

    程楠看他的侧脸,清晰分明的下颌线,眼睛黑亮又专注,纤长的睫毛分分合合。

    她抱紧了他的腰,笑嘻嘻的说:“哥,你长得真好看啊。”

    顾知许微垂脑袋,专心往对联上涂抹胶水,微不可查淡淡眨眼,“有顾衍好看么。”

    “他?”程楠有些莫名其妙,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客观来说他长得也还行,但肯定跟你没法比呀。那小子多欠儿登,你可是神仙一样碧玉雕成呢。”

    这丫头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顾知许没有看她,低低哼了一声。

    程楠微挑眉头,“哥,你好像很开心嘛。”

    “没有。”

    “我都看到你笑了!嘴角都勾起来了!”

    “看错了。”

    “才没有!你就是笑了!”

    顾知许把对联贴到墙上,仔细拍了两下,“别闹了,下联给我。”

    “不行不行,你先说,你是不是很开心?”程楠眼睛很亮,仰头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一丝小表情。

    顾知许轻轻推她,“没有。”

    “就有就有!”

    顾知许无奈,“小楠。”

    程楠哈哈大笑,没注意手上力气,连带着顾知许身子晃了一下,他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脸色顿时一变。

    程楠的笑容瞬间凝固,急忙抱稳了他,“哥!”

    “没事。”顾知许低下头,扶稳程楠的胳膊,缓缓坐回轮椅上。

    程楠吓坏了,赶忙冲屋里大喊:“兰哥,兰哥,快来!”

    顾知许的腿非常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受伤,神经也有些迟滞,他经常后知后觉才发现疼痛。

    但一疼起来就要命。

    程楠跟在后面,无比懊悔自责,“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得意忘形,都快过年了,又害得你受伤,哥……”

    兰哥把顾知许横抱进房间里,撩开他的裤腿仔细检查伤势,回头说了一句,“没事的,楠楠。”

    顾知许面色惨白平躺在床上,转头朝她看来,“过来。”

    程楠乖乖走过去,在他床头蹲下,抹着眼泪说:“哥,你骂我吧。”

    顾知许缓缓伸出手搭在她脑袋顶上,温柔摸了摸,“好了,多大点事……”

    程楠转头,看见兰哥正在轻轻摆弄他的脚踝,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严重么?”

    兰哥摇摇头,“没有明显变形和骨骼断裂,跟以前的比肯定是小伤。但是保不齐有骨折骨裂或者韧带问题,还是得拍个片。”

    程楠握紧顾知许的手,心疼的掉眼泪,“千万不能骨折啊。”

    顾知许咳了一声,随意摆摆手,“行了,没多大事,栩安先去忙吧。”

    兰哥点头,略有些迟疑,“还是去检查一下为好。”

    “不用。”

    “好。”兰哥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我让云姨把药箱和热水送来,先当扭伤处理吧。”

    程楠点点头,“好!我来给他处理。”

    她别的不擅长,但是家里有个常年卧病的哥哥,这些基础急救措施肯定是会的。

    程楠给顾知许腰后垫了一块枕头,扶他坐起来,又找来一块医用软垫,垫在他脚下。

    “没什么的。”顾知许声音很淡,“我能感受到,不严重。”

    “不严重也得好好处理呀。”程楠叹了口气,回头看他苍白的脸,又倍感心疼,“对不起,哥,都是我不好。”

    顾知许摇摇头,“好了。我给你多打点零花钱,别胡思乱想了。”

    程楠一愣,片刻,又忍不住笑起来,坐在床边轻轻握他的手,“哥,我现在发现,你有时候其实……”

    “嗯?”

    程楠想了一会儿,笑道:“你其实还挺可爱的。”

    顾知许顿时脸黑了。

    程楠又噗嗤一笑,“你看,就是很可爱嘛。”

    顾知许咬牙,“程楠!”

    程楠突然觉得他的生气也不都是可怕的,微笑着抚摸他的手,“哥,你真的,很可爱、很可爱。”

    顾知许狠狠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看她,“再胡说八道就滚出去。”

    程楠扑进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趴在他胸口,笑着说:“我才不滚出去呢,我后天要去实习了,下一次回家就是春节,又要很久见不到你了。”

    “那又怎么。你不会想我。”

    “胡说,当然会想你,很想很想你。”程楠哼笑,“而且我知道,你也会想我。”

    第23章 第23章 哥,新年快乐

    程楠的集体实习进行的非常煎熬。

    学校组织他们去到一个合作单位现场实地学习, 位置偏僻,深山老林里面,每天眼一睁就是埋头干活,忙到伸手不见五指, 天天顶着月亮回寝室。

    大年三十, 程楠从大巴车下来,坐了个出租直奔父母家。

    刚到门口, 一见到他们, 当即就要嚎啕大哭一场。

    顾渊和程珃珃两人又好笑又心疼, 看着自家小闺女跟从难民窟里逃出来一样,一身圆滚滚的白羽绒服硬生生抹成黑灰色, 脸上头发上都是灰, 长那么大还没这么狼狈过。

    父母家里一直有程楠的房间,长期打扫着, 随时等她来住。

    她回家后立马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妈妈给她准备的干净红毛衣,出来和父母一起包饺子。

    家里保姆们也都回家过年了,现在就只剩他们三人,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春晚正在播放小品, 老艺术家逗得程楠哈哈笑。

    他们一家人说说笑笑, 既温馨又快乐。

    程珃珃满眼幸福的回忆着, “二十年前就是这样的呀。大年三十那天, 我推开栅栏取店家刚送来的面粉, 看见家门口躺着一个可爱的小宝宝。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

    程楠笑起来,手里捏着饺子, 靠向她的肩膀,“妈……”

    “那时候什么也没多想,就觉得,这一定是上天对我们顾家的恩赐……”程珃珃说着,依偎程楠的脑袋,“楠楠,妈妈爱你。”

    程楠有些鼻酸,“我也爱你们,爸爸妈妈。”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在家里找到领养证的样子,她调皮,偷溜进他们不让她进的书房,翻箱倒柜,正经东西没翻出来,只翻出了一张领养证。

    那时她感觉自己天都塌了,哭得稀里哗啦死去活来,几个保姆怎么哄都哄不好她,父母回家抱着她哄了很久,可算是给她哄好了。

    一直以来,他们不留余力的爱给了她无比强大的力量,让她永远安全感满满。

    顾渊从厨房里走出来,穿着居家休闲衣裳,把一只大方盒放到桌上说:“难得楠楠来,咱们今天多煮一些。明早咱们吃一些,给明熙也带一些,那小子最喜欢吃他妈妈包的饺子。”

    程珃珃点头,“嗯,给他多带点。”

    程楠眼睛一亮,“我也要一起去!”

    顾渊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好啊,好啊。”

    墙上的挂钟叮当响了一声。

    程楠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起身擦擦手,“爸妈,我去打个电话。”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不过对大年三十守岁的人们来说,时间尚早。

    程楠站在窗台望天,月上枝头,莹润的光芒映着邻居家的红灯笼。夜色浓厚如墨。

    另一端电话响了很久,快要挂断时,才被慢吞吞接起来。

    “喂。”

    对面人的声音很低微,飘渺如无法捕捉的尘埃,隐约能听出丝丝鼻音,嗓子也有些干哑。

    程楠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高兴,“哥,新年快乐呀!”

    “……”

    顾知许很久没说话。

    程楠垂下了脑袋。

    她明白的,这种时候,那边家里的保姆阿姨们也都离开了,甚至云姨、兰哥等等,也都回家了。

    那房子里面现在只有顾知许一个人,他没有守岁的习惯,程楠不在,他自己一个人便也不过节日,工作手机关掉后,大概连今天是大年三十都不知道。

    过去的十年程楠都是和他一起度过这天的,今年爸妈回来了,她作为儿女,不得不来尽尽孝道。

    因此,只能委屈委屈她哥哥。

    “哥,你吃饭了么?”

    “吃了。”

    “你在客厅吧?”

    “嗯……”顾知许似乎微微翻了身,“歇会儿就去睡了。”

    听着他那没什么力气的声音,程楠的心渐渐提了下来,忍不住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前阵子累着了吧?”

    “有点小感冒,已经吃了药了。”

    “那就好。”

    程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好像很了解顾知许,又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

    他似乎对这种阖家团聚的节日丝毫不在乎,没什么忌讳,更没什么特殊表现,和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

    但她有时觉得,或许顾知许也是在乎的,只是他从不说,也从不肯让人知道。

    “没什么事先挂了。”顾知许淡淡开口。

    “好。你早点休息,别熬夜。”

    “嗯。”顾知许的电话缓缓放下了,忽然,又想起什么,哑着嗓子说:“小楠,新年快乐。”

    他不知道程楠有没有听见,指间逐渐没了力气,手机沿着沙发边咕噜噜滚到地上。

    他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早晨起来头疼不止,吃了一些药,下午胃也痛起来,他胡乱吃了大把药,当作晚餐塞。

    大量药物导致他呼吸衰弱,精神低靡,身子没办法移动,一直孤零零躺在沙发上。

    疼得狠了,顾知许想找点东西分散注意力,顺手把一年都开不了一回的电视机给打开了。

    巨大的屏幕,一点开就是吵闹的歌舞节目,他眯着眼睛仔细看,才发现是春节联欢晚会。

    时间过得真快。

    又过年了。

    顾知许闭上眼,任由那些喧嚣抨击着他的耳朵。

    恍惚中,好像看到了顾明熙的脸。

    他笑着朝自己奔来,明净可爱的一张脸。

    这些年,顾知许从没梦到过顾明熙,想着大概小孩也有自己的事做,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

    不过今天,多好的节日啊……

    明熙面容把顾知许的心都融化了一半,他有些好奇,在梦里悄声问他:“怎么不去找爸爸妈妈?”

    顾明熙还是那五六岁的样子,小脑袋小脸蛋,聪明又活泼,跑过来抱着他的腿说:“哥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

    “是很久了……有二十年了吧。”

    他的心已经在那难以言喻的地狱中苦苦捆锁了二十年,这些年里,周围人不断将铁锁熔铸加粗,一层层,一串串,要把他的心永远禁锢起来。

    顾知许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以解脱。

    他跪坐在黑潭里,对着自己永远愧对的弟弟,说着一些在人世间他从不轻易说出口的话。

    他低垂眼眸,发丝扫过睫毛,脸上浮出了多年不见的轻松笑容,温柔开口:“明熙,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腿已经彻底走不动,一身器官该烂的都烂了,脑子也很糊涂,时常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把楠楠也惹哭了好几回……”

    明熙的脸若隐若现,但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顾知许笑。

    顾知许慢慢淌下泪来,手指微微颤抖,“对不起,大过年的,跟你说这些……我只是想说,你一个再去那边也不要害怕,应该用不了几年,我就会来陪你了。”

    明熙还是不说话。

    顾知许流着泪看他,颓然垂下脑袋,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力改变一切。

    在梦里他也不敢大声哭泣,只能沉默的掉眼泪。

    “明熙,你是不是还,”顾知许哽咽着,“恨着我的?那么久了,都不肯来看看我……”

    他抬起头,顾明熙那种隐约的脸慢慢缩小,最后不断后退,在他的视野中,消失成一个不可触碰的光点。

    ……

    顾知许从梦中惊醒过来。

    屋外亮光照进来,落在了客厅里硕大的吊灯上。

    眼前再也没有明熙的身影。

    这一晚见到弟弟,顾知许好像极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脆弱。

    他心里仍有些崩溃,捂着脸用力咳嗽了几声。

    他肺上情况一直不佳,近几年影响的心脏也不好,每次情绪起伏太大都需要吃药压制,但他的手指抖个不停,在口袋里不断翻找,什么也没找到。

    突然,身后凭空多出来一只胳膊,健康强壮的胳膊,搂着他的腰扶他半坐起来,将几颗药塞进他嘴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杯温水递到唇边。

    顾知许咽下药粒,咳嗽两声,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眼前的模糊逐渐消散后,才看见一张笑意盎然的脸

    “方明朗?”

