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嗯?有些牧民想要我们提高农产品的收购价格?在这种时候?当初不是都谈好了吗?”

    马上要出发却遇见这种情况, 看向来汇报的公司职员,简明微诧异挑眉。

    “是的,简小姐,现在所有牧场代表都聚在一起,他们几个提出这种要求,原本正常的交易事务也停滞了。”

    拉紧身上的制服,尽管面部带着护具,小职员还是低头避开上方的注视,胆战心惊开口。

    “托帕总监说了,虽然她和您是朋友关系,但此事不属于公司解决范畴,并会对后续合作工作产生权重影响。”

    石心十人向来公私分明,星球间物资交换算简明微提出促成的, 也是公司对这颗星球进行评估开发的重要一环, 所以他们不会提供额外帮助。

    而临时违约的情况一出, 无疑,简明微和阿尔冈-阿帕歇不仅面临能力上的考验, 还会波及战略投资部的信任。

    “宝贝了个腿的, 哪群老可爱说的放他呜呜伯的空气的话!”

    波提欧哪能听见这个,当即拔枪要冲出去。

    “我站着费尽口舌解释条款的时候,他们可都笑皱老脸说的可以!”

    往年那些牧民都要穿越尘沙去找商队交易,路遇土匪和野兽威胁就算了,能带的东西还有限,最后的微薄收入和忙碌劳累完全不成正比。

    现在简明微派人集中上门收购, 方便省事的同时价格公道, 甚至连他们不知从哪里扒拉的零碎都考虑进去了,结果就得到这种反馈? !

    “所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在商业场上很常见啦,”砂金耸肩,“对面卧底、临时反悔、另投他枝……习惯就好。”

    “波波,不要冲动,”简明微拦住他,“我们本就是外来组织和当地人建立合作,开始就起冲突,后面怎么办?”

    确实,打起来只会害了什么都没做的无辜牧民,所以,波提欧转头看向星期日。

    “哥们,你那荆棘还好用吧?我把那几个惹事的老可爱骗出去,你暗中给他们捆了,等他们学会道理再放回去?”

    “哎呀,别带他做这种事情,”眼见星期日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简明微连忙道,“我过去看看,你们谁都不许妄动!”

    ……

    营地最大的会客帐篷,来自不同牧场的牧民代表汇聚一堂,格蕾给大家倒羊奶酒,不时有几个人压低声音凑近耳语。

    “……她不会不来了吧?”

    “……也是她们隐瞒在先……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们……”

    “……都是为了生活……我们也没恶意……”

    帐篷被撩开时,阳光先透进来,明媚的长发随后而至,简明微直接走向中间的主位,坐在那里的统计员连忙让座。

    “几位的想法我大概知道了。”

    掀眼看过明显紧张的牧民,她的语气还是无波无澜的平静。

    “不过,临时涨价是违法合约的行为,相信大家都清楚吧……所以,是什么让你们做出这种决定?”

    “简小姐,”一位牧场主抬头看向她,“这点我们做的确实不对,但……谈收购的时候,您也没说这些货物要运到其他星球啊!”

    “既然都是生意人,那肯定明白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与您倒手贩卖可能获得的利润相比,我们的诉求实在不算什么……”

    “是啊,”双手沧桑的牧民捧起身边麻袋里的农产,“您看看这些松茸,都是我们进山一点点摘的,保证每个的菇体完整、肉质饱满。”

    “还有您定的牛肉,我们挑选的可是牧场最好的牦牛,肉质细腻紧实,无论直接烹饪还是腌制风干,口感和营养价值都顶好。”

    蓝眸在沉寂时仿佛凝成的冰,座下最后的声音怯怯。

    “……您要求的数量那么多,大家都在准备,万一中途突然变卦……”

    多般理由轮番上阵,小统龙听得简直要气炸了。

    “哇哇,明微,他们竟然说你倒卖盈利,天,难道你计划远去贝洛伯格搞那些自动机兵回来,是想给我们卧室犁地放牧吗?!”

    “还说你开始没提货物卖到哪里?不提能不能和那边谈成合作……怎么,买他们一颗鸡蛋,他们还得管你这蛋怎么吃?”

    因为不确定雅利洛六号那边的需求,所以目前产品是简明微以个人名义收购的,但不知怎么,牧民突然知道了。

    “……说了这么多,总之,你们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接受你们提高的价格,先前谈好的交易就作废了?”

    抱着展现友好的心态开始,简明微和他们签订的合同条款并不严苛,可没想到会造成逼到自己面前的现象。

    “简小姐,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我们也不想……”

    肩前垂落的羽毛坠饰不安轻晃,简明微安抚拂一下将它放进发间,低眸时轻笑溢出。

    “我也不想遇见这种事情,但不得不提醒大家一句,现在的交易是我选择了你们,而不是,我只、能、选、你、们。

    “既然提到生意人,那做生意都有风险,应该没人不明白吧?我去其他星球是尝试推销你们的产品,按照你们的算法……

    “那如果倒卖失败了呢?中间损失的时间、精力、物流等等成本……大家是不是也应该替我分担?”

    清透的眸光扫过所有人,她不疾不徐放下手中羊奶酒……呃,有格蕾关照,里面只有羊奶没有酒。

    “当然,我不是那种强制的人,自然会给大家选择的机会,也不会辜负你们已经付出的辛劳。”

    伸手举起,厚厚的一叠信用点出现在掌心,简明微甩了下,钞票在半空划出惑人的弧度,码好放在桌边。

    “——这一沓是十万。”

    所以有十个十万陆续堆叠起来,星河般蓝紫炫目的光彩绽开,仿佛一座财富的小山,金钱的芬芳主宰五感。

    “提价不是不行,但合约的内容也得跟着改改——买断吧,这一次交易结束后,那些人便能选择其他心仪的买主了。”

    看了眼穿着算上乘的牧场主和腰背佝偻的零散牧民代表,简明微撑着下巴做最后总结。

    “请大家根据自身情况和想法综合考虑,不必担心,做出决定者,等会儿可单独告知相关负责人。”

    “当然,行程在即,我的时间有限,之前已定好的人家还在等我,就先失陪了——”

    ……

    “哇哇哇,简!”

    一进室内就遭遇超级热情的拥抱,简明微无奈把身上的三月七人偶扒拉下来。

    “注意身体呀,这次别把脑袋磕掉了。”

    天知道睡觉时被摇醒、然后一睁眼看见个人怀捧脑袋说“救救我,我头掉了”有多恐怖!

    “哎呀,那不是看万敌驯服野牛入迷靠得太近,一不小心被顶飞了嘛……”

    歪头在她肩上蹭了蹭,三月七的兴奋丝毫不减。

    “天,简,你刚才好帅!特别是掏出那沓钞票的时候——原来信甩点是这样甩的!”

    “嗯,虽然最后的结果在意料之中,”看着下属发过来的统计数据,托帕轻笑,“但简还是有点冒险呢。”

    万一那些人真的都选择了加价买断,那简明微面临的情况就糟糕了。

    “其实还好?”

    大概计算过所属资产,简明微点头,“全买下来也不是问题,毕竟阿尔冈-阿帕歇的特产还挺美味的。”

    “全都要?”难得见人抢自己这句台词,砂金好奇,“你给意外情况预留了多少备用金?”

    “只算能随时拿出来的流动资金,也就……一亿七千多万?”

    简明微惭愧,“家族那边的产业不太方便动,这种事也不好使用奥帝先生给的钱,只能指望部分工资和零花了。”

    一亿七千万现金还是零花钱,翻垃圾桶的小浣熊震惊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戳旁边星期日的胳膊。

    “你们匹诺康尼……当家主的这么有钱?!”这还不是掌管经济的苜蓿草家系呢!

    “……并没有。”

    抿了抿唇,回老家连住所都没有的小鸟垂下耳羽。

    “我还在橡木家系时,资产也就明微的……零头?”

    主要是有的很多东西不能随时变现,可以随手拿出大量现金的,除去星际和平公司高层也没几个了。

    “屯屯鼠是这样的,”系统安慰星期日,“明微大半年没抽没养新角色了,再加上过来后的投资和其他收入,这点零花钱很正常。”

    星期日:……能理解不代表能振奋,按照现在的情况,难道他真得卖身、靠赏金才能给简明微更多东西吗?

    “话说,”似乎想到什么,星期日扭头看向星,“当无名客有工资吗?底薪、提成和奖金制度呢?”

    如果情况好的话,要不他努力一下,从搭车客正式应聘到星穹列车去?

    “列车就是我们最大、最宝贵的资产,”星沉重把手搭上星期日的肩,“哦,这次开拓还差点报废一节。”

    星期日:……要一直打白工吗? !他是不是不小心进了什么不得了的组织?

    “好啦,”弯眸准备出门干活,简明微对众人笑,“回来给你们带礼物,这段时间阿尔冈-阿帕歇就靠大家啦。”

    *

    “嗯,罗宾,我们已经到雅利洛-VI了,现在要从城郊雪原去行政区。”

    抬臂把镜头绕了一圈给知更鸟展示雪景,简明微很快冻得缩回手,银装素裹中踩雪的咯吱咯吱清脆。

    “嘶,怪不得能冰封反物质军团呢,这里的雪好大,就是太冷了……”

    盛会之星匹诺康尼是梦境,阿尔冈-阿帕歇的气候只是昼夜和季节温差大,骤然踏入冰天雪地实在难适应。

    “不用担心,明微提前约了桑博过来,后面再去见这里的大守护者……”

    主动伸手接过手机,星期日把简明微朝怀里揽紧了点,风衣下的羽翼舒展裹住她的身体。

    暖热柔软的翅膀在这时就是救赎,抱着等等缩进他怀里的简明微对屏幕那边的知更鸟连声点头。

    “确实,走这一趟以后就方便啦,而且路上景色真的很美,到时候我们一起堆雪人呀。”

    身为游戏玩家,除了本身的背包在,那些传送锚点简明微也能用,不过需要她亲自走一遍把它们点亮才行。

    聊天中行程都变得短暂,直到约定的地点,两人环顾四周,却没看见任何有关寒腿叔叔的身影。

    “诶,人呢?”再次比对定位,简明微疑惑,“桑博说他到了呀?”

    放眼望去尽是洁白,连林木都被大雪覆盖,枝头挂满的雪花会在撑不住时滑落,“嘭”地在树下堆积起来。

    “明微,那里是不是……”

    环顾后目光锁定不远处的积雪堆,星期日试探走去,“多了点什么东西?”

    一点深蓝色从雪中露出,没想到贝洛伯格再见还是这种场景,简明微开始活动手腕。

    “荆棘、书本、子弹……寒腿叔叔你更喜欢哪一个?”

    “哎哎哎大家都是家人,提这些做什么?”

    雪堆“嘭”地一下炸开,桑博从里面钻出来搓手。

    “我这不是……怕银鬃铁卫追过来连累你俩吗?”

    “好耐寒,”打量着深蓝野人的挖洞漏腰装,简明微感慨,“桑博,总这样下去,你不怕自己被冻成老寒腿叔叔吗?”

    “欸,姐们你这就言重了,”带着两人先往大本营磐岩镇走,桑博笑嘻嘻,“能看见您,老桑博心里头热乎着呢!”

    ——这可是超级超级大客户啊!

    不仅有扑克牌和匹诺康尼的忆质开放项目,还马上要见大守护者谈星际合作了,能参与到这些中,桑博都能做数钞票的美梦笑醒。

    “姐们你看,咱都出生入死过的关系了,不如,在面见布洛妮娅大人的时候,您就帮我稍微美言几句?”

    绿色的下垂眼真诚闪光,简明微被他那殷切的表情盯得不自觉后退。

    “咦,别搞这一套,要想的话,你明明自己分分钟就能解决,角色扮演起来还入迷了是吧?”

    “哪有,老桑博现在也就做点小本生意了。”

    想起自己的寒腿叔叔大忽悠小店,桑博好奇问简明微。

    “倒是你……怎么没直接去克里珀堡,反而提出跟我去下层区?”

    “谈合作总不能靠我觉得会怎样怎样吧?当然得有数据和实际支撑。”

    现在轮到简明微勾唇笑盯着桑博了,“所以……接下来的行动,还得麻烦寒腿叔叔帮个忙。”

    ……

    松茸肉质肥厚,细嫩有特殊的清香气,非常适合熬汤,尤其是搭配肉质紧实、色泽鲜红的上好牛肉一起烹饪。

    先把牛腩改刀切小块,冷水下锅后放入葱段姜片,加料酒大火煮出血沫后捞出,这时需用温水洗净,保持肉质弹性不紧缩。

    松茸用竹刀洗去外层泥土,切片氽水后捞出备用,牛肉则可进行调制熬煮,加入适量生抽、花椒、大料、桂皮等小火慢炖。

    在等待过程中可以起一瓶葡萄酒,澄清剔透的酒液倒进高脚杯,深宝石红传递着层层递进的香气,令人口齿生津。

    “其实不酿酒直接吃葡萄也行,”简明微点头,“毕竟生长环境的气候好,昼夜温差有助于糖分积累。”

    “口感饱满而平衡,绵密的单宁铺满整个口腔入喉,丝滑轻柔,”被让出歌德大饭店厨房的主厨瞬间折服,“回味悠长而繁复,好酒!”

    “葡萄酒虽好,但我觉得,在贝洛伯格,还是来上这样一碗,哧溜,松茸牛肉汤最最棒!”

    几乎倒数着简明微给的计时,桑博等到允许指令迅速开锅,迫不及待地举碗往前冲,吹一吹即进嘴,被烫得呼哧呼哧也不放手。

    “呜,好吃,牛肉浓香软烂不失嚼劲,松茸润滑爽口还弹牙,风味绝佳,我还能再吃三碗!”

    “你可省省吧,别耽误正事。”

    给星期日盛了碗汤,简明微说完桑博又转头和视频那边的知更鸟交流。

    “罗宾,具体做法和食材我给你邮过去了,你直接把它交给助手机器人就行,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你看着想吃什么自己挑。”

    “嗯,放心吧,明微,我会好好吃饭的,”星月碧眸荡漾,知更鸟微笑,“它们看起来就超级美味,我根本忍不住呢。”

    食指大动不止是一个形容词,要不是简明微有提前预留的部分,桑博能把锅底都刨空。

    “姐们,你是想借此把带来的东西推销给上下城区的歌德大饭店吗?”

    同样是生意人,桑博很快明白她的用意。

    “说实话,上层区应该没问题,但按成本和价格计算,下层区可能负担不起。”

    “只是一部分而已,不一定非得都用这种食材。”

    给求知若渴的主厨又交代几份食谱,简明微解释。

    “比如,牛尾蔬杂汤的味道一样好,而且量大管饱,更适合这里的矿工,还有便携的肉干和驱寒烈酒……”

    雅利洛-VI被寒潮笼罩差不多七百年,贝洛伯格是最后的存护堡垒,匮乏的食物正是良好的突破合作之处。

    既然要交易,那肯定得精准定位不同人群的需求,为此简明微收购了阿尔冈-阿帕歇各种物产,可谓准备充分。

    “先验证推算顺便听听评价吧。”她打了个响指唤桑博抬头。

    “等会儿再熬点汤,你把它们带去分分,如果能估摸出民众的心理预期就更好了。”

    剩下的松茸牛腩汤则由自告奋勇的厨师带去上层区的歌德大饭店,再看一眼简明微给的其他食材和食谱,他激动不已。

    “放心吧,简小姐,这些交给我,我敢保证那些老家伙看见后眼睛都红了!”

    作为一个有追求的厨师,贝洛伯格实在没什么物产给他们发挥啊,连穴居在矿道的蜥蜴都被拿来做宝石蜥肉串了好吧!

    “那行,我们就先去别的地方逛逛。”

    热乎乎的饭菜下肚,身体和心情都舒畅起来,简明微拉起星期日,两人一起出了门。

    “机械聚落、贝洛伯格历史文化博物馆、希露瓦的维修屋……哥哥,你想参观哪一个?”

    既然要和大守护者商谈,那了解当地的历史和发展也是重要一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可或缺。

    “一个个来吧,反正等桑博他们的反馈还需要点时间。”

    将她的领口拢好,星期日垂眸询问另一件事,“明微,在吃食上面也懂很多?”

    “主要是耳濡目染吧,我父亲厨艺很好,”她弯眸笑,“我比较懒,即使他教过我,我也比较少自己动手。”

    “那,明微也教教我?”金瞳纯澈温柔,星期日浅笑轻语,“这样就可以由我为你和罗宾烹饪了。”

    ……不是有智能机器人吗?还用自己做饭?

    但看一眼柔软的小鸟,简明微识趣地只轻快应了两个字,“好呀。”

    *

    行政区克里珀堡,从办公桌前站起踱步,布洛妮娅看向下方的杰帕德。

    “……还没有来吗?”

    “是的,守护者大人,目前还未收到通传。”

    身着银鬃铁卫制服的戍卫官一丝不苟回复,金发和偏深的蓝眼睛都散发着正气。

    “也对,尚未到约定的时间,是我听说贝洛伯格来了两个异乡人,有些心急了……”

    重新坐回桌前,布洛妮娅再次翻看对方发来的文件,那是简明微在出发前就做好的报表,详细阐述了阿尔冈-阿帕歇和雅利洛-VI的互补与合作可能。

    “家族的小姐……看见姬子女士发来的引荐时,我完全没想到她会提供那么大的惊喜……”

    最大的物资和物流问题竟然能凭一己之力解决,这简直是超越现实的奇迹存在。

    “但,她提出的交换物品,竟然主要是贝洛伯格的自动机兵?还有拟定的其他条款,简直太……”

    太像天使投资人了,杰帕德在心里默默补充。

    贝洛伯格新任的大守护者体察民情、亲和下属,在收到阿尔冈-阿帕歇通讯当天就召集众人开会进行相关商议。

    经过重重审量和确认,无论布洛妮娅还是佩拉她们,都能判断出那份合作发展规划的极大潜力和益处。

    作为一颗冰封重建中的星球,雅利洛-VI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

    又不像上次一样,欠公司的债务又经过斗争才赢得机会。

    “那位小姐的话……”

    想起曾接过的一份通缉令委托,杰帕德不好给对方的性格下定论。

    ——不提她和前橡木家主的关系,在贝洛伯格的星轨修复后,自己姐姐希露瓦还总听知更鸟的歌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几乎下一秒,有铁卫小跑着来报,听到访客的身份,布洛妮娅站起后又坐下。

    “我知道了,请两位客人进来吧。”

    ……两位客人,看清来人的样貌,杰帕德瞳孔一缩,那位简小姐身边的人,不就是……家族要抓捕的星期日? !

    “守护者大人,日安。”勾唇轻笑,简明微与她握手。

    “我是阿尔冈-阿帕歇的委派人,简明微,很荣幸有机会与您会谈。”

    小统龙在她脑海里点头,“这可是你的4+1布洛妮娅啊!看这对视的神情就知道,她很期待看见你!”

    通传的人很快退下,办公室内只剩中央四人,星期日跟着致礼。

    “星期日,一介普通的银河搭车客,幸会。”

    在外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一般用同谐之力隐藏面貌,但在正式的时候,他并未遮掩真实身份。

    站着蠢蠢欲动的杰帕德:……

    救命,虽然看这情况知道肯定有隐情,但发现自己画过的通缉对象站在面前,真的好想逮捕!

    “你们好,”点头回礼后准备进入正题,布洛妮娅没忍住问,“简小姐,想要的真的只有那些……?”

    “也不完全吧,”简明微沉思轻吟,“说实话,我对贝洛伯格的造物引擎也挺感兴趣,只是目前有些力所不及。”

    发展也要一步一步来,得先让阿尔冈-阿帕歇的人从简单机械开始适应,自动机兵在生产生活上的应用正好合适。

    而且……推广让大众接受也需要时间,肯定不能直接用机兵抵换牧民的物资。

    也就是说,简明微得先掏钱垫付,等他们看见改革的好处,主动来订购相关自动化设施才行。

    “不过,我相信,有与贝洛伯格和战略投资部的合作,阿尔冈-阿帕歇实现【技术跃迁】也指日可待。”

    对视的蓝眸透澈明亮,布洛妮娅几乎看得恍神,“可这对简小姐来说,并无……”

    并无辛劳的价值,她是盛会之星家族的小姐,完全没必要参与进这些事情,甚至样样亲力亲为。

    “……”大概能猜出布洛妮娅的意思,简明微耸肩朝她露出笑容。

    “但世界就是在发展中不断变化的呀……”

    拿出送给戍边士兵的慰问品递给杰帕德,她的语气轻松愉悦,“就比如这些肉干——”

    “使用当地的牦牛肉制作,经过长时间自然风干后,肉质变得富有嚼劲,同时保留牛肉的醇厚和丝丝咸香,直接切片品尝或烤制、蒸煮都别有风味。”

    “——如果我不去阿尔冈-阿帕歇,那就肯定尝不到这般美味了;如果我没来贝洛伯格,它们也就无法传递给你们了。”

    指尖点出,微蓝的光芒闪烁,水汽凝结成小小的冰块呈现掌心,简明微把它展示给布洛妮娅看。

    “还有这个,一块冰,大守护者,你觉得,它融化之后会是什么?”

    仔细打量那块澄净的透蓝白冰,布洛妮娅不确定开口,“……水吗?”

    “是个没错的答案,”意念所及,冰块化作清澈的水流动,“但不止如此——”

    那一线的水流在她指间蜿蜒,一枝寒冰塑就的腊梅随之傲然绽放,精致剔透,连花蕊都栩栩如生。

    上前一步,简明微朝布洛妮娅弯眸,似乎要递出什么东西,布洛妮娅下意识伸手去接。

    ——是一枝花,但不是寒冰凝成的腊梅,而是一枝真正的、柔软的鲜花,浅白淡粉簇在枝头,芬芳扑鼻。

    “冰化了也可以是春天,”她将从阿尔冈-阿帕歇带来的花送给布洛妮娅,“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便是我的答案。”

    ……

    深吸一口气,布洛妮娅接过花,认真看向面前人,“简小姐,关于合作的具体事宜,我们再商谈确认一下……”

    *

    跨越星系的通讯,电流沙沙,本就因情绪波动的话语更显不清。

    “失败了?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家族插手?!家族的人怎么会去阿尔冈-阿帕歇?”

    “废物,这些理由有什么用?我能把它们上报给主管?!……还在进行收购?那就破坏他们的货源,没了货还想进行交易?!”

    第112章

    “……我认识你。”

    黑纱垂落,双手掩面,裙摆如同禁锢的铁笼,芭蕾式绷脚尖站立,危险、神秘,哥特风的高大人偶出现在眼前。

    名为悼亡诗的【葬仪知宾】, 她是凋亡世界的记录者,亦是求索终末的循迹者,等待迎接命定的邂逅与发问。

    “我不认识末王。”

    回忆完毕, 简明微确认自己没见过【终末】的星神,所以她不明白这次梦中的会面从何而来。

    “——我知道。”

    幽荡的声音飘落, 悼亡诗只是重复。

    “一则未来的预言/往昔的记录, 我为引渡而来,祂会出现于每个【终末】的瞬间, 命运是既定轮回的环。”

    命运?什么命运?阿尔冈-阿帕歇、翁法罗斯……还是哪个人的命运?

    莫名其妙的发言, 简明微刚想细问, 阴影却蔓延吞没所有,伸出的手落空再被抓住。

    “……明微,怎么了?”

    怀中沉睡的人突然惊悸, 星期日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肩膀放松让她更方便趴伏。

    “做了个奇怪的梦,看见末日幻影的守关人了,就出现在流梦礁午夜凶铃氛围的那个人偶。”

    摇头试图加快清醒,简明微目光投向窗外掠过的风景,“……快到阿尔冈-阿帕歇了?”*

    她和星期日在贝洛伯格待了两天,差不多把星穹列车留下的界域定锚全部点亮,还参观了大矿区生产和造物之柱建设。

    与布洛妮娅完成大宗货物的交易,上层区歌德大饭店的供给则走精品路线,再加上从铁卫禁区得到的自动机兵……

    “好可惜,史瓦罗不愿意把自己借出来,”有星期日上次带来的锚点,抵达星球后可以传送回牧场,“少了个帮手呢。”

    “一点点来吧,现在也差不多够用了?”

    牵手踏入营地,星期日偏头看向简明微,“就是不知道丹恒他们怎么样……”

    “大大大……大事不好啦,”话音未落一道粉色身影从帐篷冲出来,看见两人得救般刹车,“丹恒要被气晕过去了!”

    来不及思考,简明微和星期日忙跟三月七进门,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前方手指微抖的小青龙。

    “我好像没听清,你们再说一遍……面对阿尔冈-阿帕歇部分地区人口老龄化的情况,各位的提议都是什么?”