    顾知许有些吃惊,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方明朗笑了笑,托住他的膝窝扶他躺下,给他腰背和颈椎都垫了小靠枕。

    “顾先生,幸好我自作主张进来了。”方明朗说,“哮喘和心脏问题,任何一个耽误了都是要命的。”

    顾知许起不来,躺在沙发上怒瞪他,“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不知道这片区域治安这么差了,谁都能放进来。”

    方明朗笑着摇摇头,他不想说是兰哥拜托魏澜,魏澜又拜托他来的。

    “我只是来给恩人拜年的,保安可不会拦我。至于你家么……我在外面看见玻璃上反着电视的光,但是敲门又没人应,就自己翻进来了。”

    “翻进来的?”顾知许顿感头痛,不可思议,“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来拜年了?”

    “您的确不需要,但我得有这心啊。”方明朗从旁边找来一张毯子搭在他身上,仔仔细细的掩好,“现在时候还早,刚发病,身体很疲倦。您安心睡吧,过会儿起来,我就把早餐做好了。”

    顾知许气得直咳嗽,窝在沙发里瞪他的背影,“方明朗,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是是,我过会儿就走。”方明朗笑着回头看他,“但是您快睡吧,嗓子都哑成这样了。”

    方明朗仿佛不是第一次来他家,轻车熟路进到厨房,在里面捣鼓一番,偶然探出脑袋,看见顾知许正在尝试自己坐起来。

    “顾先生。”方明朗唤他。

    顾知许怒目看过来。

    “您要是不乖,我会告诉程小姐,你一个人躲在家里哭鼻子哦。”

    第24章 第24章 我看好你哦

    顾知许很生气, 但是没办法,胳膊没劲儿腿走不动,手机也让方明朗“有意无意”放到他够不着的地方去了。

    顾大总裁第一次遭受如此待遇。

    快气死啦!

    方明朗倒是笑哼哼的样子,身上穿着感觉随时要出去打几场球的运动服, 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他独自一人生活了很多年, 家务做饭都不在话下,加上又是学医的, 做出来的东西保证干净健康。

    方明朗在厨房忙活很久才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出来, 一一摆放在餐桌上, 又走过来抱顾知许。

    顾知许烦他,只想立刻吃完饭赶他离开。

    方明朗一边帮他盛饭, 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顾先生, 胃不好是一定要注意饮食清淡规律的。我猜您昨天,至少昨天晚上肯定没吃饭吧?”

    顾知许皱眉, “我吃不吃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了。”方明朗把瓷勺搁在他碗边,“我每年的新年愿望都和您有关呢。”

    “你是变态吗?”

    方明朗笑了笑,摇头感概:“您不知道吧。在很久很久以前啊,我一直以为那个无条件资助我、帮我走出困境的人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人,他一定手握权利无数,拥有至高的身份地位, 呼风唤雨。”

    顾知许紧皱眉头, 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他熬的粥。

    “后来我偶然见到您, 在一则新闻里, 一个发布会上, 我看到了您的名字。”

    方明朗拉开凳子坐下,胳膊支着下巴微笑看他。

    “我当时很惊讶,我从没想过您那么年轻, 更没想到您坐在轮椅上。”

    顾知许抬头瞥他。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您并没有那么高深莫测不可触碰。请注意,这并不是贬义。只是我终于知道了,其实您也只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脱去了社会地位,您也会有自己的爱好、自己的小脾气。”

    “我还想象过,您会不会也看动漫、玩模型、吃喝玩乐、旅游逛街?就像所有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一样。”

    顾知许没说话了,又舀了一勺粥。

    虽然不想承认,但方明朗熬的粥很好喝,细密的肉沫掺在柔和的米粒中,尝不出半分咸腥,只有淡淡的鲜甜。

    手艺独特又绝妙。

    “顾先生,因为您,我选择学习了医科,也因为您,才有了今天的方明朗。”

    方明朗一双眼睛乌黑润泽,像盛满了星星和月亮,他望着顾知许,笑得无比诚挚。

    “顾先生,我无比希望您病情好转,希望您永远不受任何病痛折磨。所以每年我的新年愿望都是:希望顾先生健康快乐。”

    顾知许手里的瓷勺微微顿住。

    这样单纯无暇的祝福还真是陌生,恐怕也是多年没听过了。

    面前这碗小米粥温暖又细腻,就像方明朗本人一样。

    当年,在一片浓墨似的黑夜里,顾知许莫名抬头望向窗外,一眼便望到了方明朗。

    瘦弱的男孩在寒冬腊月穿着一件洗的发白、满是补丁的单薄外套,袖口破了一个来不及缝补的大洞,顺着大洞望去,他手里正拖着一只巨大的垃圾袋,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和纸箱子。

    他在黑夜里孤独行走,却抬头看着那高高的路灯,灯光照进他眼里,折出最世间纯净的颜色。

    隐隐约约,好像那早已离去的明熙。

    于是那一天,从不多管闲事的顾大总裁,第一次管了闲事。

    后来的许多年里,又管了好多好多闲事。

    顾知许低着头沉默的喝粥,脑子里过了一遍陈年旧事,半晌才慢慢开口:“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私闯民宅,该报警就得报警。”

    方明朗一愣,忽然噗嗤笑了一声,笑声哈哈哈,前仰后合。

    顾知许脸黑了。

    方明朗摆摆手,笑着说:“抱歉抱歉,我没有嘲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顾先生您还挺可爱的。”

    顾知许怔住。

    这小子莫名其妙说了和程楠一样的话。

    可笑,他顾知许这辈子被夸过聪明果敢、手段高超、胆识过人……唯独没被夸过可爱。

    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人好像是商量好了存心要捉弄他。

    顾知许气得不想再说话,但好在他今天胃口还不错,吃了半碗小米粥,又喝了汤,菜也吃了两口。

    方明朗也不强迫他多吃,看他放下筷子,便送他回房间了。

    “沙发太软了,对您腰腿都不好,以后尽量别在沙发上休息了。”方明朗帮他取了几个枕头来,认真掩好被子,把手机和水杯都放在他能够到的地方。

    顾知许不愿意让保姆阿姨们这样团聚的节日还要照顾他,但显然他身边离不了人。

    方明朗不放心,却也不敢继续打扰他,把自己电话写下来放到他手边便告辞了。

    走之前还不忘多叮嘱两句。

    从顾家出来后,方明朗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

    他今天来得早,进到客厅时看见顾知许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满脸都是泪痕。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问。

    他和魏澜关系好,交流顾知许病情时知道了他的心理疾病。但顾知许要求过严格保密,因此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即便程楠也不行。

    魏澜说他的病正在逐步恶化,治疗已多时,但难以缓解。

    方明朗知道以顾知许的财力,没有什么医生他请不到,所以,这事就更加难办了。

    正低头思索着,他面前忽然来了一个人。

    个子不高的小姑娘,面容白净秀气,扎一条马尾辫,略有些面熟。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走来,直愣愣盯着他看,突然惊呼:“方医生,你好啊!”

    方明朗吓了一跳,“你好。”

    “啊,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萧苒,我是程楠的朋友,之前看过你的公益宣讲。”

    方明朗了然,笑呵呵点头,“原来如此,萧同学你好。”

    萧苒往他身后看了看,“我是来找楠楠玩的,你刚从她家里出来吗?”

    “是的。不过今天恐怕不巧,楠楠不在家,屋里只有顾先生。”

    萧苒明锐察觉到那亲昵的称呼,脸上顿时浮出八卦的表情,伸长了脖子眯眼望他,“方大医生,你最近和楠楠发展的还不错吧?怎么刚才愁眉苦脸的,难道她哥哥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么?”

    方明朗一愣,赶忙摇头,“萧同学,我和楠楠只是普通朋友,你误会了。”

    萧苒啧啧啧叹了几声,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真的误会了。”方明朗补充。

    萧苒压根儿不信,转头往回走,连连摆手说:“行啦方医生,你放心吧,我会全力帮你的,我看好你哦!拜拜!”

    “……”方明朗很无奈,“拜拜。”-

    正月初五早晨,程楠终于回家了。

    回来前,她内心十分忐忑。

    一是她担心顾知许责怪她迟迟不回家,二是怕他骂她意图早恋。

    前两天萧苒给她打了电话,说看到方明朗大年初一从自己家出来,满面愁容。

    最近方明朗和她走得近,搞不好是什么和她有关的事。

    程楠提了一大包饺子,小心翼翼挪进屋子里。

    保姆阿姨们都还没开始上岗,家里仍然只有顾知许一个人。

    他在二楼书房工作,程楠大胆敲了敲门,推开一丝细缝。

    “哥,早啊。”

    顾知许手里正摊开一本文件,视线往门口扫去,“回来了?”

    “嗯!”程楠看他神色还不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哥,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呀?”

    “还行,没死。”

    程楠吐吐舌头,快步跑进来,把一大袋冰冻饺子往他桌上扔,扑上前一把抱住他,“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但是我很想你。”

    她衣服上的寒气直愣愣扑了顾知许一脸,他忍不住皱眉推她,“进屋也不换换衣服,越来越邋遢了。”

    “着急看你呀。”程楠笑着往他怀里蹭。

    这些天她陪着爸妈走亲访友四处拜访游玩,好些亲戚都夸她越长越漂亮,大家给了她好多压岁钱,爸妈也很开心。

    但她给顾知许发消息,他总是只回复短短几个字,她还以为他彻底生气了。

    顾知许推不开她,只能转头看她放在桌上的饺子,“这是什么?”

    程楠回头,“我和爸妈一起包的饺子,妈妈调的馅料味道还不错。”

    话到嘴边,程楠又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哥,你……要尝尝么?”

    以前父母还在家时每年也是程楠和他们在客厅包饺子,顾知许独自在楼上看书,但大年初一煮饺子时,也会给他煮一份。

    程楠想着,他或许会厌恶,也或许会怀念吧。

    顾知许沉默望着那袋饺子,不置可否,转头继续看手里的文件。

    “不说话,就是想哦?”

    顾知许低头没理她。

    “哥?”

    依然不说话。

    “太好了!”

    程楠非常高兴,提着饺子欢天喜地跑下楼。

    顾知许要是讨厌,肯定会直接说出来的,难得有他不直接拒绝的东西。

    珐琅锅里盛着满满当当的滚水,饺子在水中翻来覆去,白色的面皮逐渐变得单薄透明。

    程楠望着锅里的饺子,静静想着,有件事也该同顾知许说说了。

    第25章 第25章 我们是独立的个体

    程楠煮好了饺子, 站在桌边看着顾知许吃。

    他吃东西向来很斯文,总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咬,安安静静的,眉眼耷拉。

    他这模样时常让她觉得, 她哥哥儿时应当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才对。

    程楠煮了六个饺子, 他慢慢都吃完了。

    这是他最近胃口最好的一天。

    程楠把纸巾递给他,笑着收拾了碗筷。

    目前春节尚未过去, 大部分企业都还没开工, 除去和国外项目交涉, 顾知许的工作也不多。

    下午,程楠和顾知许一起打理花圃。

    顾知许年少时喜爱植物, 程楠的园艺剪裁都是跟着他学的, 只是后来他实在忙碌,没功夫管顾这些。

    先前程楠借着兼职来过一趟后, 花圃一直被搁置着,顾知许不爱请园丁,无人打理,现在还是那乱糟糟的样子。

    程楠蹲在地上种一些景天科植物,顾知许则默默修剪一些矮冬青。

    程楠摸着地上泥土,转头问:“哥, 你以前为什么那么喜欢植物呢?”

    顾知许剪下一簇枝桠, “哪有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了。”

    程楠哼笑,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一些其他男人喜欢的事?什么豪车美女游艇……”

    顾知许白了她一眼, “奢华不过浮云。”

    “啧。”

    顾知许垂着头,看着眼前不会说话不会移动的植物,它们永远不会忤逆他, 永远不会抛弃他。

    这大概就是原因吧。

    程楠把左边空地上铺了一层薄雪万年草,仔细看了看,又感觉不怎么好看。

    顾知许回头望她,“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三月初吧,怎么了?”

    “过几天有个国际大展,会展出一些近年新引进的植物和新培育的品种,要去看看么?”

    程楠一愣,又有些惊讶。

    顾知许这大忙人,什么时候会亲自去看展,何况还是花卉展这样纯娱乐性质展览。之前的画展、拍卖会之类,可都是让助理代去的。

    “哥,我,”程楠有些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出来,“我真的很想陪你去,但是……”

    顾知许神色不动,“什么。”

    程楠微微攥了拳,紧张开口:“哥,其实这次回来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说。”

    顾知许没太在意,转身从柜子里取了一瓶自己配制的植物营养剂,一颗颗饱满的红棕小丸子,盛在温润白玉瓷瓶里。

    他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慢慢打开自己的小瓷瓶,眉头没有拧起,淡然又专注的样子。

    这让程楠越发迟疑。

    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肯定会让他生气。

    程楠深深呼了一口气,道:

    “哥,下学期开始我要搬出去住了。东西很多,我,我过几天就要开始收拾了。”

    顾知许愣住,转头朝她看来。

    程楠赶忙解释,“下学期开始我学业很繁忙,多了很多专业课,并且我打算读个研究生,所以还要专心备考。我计划住在学校附近,可能住酒店,也可能租套小房子,但无论怎样,没办法常回家了……”

    这事情她从去年放假前就想过,一方面的确如她所说的原因,一方面她也想要逐渐独立。这次回家和父母说了这件事,他们很支持她,她便彻底下了决心。

    只是顾知许这关很难过。

    他定定看了她很久,手里攥着瓶盖,嘴唇略有些发白,“我记得,我已经承诺过,不会再过度管束你了。”

    程楠垂头,“我知道的。”

    “那为什么还要离开?”顾知许手指捏紧了,眉头也渐渐皱起来,语气冰凉:“过去管束你,并非全是我偏执。你以前调皮顽劣,吃糖、吃零食毫无节制,冬天不穿厚衣服,夏天怕热剪坏自己头发,上学也总和同学发生矛盾,程楠……那些年,我不得不管束你。”

    程楠愣住。

    顾知许的反应是她没想到的。

    她以为他会歇斯底里发一通火,再狠狠骂她一顿。

    “我知道,这些年我的行为越来越过激,我骂你罚你,让你哭了很多回……”顾知许猛然抬头看她,“但——”

    顾知许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去很久了……

    所有不为人知的往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些一句句将他从地狱中挽救,却又将他推向更深地狱的童言稚语,在这个宁静的下午,又在他脑中浮现。

    过去的程楠是个孩子。

    她想要哥哥时,就悄悄溜进眼前这个花圃里,当着顾知许的面拧断了他亲手种下的玫瑰。

    小小年纪,被家里人宠得娇惯蛮横的女孩,天真无邪的威胁他说:“哥哥,小楠不想离开那,所以你长大了必须娶我当新娘子!否则我会打烂你所有花。”

    后来的某一年,她已经跟随父母走到门口,却又回头望他,定定看着他的脸,下一秒,坚定的甩开了爸爸妈妈的手,毫不犹豫奔向他。

    她说:“爸爸有妈妈,妈妈有爸爸。但是哥哥只有我。”

    那时,她是让他恨不得捧在心里去无限溺爱的妹妹。

    但后来,她不再想要他时,脱口而出的却是:“我讨厌你,顾知许,我要我的爸爸妈妈!”

    她不听话,挨骂后总是红着眼睛,指着他的鼻子大喊:“如果是爸爸妈妈,肯定不会像你这样对我!”

    再后来她长大了,彻底不愿做一只困在笼中的金丝雀,发了狠对他说:“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离开你!”

    这时,她又变成了让他手足无措的妹妹。

    她的曾经都会被一句“不懂事”所概括,但无论好事坏事,都会随着她的成长而全部消失。

    只有他,还沉浸在过去里,为她各种情绪妥协过很多次。

    在无人知晓,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自我崩溃过很多次。

    碎裂了又重塑,粘合了又崩塌,反复多次,才构建成如今人憎狗厌的顾知许。

    可是现在,他已经委屈求全变成她想要的样子,她依然要拍拍屁股走人。

    “程楠,我绝不同意!”

    顾知许猛地回过头,木然瞪着手中瓷瓶,那一粒粒红棕丸子像染了血和火,烫得他指尖麻木,刺得他眼前发晕。

    “哥。”程楠沉沉叹气,放下手里的泥土起身,“我迟早有一天会离家独立生活,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读研究生?你缺学历还是缺资历?缺钱还是缺工作?”顾知许额头冒出了青筋,紧咬牙关,

    “你想要什么我不能给你?你为什么从高中起一直执着在这些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活里!你是我妹妹,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给你!我努力到现在,就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

    程楠后退半步,绝望的摇头,“哥……我不想惹你生气的。但我想要的就是普通。普普通通的生活,很多朋友,很多自由……像大家一样,像我在高中认识的所有人一样。”

    小时候,程楠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她读极好的小学和初中,她在里面过得还不错,但那些朋友们自小就知道她是顾家的,知道她家的车很贵,知道她的家长很有价值。

    顾知许熟知这些人情心思,从不允许她随意交朋友,所以她常常形单影只。

    直到后来她自己选择了普通公立高中,认识了萧苒,认识了很多人,还在家宴上认识了顾衍。

    她逐渐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所有她想要的,也不过是平凡的友谊,平凡的爱情,和无上的自由。

    “哥,对不起。”程楠咽下一口酸楚,“我们是亲人,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各自成立各自的家庭,你的重心不会永远放在我身上,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

    顾知许紧抓着扶手,浑身发抖,“不是……”

    他的心痛到无法喘息。

    他忽然无比憎恨他自己。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拼命努力,克服困难,夜以继日,喝了无数杯应酬酒,签了无数个责任重重的字,最后换来的却是所有人都要离开他。

    顾知许抓起手中的瓷瓶,狠狠砸在地上。

    丸药与瓷片四处飞溅,落在他的轮椅旁,也滚去了程楠脚边。

    程楠低头看着一地狼籍,压住心中那股子苦涩,微笑开口:“哥,岁岁平安。”

    顾知许转过头,程楠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没办法,这一天迟早会来。

    程楠缓步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握住他因为生气而颤抖不止的双手。

    “哥,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顾知许不看她,也不回答。

    她只好自顾自的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恳求你,有多大的气都朝我来,不要伤害爸爸妈妈,也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顾知许终于回过头来。

    他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冷霜,眼下、唇瓣,都似雪苍白。

    他哑声开口:“在你心里,我永远是这样的人。”

    第26章 第26章 方明朗出事了

    大吵一架后, 第二天顾知许一整天都没出房间,不吃不喝,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程楠很着急,但也不敢强迫他。

    等到大年初七, 他还是不出门, 程楠晚上实在没辙了,干脆请开锁师傅来把他房间门给撬了。

    顾知许缩在他房间里的沙发上, 手边一地散落的文件, 昏睡不知道多久了。程楠搀他起来喂他喝了水、吃了药, 安排医生来给他挂水。

    第二天,家里保姆司机们都开始上班了。

    程楠便也走了。

    顾知许勉力起身, 顺着窗台望去, 屋子前花园里遍地枯败树桠,程楠拖着一只白色行李箱从满地萧索经过, 背影高挑动人,却又冷漠绝情。

    顾知许闭上了眼睛,沉沉一觉睡去。

    程楠这一走,许久都没再露过面。

    她偶尔记起顾知许时,会给他打个电话,但每次通话很短, 无非就是问问他身体状况。

    顾知许每次都答好, 她后来也就不再问了。

    新年的一年开始, 他们各自都有事情忙碌。

    顾知许正式开始着手教导顾衍, 上次为了掩人耳目, 半夜去找他父母通知了这事。现在顾衍家上上下下把他当神仙一样供着,唯恐他皱个眉头。

    顾衍自己也还算争气,学东西很快, 尤其交际应酬,总是一点就通,只是公司体量庞大,即便真让他接顾知许的位置,也得是以年为单位的培养。

    关于他和程楠之间的事顾知许也不再多问了,只听他说程楠现在忙于学业。

    程楠最后还是选择在学校旁边租了个三室一厅的公寓。

    一间睡觉,一间堆放杂物,还有一间收拾好了准备等到空闲时去挑个宠物。

    程楠很懒,以前在家里当惯了大小姐,在寝室萧苒又宠她,她对家务活儿一窍不通,东西习惯乱扔,拖延症也很严重。

    她本想定期请钟点工,但是想了想,还是把顾知许之前打到她卡里的巨款冻结起来了,老老实实省着钱自己打扫。

    过了几周,有一次和方明朗出去玩时她意外说到自己打扫卫生的方式和炖一锅咖喱吃一周的生活方式……方明朗感觉她很快就能因为细菌感染住进医院了。

    说来说去,最后方明朗说:“我每周末来帮你打扫吧,再帮你做些好吃的,你周内吃学校食堂凑合一下,周末就吃做的饭。”

    程楠不可置信,跟中了十亿彩票一样,强行按下心里十万分的激动,故作矜持:“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方明朗无奈的笑,“你是顾先生的妹妹,我总不能眼看着你这样不健康的生活还不管吧。”

    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发展算是乘上了火箭。

    程楠开心坏了。

    她每周一到周五去图书馆和教室看书学习,周末就在家等着方明朗来。

    他总是克制有礼,每次帮她带很多东西来,又和她一起扫地拖地擦窗台,但从不进她房间,也绝不碰她贴身衣物。

    他像一个默默无闻的保姆,对她百般包容,却又保持着一丝丝距离。

    通常他们周六下午打扫卫生,晚上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程楠会顺便请教他一些高等数学的问题,方明朗总是能答上来。

    晚上八九点,他就会离开,回家前不忘帮她做好周日的饭菜。

    “我真的快幸福死啦!”