    座下的黑塔人偶一脸无所谓,“返老还童呗,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我教?”

    “哎,黑塔女士,又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是天才,”星积极举手,“要我说,应该出口老人、进口小孩!”

    “老人也是本地星球的一部分,这么能随便抛弃?”

    对于星的话,白厄不是很认同,手中银白色重剑出现,他一脸坚定。

    “应该让老人也加强训练再就业,这样不仅能强身健体,还可以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作用!”

    差点被“救世主”的言论逗笑,万敌双手环臂向后靠。

    “嘁,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不如去打那些青壮年多的土匪团队,直接把他们收缴拿下!”

    丹恒:……

    三月七大惊失色,“丹恒,丹恒你别晕啊——我觉得有些说法还挺有道理的,咱有事好好商量呀!”

    简明微:“咳,这种宏大的问题还得从长计议,现在,你们要不要和我去外面看看贝洛伯格特产?”

    能出去玩当然是快乐的,几人迅速跟上队伍,最后一起在开阔平坦的空地中央围成一圈。

    “第一件,寰宇最强存护——自动机兵·甲虫,负责移动的复肢上装着信号灯,可用来提醒采集或建造作业。”

    “这不,就一个红绿灯?”上下左右打量着面前出现的小机器单元,白厄对它的最强称号摸不着头脑。

    “诶,它可不是普通的红绿灯,”拍了拍亮起光芒的机兵,简明微示意白厄对它动手,“不信你试试,尽管使用最强一击!”

    简明微的表情信誓旦旦,星和三月七连连点头,经过相处了解她们性格的白厄也正式起来。

    重剑破空挥出,银白色的锋芒如流星贯月,迅疾且精准,寒光尽数斩在撞过来的自动机兵·甲虫上。

    然而,被打飞的红绿灯很快翻滚爬起,不仅丝毫没受到影响,还亮灯呜哩呜哩地再次冲了过来!

    “哎,我就不信了——”

    和自己打得有来有回的白厄解决不掉一个红绿灯?万敌提步上前轰出力重千钧一拳,直接把机兵砸进了地里。

    低头看向地面骤然出现的大坑,金红发的雄狮王储挑唇笑,“这下总行……嗯?它还能爬起来?!”

    坑底的红绿灯跳脚闪光,星期日释放荆棘把它捞上来,“是这样的,自动机兵·甲虫会创造力场护盾保护自己。”

    “一回合一次无敌护盾,”露出很有故事的表情,星慷慨激昂道,“就算毁灭星神纳努克来了也得打它两下!”

    “没错,”简明微拉过红绿灯展示详情,“而且这款机兵还安装了警报系统,既可以周旋拖住敌人,又能震慑对手提醒己方。”

    “——实属看家护院的不二之选,现在,无需1w+,只要2998,寰宇最强存护带回家!”

    “完美,cut!”负责录像的三月七兴奋按快门,“自动机兵·甲虫使用宣传片,搞定!”

    反正知道她们会在后期给人像打码,白厄和万敌就没管出镜的问题,反而催促简明微带回来的其他东西。

    “快快,那个贝洛伯格还有什么神奇的特产?”

    “有,”简明微点头,“第二件,巡猎星神为之迷茫——自动机兵·蜘蛛。”

    大拇指伸出的握拳机兵随介绍出现,“可遥控执行定点爆破工作,体小易隐蔽,一炸即走,连岚都找不到复仇对象!”

    “以及第三和第四件产品——自动机兵·灰熊、自动机兵·齿狼!”

    这次两个机器单元都很高大,特别是灰熊,厚重的铠甲一看就很有力量,齿狼手中不停旋转的链锯也威慑力十足。

    “这兄弟俩——”三月七心有余悸,“齿狼一锯,生死难料;灰熊起跳,全队睡觉。”

    满血加盾也顶不住组合技啊,它还能逮着你的主c给挂裂伤!

    ……

    先展示和拍完产品宣传片,简明微和星期日接着给大家分发礼物,嗯,只是翁法罗斯小队的部分还需要之后带过去。

    其中还有一些是给小宝宝带的,因为砂金和托帕从星网订购了奶粉,波提欧亲手给艾娃做了婴儿床,两人就挑了些其他东西回来。

    “小白熊连体衣、婴儿推车、八音盒和安抚玩具……嗯?那是什么?”

    准备把礼物分好送过去,星期日疑惑拿起其中一样东西,“明微,我们有买这个吗?”

    ——那是一只三等身的人形玩偶,它有稻草般的麻绳头发,肚子上有一个计数器。

    “阿哈玩偶,”简明微瞳孔一缩,“据说是阿哈按照祂的样子制成的发泄玩偶,揍它时计数器会跳……”

    她的话没说完,数根荆棘在听见阿哈二字时已经缠绕而上,尖刺扎入撕扯,但是,在那足以让它四分五裂的力道下,玩偶纹丝不动。

    肚子上的数字滚到400,哈哈的大笑声响起,似乎有谁在拍手。

    “错了,是不会损坏的阿哈玩偶——”

    它挣扎着翻滚落地,想要往简明微身上爬。

    “明微,明微,你别不理我,我向你道歉,你继续陪我玩好不好!”

    “疯子。”这次荆棘直接把玩偶牢牢绑起来,手指几乎把它捏碎,金瞳中炽烈的愤怒燃烧。

    星期日向来是温雅淡然的,不提白厄和万敌,就连列车三小只也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简明微忙拉住他的手。

    “没事的,放心,祂不会伤害我。”要说谁不想让她死,药师都得往阿哈后面排排。

    “……我知道。”玩偶内部的芯片因受力启动,欢愉的颂歌响起,它唱——

    【智识是坨废铁,存护是个呆子;星神都一根筋,阿哈真没面子!阿哈真没面子! 】

    稻草般的乱发摇晃,它在星期日的手中扑腾,脑袋执拗朝向简明微那边,嘴里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我去把它处理了。”星期日垂眸,眼睫遮住表情,看不出心中所想。

    “——我也去,”优雅转身,黑塔人偶哼道,“丑东西,吵死了!”

    “那,那我们去送东西,”生怕简明微情绪受影响,星和三月七积极提出帮忙,“公司、牧场……还有这边,是给列车的吧!”

    余下三人没说话但也没走,简明微无奈摊手,拿起给娃娃的礼物准备给波提欧送去。

    “小问题,别在意,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不想把局面搞得更紧张,丹恒一边和万敌修复地面的大坑,一边给他介绍有关欢愉星神的消息。

    明亮的蓝眸略显顿,白厄则犹豫着追了上去,既是陪同搭把手,也因为心中的疑惑累积过多。

    “简小姐,那个阿哈……”

    “哦,一位怀抱大笑假面的星神,喜欢看乐子,为此会做出很多难以理喻的事情,捉弄他人、制造混乱……”

    “——和扎格列斯有些相似呢。”听完她具体举例的事例,白厄更加迷茫了。

    诡计泰坦的真身也被描绘为由笑容和哭泣并存的双面神明,它热爱在众神的道路上制造分歧,用恶作剧戏耍众神,创造出种种混乱失序。

    其实……

    不止某些泰坦的对应,经过这段时间对外界的了解,白厄甚至觉得翁法罗斯整体都和其他世界有相像之处。

    但,他们分明是和天外之界隔绝的啊,那些命途、泰坦、火种与弑神的命运……

    “白厄先生似乎有些困扰?”察觉他的状态异常,简明微主动问。

    “赛飞儿获取了诡计泰坦的火种,但她并未到奥赫玛接过自己的职责。”

    头上的呆毛随风颤动,白厄握紧掌心,“圣城等待新的半神已经太久,我……我将归还尼卡多利的火种。”

    “听起来是件好事,”简明微低下头,表情和语气不在同一频道,“白厄先生等这一天也应该很久了。”

    “是的,我是一名士兵,从小就被教导如何战斗。从被预言选中的那一天起,我便把【天谴之矛】视作自己的终点。”

    失去的亲友、被侵蚀的故乡,他的使命、意义……全都押在这里。

    “可我也时常会想,像我这么凡庸的人也能成为英雄吗?本以为击败尼卡多利能平复脑海里的质疑之声……没想到,它却变得越发聒噪了。”

    放眼望去是广袤的草场,夕阳给它镀了层金黄色,美得如同画卷,安宁,祥和。

    “之前我还和遐蝶说过,说想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分割开,这样就能让魂魄出窍,飞回哀丽秘榭那片熟悉的茅草地躺一躺。”

    哦,身体与灵魂分割,悬锋城的技术,简明微在心里了然点头,黑塔最近就在研究这个,她还被迫跟着听了几堂课。

    “虽然无法真正回到家乡,”应该是温和开朗的青年看向远方,“但在阿尔冈-阿帕歇的日子……简小姐,感谢你带来的这段旅程。”

    几天过去,白厄也大概猜到了阿格莱雅的用意,“——那是属于我的职责,我并不能逃避。”

    “简……明微小姐,”印着太阳纹路的蓝眸微弯,他朝她露出笑容,“很高兴认识你,只是……接下来几天,我可能要缺席了。”

    不确定火种的归还仪式具体会发生什么,但白厄知道,如果成为半神,他的时间就不单是自己的时间了。

    “那就祝白厄先生一切顺利。”说完这句话,简明微抬起头来,阳光下眸光清透。

    “无论如何,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道路。如果哪天感到累了,就多和身边的同伴聊聊吧。”

    ……

    送完所有东西后分开,小统龙悄悄出现趴在简明微肩膀上。

    “明微,你是觉得,白厄没法成功继承尼卡多利的火种吗?”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不会成功吧,”她摊手,“你觉得,他的性格与纷争相符吗?”

    “确实不太符合,但我们又不懂他们泰坦的选择标准,万一……”

    “没错,我是不懂翁法罗斯,”看见星期日朝这边走来,简明微朝他弯眸,“但我懂游戏策划啊——”

    “按照剧情发展设定,这次失败都是小事,还有可能,他要看着其他人一步步先找到火种,而自己始终无所有。”

    安抚地抱住来到身边的人,简明微继续发散思维。

    “甚至,最后他还要和另一个自己对抗,明白世间并无完美之物,一切不过是场计划……唔唔,你捂我嘴干嘛?”

    灰蓝色的发丝垂搭,星期日无奈抵住她的额头。

    “……明微,我能听见。”

    作怪去挠他的腰,简明微无辜眨眼,“我知道,但我又没说你。”

    星期日:……这不是既视感太强了吗?

    “好啦,姬子和瓦.尔.特先生都返回星穹列车了,你们应该也快启程去翁法罗斯了,以后你和白厄说不定也是同伴呢。”

    牵手往回走,简明微计算,“已经把带来的自动机兵分给牧民了,也不知他们体验感如何,还有后续的规划……”

    “嗯,从匹诺康尼带来的武器也装备上了,黑塔还想用这里的矿产给它们改造一下,该说不愧是虚数坍缩武器的执钥人吗?”

    说着说着,她的话语就天马行空起来,所幸身边另一人亦是细致和耐心,能给足情绪价值,也能及时补充建议。

    于是,连商议都变得轻松许多,共同构建着未来的蓝图,絮絮私语渐低散去,星空却已记住一切。

    第113章

    阿尔冈-阿帕歇附近星域的某小型飞船上, 侧厅会议室,执行记录。

    “第一次潜入计划,失败,原因:不熟悉牧场环境,被牧羊犬发现后追着咬。”

    “第二次潜入计划,失败,原因:计划好路线但忽略了牦牛习性,被牛群乱角顶飞。”

    “第三次潜入计划, 失败,原因:前两次打草惊蛇, 被守株待兔的牧民举枪扫射。”

    ……

    “第十一次潜入计划, 失败,原因:牧场购入了一系列自动机兵, 24小时全方位监护, 找不到动手机会。”

    沉痛翻完所有行动报告,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资源项目组小组长抬头扫过众人,噤若寒蝉的员工们更加大气都不敢出。

    “这就是你们最近四天努力的成果?说破坏交易, 结果贝洛伯格那边都出合作通告了, 你们连一根羊毛都没薅到?!”

    “组,组长……也不是我们不想武力破坏,主要是,战略投资部的托帕和砂金总监驻扎在这边,动用公司武器就公然撕破脸了啊!”

    虽然市场开拓部和战略投资部的恩怨全银河皆知,但那主要是主管们的竞争,他们只是小职员,可不敢担对抗的锅。

    而且……

    大家驾驶的机甲属于公有资产,一旦损坏还需要自费赔偿,再被炸坏,那连公司旗下企业舰的合租房间都负担不起了!

    不像负责清理坏账收尾的战略投资部,市场开拓部的业务重心在于前往更多星系,将新世界拉入宇宙商业体系。

    在这不断扩张的星系版图中,并非所有星球都对这商业帝国张开双臂表示欢迎,总有极个别例外拒绝公司的好意。

    ——这种情况处理起来也很简单。

    俯瞰万物的高楼中,衣冠楚楚的公司主管会耸耸肩,然后轻描淡写地摧毁该星球的金融体系根基。

    ——甚至,还有更轻松的方法。

    没人有资格与市场开拓部讨价还价,刺杀、离间、煽动对立……太多手段足以让当地的民众彼此枪口相向。

    从前无名客到存护的狂热分子和扩张主义,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对这一套很熟悉,譬如他曾经的业绩:茨冈尼亚。

    分化那颗星球上的卡提卡和埃维金氏族,把他们放逐,让彼此在资源匮乏的环境中斗争,打得你死我活。

    最后,在几乎灭族的两个部落前,市场开拓部的星舰如黑云荫盖,他们救星般宣告援护(殖民),渔翁得利。

    ——但这些在现在的阿尔冈-阿帕歇行不通。

    “该死,波提欧、石心十人、家族成员、星穹列车……这颗星球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方势力前来?!”

    主管吩咐的任务必须拿下,那源源不断的矿产,部门急需的项目成绩。

    “据观察结果,星穹列车来的姬子和瓦.尔.特已经返程,那目前的困境就只剩下两方面——”

    波提欧在阿尔冈-阿帕歇的声望和能力极强,有他当领头羊管控,分化对立的手段不太好实现。

    “第一,阻止阿尔冈-阿帕歇与雅利洛-VI的交易,在这种刚起步的阶段,只需一次断供就能结束所谓的合作。”

    “第二,破坏战略投资部与当地人的信任,他们不也在组织矿产开发吗?那,只需要引发一次矿难……”

    只需炸毁一处矿脉,不过掩埋一些愚民,那些受召集却失去亲友的牛仔自然会将枪口指向战略投资部。

    这时候,市场开拓部的出现便是替同事处理残局、为公司维护形象,合情合理,即使对方主管【钻石】也无可指摘。

    “第二步好实现,”熟悉这种操作,项目组成员点头,“但第一步怎么办呢?有家族那位小姐在,似乎很难阻止交易。”

    “……也不是没办法,”仔细思索片刻,小组长抬眼,“私下破坏不行就明面交易,她总不能阻止牧民把货物卖给出价更高的人吧?”

    “是哦!”员工恍然大悟,但很快声音又萎靡下来,“那个,组长,经费……”

    废物!组长脸色铁青,半晌从牙缝挤出一句话——

    “我、去、找、主、管、申、请。”

    *

    “阴谋,妥妥的阴谋!”粉蓝色的眼睛睁大,三月七忿忿不平地握拳。

    “没错,别说三月七,我也看出不对劲了!”星跟着连连点头,“明明是我们先谈的交易,他们横插一脚什么情况?”

    “不,准确来说,这算阳谋,”丹恒语气平淡,“目的很明显,只是我们没理由阻止而已。”

    “但,但违反合约不是要付违约金吗?”

    她们记得,上次临时提价的事情出现后,简明微新拟的合同里增加了违约赔偿的条款啊。

    “如果市场开拓部连违约金也给牧民们赔了呢?”

    托帕耸肩递出调查报告,“瞧瞧,收购价都翻三倍了,奥斯瓦尔多这次可真大方。”

    “又是那个欠爱的小可……宝贝了个腿的,这他呜呜伯的联觉信标可真够shift !”

    连shit都要变shift、一句酣畅淋漓的优美语言都无法表达,波提欧感觉自己气得机油都要烧干了。

    “……不好办。”简明微摇了摇头,“ p47级的公司主管,没法逼他现身,星际和平公司也肯定会护着他……”

    “确实,”砂金弹跃指间筹码,“虽然那人很可恶,但从业绩和定位来看,不到万不得已,他永远是公司的得力成员。”

    “等,等一下,”三月七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进度,“咱不是在说收购事件吗?怎么就扯上奥斯瓦尔多了?”

    市场开拓部的主管是很可恶,可目前的麻烦属于他手下项目组和阿尔冈-阿帕歇啊!

    “收购事件?有人加价出钱买进牧民的产品,这不好事吗?”简明微抬头,蓝眸充满疑惑。

    星恨铁不成钢,“对牧民来说是好事,但你和贝洛伯格怎么办?他们违约你、你违约布洛妮娅吗?”

    “……别急,”丹恒敏锐发现不对劲,“星期日呢?”

    “啊,他呀,伪装成牧民去和市场开拓部谈生意去了,”简明微吹了吹指甲,“收购价翻到三倍就是他抬的。”

    其实不是不能再提高点,只是简明微库存的货物太多,她担心把对面员工逼急恼羞成怒了。

    三月七:“……所以,简,你把自己背包里收存的那些东西也拿去卖了?”

    这是一点缓冲和弥补机会都不留啊,难道她想赚完这一票就跑路、让贝洛伯格找不到债主吗? !

    “傻孩子,”慈爱怜惜地摸了摸三月七的头,简明微总结,“看来只学经济也不行,有兴趣的话,让星期日带你玩玩政治。”

    丹恒已经明白过来了,看向一脸迷茫的星和三月七,他只能无奈提示。

    “你们忘记……简本身的职业是什么了吗?”

    “本身?”星挠头,“游戏玩家啊——我也玩游戏,但这有什么加持效果吗?”

    丹恒:“……不是那个本身,是家族的本职,猎犬家系!”

    猎犬家系是做什么的?安全点说,那叫维护梦境的治安官;从本质看,其实就是武力和军备的掌控者。

    “我懂了,黑吃黑!”波提欧激动地拍大腿,“等那群小可爱花钱把东西买走后,我们再给它们抢回来!”

    “哎,不准确,”简明微摇晃食指,“这叫促进资源再分配——我去拿它们也要花费时间精力呀,它们回到我的背包不是应该的吗?”

    “……甚至连自己去牧民家一户户收购的工夫都省了,”托帕抱紧账账,“简,答应我,我们以后一直做合作伙伴好吗?好的。”

    都说资本主义心黑、政治学家阴深、武装势力狠厉,那这经济、政治、武力全涉猎的叫什么?

    哦,她叫大好人,走路上都有小朋友过来抱腿送糖的。

    星和三月七一左一右围在丹恒身边咂舌,“……这就是家族吗?”家族水太深、她们要回列车!

    丹恒则在关心简明微的具体计划,“怎么行动?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吗?”

    “这事往大了说还和派系有关,星穹列车和战略投资部最好都别出手,”星期日能变身不算,简明微沉吟,“我、波波……”

    “这次收购其实只算小事,重点还是市场开拓部,”她思考,“他们的星舰里,会有项目企划书之类的东西吗?”

    最好还是过往项目那种,能直接给奥斯瓦尔多定罪,如果有充足证据,星际和平公司也不好保他。

    “可能会有,”波提欧摩拳擦掌,“我对那群小可爱星舰的内部构造比较熟悉,去翻翻就知道了。”

    “带上星期日,”简明微提醒,“他的同谐能力应该有些帮助——比如问个路,或者让谁忘记见过你们之类的。”

    砂金看向托帕,眨眼对口型:“……我记得,他们同谐,口号不是传播真善美吗?”

    托帕眨眨眼回他:“……这种事情,知更鸟小姐不正在做吗?”

    不对,想起对方在星期日出事时找到翡翠做的交易,托帕再次抱紧账账,咦,家族好可怕。

    “……那你怎么办?”赶回来听见这个分配,星期日并没有异议,只是,他也不放心简明微一个人。

    “我有办法!”星热情举手,“我来找帮手和简一起行动,保证稳妥!”

    *

    “……附身那小东西还真不习惯。”

    缓过意识转换的眩晕,重新回到和本体等比例复刻的人偶身上,万敌看向趴在简明微口袋里的橘色奇美拉玩偶。

    “哼,这种东西,要不是你们的……我才不会……”

    简明微的背包没法装人,而被星摇来帮忙的万敌没有实体,潜入计划又需要隐蔽……

    所以,按照星和丹恒描述、准备送给翁法罗斯小队的奇美拉塑玩偶就派上了用场——

    简明微先把万敌等身人偶收进背包、把附身奇美拉玩偶的万敌揣进口袋,等自己开技能成功混进市场开拓部的星舰,再将他换回来。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帮我们这个忙……”

    星期日在被收购的物产中放有定位装置,简明微一边让系统检测搜寻,一边和万敌借信号器干扰监控小心前进。

    虽然万敌是悬锋城的王储,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随尼卡多利一同征战,但他并不喜欢纷争,而这种算计的把戏……

    “我不喜欢纷争,但不代表会躲避纷争。”

    警惕观察完周围环境,万敌拉她闪身藏进死角。

    “况且,听过相关介绍,我自然知道谁才是试图引起纷争的凶手。”

    在阿尔冈-阿帕歇的时间并不长,可他也亲眼看见周围人的努力,一双双手,一捧捧土,汗水落进地里,人们却朝天空露出笑容。

    “纷争……我尽量避免它的发生。”

    简明微来自和平的国家,如果不是母亲职业使然,她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枪械和爆炸性物质,甚至主要枪法还是来到游戏后练的。

    距离屏幕上的红点越来越近,不远处能听见一点公司职员的交谈,什么“这两天能加餐”和“小心点,还要运到其他星球”……

    大型的货物储放区位于飞船底舱,员工走后关闭舱门,黑暗陌生的环境中,离开地面的牛羊发出不安的哞哞和咩声。

    “嘘。”熟练地抚摸令它们安静下来,简明微和万敌从牦牛庞大的体型后出现,系统及时替换监控画面。

    游戏背包能装动物,不过和梦貘一样,一格只能放一个活物,也好在担心异味,被带上飞船的牛羊并不多。

    其他物品更方便,手一挥就直接收入背包,一路几乎平推过去,只是……

    万敌疑惑,“你怎么没收完?”每样都给留了一部分。

    “好歹人家真花钱了,就当卖他们的,”简明微耸肩,“也正好都堆在门口,说不定还能延长点事发时间。”

    ……

    在简明微和万敌行动的时候,另外一边的两人也没闲着。

    扮成公司员工,凭借波提欧的敏锐和星期日的能力,他们无声无息地应付过路上的警卫,跨越层层关卡与盘问,来到核心的舱室。

    数据在宏大的电子屏幕上流动,几乎占据半个舱室的空间,操作台是各种看不懂的装置,仅能翻出的文件内容也很奇怪。

    “加密转换过的,”星期日给出判断,“应该是市场开拓部内部的通讯传输方式。”

    “他宝贝的,凭什么我的联觉信标不能把它们直接翻译出来,”波提欧唾弃限制科技,“难道联觉信标也有文盲版的?!”

    “联觉信标是公司搞出来的东西,你觉得他们不会给自己留后门?”

    系统同时负责两边的网络问题,能维持的时间并不长,星期日环顾舱室飞速判断。

    “如果是我……重要的东西,应该会这样放。”

    让波提欧去给翻出的文件内容拍照,星期日尝试破译面前的光脑,戴着手套的修长手指跳跃,虚空投屏上层层窗口弹出又消失。

    前半部分的运算很快,越到后面越艰难,套娃般解开数据条,密密麻麻的字母铺满屏幕。

    “……系统。”星期日低声唤小统龙。

    系统并非真正的超级计算机,只能对已知的东西做处理,直接破译密码不行,但把这些东西拷贝下来完全可以。

    “没问题。”小统龙爪子很忙,就翘起尾巴对他比了个OK的O字。

    “最后几层……”应该属于核心文件,但星期日也不是专业的骇客,几乎到了能力极限。

    过往所学所见在脑海波转,他尽可能尝试。

    “……这样的话,百分之十、百分之三十……”

    几乎每加载一段都会弹出验证问题,系统和星期日加起来思考,一人一统一起推动进度。

    “……百分之九十五、百分之九十九。”

    连波提欧也紧张地站到旁边,星期日按下最后的操作键。

    “——百分之百!”

    随着进度条拉满,新的文件内容弹出,但是,舱室的警报同时响起,剧烈的红光闪烁!

    “糟了,快跑!”