    程楠缩在床上左右打滚,对着电话里萧苒哈哈大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这么自由自在幸福快乐!没人管,我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天,没人打扰,每周末还能见男神!”

    萧苒无奈笑她,“得了吧,你就欺负方医生人好。”

    “这怎么能算欺负呢?”程楠翻了个身,“只要方医生不嫌弃,我以身相许都没问题的!”

    “你还连吃带拿!”

    程楠又大笑不止,转身缩进被子里,“诶诶,我跟你说,我最近感觉,他对我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吧。”

    “嗯?快说快说。”

    “就是,他在医院里很清高一人的,和大家关系都好,但是也不怎么亲近,尤其不和女医生私下多接触。”程楠两眼逐渐放光,“但是啊,他会很耐心教我做饭,然后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煮粥的时候我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就小指头烫了那么一丢丢……”

    “他是不是牵你手啦?”

    “是啊!”程楠心里的粉红泡泡疯狂沸腾了,“他拉着我的手在冷水下冲,还仔细观察有没有红肿,那场面,我差点忍不住当场给他求婚了!”

    电话另一边的萧苒也咯咯笑,“我果然很看好方医生。”

    模样俊俏,性格温柔,家庭简单,还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这妥妥电视剧男主角呢!

    周天晚上,程楠正喝着方明朗给她煲好的汤,门铃突然响了。

    程楠打开门,看见是顾衍。

    “你怎么来了?”

    顾衍穿了套深蓝西装,头发梳到脑后,打理的很整齐,目测还喷了定型。

    他手里拎着一只神秘大箱子,斜倚在她家门口笑:“听说你搬家了,这不,哥们儿刚忙完就来给你送礼了。”

    程楠看了看那大箱子,一头雾水,侧身先让他进来,“东西先放放吧。我倒是觉得你最近真是很古怪啊,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孔雀似的。”

    顾衍低头换鞋,“小爷我那企业好歹有那么一两百号人,可不得穿漂亮点么。”

    程楠白他一眼,“都是叔叔阿姨在打理,你干过一天正事儿吗。”

    顾衍轻啧一声,抬眼瞥见鞋柜里静静躺着一双黑色男士拖鞋,“哟,这是提前给我准备上了?”

    程楠愣住,赶忙拦住他,“呸呸呸!那不是给你准备的,别动它。行了行了直接进来,别换鞋了。”

    “哟。”顾衍挑起了眉头。

    他走进来,把箱子放在茶几旁边,叉腰往四周望了一圈。

    “程楠,那最好是你给小叔叔准备的拖鞋。”

    程楠蹲在地上,“我哥才不会来。”

    “你别告诉我,你和哪个男的同居了。”

    程楠正要动手开那箱子,忽然转头瞪他,“别瞎说!我们只是每周末一起吃顿饭。”

    顾衍那张俊俏的脸肉眼可见神情凝固,他好像从没那么震惊过,眼睛瞪得很大,程楠看过去,似乎还能觉察到几分潜在的怒火。

    “你干嘛?”

    “谁。”

    “谁?”

    “我问那男的是谁。”

    “方——”程楠哼一声,“我干嘛告诉你?自个儿猜去吧。”

    “方、明、朗?是不是。”

    程楠笑哼哼,转头打开盖子,刚弯下腰便瞧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突然钻了出来。

    “喵。”

    蓝色大眼睛滴溜溜眨巴。

    程楠:“!”

    “猫咪!”程楠惊呆了,猛然跌坐在地上,盯了它好久,才小心翼翼伸手摸摸那白色小脑袋。

    “天呐……我哥重度猫毛过敏,天知道以前我多盼望能养只猫!”

    她抬头看顾衍,但他微皱着眉头,神色复杂,“知道你喜欢,插队给你定的。最好的猫舍最好的品相。”

    程楠深吸一口气,把小东西脑袋按回箱子里,关好,起身,跳着扑向顾衍。

    “我太太太太太感谢你了!衍哥!”

    程楠跟猴子一样扒在他身上,顾衍吓了一跳,上一回见她那么开心,似乎还是他去她高中带她翘课的那次。

    而且除那次以外,她也从不叫他衍哥。

    顾衍昂着脑袋推她,“下去下去,我可告诉你,你出来租房目的不纯,这事儿我肯定告诉你哥!”

    “告诉呗!”程楠笑得花枝乱颤,隐约还能听到小猫在箱子里喵喵叫,“我现在有猫了,过段时间说不定还会有男朋友,我快开心死了,我哥只会为我感到高兴!”

    顾衍脸色又瞬间掉了下来,一把推开程楠,皱眉说:“行了行了,收收你那德行吧。”

    “我太开心了嘛。”程楠转身扑向小猫,伸手的把它从箱子里轻轻抱出来,“天呐,方医生见到它,肯定也会很喜欢它,太感谢你了,衍哥!”

    顾衍摆摆手往门口走,“你自己给它起个名字吧,就叫顾衍都行。明天给你安排宠物医院做体检,我公司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啊,刚来就走啊?”

    “嗯。”

    总感觉顾衍今天不太开心。

    但程楠没想那么多,抱着自己怀里的小猫转圈圈,脸蛋贴着它柔软的小肚子。

    猫咪的到来无疑是给程楠的生活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儿时那只充满遗憾的兔子之后,她再也没养过宠物。

    她十分高兴能再次陪伴一个小生命长大。

    程楠给亲人朋友都发了自己小猫的照片,大家都夸它可爱,爸妈更是说要来看看她和她的猫……但只有顾知许,他仿佛没看到,什么也没回复。

    程楠知道他不喜欢宠物,也不喜欢她养宠物,便也不指望他回复。

    对于方明朗,她没有给他发小猫的照片,只说:“等你周六来,我给你看一个大惊喜!”

    他答复:好啊,我很期待。

    于是,无比漫长的一周慢吞吞过去。

    周六,程楠早早的起床,把次卧门打开放小猫出来玩,给它的白瓷饭碗里倒了幼猫粮。

    她坐在阳台陪小猫玩,从早上等到了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了晚上。

    终于——

    等来一通电话说,方明朗出事了。

    第27章 第27章 我再也不是你妹妹

    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

    上周方明朗刚完成一台大型手术, 并且做的很不错,病人和家属特意来送了锦旗,整个科室都等着他被表扬。

    但很遗憾,他不仅没等到院里表扬, 还等来了一封辞退信。

    医院从不轻易辞退医生, 尤其是方明朗这样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人才。

    周六早上方明朗接到通知后自己也不可置信,因此立刻驱车去医院问情况, 但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 半路出了车祸。

    大概也是天意, 原本他只是要和转弯车相撞,但为了避让前车, 车子脱出车道, 撞倒了路边大型展架。架子轰然倒塌,把方明朗的车当场砸到报废。

    ……

    程楠的心如坠冰窟。

    去医院的路上, 她感觉自己一身血液都停滞了,指尖没有一丝温度。

    她反复想着,如果方明朗不避让,顶多撞出安全气囊。

    可偏偏他避让了。

    程楠的眼泪直往下掉,她脑袋里很麻木,也无法想象会面临什么。

    他那么爱运动、爱生活的人。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程楠赶往医院时, 方明朗还没醒来。

    他的伤势丝毫不容乐观, 尤其是车祸时本能躲闪, 导致钢筋掉下砸伤了头部和手臂, 手臂神经受损严重, 会留下后遗症,未来无法再上手术台。

    在手术室外,程楠见到了方明朗的父亲, 年迈又沧桑的老人,穿着朴素单薄的衣裳,独自坐在椅子上无助的抹眼泪。

    方家母亲走得早,过去因为债务问题,他们和其他亲戚也几乎都断了联系。

    在这样的环境里,方明朗却还是长成了一株向阳而生的葵花,但风雨依然不肯放过他们。

    程楠体会到了刀子生生划烂血肉的剧痛。

    如同那年父母离开,妈妈哭着回头,问她:“楠楠,你真的不要我们么?”

    那样锥心刺骨的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给他看她养的小猫。

    她有点不甘心。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他明明是那么善良的人。

    程楠浑身像裹了一团冰,她在手术室外坐到了天黑,方家父亲跟她说话她也答非所问,团坐在地上整整一夜。

    天亮后,她突然起身往外走。

    别人或许不敢,但是她一定敢。

    方明朗工作的医院离这里不远,她打车二十分钟就到,上楼直奔院长办公室。

    外面医生拦住她:“小姑娘,没预约不行的,那可是我们院长。”

    程楠木然的说:“我姓顾,我哥以前来你们医院治病时,你们院长把整个医院最好的医生都叫来了。”

    “姓顾?”那医生应了一句,悄无声息打量她两眼,转身进了办公室,“请稍等。”

    程楠整夜没睡,肾上腺素过度分泌,脸颊通红,身子也隐隐发抖,站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那医生才出来说:“请吧,顾小姐。”

    程楠推门进去,正中间老板椅上坐着一个中年谢顶男人。

    没等他说话,程楠便开口问:“你为什么开除方明朗医生?”

    院长仔细看她,“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程楠紧皱眉头面色铁青,一巴掌拍掌着实,“糊弄我也没用,现在立刻把你要安插的太子爷给我叫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配顶替他的位置!”

    院长两手搁在桌子上,平生从没这样让人劈头盖脸怒骂一顿。

    一贯平静的神情都略微崩了。

    “你……说你哥哥姓顾?”

    “对。”

    “我再确认一次,你是哪位顾先生的妹妹?”

    “顾知许。”程楠咬着牙,第一次在外用他的名字办事,她竟然用的非常顺手,“我并不知道他和你们什么关系,但是上次来你们医院,你那套嘴脸我还是记得的。”

    院长推推眼镜,面色不动,“顾小姐,你们家最近做了一些投资,这事你哥哥没跟你说吗?”

    “那关方明朗什么事?”