    对视后准备开溜,波提欧直接拔枪射击舱门。

    “啊!”警报加子弹,门外过来送东西的小姑娘被吓了一跳,怀里抱着的文件摔落在地。

    逃跑顺便瞥一眼,波提欧眼尖发现上面的标题有个“ -”字——

    虽然具体内容加密看不懂,但有这个“-”,不是阿尔冈-阿帕歇,就是雅利洛-VI,拧腰后刹,牛仔伸手便捡。

    “不、不行——”小姑娘几乎扑着去抢那份文件,“求求你,丢了它,组长会杀了我的!”

    “真他宝贝的多事!”银色的手枪滑入掌心,那双泪眼映进准星,牛仔调转手枪用枪柄打晕她。

    ……不过一个奉命行事的小职员,看着地位就不高,也不知是谁人的女儿,他没必要和她计较。

    “快走,市场开拓部的人要把这里包围住了!”

    星期日的提醒就在耳畔,来不及想更多,波提欧去拽被小姑娘护在怀里的文件,可她压得太死,仿佛命一般,他只撕了一半出来。

    “——抓住他们!”怒吼和急匆匆的脚步逼近,两人连忙撤离,带着那半份文件。

    ……

    星舰上层响起的剧烈警报突然,无数员工飞速放下手边的事抓起武器汇集,这倒把从底舱出来的简明微和万敌也堵住了。

    “不管了,都到这一步了,直接打出去吧!”

    换弹持枪,麻醉弹精准射入防护力弱的脖颈,一中即晕,简明微双枪护阵,万敌更简单,拳头和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

    两边正好把兵力分散了,听着通讯里播报的不同支援坐标,公司的职员无比迷茫。

    ……究竟去哪边?

    “别管那么多,”面前金红色的男子快要清理出道路逃离,级别更高一点的副组长举枪瞄准他,“反正都是入侵者,杀了就是!”

    类似的攻击万敌也体验过不少,抓过从公司员工那里抢的盾牌便想挡住子弹,可是——

    “小心!”

    红色的射线穿透盾牌而过,清泠泠的提醒响起,一只胳膊伸过来挡在他面前。

    “……虚数武器,普通防护挡不住的。”

    虽然有借角色技能套盾,但超强射线还是一瞬间烧焦了简明微的衣服,那片皮肤也跟着受损,焦皱破碎中新生的血肉翻滚。

    “你怎么过来……”万敌几乎愣怔在原地。

    “抱歉,一时情急,忘记你是人偶了,”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臂,简明微拉他快速逃跑,“不过没什么事,一*会儿它自己就能复原。”

    这倒确实,血肉挣扎着生长,皮肤伸展拉扯,没用几秒,她的小臂就恢复到细腻白皙的原样。

    “你也有……不死诅咒?”

    “啊?好像确实能算……”想起药师赐福的最后模样,简明微不寒而栗,“当然,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能力不存在。”

    *

    “……主,主管,”战战兢兢地汇报完所有损失,即使只是投影,项目组长也恨不得把头塞地底下,“事情就是这样……”

    虽然没什么人员伤亡,但星舰购入的货物丢失了绝大多数,就连核心舱室的文件都被入侵者翻过了。

    “您,您放心,绝对机密的文件没被动过,那些可以圆过去的……”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一些模棱两可的事迹而已,只要拿捏住立场不承认,星际和平公司完全能护住市场开拓部。

    “至于那份被夺走一半的文件……那是关于炸毁矿脉的计划,但关键点位还在这里,我们完全可以换一处实施地!”

    “呵……换地方?”一直背对着组长的投影扯动唇角转身,露出的笑容诡异。

    “不,完全没必要,或者说,它还有大用处——”

    身前是十二宫格不断播放的监控视频,有用的信息不多,但奥斯瓦尔多精准指向其中一处画面。

    “经历这么多,你们还没发现吗?真正对阿尔冈-阿帕歇和雅利洛-VI影响最大的人——”

    夜色中的一点红显眼,那是从兜帽下露出的长发。

    “不是战略投资部,不是星穹列车,而是家族的这位小姐,同谐的人吗……还是说,丰饶的力量?”

    被锁定的片段反复播放,破损的皮肉挣扎长出新芽,焦黑、白皙与鲜红。

    “有石心十人的成员在,那些人破译出文件只是时间问题,比起掩饰,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推进历史。”

    “就从这位红发的小姐开始吧,炸毁矿脉的计划继续,只是,在这之外,你们需要多准备一些东西……”

    恭敬垂首听着主管的吩咐,项目组长的眼睛却越睁越大,冷汗布满后背。

    “可,可是……对方是家族的人……”

    “家族?”另外调出猎犬家系大小姐的照片,奥斯瓦尔多欣赏着开口,“你们又没去匹诺康尼,与家族的人有什么关系?”

    “哦,你说她?”透澈的蓝眸弯起,那是对方与折大学生的活动合照,朝霞一般的女子,只可惜……

    “如果她死了,那就是阿尔冈-阿帕歇也碰巧死了一个红发蓝眼的姑娘;如果没死,那太好了——”

    “药师的神迹啊,究竟是家族内部又出现了背叛者,还是说,阿尔冈-阿帕歇其实是隐藏的丰饶民属地?”

    轻轻放下酒杯,奥斯瓦尔多微笑,“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死更好,家族不会承认她的,她将会把这颗星球推入绝境——”

    “谁敢信任丰饶民?以维护星际和平为己任,市场开拓部当然要代之清理,准备好舰队吧,我们将为他们书写未来。”

    “至于战略投资部那两人……来的连翡翠都不是,算了,实在不行和钻石说一声,这颗星球的矿产就分他三分之一……”

    第114章

    心跳,在身体还未成形就存在的东西,刚出生的婴儿会在惊啼后听着母亲的心跳安然入眠。

    一下一下,有力的搏动, 生命与情感传输, 而后电机的嗡鸣在耳边盘旋, 蓝色的新血取代曾经。

    扑通扑通,鲜活的声音离他很近,波提欧再次接触一颗心脏, 很简单的节奏,暖热的液体漫过他的手指。

    仿佛落入深海,他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婴儿的哭声越过原野,面前轻盈的呼吸渐低远去,她握住他的手臂。

    “……救救我。”

    救救我, 她在恳求, 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跳一下一下, 于是冰冷的枪口对准它, 他扣动了扳机。

    她向后倒去,而他身后本就飞速窜行的荆棘瞬间更快,喉咙被束缚缠紧,周围一切模糊起来,空洞的思维飘往过去。

    ……在那个无人入眠的夜晚。

    “哼,别说三种加密方式堆叠, 就算是十三种又怎样?”

    随意撩过长发,黑塔人偶不屑一顾。

    “这种小儿科还想难倒本天才?密钥和对照表解出来了,拿去翻译吧。”

    虽然出了点小插曲, 但夜袭星舰的行动整体还算顺利,简明微、万敌和星期日、波提欧小组各有收获。

    从市场开拓部带回来的文件大多数经过特殊加密,幸好有托帕、砂金和黑塔在,排除后界定,答案是算法的奖励。

    “感谢黑塔女士,”丹恒已经开始翻译那半份文件了,星期日和波提欧把拍摄的其他照片给黑塔看,“那……这些?”

    欲走的脚步一顿,黑塔迅速浏览一遍,连声音都上扬几分,“这么多,用的加密方式还不一样,市场开拓部究竟在里面藏了什么?!”

    为降低暴露的可能,几人出发的时间本就是深夜,再活动一番回来已接近凌晨三四点,星和三月七都熬不住被赶去睡觉了。

    黑塔保持耗电待机完全是看在简明微的份上,但谁能想到这麻烦还一重一重的没完没了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万敌送回翁法罗斯,简明微耸肩,“但真正有价值的可能也不多。”

    “……不是不好,而是有些丧心病狂了,”眉头随目之所见越皱越深,丹恒不敢置信地翻页,“他们想炸毁矿脉!”

    “那片正在开发的矿脉?”弹起的筹码差点没接住,砂金猛地抬头,“市场开拓部疯了?那里那么多工人?!”

    丹恒把转译的文档发给众人,“因为原文件不全,所以有些信息会断层残缺,但也能看出他们的大概意图了。”

    简明微翻阅完那些内容,“……前期工作基本完成,预计两天内执行,具体点位……缺失……”

    “宝了个贝的,要是知道这鬼东西讲的是这些玩意儿,我说什么都得把那文件整个抢回来!”

    说着说着懊恼地拍腿,波提欧站起身准备走,“我现在就杀回去再抢一遍!”

    “我先通知矿场的人撤离。”托帕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忙起来。

    “停一下,波波,”简明微拦住他,“事发突然,你留在这里配合战略投资部疏散人群吧。”

    为避免引起恐慌自乱阵脚,肯定不能对下矿的工人说实情,万一有人不解或不愿撤离,这时候本地牛仔波提欧的话作用更大。

    “不过确认坐标也很重要,”她拉起星期日的手,“哥哥,现在星舰那边肯定还乱着,我们趁机回去探探情况。”

    “等等,把迷迷带上,”星打着哈欠顽强出现,“说不定有点帮助。”

    ……

    “怎么发现,我总带着你做这种事情?”

    互相掩护都变得熟练,简明微没忍住调侃。

    “亲爱的家主大人,分明你之前都是聚光灯下的角色。”

    她的称呼总是搞怪多变,而且每个都能找到理由——比如即使不在橡木家系偶尔仍会喊的“家主大人。”

    被环着腰时她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颈,星期日听见简明微振振有词,“一家之主怎么不算家主呢,你总不能让我和罗宾内外兼顾吧?”

    “并非阳光下的才是正义之事,”从莫名的回忆中抽离,他握紧她的手,“阿尔冈-阿帕歇的星空会记住一切。”

    星辰是悬挂高空的眼睛,无声注视着一切,在这本应熟睡的时刻,偌大飞船却被忙碌的员工填满。

    冷色的照明设备将舰板照得分毫毕现,交错的弹痕清晰,来来往往的人员脚步交错,甚至会踢踩到躺在地上的柔软身体。

    她还未僵硬,黑色的长发披散开,尚新的制服沾着灰尘脚印和干涸血迹,失去气息的头颅被踢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色来。

    “……是她。”核心舱室外遇见的那个小姑娘。

    星期日:“……她死了。”明明他和波提欧离开时,她还没事。

    “……市场开拓部没有放过她。”扬唇上前一步,简明微挡住监控位置,和不远处持枪巡视的两人聊起来。

    同谐的范围迷幻作用有限,星期日借遮掩弯腰,从书页撕下纸条,一枚现折的十字架塞进小姑娘的口袋。

    “袭击星舰的恶徒……只知道有个通缉犯,其他身份未明……组长发了好大脾气……”

    交谈中顺便打探情报,简明微颇有同感地点头,“还不知道这种高压要持续多久,希望能尽快解决……”

    这次核心舱室被荷枪实弹的警卫围住,很难接近,两人折返三次都没混到附近。

    “先去其他地方看看。”时针快要走过五,简明微让系统搜寻飞船看起来级别比较高的会议室或员工住所。

    “迷迷,迷迷!”长有粉色绒毛的可爱忆灵出现,在简明微把穿着精良的公司员工放倒前提取了他的记忆。

    潜入管道扯断线路的荆棘缩回来,星期日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不确定还有哪些区域受到影响,但飞船应该有备用电源。”

    黑暗一片,只能说幸好听觉不受限制,简明微摸索着开启追忆残像,会议室出现影影绰绰的虚像。

    不在翁法罗斯,迷迷的能力有所减弱,听不清完整的句子,只有些许词语断续出现——

    “……牛仔……那个孩子……他的父母……”

    “波提欧!”迅速联想到市场开拓部与波提欧的恩怨,简明微震惊回头,“他们要对格蕾、尼克还有艾娃下手?!”

    来阿尔冈-阿帕歇的人越来越多,为避免打扰格蕾和尼克,又因星穹列车的车厢出现,他们便把住所挪到了战略投资部建的仓库那边。

    平时没什么,但这会儿大家主要注意力集中在矿区和牧场,谁知市场开拓部连年迈的老人和弱小的婴孩都不放过!