    院长摇了摇头,“顾小姐,没人要顶替他的位置。这是我们院方开会后慎重做出的决定。你如果有疑问,不妨回家问问家中长辈。”

    程楠心中陡然一沉。

    没想到这事和她家里有关,她心中顿时有了非常不祥的预感。

    但无论如何,眼下她绝不能让方明朗丢了工作。手术治病都需要钱,他家里还有父亲要养,大好前途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程楠去了一趟银行,把自己所有存款都取了出来。

    这所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院长下面还有部门部长,部门下还有各个科室的主任。

    领导很多,但他们都怕惹上麻烦,对这件事缄口不言。程楠跑遍了整个医院,最后终于在一个小护士口中听到了些许。

    小护士把她拉倒了角落里,十分扭捏,“这事儿我也只是听说,帮你这个忙,你出去可不能说我名字。”

    程楠点头,“一定!”

    “据说上次他们吃饭,就是为了投资那事。我们医院这块儿被市政规划了两条地铁线路,有公司就来投资了,过段时间医院要扩建,也要买很多设备。”

    小护士说着,紧张的往周围看,“我听他们说,是资方负责人说的,上头有位领导特意提了一嘴,不想在我们医院看到方医生。”

    程楠怔住,心里轰隆隆砸下一通巨雷。

    小护士又道:“我听说这投资很大,那是一位姓顾的大领导,院长估计也不敢得罪,就只能……”

    程楠心的咚咚直跳,仿佛要把她胸腔砸穿。

    资方是顾家的产业,这所医院规模不小,送来的绝不是小数目,能动轴拿出这么大笔资金的,不是那些需要攀附顾知许的亲戚。

    并且程楠无意中听兰哥提到过,目前集团中除了极个别早已定居国外的股东以外,已经没有高层姓顾了。

    方明朗人际关系简单,恐怕没有哪位高层会注意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医生,除了——那位和她非常熟悉的高层。

    回家的路上,程楠给顾衍打了几十个电话,他一个也没接。

    后来程楠也不打了,她已经猜到了,恐怕那天顾衍说要把她和方明朗的事告诉顾知许不是开玩笑,他当真说了。

    她记起来,正月初一那天萧苒说方明朗从她家里出来时面色忧郁,恐怕那时顾知许就对他说了什么。

    而后初五那天,她因为搬家和顾知许吵架时,他最后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句:“你执意这么做,后果自负!”

    她知道他这次彻底生气了。

    最近她的信息他从不回复。

    她打去的电话他也几乎不接,接了也从不肯多说超过三句。

    并且这样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伤害所有和她亲近的朋友,他可谓信手拈来。

    车子抵达家门口,程楠脚下生风迅速上楼,推开顾知许的房间门,却看见里面没有人。

    云姨说他最近很少回来,似乎是公司里的事很忙碌。

    程楠不禁发抖。

    可不是么,忙着投资。

    她打过去的电话他依然不接,她只好打给兰哥,但兰哥也不接,最后她打给了他常用的那位司机,这才获得了他的位置。

    程楠坐公司专梯直达三十二层,彼时,他们正在开会,程楠没管那么多,直接开门进去了。

    屋子里的人个个穿着质地精良的西装,围着一张圆桌旁。

    顾知许坐在最中间的位置,闻声抬眼朝她怒瞪过来时,一张脸寒气逼人,锋利的浓眉狠狠皱起。

    所有人都朝程楠看了过来,他们看上去年纪都比顾知许大很多,但顾知许不发话,谁也不敢动。

    片刻后,顾知许厉声呵斥:“滚出去!”

    程楠紧紧抓着门把手,一身上下因为紧张和怒气而不自主发抖。

    好在兰哥迅速起身,快步过来牵起程楠的手,强行把她拖开。

    会议室的门闭合,但是顾知许的声音还在她耳边荡。

    他工作状态非常恐怖,既严肃又凶狠,眉头一皱,就能给人压得喘不过气。

    “楠楠,吓到你了吧。”兰哥拍拍她的肩膀,“最近事情太多,他脾气不好。”

    程楠定定站在原地,“没事。”

    兰哥回头望了几眼会议室,“楠楠,你先在办公室等等吧。开完会我来找你。”

    程楠点头,“谢谢兰哥。”

    程楠在顾知许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她从没来过他的办公室,这也是第一次来。

    宽敞通透的总裁办公室,正对门口,是一整片明净豪华的落地窗。

    从这里看去,窗外的一切都渺小而遥远,站在这里,权力和富贵都于紧握掌心。

    他随口一句话,就可以让别人丢掉努力十多年的工作,可以扼杀一颗少年的心。

    他想要做什么都轻而易举,比如让人带走兔子,比如让萧苒父母失业,比如罚她跪在祠堂前跟菩萨认错一百遍……

    她不是他的妹妹,更像是满足他那畸形控制欲的傀儡,一个不配拥有自己的思维和生命,只能听从他摆布的玩具。

    程楠坐在地上,眼泪突然如断线珠子大颗大颗滚落出来。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痛苦。

    方明朗还躺在医院里。

    他那张含笑的脸在她面前越发模糊,他那么温柔善良,一直到上周末给她做饭时,还在劝她和哥哥好好谈谈,他说亲人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或许她对哥哥有所误解,可以试着看看他的内心。

    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遭受这样的后果呢?

    程楠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打开一看,是方明朗打来的。

    他到底年轻,比预期醒得早。

    刚醒来,头昏眼花一身剧痛,得知程楠来过,便给她打电话了。

    程楠匆忙赶来医院,刚迈进病房见到他,一路上勉强干涸的眼泪便又止不住了。

    他脸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脑袋上裹着厚厚纱布,病床抬高了一些,他靠在床上,右手固定的严严实实,挂在胸前。

    偏偏还是右手。

    程楠抹着眼泪,站在床前哽咽问:“你,你还疼么?”

    方明朗努力笑了一下,扯着嘴角伤口,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声音沙哑说:“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但是……”

    “小伤而已。”

    门外,方爸爸端着一只中号塑料盆走进来。

    他低着头,因为过去在工地打工受过伤,腰背有些佝偻。

    方明朗说:“爸,你歇会儿吧,我待会儿疼了自己叫护士。”

    方爸爸很沉默,点点头,往外头指了一下。他的视线路过程楠的脸,混浊衰老的一双眼睛,程楠慌忙低下了头。

    病房门关上,程楠回头看向方明朗。

    他发丝松散,那双向来明亮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层灰,伤痛几乎把他过去所有的神采都削去了。

    方明朗伸出左手,轻轻拍她,“唉……楠楠,笑一笑吧。你看我命多大呀,车子都拉去大型垃圾回收场了,我还活着呢。”

    程楠擦着眼泪,说不出话。

    方明朗望着她无奈的笑。

    程楠抬起头,看见他又像往常一样,笑得眉眼弯弯。他眉骨下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贴着绷带,挡住些许泛红的眼尾。

    程楠感觉心脏像被人打了一拳。

    他越是乐观开朗,她心里的愧疚越是浓烈沉重。

    她今天去他们医院,发现每个医生都对他评价极好,大家都很惋惜他突然被辞退。

    那么热爱工作的一个人,她无法想象如果他得知这一切因她而起,会是什么反应。

    他这个老好人,大概也只会安慰她,说没关系,说不关她的事……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无比难过。

    程楠看向他的右手,“胳膊……”

    方明朗也低头看了一眼,“他们跟我说了。”

    程楠怔住。

    方明朗还是很温柔,“没事,不是大问题。我从小身体好,估计很快就能恢复。实在恢复不了,那我就不给人做手术了。哎,你不知道吧,其实做手术还挺累的……”

    程楠眼泪再次翻滚。

    “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她转身飞速朝屋外跑,没跑出几步便撞到一个黑色身影,停在脚步望去,正是方明朗父的亲。

    程楠定住脚步。

    “哎——”

    沧桑年迈的老人先开口了。

    程楠低头,“叔,叔叔……您好。”

    方爸爸几步走上前关闭了病房门,抬抬手,示意程楠跟他走。

    程楠不敢违背,跟在他后面,满脑子乱糟糟的想着如何道歉时,他在走廊尽头停下了脚步。

    他开口了,苍老嘶哑的声音问:“妹子,你是他媳妇儿不?”

    程楠一愣,睁大了眼睛。

    她想摇头,但脑袋像被泪水定住了一般,动摇不得。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懂……”方爸爸比程楠矮一些,他低着头,程楠看见他灰蓝棉外套上缝缝补补的领口。

    自从家里债务还清后,他们日子好了很多,后来方明朗在顾家资助下还去留学,父子俩都搬进了城里。

    但他父亲依然过得节俭清贫。

    他从包里拿出一沓钱,塞进程楠手里,“这些你拿着,这点钱不多,但是那小子是个榆木头脑袋,不懂讨人喜欢,你多担待。”

    程楠怔住,惊得立刻清醒过来,连连摇头,“不,不不不,叔叔,我不能要。”

    老人把钱直接塞进她衣袋里,“我瞧着妹子你是好丫头,他这样了,还来看他。我也听他们说了,他多半也当不了医生了,你以后跟不跟他都没事,这些就当老头子谢谢你来看他的。”

    程楠眼泪又往下掉。

    莫大的愧疚像压在她心头的一块秤砣,她痛得要死掉。

    “叔叔,我……”

    “收着吧,这正月里头,我这把岁数了也没怎么给过小孩压岁钱。”

    “不,这钱我不能收……”

    “拿好。小孩拿了压岁钱,一年过得顺利平安。”方爸爸呵呵笑,拍拍她,转头往后走去。

    程楠的心在他的祝福下彻底溃散。

    如果不是这么一遭事,如果方明朗好好的,如果她是正常和他一起去他家……她大概会开心到疯掉吧。

    程楠的灵魂像被抽走一大半,浑浑噩噩走在医院走廊,经过方明朗的病房时,她躲在暗处悄悄望了一眼。

    他很安静。

    那张脸仍旧那么好看。

    清晰明了的轮廓,翘挺的鼻子,光洁的皮肤,还有那眉头,从不轻易皱起。

    他微微侧着脑袋,半张侧脸深深迈进枕头下,他紧闭双眼,眼泪从黑色睫毛下接连不断的挤出来。

    脖颈上的筋脉因过度用力而暴出,眼泪沿着他下颌流淌,悄无声息没入枕头。他微微咬着牙,却看不见那小小的虎牙。

    他哭得很伤心,但一点声音也没有。

    还是这样,克制又温柔。

    在得知自己为之奋斗多年的事业毁于一旦时,他第一时间做的,是笑着安慰所有人。

    ……

    程楠从医院台阶走下来,面色如死灰惨白。

    她哑着嗓子对出租车报了地址,车子一路颠簸,她的脑袋反复在玻璃上磕碰,她却没有一点感觉。

    宽敞豪华的别墅。

    装着她天真无邪的童年,以及痛苦不堪的青春期。

    顾知许的房间亮着灯。

    她拖着沉重又缓慢的步子走在楼梯上,一只手搁在衣袋里,里面是方爸爸给她的压岁钱,皱皱巴巴的一叠纸币,仿佛尚有余温。

    她上楼,正巧遇见下楼的兰哥。

    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脸,只是柔声说:“楠楠,开完会看见你不在,我就没给你打电话了。知许也回来了,但是今天下午不小心摔了胳膊,也不让我给他涂药,你待会儿多关心关心他吧。”

    程楠平视前方,黑色阴影投进了眼窝里。

    她淡淡冷笑。

    又是胳膊。

    还真是巧啊。

    程楠推开门,看见顾知许正坐在床边。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换了一身蔚蓝睡衣,料子细腻柔软,衬得整个人纤瘦清俊。他拿着药棉,正在往右手肘处涂药。

    听到声音,他头也不抬,“终于舍得回来了。”

    程楠面无表情,泪水仿佛将脸上所有肌肉凝固,她连装都装不出来。

    “今天的事。”顾知许声音很淡,“抱歉。我没想到你突然进来。”

    他居然跟她道歉。

    程楠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他抬头看她,但不等他反应过来,程楠忽然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她力气很大,把他胳膊翻了个面,下午扭伤的关节有些泛红,经她这样一扯,痛得顾知许脸色骤变。

    “你——”顾知许不敢相信,她现在居然直接跟他动手了。

    “你跟我道歉啊。”程楠发着抖,“你跟我道什么歉!顾知许,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程楠猛地推了他一把,他伸手迅速支住床头,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顾知许声音瞬间变得冰凉,“程楠!”

    “你还在凶什么!”程楠拿起他床头柜上的夜灯,猛砸在地上。

    啪啦一声巨响,细碎的瓷片飞溅,从顾知许脚踝划过。

    程楠发着抖,从喉间慢慢挤出声音:

    “顾知许,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你妹妹。”

    顾知许脑子里嗡了一声,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从前你做得所有恶,我百般忍让、委屈自己,只因为你是我哥哥。”程楠抹了一把泪,死盯着他的眼睛,“可是这样换来的,是你毫不收敛变本加厉!”

    顾知许心脏几乎要爆炸,攥紧了手中的被子,用力咬牙,“你在说什么?我做什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你一句话,让方明朗丢了工作,而他因为着急出了车祸,现在躺在医院里,以后恐怕都上不了手术台了。”

    提到方明朗的名字,程楠又是一阵心酸,手指紧捏成了拳头。

    “顾知许,现在整个公司,除了你,没有哪个姓顾的有这么大权利!你当年自私自利狼子野心,赶走所有顾家骨干,妄图一人独吞爷爷留下来的一切,现在公司里根本没有姓顾的有实权!这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爸妈说的一样,你生来就是要毁掉我们家的!”

    顾知许的眼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潭,黑得如墨水一般,仿佛要把人生生吞没在里面。

    他说不出话,嗓子仿佛被人死死掐住,没有丝毫空间喘息,浑身每一条神经都疯狂跳动起来,大肆嘲笑他的无能。

    他坐在床上,看着眼前愤怒至极的程楠,浑身只觉如死过一样冰凉。

    他从小是个不爱为自己辩解的人。

    这一次他很想辩解,但,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在她回来前,他一直在想如何给她道歉,为今天下午凶她的事道歉。

    “顾知许,我恨你!我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恨过你!我希望我根本没有你这样一个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要了别人的命!”

    程楠发疯似的把床头柜上所有东西都扫落下来,水杯、药瓶、钢笔……碎落一地。

    顾知许突然抓住她的手,他身上抖得厉害,声音也发颤,“明朗怎么了……”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你不配知道他!你这个作恶多端的凶手!”

    顾知许从床边站起来,双腿剧痛,他试图大力钳制她的手腕,“你先给我说清楚!”

    “你想要我说什么?就因为我爱他,就因为试图和他在一起,就因为我想独立出去,你故技重施,酿成大祸!这次你毁掉了别人的人生,你满意了吗!”

    程楠拼命叫喊着,房间门忽然被人推开,兰哥站在门口,震惊看着这一切,“楠楠!”

    程楠回头看他一眼,一把抓住顾知许的领口,“明天和后天,我会起草所有相关文件,周二早上九点,去公证处门口等我,我要和你公证解除所有收养关系!”

    说完,她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狠狠推开顾知许,转头往屋外奔去。

    第28章 第28章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夜里, 黑色汽车从顾家开出,一路直奔医院。

    顾知许半路就陷入昏迷,再醒来时,已经是周二的早晨了。

    程楠那一下几乎是下了死手, 他重重摔在地上, 不仅被一地瓷瓶划伤,还重伤了脊椎和腿, 并且如果运气再差一点撞在茶几上, 恐怕要撞断脖子当场断气。

    ……或许就能如他们的愿了。

    顾知许望着天花板上的灯, 视线中的焦点随着光圈一点、一点变大。

    他摔倒时后脑撞在地上,痛得他瞪大眼睛, 那短短一瞬, 他似乎也看到了这样迷幻的光景。

    他的呼吸从未如此顺畅,头脑也从未如此放空。

    就好像, 已经离开人间了。

    不过事后一想,又觉得还好没有死,否则程楠要是牵扯进命案里,恐怕下半辈子都安生不了了。

    他这条命,可不能再毁人了。

    门口传来声响,兰栩安拿着单子从屋外进来, 脸色极差。

    顾知许问:“几点了。”

    “八点。”

    “这边过去远不远。”

    兰栩安摇摇头, “不远。”

    “那走吧。”

    兰栩安犹豫着, “知许, 你的身体你最清楚。”

    顾知许低低应了一声, “扶我一下,我手没力气。”

    兰栩安长叹一口气。

    说是扶,其实也只能抱他。

    他腰后腿上都打着固定, 根本动不了,昏迷了两天,连勾勾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关于那天的事,兰栩安也不敢劝他。

    暂时无法确定这件事会给顾知许带来多大的打击,但他越是平静,兰栩安就越感觉不妙。

    车子开得很慢。

    顾知许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脑子里一点事都装不下,电话响了很多遍也听不见。

    他的世界变得安静又木然,往事种种都如过眼云烟。

    抵达公证处时,刚好是九点,远远的,就看见门口台阶下站着三个人。

    程楠站在中间,身边是爸爸妈妈。

    兰栩安打开车门,先把轮椅放下来,才来抱顾知许。他今天也很沉默,对顾知许的伤一句都没提到,见到另外三个人,也没有打招呼。

    程楠脸上也没有表情,巨高临下垂眼看顾知许,“我给你打了电话,你都没有接。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顾知许淡淡抬眼看她,没有说话。

    因为身上伤势,他今天换了高背轮椅,手上缠了纱布,遮住从虎口蔓延到掌心的伤痕。

    这种感觉顾知许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

    明明一身上下都是伤,但大家都觉得他没事,觉得他装模做样,因为他们很难相信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的人,只是轻轻摔一下,骨头就会断掉。

    即便医生出了确切诊断,对他们而言,也只是知道个具体概念,就如同感冒、发烧一般。

    顾渊和程珃珃远远望着他,仿佛在看陌生人。

    顾知许习惯无视他们,但今天,视线从他们脸上结结实实扫了过去,他们的面容在他脑子里印得很清晰。

    公证处人不算多,大厅宽敞明净,工作人员脚步匆匆来去。

    顾知许眼神很空,以往所有毛病都没了,什么洁癖、讨厌人群、讨厌吵闹……通通没了,甚至身体也不痛了,整个人放松又轻盈。

    他们来得早,排在第一位。

    程楠已经把所有资料准备齐全,当年父母离开后顾知许成为了她的监护人,有明确的收养关系。

    现在也要明确的断开了。

    进去之前,程楠忽然顿住脚步,不甘心似的,问:“顾知许,那天我情绪很激动,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我认认真真的问你一次,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顾知许抬头看她,眼底澄澈一览无余。

    他有些不明白。她明明早就和其他人一样,习惯性的污蔑他了。为什么还要再问他一次?

    顾知许低低的笑,“是我。”

    他嗓子很哑,喉间像灌满了沙砾,“当然是我。除了我,没有人会动这样卑劣的心思。”

    一旁程珃珃听了,转头皱起了眉,不肯再看他。顾渊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知许接着说:“我当年一时兴起帮了他,改变了他的命运,但是没想到他恩将仇报,妄图抢走我的妹妹。我又怎么看得下去?不报复他,我就不叫顾知许。”

    程楠面色一僵,仿佛受了极大的震撼,捏紧了拳头,拼命忍住愤怒。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真的……不可理喻。难怪当年爸爸妈妈要抛弃你。”

    旁边的顾渊和程珃珃都立刻看过来,连一路保持沉默的兰栩安都震惊了,缓慢摇头,“楠楠,别这样说知许……”

    顾知许脸色很白,视线钉在程楠脸上,他脸上很少有笑容,这会儿倒是微笑了起来,只是比哭还难看。

    他声音发颤,“现在,终于轮到你了。”

    这一次,最后一个选择他的人也要抛弃他了。

    顾知许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伴随狠烈而刺耳的巨响,顷刻间断成了两截,末端化做了齑粉,飞入他心中每一条缝隙。

    顾知许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签字时很慢,并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手臂还没好,上次扭伤关节后,掌心也被瓷片划破了。他用左手托着右手,勉强把右手托放到桌子上,拿起笔签字。

    出门前他让医生拆掉了他身上所有护具,选了一件浅灰大衣搭配西裤,尽力穿得整洁利落一些。

    路过镜子时他随意看了一眼,他已经很多年不照镜子了,他只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因为实在没力气,“顾知许”三个字他写了很久,写完后掌心红了很大一片,他把右手拖下桌子时,还有一道血痕弄脏了桌面。

    兰栩安过来替他道了歉,拿纸巾擦了很多遍,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血迹。

    所有手续完成,他们两拨人一前一后出来。

    顾知许疼得直不起腰,喉间阵阵冒腥气,兰栩安扶他在大厅缓了一会儿。

    出来时,便正好看见司机把车开出来,程楠和父母一起上了车,他们都没有再回头看他,车子发动,扬长而去。

    顾知许望着遥远的天际,今天竟是罕见的晴空万里,蓝天白云。看来上天也在为程楠庆贺。

    他忽然觉得,这似乎也是一种解脱吧。

    天地之大,广袤世间。

    从此以后,他终于是彻彻底底孤身一人了。

    回医院的路上,顾知许几乎没有了睁眼的力气,努力维持着尚存的一丝精神,虚弱的问:“方明朗的事解决得怎么样。”

    兰栩安点头,“临大陈院长已经去过了,反馈对他很满意,等他身体好些就可以进研究组了,他性子沉稳,做学术也会发展的很好。另外,医药费大部分由事故方承担了,医院那边我也打招呼了。”

    顾知许低低应了一声。

    脑袋里似有白色浪花在海浪上静悄悄的翻来覆去,乘着海风扑向岸边,浪头扑在脸上,带来浅淡的窒息感。

    前方驾驶位上,兰栩安的眼神也越发飘渺,他看着那一望无际的马路,绿灯亮起,他们穿过一个十字路口。

    他终于忍不住,缓缓开口:“知许,你这样,谁都好不了。”

    顾知许睁不开眼,他在说,他便沉默的听。

    他接着道:“从前你这样,我就觉得不合适。那只兔子在我家里过得很好,但是楠楠一直以为它被你弄死了,那是她第一次哭得那么厉害。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狠心。”