    “虽然有自动机兵在,但……”游戏中波提欧的背景故事浮现脑海,简明微有些焦急,“得个人回去通知一声,哥哥你……”

    “明微,”门外路过的脚步声响起又远去,星期日按住简明微的肩膀与她对视,“……你回阿尔冈-阿帕歇吧。”

    即使有系统在,他也不敢让她独自留在市场开拓部的飞船上,那些公司的人……

    “好,”知道不是争辩的时候,相信星期日的能力,简明微抱过后松开他,“你自己也要小心。”

    ……

    离开星舰重回陆地,天空已经微微泛蓝,草原从遥远变得清晰,简明微拔步朝牧场方向狂奔。

    “砂金,艾娃应该和格蕾、尼克在一起,你现在离他们远吗?能不能——等等,我好像看见了。”

    远处有婴孩的啼哭声隐隐传来,她收起手机,面色冷凝地持枪逼近,身形极快地绕到其中一人背后。

    胳膊勒紧喉咙,简明微把枪口指向抱孩子的另一人,“把孩子交出来,别做小动作,否则我不确定谁会更先手抖。”

    “别管我,带孩子先,呃……”窒息让放话的员工不受控翻白眼,而对面双腿战战的人也想对他翻白眼了——

    他这是想管他吗?分明是被堵住去路跑不了啊!可恶,如果不是威胁那牛仔需要抓活的……

    懒得等他们互瞪废话,简明微直接扣动扳机朝对面人的胳膊开了一枪,刺痛感令他瞬间松手,怀中的婴儿落空坠地。

    踹开旁边员工的同时纵身前扑,她接住孩子冷笑,“牧场平时主要两条路通行,你们跑的这是畜生道。”

    广袤的草场对外人来说确实难辨认方向,简明微只关心一件事,“抱孩子的老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两人对视却缄默不语,简明微深呼吸控制情绪,好在收到电话便往回赶的砂金很快发来消息。

    “简,剩下的市场开拓部员工已经被控制住了,格蕾和尼克身体没大碍,只是精神受到了刺激——嗯?艾娃在你那里,我马上告诉他们。”

    轻拍哄着怀里的婴孩,听见那边带泣音的颤声,简明微忙让砂金拦住孩子老泪纵横的祖父母。

    “你们好好休息,砂金,你可以来接一下孩子吗?”她得回去找星期日。

    “没问题,”安排下属守住牧场,砂金立刻动身,“你发个定位,我马上到。”

    “……明微,”小统龙负责着和星期日的联系,“星期日说他找到和坐标有关的线索了,但不是原文件,范围太广。”

    “没关系,足够了,你让他尽快回来,”得到应许的回答,稍稍放心的简明微让系统翻译坐标,“这些位置……”

    *

    翻腾的荆棘潜伏在身后阴影中行进,星期日并未选择完全遮掩自己的行踪,而是有意识制造恐慌。

    不同区域莫名的断电黑暗,走在前方骤然消失的同事,队伍中多出的一人,墙面张牙舞爪的投影……

    混乱比幸福更快传递,已经不需要破译密码,荆棘抽过去,看守的警卫倒下的同时电子门锁破碎。

    “咦,原来这么开门的吗,怪不得你要独自行动呢。”

    从被变形扯开的大门飘进去,迷迷看了眼还在滋滋冒电火花的电子屏,粉紫色的长耳朵抖了抖。

    “人家懂了,这是怕那个姑娘看见你暴力的一面,对吧?”

    “只是怕她担心而已。”如此一来信息获取就方便很多,只需要及时逃离就行,虽然脱身的困难提高很多。

    答应简明微尽快回去,星期日迅速观察实验室,金瞳和拜托迷迷的语气同样温和。

    “……麻烦你了。”

    “没关系,交给人家吧!”流程已经很熟悉了,迷迷复现这片区域的记忆。

    “……仪器……监测……”

    又是听不懂的内容,但这次他们多提到一个什么仪器,星期日垂眸看向面前的操作台。

    ——不知与何处连接的大屏,波段和数据复杂,轻微的电流和机器运转的声音交织,一下一下的滴滴声沉静。

    “迷迷!不要发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迷迷的催促在耳边响起,星期日回神,操作台上的仪器很多,有些还很大,他只得随手挑一个能拿的带走。

    ——小小的屏幕上,绿色折线随滴滴声波动起伏,一下一下,有力地向前推进。

    已在几个小时的探索中摸清路线,星期日甩开后面的追兵准备跳下这层楼梯,但手腕被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勾,迷迷拉他往另一边走。

    “记忆,气息,浓郁。”

    原本顺畅的话又变成词语往外蹦,看出迷迷真的急切,星期日忙跟着它七转八转地来到一片陌生区域。

    如法炮制破开舱门,只是这次的警报和闪烁红光格外急促,但星期日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他眼前只有被复现的记忆残像。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正在和面前的下属说着什么,摇晃的酒杯折射出惑人的光。

    “……就从这位红发的小姐开始吧……人死了就死了……把这颗星球推入绝境……”

    心跳的节奏错乱,没时间细想,星期日转身朝外跑去,屏住呼吸,漫天挥动的荆棘如同邪神触手,他不顾一切冲向牧场。

    似乎感受到谁的情绪,口袋中小小仪器的滴滴声也变得紊乱起来,滴滴、滴滴、滴——

    太吵了,把它握进掌心,零件刺入皮肤带来滚烫尖锐的刺痛。

    屏幕上各种线条疯狂波动,它们纠缠、融合、错开、陡崖般攀升再坠落,最后持平成一条绿色的细线。

    平稳,不再波动,急促短暂的一声滴后,一条水平线无限延长,它安静起来。

    “明微……”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星期日不敢去想任何可能,面前婴儿的啼哭和砂金成了他的救星。

    “简小姐?根据你传的范围,她好像用什么犯罪地图学的理论圈了几个点位,然后去支援托帕了。”

    手臂差点被扒开,砂金忙换个姿势抱紧怀中婴儿。

    “放心,拆弹这方面简小姐是专业的,最危险的中心地带已经被清理了,波提欧也赶去帮她了——”

    滴,滴,滴,屏幕上的线条重新起伏,它们波动着试图回归正轨,努力的程度堪称扭曲,但终究生长起来。

    “你有他们的坐标吗?我得去找她。”将金瞳中的水意逼进淬蓝,星期日看向砂金。

    好在砂金也给了他想要的答案,“可以啊,简小姐有在同步定位。”

    *

    拆弹尤其需要专注和手稳,还有掌握各种爆破装置的内部构造,且有系统的扫描辅助,简明微可谓得心应手。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有些炸弹,放置的目的就是引爆,特别是有些人丧心病狂到自己人都不放过。

    答应过星期日要小心,简明微并没有鲁莽行事,埋在矿道的炸弹可以等更多专业人员,她只是清理地面的危险物质。

    ……按下这个按钮就代表派出的那位组员会死,可是,看了眼异常警惕的红发女子,他握紧胸口的衣物。

    那里有一封未来得及回的信,是他未婚妻写给他的,她在老家等着他回去,老旧的小屋需要铺满喜庆的红色。

    “简小姐,”一身制服的公司成员为她递去工具箱,“这是托帕总监派我送来的东西。”

    “哦行,”蹲身回头,简明微的目光却凝住了,“……你是哪个组的成员,我怎么感觉,看起来有点陌生?”

    公司的执勤员都穿制服戴着执法记录仪,头上的护具也遮盖面部,但眼前人身上似乎带着种奇怪的情绪。

    ——说不出的感觉,茫然、认命、决绝……

    没有忽略简明微的怀疑,虽然今天消耗过大,但系统还是分成一缕意识应声扫描对方。

    标准的人类骨骼、建模的面容正常而普通、心跳略快、手中的箱子……

    “明微快跑!”小统龙尖叫,“那是一箱炸——”

    它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对方已经抱着那装满爆破物质的箱字朝简明微扑了过来。

    “他宝贝的神金啊!”

    灵活转身避开,简明微头也不回就跑,但眼前突然多了几个红点,紧跟着她的额头移动。

    ——那东西她很熟悉,狙击枪的瞄准镜。

    甚至考虑到不同人的心脏位置差异,没有选择可能不致死的胸口。

    子弹旋转着在眼前放大,背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恍惚中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衣物烧灼沾到皮肤上,简明微想,原来套盾真的护不住衣物。

    处于爆炸中心的人连尸骨都找不到,即使有公司的设备防护,远处埋伏的狙击手也被荡开的冲击波震得口鼻出血。

    “……她死了吗?”

    抹了把带血的脸,执勤组长按了下胸口的信稳定心神,地面俯趴着的女子长发散开,毫无动作和声息。

    低头看向监测设备,上面显示的各项生命体征迅速降低,滴,滴,滴,心电图波动成一根笔直的绿线。

    主管要求必须确认清楚,远程的信标连接可能有误差,执勤组长持枪靠近简明微,长长的枪口拨开染血的红发。

    面容惨白,口鼻的砂土下蓄了滩鲜红,里面有些许模糊的小碎块——

    他知道,那是被爆炸波震碎的内脏,它们随血液混入她的气管,再被呛咳吐出,血沫翻搅绽放成花。

    “……原来,这就是你们打的主意。”

    紧闭的双眸睁开,执勤组长来不及震惊面前人的诈尸,因为他的脖颈上多了双手,掐紧、拧断。

    清脆的咔嚓声响起,简明微松开手指,颈椎断裂的人轰然倒地,瞳孔涣散放大,他听见幽幽的叹气。

    “你们敢在我身上偷偷植入信标,哦,还搞什么监测设备,就没想过我身上那部分力量是丰饶吗?”

    手中握着的小小仪器被拿走,他无力阻止,垂落胸口的手指染红了那封信,他想起来了——

    那是他未婚妻的来信,他不是来不及回,而是不知道怎么回,关于她含泪劝他的话语,劝他放弃公司的职位回到老家。

    可……可这是星际和平公司,是市场开拓部,是他经过无数重面试打败无数淘汰者才得以进入的岗位啊!

    只要,只要再做一个任务,再前进一点……他会带着足够荣耀和金钱回去的,回老家,那里有温柔等待着他的家人。

    ……

    嵌入身体的子弹被生长的肉芽推挤排出,身前是倒下的没有声息的人,简明微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这里的爆炸声传得很远,闻讯赶来牛仔语言优美动作激烈,一枪一个小可爱地怒骂奔跑,黄沙中一抹黑白。

    “明微,太惊险了,你痛不痛呜呜呜……”

    察觉异常后将计就计,虽然提前套了盾,但本以为只是抓捕威胁之类的事情,谁知道市场开拓部会抱着一箱炸弹冲过来!

    那些血可是真吐的,小统龙用身上的软毛给简明微擦脸,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幸好要拆弹穿了防爆服,还有药师的力量……我再也不说祂比阿哈差了,好歹遇事真有用……”

    机械的躯体冰冷,急促停下时仿佛能听到胸膛电机被压迫的嗡鸣,简明微看见波提欧颤抖着伸手扶过来。

    “他呜呜伯的,姐们……这伤那什么天才能治吗……我这就带你回去……”

    温热滑腻的血液漫过他的手指,无尽的红色流淌而下,在冰凉的钢铁中流成小河。

    “……我可能,没法跟你一起回去了。”

    偏头吐掉口中鲜血,简明微给面前的牛仔展示手心的仪器,滴、滴、滴,各项数据在挣扎恢复起伏。

    ——其实,不用看那波动的折线,单是从地上映照的影子就能发现不对劲了。

    又一根细嫩的枝条从血肉破出,她能感觉到皮肤下的阵阵瘙痒,根系扎入骨骼,神经有锯齿般的疼痛。

    人类的皮下组织碍事又累赘,只能是它们的养料,银杏的脉络在血管穿梭,享受着即将成为不死身躯的温床。

    “这个仪器并非主机,也就是说,”吐不完的血液便咽下去,简明微轻笑,“我的身体数据正实时传递给某些人。”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或者更多的人?他们等待着审判这颗星球的“丰饶民”,她是活体证据。

    被药师盯上那刻,简明微就知道可能面临这种情况,但她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罪证连累更多的人。

    眼前视线逐渐模糊,黄绿色的光芒笼罩,无数双诡艳的手臂绕上来,木角垂落的飘带宛如优雅的幕布。

    ——揭开这幕戏剧,忘记所有痛楚,倒向身后柔软的怀抱,吞下祂饲喂的血肉,同祂欢庆这美妙的长生!

    “我不能……”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忘记他们。

    拔掉刺破手臂的枝条,简明微看向波提欧,眸中混沌无光,“我不想……”

    ……不想死?不想活着?