    顾知许的睫毛垂在脸颊。

    “后来又是她同学父母,本就是他们工作失误,你开了他们,理所应当。但你偏偏还要帮忙找工作,搞得别人一边骂你,一边感谢你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

    “还有以前,楠楠怨你把她的好朋友转走,但事实是那人父母拜托你给转去那好公立。你钱也花了人情也欠了,最后骂名也背了。”

    “慈不掌财善不掌兵。知许,我真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到底怎么坐稳现在的位置。好人不是这么当的,坏人更不是。”

    兰栩安很少这么多话。

    自打大学里认识以来,兰栩安便是个温柔斯文,话也不多的绅士。

    但顾知许已无暇管顾其他,只觉十分疲倦,“我不想解释。”

    “这话只能骗你自己。”兰栩安紧握着方向盘,“你希望他们相信你,但他们不是你住你脑袋里的虫,你不说,别人永远不知道。”

    “……嗯。”

    顾知许轻叹一口气。

    再次睡了过去。

    浑身疲惫,却没有不适。

    尽管这次伤得挺惨,大腿生生扭断,脊椎的旧伤也发作,出来这一趟更是让身体跌入谷底。

    但他依然没有感受到疼痛。

    只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发现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才会勉强意识到,他又病了。

    三天后,顾知许出院了。

    公司一个新项目刚落地,他出院后接连熬了几个通宵,把前期工作都做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了。

    顾衍自知闯下大祸,在提出主动离职并交接工作后就消失了,谁也联系不上。

    程楠的离开在顾知许身上表现的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过度平静。

    他从不说起这个事,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上次的伤一点都没好,他也没表现出来半分不适,骂下属的时候该严厉还是严厉,一点不受影响。

    兰栩安有些惊讶他状态保持平稳,又有些担心。

    终于在半个多月后,顾知许突然召开了股东大会。

    会上他罕见的认真打扮了一次。

    他选了一套最正式的黑色西装,仔细佩戴了腕表和袖扣,头发打理的整齐帅气,甚至皮鞋也精心挑选过。

    昂贵华丽的衣衫配合着那无可挑剔的容貌,人人见了都忍不住惊叹几句。

    跟他私交不错的陈总还悄悄问他,是不是喜事将近?

    顾知许淡淡一笑。

    在会上,他毫无征兆的宣布自己将暂退职务,期间,所有事宜都交由兰栩安代为打理,如遇重大决议,他会与兰栩安商量。

    大家都知道兰栩安能力丝毫不逊于顾知许,并且这两兄弟关系极为密切。对于顾知许的决定虽然吃惊,但也没有极力反对,只说希望他尽早调整好私事回到工作中来。

    公司股价也很稳定。

    这事儿顾知许没有提前和兰栩安说过,他当天在公司里加班加了通宵,正打算回去好好质问顾知许时,程珃珃突然打来了电话。

    她说,凌晨五点时,顾知许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把她吵醒了。

    这次他开口说了话,内容很简单,声音也很含糊,只是低低的问她:

    “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第29章 第29章 番外·童年(上)

    那天, 顾知许睡着后,做了很不错的一个梦。

    他梦见三岁刚学会走路那年,扑向的不是冰凉的地板,而是父母的怀抱。

    他很幸福, 连带那可笑的童年也变得幸福。

    顾知许腿上那毛病是与生俱来的, 先天的病都很难治,他的更是没办法治。

    他刚被抱出来, 医生就连连叹气, 照看了他们家多年的云姨更是眼泪直接落了出来。

    顾家二子顾渊的第一个孩子, 是个有重大疾病的孩子,生下来只有四斤, 还在生产过程中受了伤。

    那时也算命中如此, 程珃珃重度产后抑郁,疾病让她违背了母爱本性, 她不仅不喜欢,甚至非常厌恶己的孩子,隔着保温箱见了他一面,看到他那虚弱的样子,心里却只有憎恨没有喜欢。

    碰巧那时顾渊打理的子公司状况不断,顾渊忙于安抚程珃珃和稳定公司, 一度焦头烂额。

    顾家老爷子那边日理万机, 母亲那会儿在国外处理债务, 程家父亲早亡, 只剩一个身体不好在外休养的母亲。

    医生说:“这孩子不比一般孩子, 必须二十四小时精心照看着,绝不能有疏忽。”

    那年的顾渊没得选,只能把孩子送远一些。找了个还不错的院子, 请了不少康复专家和保姆,专心照看他一个人。

    一开始,顾渊一周去看他一次,后来,一个月一次。

    那时他计划着,等程珃珃病情康复一些,就把孩子接回来。

    后来等啊等,突然,明熙就来了。

    这个孩子到来的非常意外,在他们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到来。

    但这个孩子给全家都带来了希望,怀上他后,程珃珃的产后抑郁恢复了很多,甚至还主动去看望去顾知许。

    但那时顾知许依然是个病孩子,身体脆弱,总是莫名其妙哇哇大哭,动不动把所有人都吵醒。

    他们便商量着,等明熙出生了再接知许回来。

    于是再后来,明熙出生了。

    与顾知许不同,明熙是个无比健康活泼的孩子,他身体健康,性格开朗,很乖巧,很少啼哭。

    他出生后,顾衍母亲的债务问题很快得到解决,顾衍的公司也迎来巨大转机,甚至程珃珃的病也全好了。

    大家都说,明熙就是来拯救顾家的天使,就连从不苟言笑的老爷子都毫不吝惜对他表达爱意。

    接着大家说,可以接知许回家了。

    但偏偏车子刚上路,保姆打来电话,说顾知许又病了,一种传染性的病。

    他身体极差,出生后一年半里病了无数次。

    大家犯了难。

    最后顾渊母亲拍板,再缓缓,虽然明熙健康,但到底也只是孩子,抵抗力不高。何况那边院子里什么设备都有,知许的腿需要常年做治疗,每天吃药打针,不要让病气过给了明熙。

    于是,他回家这事便又延后了。

    顾知许记得,自己在那小院子里住了很久,不让出门,看到的永远是那些人。

    那些保姆无人看管,照顾他便全随心情,高兴了给他好脸色看,烦心了就扇他巴掌。

    反正,也没人知道。

    顾知许打小就聪明,有一回爸爸来看他,他看见黑乎乎的手机,就闹着说自己也要。

    爸爸自知愧疚,给了他一个手机。

    他悄悄背会了父母的手机号。

    爸爸很忙,他常常给妈妈打电话。

    但那时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喊:“妈妈,妈妈……”

    有时接通了,有时没接通。

    有时妈妈会跟他说几句,但更多时候她都在忙着照顾明熙。

    顾知许记得自己有次走路摔倒了,爬不起来,保姆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胳膊脱臼了,他痛得哇哇大哭。

    保姆骂他:“你矫情什么?没见过你那么难带的孩子,一天到晚就是哭,你爸妈都不要你了,你哭什么啊!”

    顾知许那会儿也很倔,抱着胳膊一边哭一边瞪她,“我要跟我爸爸妈妈说,让他们开除你!”

    保姆啧笑,“说呗,老娘早不想干了,说好就干一年,这都多久了!”

    顾知许抹着眼泪给妈妈打电话,小小的身体无助蜷在地板上,一直打到晚上才有人接通。

    他妈妈声音很疲惫:“知许,妈妈上次说了,不要一天到晚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不是让阿姨教你功课么,过段时间我要检查的,你不可以偷懒不做。”

    顾知许哭得很伤心,“妈妈,她们不喜欢我,很讨厌我,每天都欺负我,我只想和你们待在一起,我很想你们……”

    “她们欺负你,怎么回事?”

    顾知许刚要解释,电话突然被人一把夺过。

    保姆站在旁边瞥他,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哎程姐啊,我在呢。孩子不懂,他今儿非闹着要吃芒果,你知道的,他对那玩意过敏很严重,每回吃了就要犯哮喘。”

    电话那边妈妈说了什么。

    保姆又道:“是呀,我们都当自己还能来疼的,哪能欺负他。这孩子,都怪我们太娇惯着了,一不满意就要瞎说。但是你看,他毕竟身子不好,我们也不敢打着骂着了,哎呦……”

    顾知许拼命从地上爬起来,“不,不是这样的——”

    很快后面来了个阿姨,一把捂住他嘴巴。

    他挣扎不脱,绝望的看着她们胡编乱造,说他是个骄纵蛮横的孩子,说他是个撒谎成性的孩子,说他从不听话,说他不肯念书……

    顾知许长大后也做过很多次儿时的噩梦。

    每每回忆起来,总觉得那感觉痛不欲生。

    明明,他每天很早就起来认字学习,明明,是她们懒得教他识字,明明,是她们打他骂他……

    到后来,爸爸也不常来看他,有时偶尔来一趟,也要严肃的说,知许,你要懂事一点,听话一点。

    大概那时候他们就认定了,一个被保姆教养大的小孩,必定是娇气跋扈的。

    他想起自己以前每天都渴望出那小院子,有一天,门外来了几个小孩,他们聚在一起打球。

    顾知许看了他们好久,趁着保姆没注意,悄悄溜出去和他们玩。

    起初,他们一起玩的很好,顾知许从没有那么开心过。

    他那时还能慢跑,就跟在他们后面玩,即便他们发现他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白痴小孩,懒得和他多说,他也很开心。

    但后来,有个孩子不小心撞了他,他跌在地上,腿折了,起不来。

    那些孩子惊呆了,指着他说:“你干嘛?你起来啊?你为什么那么娇气,你在装吗?”

    他痛得发抖,但死活站不起来。

    那一次后,周围小孩都认定他是个神经病,他被保姆带回去后,保姆们也气死了。

    她们一边扇他巴掌一边骂:“谁让你偷跑出去?你受了伤我们还得给你爸妈交待!你这么不听话,难怪他们不要你!”

    那些晦暗的日子里,顾知许仿佛流干了眼泪,哭都哭不出来。

    从没人相信他。

    大家习惯了问都不问,直接认定他是个坏孩子,装模做样满嘴跑火车。

    周围邻居教孩子别去招惹他,父母让他乖乖听话。

    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

    他仍然会给妈妈打电话,躲在被子里,温温柔柔的问她:“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妈妈总说:“再等等吧,知许。”

    等着等着,他便沉默的长到了四岁。

    在弟弟终于长大一些,足够健康活泼了,他们终于来接他回家了。

    他第一次坐上家里的车。

    第一次见到电视里宽敞的马路和街景。

    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

    他很害怕。

    他总觉得,会有人冲过来骂他打他。

    爸爸把一杯巧克力奶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甜到说不出话。

    爸爸说:“知许,待会儿见到弟弟,一定要乖乖的,弟弟很可爱,他给你准备了礼物。”

    顾知许点头。

    他没见过弟弟,但他听保姆阿姨说过,那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那一天,他见到了自己家宽敞的房子。

    那是一栋比小院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房子,外观很漂亮,里面也很豪华,干干净净的,每一片瓷砖都泛着柔润的光芒。

    爸爸把他抱在怀里,他却仍然很害怕。

    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对陌生、对贵重的恐惧,他唯恐自己衣服里的灰尘掉在地上,弄脏了地面,换来保姆一顿打。

    他的心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父爱母爱在他最重要的成长期中缺失,这是他穷极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缺失,那份渗透骨髓的低安全感,会伴随他这一辈子。

    他在装潢华丽的客厅见到弟弟。

    弟弟和他是截然不同两类人。

    弟弟白白胖胖,圆脸大眼睛,笑声夸张又随意,像一个小太阳,怀里抱着两只陶瓷小飞机,蹦蹦跳跳朝他跑来。

    他下意识要躲闪,却被爸爸推了出去,“知许,这是弟弟。”

    明熙那会儿也是个缺心眼孩子,一股脑把小飞机都塞进顾知许怀里,开心的说:“哥哥,这是我自己做的,红色的更好看,送给你!”