    但她这次受的伤太重,丰饶填补替换的部分太多,其他力量已经无法阻止祂了。

    “救救我。”

    那是一只银色的左轮手枪,牛仔的最爱,而作为巡海游侠的波提欧,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扣动扳机。

    “……到时候,把我交给家族,尽快,罗宾会知道怎么做的。”

    她活着可以作为证据,死了同样可以。

    公然发动袭击对家族成员动手,只要够快让市场开拓部来不及销毁行迹,奥斯瓦尔多逃不掉的。

    “相信我,我不会真的出事,你知道的,这世界对我是场游戏……”

    扑通扑通,一下一下,心脏在努力恢复跳动,它本能地想要活下去。

    波提欧无法分辨简明微话语的真假,如果连身体都失去,她还有什么呢?

    “还有……帮我看住星期日,别让他做傻事……”

    遗憾来不及道别,也庆幸来不及道别。

    陷入狂乱、躯壳不见人形,她可不想看见他的眼中多出个丰饶孽物。

    “……救救我。”杀了我。

    如何毁灭丰饶?

    巡猎的子弹与时间箭头错向而行,如同猎犬永远追逐着悖逆时间的不死之物,也如同曾经的玩笑,它真正抵上她的心脏。

    “我……”

    周围是爆炸后血肉被烧焦的气味,婴儿的啼哭由远及近,有荆棘破空疾速穿行,波提欧第一次感觉握不稳手枪。

    偶尔,他也会想起自己还有心跳的时候,一下一下,沉重的敲打在灵魂中回荡,那里有比心脏更重要的东西——

    柔软,温热,名为理智或情感的东西,那里包含着故乡和家人的美梦,他知道,简明微同样将它们小心珍藏。

    ——所以如今,他要用冰冷的枪口剥夺好友的心跳,这仿佛是一场荒诞的玩笑。

    【宇宙中到处都是玩笑。 】

    于是简明微倒下时在笑,抿住唇角微勾,失去光泽的瞳孔倒映出天空的蓝,有一只白鸟振翅飞过。

    世上没有免费的礼物,对于星神亦是如此,所以,她从来不信仰任何命途,也不会接受谁的瞥视。

    只是……

    咸湿的泪水连珠滴落到脸上,金瞳中的淬蓝被浸透,他抖得抱不住她,从俯身到跪,他试图托起她的脖颈。

    “明微,你骗我……”

    哽咽传递不出情绪,手里紧握的监测器掉落,它和简明微拿到的那只同样滚进尘土,带着干涸的血迹。

    “滴、滴——”

    两个小小的屏幕上,波动的折线同频共振,是心跳,急促短暂的一声滴后,长长的起伏归于平稳,不再前进。

    “是我没有及时赶回来,你生我气了吗?”

    地平线后的太阳跃出,明媚的红发如朝霞躺在臂弯,指尖温柔穿梭,一如往常,星期日小心地替她梳理长发。

    可她的发结着血痂,很难再一顺到底。

    周身荆棘折断般垂落,怀里的人了无声息,星期日用脸去蹭她的脸,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恳求地收紧手臂。

    “明微,你骗骗我……”

    可她的唇抿得很紧,不肯再说一句话。

    第115章

    雪……

    纯白无垠, 是凉的。

    简明微怕冷,但她看见雪时,眼睛会有亮晶晶的光。

    “因为下雪代表冬天,冬天会放寒假,放寒假就标志着快过年了!”

    冻红的耳朵被星期日捂住,于是她攀着他的手臂晃悠悠前进,两人的足迹在雪中印成一行。

    “过年要和家人团聚,一起吃年夜饭,穿着新羽绒服去拜年,收红包放炮仗,兜里装满瓜子、橘子和糖。”

    可惜在匹诺康尼没有雪, 可惜在贝洛伯格没能团聚。

    “没关系,我们可以跟罗宾开视频, 天冷的话, 最适合炖肉汤, 热烘烘的蒸汽和香味散开,嗯, 你们想吃饺子吗?”

    与她们在一起,当然什么都好,这种回答却被简明微归为笼统。

    “太广泛,应该受到惩罚,就罚你……去放春节的鞭炮好了,在雪地上放,红色鞭炮纸铺成圈, 不过你要小心, 衣服别被呲出小洞了。”

    柔顺的长发流过手指,他环住她, 看得出神。

    “哎,在想什么,怎么不理我?”

    胳膊收紧,星期日俯身把下巴搭进简明微的颈窝,耳羽柔软轻蹭。

    “在想……以前没注意过,但现在,我应该喜欢红色。”

    明媚的波尔多红,发丝绕缠指尖,一起吃年夜饭,雪地上会碎一圈红色鞭炮纸。

    红白相间,温热的。

    ……是血。

    血液从她的唇边溢出,她没有再睁眼,红色的长发梳不动了。

    星期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简明微带回去的,耳边各种声响乱作一团,婴儿的啼哭、失魂落魄的脚步、惊惶围拥的询问……

    她在怀里是轻轻的一捧,放下后安静无息,不像平时,会跪坐床边故作沉思,然后,等他被引过来时仰头。

    仰头弯眸微笑,纯澈无辜,虽然趁他弯腰关怀时偷袭可耻,但这可是抬臂翻身把星期日按在床上的良好机会!

    “……怎么总是这样?”现在变成他仰头看她,一手从背抚到腰,一手握肩带她俯身。

    “这叫凭本事夺得上位权!”

    手臂从撑在星期日胸膛变成环抱,简明微顺着他的力道把脸贴近他的心口,一下一下,鲜活有力的心跳,她了然地笑出小虎牙。

    “……你不是也从来不躲?”

    是呀,所以星期日也笑,指腹亲昵蹭上那点虎牙尖尖,他坦然望进她眼眸,笑容温软安和。

    “……因为我想让你抱抱我。”

    简明微把唇抿得太紧,虎牙将柔嫩的唇瓣磕出白痕,星期日小心地摩挲想让她放松,却有更多血液染红手指。

    “闪开,让我来。”推开恍神的星期日,黑塔上前检查简明微的身体,泛着冷光的金属喉镜启开她的唇齿。

    ——现在星期日明白简明微抿唇的原因了。

    口腔内充满血液,她太痛了,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当然,应该还不止……

    “气管里也全是血,内脏肯定碎过,”完全没有探测必要,黑塔拔出被血污染废的仪器,“究竟怎么回事?!”

    她就研究个加密文件的工夫,刚才还在说凭* 这些奥斯瓦尔多那老闭灯不一定认账,得等外面几人的结果。

    然后呢,一抬头,砂金狼狈地一手抱着啼哭的孩子、一手拖拽像丢了脑机芯片的波提欧跌跌撞撞闯进来。

    还没等丹恒他们问一句,紧接着看见的景象更让众人瞳孔地震——

    衣服血迹斑驳的星期日、他怀里毫无知觉的简明微、惨白失魂的脸色、颤抖紧扣的手指……

    究竟怎么回事?星期日也想知道。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简明微怎么会出事呢,她是游戏玩家,身上有系统、有星神的注视、有丰饶的赐福……

    她答应过的,会陪他到回家,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

    约定互相分享旅程,去知更鸟演唱会的现场,每年都要合照,看等等长大成为最自由欢快的谐乐鸽……

    就像对视后喂给彼此的糖,笑意从眼眸过渡到唇齿,甜味涌上喉头,它在口腔流淌,于是星期日捂住嘴。

    红色的液体从指缝溢出,温热粘腻,视线变得朦胧,他却笑了。

    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应该是甜的。

    他要记得保持开心。

    这样她才……

    黑塔:“……?快快快!快来人搭把手,这个也倒了!”

    丹恒和星忙去扶人急救,砂金在拼命摇晃波提欧“你女儿在哭、我不会哄孩子啊!”,三月七忙得团团转却不知能插手哪里,只能打电话求救。

    “杨叔、姬子阿姨,救命!列车组新生代又折损两个!”

    “……不是星和丹恒,是星期日和简!比我的情况还严重,你们快来阿尔冈-阿帕歇啊啊啊!”

    *

    “这个的话,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指了下左边病床的星期日,黑塔摊手,朝面前的姬子和瓦.尔.特解释。

    “受刺激后的人体自我保护机制,能醒倒能醒,就是得看他愿不愿意醒了。”

    “那个的话,问题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走到右边病床的简明微身边,黑塔拂开搭在她肩前的长发,露出胸口的弹孔。

    “很明显,死透了,不用着急怎么抢救这副身体了——至于如何起死回生,我还没研究出来。”

    三月七:“??这问题怎么说大不大了?!”人都死透了还不算问题?

    “能有解决可能的都不算问题,”黑塔扫视不远处几人,“别的不提,你们几个不就是显而易见的证据?”

    “嗯?”星疑惑地挠了挠头,然后就见丹恒示意她看旁边的遐蝶和万敌。

    ——他们是发现星穹列车在翁法罗斯那节车厢异变后赶来的,但没想到发生的事情比两人预料严重多了。

    合掌漫步前行,遐蝶仔细感受周围,垂眸摇头反馈,“……她的灵魂不在这里。”

    悬锋城的身体与灵魂分离技术,黑塔听完纷争泰坦尼卡多利过去后尝试研究的项目,因为简明微的精神体比较特别,还被拉去参与过实验。

    “阿尔冈-阿帕歇与翁法罗斯的车厢通路没断,说明她的意识目前还算稳定。”

    但那项目刚起步不久,简明微的尝试实属冒险,黑塔“哼”了一声,抱臂无表情地盯着床上安静的人。

    “就是不知道灵魂飘荡到哪里去了,哼,我手下还没出现过失败的案例呢,她最好别迷失在虚空里。”

    “那这具身体……”姬子望向毫无生机的红发少女,失血过多令她肤色惨白。

    “最严重的爆炸伤被丰饶修补了七七八八,巡猎的子弹我取出来了,那些魔阴的症状压制及时,属于正常的伤残型尸体吧。”

    讲到这里,黑塔点头,“我早说过,她的工作风险程度高,不如做一批人偶替身过去。”

    “呃……”三月七弱弱出声,“我觉得,姬子阿姨可能想问简的身体怎么保存……和我一样用六相冰冻住可以吗?”

    “我觉得不太行,简和你的体质不一样吧?”又不都是从六相冰中复苏的,星思考,“可能用她自己的冰比较合适?”

    旁听众人:……说星不贴心吧,她还考虑个人体质;

    说星贴心吧,她竟然想让简明微诈尸给自己冻上? !

    “……交给我吧,我带她回家。”

    引路的咕咕声悲哀似泣,强打精神仍显憔悴的知更鸟推门进入房间。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巡演,前天还在和两人亲密地视频,可谁知今早突然收到消息说……

    自所在星系赶往阿尔冈-阿帕歇这一路,知更鸟不清楚自己什么心情,她只是僵僵望向窗外,望向那些飞逝倒退的景象。

    或许过去很久,或许就在下一秒,星舰播报停泊信息,她攥紧裙边回神,眼前出现一颗陌生又熟悉的星球。

    从未抵达,知更鸟却知道上面的风貌,广袤的大地,绿草白羊,河流清澈见底,鱼儿游起来就像漂在空中。

    来接她的人是公司的员工,战略投资部,可看着那黑红制服,知更鸟莫名有点想笑——

    多么好笑,她的家人离乡为更多人奔波,但仅因所谓的竞争利益,以存护为名的公司就直接制造灾难去毁灭所有。

    蓝紫色的翅膀划破长空,似流星坠落,嘶哑啼鸣已经听不出原来的嗓音,知更鸟抱住等等,在柔软羽毛中蹭去眼角泪水。

    “……等等,我们回家。”

    波尔多红的长发散开,等等不死心地盘旋落下,这次它停在简明微右肩,是她戴耳坠的那侧,和她眼眸一样的蓝宝石。

    接近跳飞试图引起她的注意,等等反复地朝那朵玫瑰伸喙又缩回,它在等简明微,它期待她突然抬手阻止鸟干坏事。

    鸟要啄你耳饰了,等等咕咕提醒她,这下真要啄了,你再不起床就来不及拦了哦。

    可是没有……

    尖喙轻轻碰在剔透的玫瑰耳坠上,等等没有等来简明微的任何反馈。

    她没有佯装生气地揉乱鸟的羽毛、再把鼻尖埋进鸟胸脯猛吸,也没有一脸严肃却声音带笑地警告鸟不可以再犯。

    “咕……”小谐乐鸽把自己团团窝进简明微的脖颈,偏头叼来一缕红发给人和鸟盖上。

    鸟陪你睡,你一睁眼就能看见鸟,鸟在旁边等你。

    “等等……”

    泪水终于决堤,知更鸟捂住嘴泣不成声,所有悲伤瞬间席卷,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她们从未对不起过谁,没有轻视任何生命,努力去做好事……但这些就这么轻易被人毁了。

    “……罗宾。”

    颤抖的肩膀被揽握,知更鸟听见哥哥的声音,她转身啜泣地环住他,星期日垂眸看着身前两人和小谐乐鸽。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还有丰饶的药师。

    第116章

    “奥帝·艾弗法先生, 目前知道的情况就是这样,知更鸟小姐在后台接了个电话后便匆忙离开了会场,据了解是前往……”

    毕恭毕敬地呈上报告,身着制服的总助向面前人汇报相关信息。

    “……鸢尾花家系的经纪人尚未联系到对方, 现在网络上的热议和负面评论很多, 家族需要帮忙控评吗?”