    顾知许吓得面色惨白,怀里的东西他从没接触过,接触到他的皮肤,那冰凉的感觉如常常扎在他手上的枕头。

    他不知所措。

    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松开了手臂,摔碎了两只可爱的小飞机。

    第30章 第30章 番外·童年(下)

    顾知许是个敏感的孩子,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爸爸妈妈更喜欢明熙。

    但他并不介意,他觉得,只要能回家他就很满意了。家里有他想念的爸爸妈妈, 也没有人打他骂他。

    那天, 他打碎了明熙的礼物,明熙哇哇大哭, 爸妈虽然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他, 却也没打他。

    只是叹气说:“知许, 试着和弟弟一起玩吧。”

    一开始,他和弟弟不太合得来。

    准确来说, 是他单方面和弟弟合不来。

    明熙太开朗了, 他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他有很多好朋友, 他跑得很快,还喜欢吃蛋糕和零食。

    顾知许面对他,总是手足无措。

    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印象里,除了初次见面,顾知许和弟弟还发生过一次不愉快。

    那是某个阳光明媚的周五。

    司机把明熙从幼儿园里接回来,刚下车, 明熙就大喊:“哥哥, 快来呀, 我们今天学做了小蛋糕!”

    顾知许走出来, 看见明熙手里拎着很多漂亮的盒子。

    他有些局促, 但明熙直接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带他去花园里。

    明熙如同献宝一样,把盒子一只一只打开, 端出来一个个漂亮的小蛋糕。

    “哥哥,这些都是我做的!我好小心好小心才拿回来的!”

    明熙高兴的仰着小脑袋,想等他夸他,但顾知许从小没得过夸奖,更不知道怎么夸赞别人。

    他只能木木的点头,说:“哦。”

    明熙有点失望,但也不介意,笑嘻嘻的给顾知许一个最大最漂亮的,自己拿了一个最小的,兄弟俩一起分享小蛋糕。

    起初,他们很高兴。

    顾知许以前从没吃过这些,因为新奇,话也变多了,逮着明熙问东问西,明熙开心的跟他讲解。

    后来,明熙把蛋糕吃得满脸都是,弄脏袖口和衣服。

    顾知许赶忙放下蛋糕帮他擦,但他以为哥哥在同他逗乐子,总是动来动去笑个不停,顾知许恼了,大声说:“你别动了啊!”

    明熙瞬间呆住,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云姨见了,赶忙过来抱明熙,摸摸他的脑袋,又转头看顾知许,“知许,怎么了?”

    顾知许瞪那吓懵的弟弟,手里还攥着湿巾,“他把吃的弄衣服上了,我给他擦,他怎么一点也不老实!”

    他太凶,明熙被吓哭了,躲在云姨怀里掉眼泪。

    云姨连忙安慰明熙,一面有些抱歉的看顾知许,“没事的,知许。明熙他太小了,弄脏衣服我们都会给他洗,这没什么。”

    顾知许愣住。

    他只知道,他像明熙这么大时,弄脏了衣服,是一定要挨打的。

    ……他只是不想让弟弟挨打。

    他怔怔站在原地,看爸爸妈妈也走了过来。他们看到桌上蛋糕,看到哭泣的明熙,再看到满脸歉意的云姨,就好像已经知晓了事情原委。

    妈妈把明熙抱在怀里哄,一眼也没有看他,爸爸则是走过来,像过去很多次那样,抓着他的肩膀,皱眉说:“知许,你懂事一点好不好?你是哥哥,为什么总要欺负弟弟?”

    是啊,他为什么总把明熙惹哭呢?

    顾知许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努力思考着,但年龄太小,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无奈和委屈。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才知道,他也很爱弟弟。

    而且,他其实不是那么坏的小孩。

    好在日子总有转机。

    有一天,下午三点左右,程珃珃突然回家了。

    原本这个点只有保姆在,顾知许推着轮椅出来,正瞧见妈妈脱下外套走进厨房。

    妈妈看到他,回头问:“知许,怎么不在房间里休息?”

    他前些天下楼梯不慎崴了一下,扭伤了脚踝,这会儿腿上还裹着石膏。他身体弱,每次受伤后都要休养很久。

    他坐在楼梯转角处,小心翼翼的看她,“有点无聊……”

    妈妈笑了笑,“来吧,来帮帮妈妈。”

    顾知许愣住。

    妈妈的注意力常年在明熙身上,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会给到他,这或许是她自己也不能控制的事。不过即便只有一点,他也很满足了。

    顾知许坐在她身边,帮她往小瓷盘里放蓝莓,妈妈让他一个瓷盘放十颗,要围成均匀的圆形。他很听话,认真的把一颗一颗摆放的整整齐齐。

    妈妈偶然回头,笑着问他:“知许,放了那么久,一颗也不吃么?”

    顾知许有些呆,“不能偷吃……”

    妈妈摇头,“这不是偷吃,家里东西都是买给你和明熙的,想吃就吃,没人会说什么。”

    顾知许有些无措了。

    回到家那么久,他仍然没有习惯自己是主人的生活,过去那些备受苛责的日子像是深深刻进他骨髓之中。

    他总觉得,他什么也不配。

    妈妈擦擦手,蹲下来抱他,“知许,待会儿松饼烤好,我们一起去送给明熙,好么?他们学校里正在举办活动,听说很热闹。”

    “好。”

    妈妈摸摸他的脑袋,转头看他稚嫩的小脸,“知许啊,不要再欺负弟弟了,好么?你们俩都是妈妈的宝贝。”

    顾知许嘴唇有些发抖,“我也是么?”

    “当然了。知许也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温柔抚摸他的脸颊,目光又移向他的腿,“腿还疼么?”

    顾知许连忙摇头,“不疼了,一点也不疼。”

    妈妈又笑起来,“我们知许是最勇敢的孩子。”

    顾知许定定看着她,那些早已干涸的泪水,忽然又掉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得到母亲的表扬。

    以前那些阿姨嫌照顾他烦,总说他没用,说他是爹妈都不要的小孩。他告了一次状后再也没告过,但是她们仍会打电话跟他父母抱怨他贪玩顽劣,以便获得更高的薪水。

    他一直以为,爸妈都对他失望透顶了。

    那天晚上,妈妈没有照常去给弟弟读绘本,反而来了他的房间,亲自给他抹药。

    他倚靠着妈妈怀里,一遍一遍的问,妈妈,我是不是好孩子呢?

    她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答,当然是了。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在那段时光里,父母好像终于接纳了他,他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家里有大房子,有花园,有可爱的弟弟,他们生活的美满富足。

    他虽仍旧时常生病受伤,父母虽仍旧偏爱弟弟,但那都不重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可是幸福总会停留在最幸福的时候。

    顾知许如今回忆起来,家里最爱他的人一直是弟弟,只有弟弟给过他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爱。

    那天,是弟弟的生日。

    爸爸带他们去了家里常订蛋糕的蛋糕店。

    顾知许记得,那是一家很老的店铺,据说是从爷爷童年起,家里就在那里买蛋糕。

    店面古老而精致,悠扬的钢琴曲从留声机里缓缓漾出。

    他们兄弟俩手牵着手,依偎脑袋趴在玻璃外看师傅做蛋糕。

    明熙问:“哥哥,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顾知许想了想,“我不知道。”

    明熙吃惊,“你不知道?”

    “嗯。我没有过过生日。”

    从前在小院儿里自然无人在意,回家后第一年无心这些琐事,第二年没人记起,如今是第三年,顾知许也不知道自己生日过去没有。

    明熙惊呆了,转身用力抱住他,“哥哥,我今天回去一定要问妈妈你的生日,如果我忘了,你千万千万要记得提醒我!”

    弟弟的脑袋在他怀里蹭,顾知许点头,“好。”

    师傅把蛋糕推出来,笑呵呵的说:“俩兄弟感情真好啊。”

    明熙笑起来,黑亮的大眼睛望着蛋糕,下一秒,突然大喊:“师傅,你忘记加小樱桃了!”

    师傅说:“糖渍樱桃今天卖完了,而且顾先生特意叮嘱不加那个,说怕你俩牙疼呢。”

    “不行不行,我哥哥很爱吃那个,上次奶奶生日哥哥吃了很多的,我都看见了!”明熙说。

    顾知许红了脸,悄悄拉他,“明熙。”

    明熙又说:“师傅,我知道哪里有卖,我去买过来,你偷偷加在里面好么?爸爸如果问起来就骂我好了,不会怪你的。”

    “哎呦……”

    “求求你啦!”

    明熙打小聪慧早熟,人小鬼大爱撒娇,师傅还在犹豫着,他便转头往外跑,摆摆手,“哥哥等我!”

    顾知许顿时急了,“明熙快回来!爸爸说了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他!”

    明熙开心的笑,“就在马路对面,我马上回来,不会被爸爸发现的!”

    顾知许想要追他,但刚迈出步子,双腿就定在原地,疼得无法动弹。他不能跑,只能慢慢走。

    他心里很害怕,蹲在墙边埋头安慰似的想着,明熙很快就能回来了,他只是去对面买樱桃,很快就会回来了……

    但他看见蛋糕店的师傅给爸爸打电话,看见门突然打开,看见惊慌失措的人们……

    那优雅的木质楼梯上传来咚咚咚跑步声,大家大声叫喊着、呼唤着,只有他,因为双腿疼痛,只能跌坐在地上。

    他听到刺耳又锐利的救护铃,他从楼梯上滚下来,爬到门口,看见了鲜红刺目的血迹。

    地上打碎一只漂亮的镂花玻璃瓶,顾明熙精心挑选了又圆又甜的糖渍樱桃,用一只最漂亮的瓶子装好,准备像献宝一样给他哥哥。

    那是无比短暂又绝望的一天。

    深夜的医院里,明熙蜷缩在母亲怀中,小小脑袋耷拉着,用微弱的声音说着最后的话。

    他说想要再吃一次糯米丸子、想玩刚买的小玩具车、想切今年的生日蛋糕……聪明的孩子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又说,想要去陪伴从前班里那个因为绝症早逝的小朋友……

    最后的最后,明熙伸长了胳膊,轻轻握住哥哥的手。

    他小小的嘴巴里淌出鲜血,他艰难吐下一口,流着眼泪,无比真诚的说:

    “哥哥以后,要永远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