    本应在宇宙巡演的银河歌姬突然离场,虽然当地星系的演唱会已经进入尾声,但观众席等待知更鸟谢幕互动的人还有很多,对于她这“耍大牌”的行为议论纷纷。

    “……她去了阿尔冈-阿帕歇?”

    家族利益一体,作为对外代表的知更鸟形象出问题,匹诺康尼的股份市价自然会跟着受影响,老奥帝想不明白她这举动的原因。

    “知更鸟会这么鲁莽和不理智?……简呢,我记得她也在那边,她怎么说?”

    “这……也联系不上简小姐。”

    家族最优秀的两个小辈同时断联?老奥帝皱眉准备亲自询问她们。

    “先找简……嗯?知更鸟来电?”

    他和简明微更熟络, 本想找她聊天旁敲侧击一下, 但在这时却收到了知更鸟发起的通讯——

    屏幕中的天环族少女眼角湿红,面容憔悴, 失神的眸光涣散, 只呆呆地重复一句话,“简死了。”

    ……简死了?哪个简?简怎么了?

    杯中热茶洒出差点烫到手,白胡子的皮皮西人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不敢置信追问,“你说什么?”

    镜头移向旁边,红发姑娘惨淡的唇色和狰狞伤口露出, 知更鸟垂眸, “……是公司的市场开拓部。”

    ……

    星网论坛,热搜第一, “知更鸟演唱会离席”——

    各种帖子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真心关切粉丝派、抽丝剥茧侦探派、趁乱抹黑诋毁派等等在评论区打成一团。

    【别说演唱会,自出道以来,无论拍摄工作还是公益活动,知更鸟小姐从未无故迟到过,即使风雨也坚持登台,这次离开一定有原因的! 】

    【得了吧,她抛下那么多观众说走就走,一天多连句回应都没有!竟然还有人洗,这就是银河大明星的魅、力、吗~ 】

    【楼上黑子滚粗,不要妨碍社区环境——咱们客观理性地探讨一下,难道没人觉得“突然离席”和“没有回应”合在一起才诡异吗? 】

    【是啊,就连鸢尾花家系都没发任何通告和解释,完全不符合正常公关情况——知更鸟小姐不会遇见什么危险或威胁了吧? 】

    【呵,家族养尊处优的小姐能遇见什么危险?依我看,就是她能力不行心虚了,说不定……这么多年知更鸟都是假唱! 】

    【胡说,知更鸟小姐的演唱会我每年都去,而且今年彩梦校庆还近距离接触了学姐,某些人不懂“唱跳俱佳”和“天籁之音”别酸! 】

    ……

    无数争论翻滚,最后所有都终结在一句话中——“都别吵了,知更鸟小姐发帖了!”

    【知更鸟v :很抱歉占用大家时间,首先,我要向演唱会观众席的朋友们说句对不起;其次,关于我的消失……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还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但我确实耗费很久才艰难理解这一事实——昨天,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她离开了。

    ……是朋友也像亲人,在这之前,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一天简满身血迹躺在我面前,一动不动,我感受不到她的心跳和呼吸了。

    再次向大家说声抱歉,演唱会观众的相关补偿将统计发放……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去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一点就好。 】

    ……

    终于等到当事人出面澄清,跟黑子吵架急得直上火的粉丝长舒一口气,眼睛看见的内容还没过脑,手已经先一步开始打字了。

    【啊啊啊,知更鸟小姐还是那么温柔,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无故离场的,原来是朋友si……等等,谁死了? ! 】

    【简?哪个简?我不会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地老花眼了吧,是我想的那个简吗? 】

    【废话,和知更鸟小姐亦亲亦友的能是谁?当然是简学姐啊! ……等等,简学姐死了?是我知道的那个死吗? 】

    【快别缩在评论区了,外面都快变天了——家族官方刚发布讣告、并直逼公司让他们交出奥斯瓦尔多,还有好多好多其他势力参与! 】

    ……

    瘟疫的鸟儿亲吻着荒芜,贫穷的世界换不来良药。

    苦难成为某些人轻描淡写造就的词语,庇尔波因特的富商痛饮美酒,在阴暗的地底挖掘矿石的工人只盼望生活,但却连生存的权利都要被剥夺。

    从阿尔冈-阿帕歇开始,愤慨的怒吼振聋发聩,“存护是公司塑造的假象,我们不曾抱怨他们衣食无忧,他们的星舰凭什么朝我们的世界投下阴影?!”

    照片上闪烁着无数的火光,地面是被吞噬弹炸毁的残坑,蜿蜒的血迹染红沙土,市场开拓部的飞船降临,无人从中得到幸福。

    【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可以把红定义成蓝,白定义成黑,没有证据也要制造出证据。 】

    录像设备似乎别在胸口,能明显感觉到拍摄者的情绪崩溃起伏,晃动的视频中,男人的记忆残像出现。

    一声公司高管的制服,他轻摇酒杯,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下一餐吃什么。

    “……炸毁矿脉……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死更好……丰饶民……为他们书写未来……”

    【如果文明是要我们卑躬屈膝,那我们势必要向“文明”展示野蛮的骄傲! 】

    从各处赶来的民众聚集在地上,俯瞰是黑压压的一团,他们高举着血书陈愿,如潮的怒吼令天空失色。

    绿衣服的皮皮西人摘掉墨镜,岁月在皮肤留下松弛的印记,他伸手抚过面前人双目紧闭的惨白容颜。

    ——这是他最看好的小辈。

    曾针锋相对彼此斗争过,也曾为对方的瞩目表现不禁喝彩……会笑吟吟理直气壮朝他伸手要钱的“养女”。

    【奥帝·艾弗法:仅因想给本地星球更多自我选择和发展机会、就连未借身份仗势出行的家族小姐都会横遭此难……

    我不敢想象,要是简没有去往阿尔冈-阿帕歇,没有挡下这一劫,那里的人们又会面对怎样的阴谋……亦或是更直接的侵略?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她从未离开过匹诺康尼,至少这样,家族不会失去一名优秀成员、猎犬家系不会失去未来家主。 】

    *

    简明微死了。

    谁得知这个消息都不敢置信,可被星穹列车送回的遗体就是证据。

    露莎卡的海洋掀起巨浪,紫罗兰绽开的碧眸映着金芒折射的刀锋,养出点肉的男孩在水手怀中挣扎嘶吼,城主府有更厚重的长刀出鞘。

    振刀的簌簌声惊落风雪,深蓝乱发的男子在焦急地劝人。

    “……从她葬礼抢人真不行,花火小姐,还是找酒馆那些家伙先整顿市场开拓部……”

    【布洛妮娅:简小姐是我结识过最真诚负责的合作对象兼伙伴,她温柔热忱地对待一切,尽量考虑所有人和细节,我没想到会得知……

    附图实地考察的照片、厚厚的几版修改方案、深夜会谈的灯光、办公桌上的一束抱枝春花……】

    “究竟怎么回事?你们和战略投资部一起盯上阿尔冈-阿帕歇没什么,但为什么要对家族的人动手?”

    愤怒的咆哮从听筒传来,此外还有更多的质问挤在来路上,另外几部手机下属还在惊慌失措地请求指令。

    “……她身上真有不属于同谐的异象……按理说不会死的……那边人来得太快,没及时把尸体销毁……”

    【黑塔:简的伤是我亲自验的(因为根本没有抢救可能),内脏破损、软组织撕裂、爆震烧伤、狙击枪的弹孔……

    哦对,此外,在市场开拓部的那艘飞船上,我们还找到了些有关其他星球的文件,加密被我破译了,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翻译看看。

    附录 文档链接、标好序号的密钥、转译对照表】

    没想到黑塔空间站真正的主人、天才俱乐部#83都亲自下场,震撼中不乏专业的大佬迅速翻译文档内容。

    【天……边陲星系札乌姆、那个已知国家最后只成为地理概念的星球……茨冈尼亚的埃维金氏族……后面还有好多……】

    【……这就是所谓的存护吗?把所有人陷害至死再伸出援手?市场开拓部俯视自己带来的水深火热,却笑说他们落后到无法自我拯救? ! 】

    公司需要变色龙,但奥斯瓦尔多也知道,如果无法平息眼前的纷乱与舆论,那他将会成为承担更多罪证的替罪羊。

    “……把那段身体监测数据放出去,重点突出她第一次生命体征停止后的扭曲复苏……至少,她必须是丰饶孽物……”

    滴、滴、滴,心跳被困在小小的屏幕上,起伏挣扎,却逃不脱,被呈现出的数条折线乱作一团,痛苦波动。

    【看不懂,但那滴滴声听着好揪心,特别是心跳骤停的那条直线……不对,公司为什么会有简死前的心电图? ! 】

    【——果然是策划好的阴谋!你们想用这个证明什么?证明她努力地想活着,最后还是被你们害死了? ! 】

    滴、滴、滴——死亡在耳边具象化,一颗曾经鲜活有力的心脏,他们听见它的两次停跳,从此再无声息。

    【简……简学姐,校庆时她还安慰过我,那时我因为成绩差自卑哭泣,是她笑着摸头拉我去参加活动……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心跳,在神采飞扬的眼眸中、运动后汗湿的额发,我的心脏被带着加速,一下一下跳动。 】

    “够了,”荆棘从机械牛仔的身上甩开,星期日盯着波提欧一字一顿,“明微不会怪你,我……我理解她的选择。”

    “你不欠我的,我也不会对你动手……奥斯瓦尔多不可能认罪,战略投资部和家族的舰队不一定就能堵住他……”

    “波提欧,我们没时间等星际和平公司推诿过失,运用你巡海游侠的能力,找到他,枪口抵上他的脑门才算复仇!”

    【景元:公司所给数据我请丹鼎司众医士看过,能给出的肯定判断是——简小姐的身体经历过一段很痛苦的修复过程。

    但不提最终失败的结果,难道仅凭一段异常,公司就能判定其为丰饶余孽吗?那岂不是全部拥有自愈能力的人都有罪?

    ……魔阴身在仙舟是一种疾病,我不希望它成为相关人员制造灾难的借口,况且,星神的瞥视又是谁能选择的吗? 】

    是啊,命途力量能代表一个人的对错吗?

    按照这种说法,岂不是信奉巡猎的仙舟就不应该出现任何一个丰饶医士? !

    匹诺康尼、星穹列车、贝洛伯格、黑塔空间站、罗浮仙舟……一个又一个的发声彻底点燃众人的愤怒。

    “清算侵略罪孽、交出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整顿市场开拓部——”

    滔天的声浪自阿尔冈-阿帕歇翻涌,学生们奔走传递火苗,被压迫的工人直起腰呐喊,他们看向宣称“存护”的星际和平公司。

    “彻查相关人员、交出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

    黑暗并不是无声的。

    海风微咸的气息涌入鼻尖,露莎卡的海洋永不停歇,简明微听见换班后的水手在为孩子们诵读童话和寓言,旁边响起水灵温柔缥缈的歌谣。

    咿呀的曲调飘往阿尔冈-阿帕歇,有花朵在大地绽放,纯真的婴孩把小手伸向天空,谐乐鸽羽毛飘落,金色的泪水流淌成河。

    血液也会凝结成冰,战士将染红的勋章拾起,他们高举手中的银盾,在断壁残垣下、在交加风雪中,碾碎侵略者和纷争的罪孽。

    ……

    无数的无数,它们在大脑深处回旋碰撞,简明微捂着心口茫然流浪,虚无的残风呼啸而过,破了个洞的胸口空荡荡。

    记忆成为遗忘的养料,跋涉中星星点点的光尘剥落,灵魂愈发微薄透明,她执着跟随前方黑影行走,在不知何时何处。

    【终末令琥珀崩裂、永生枯败、旋律喑哑、光矢黯淡、黑日只余灰烬、酒馆落满灰尘——即使毁灭本身,亦不能免于毁灭。 】

    双手从掩面黑纱前放下,悼亡诗转身看向后面的身影,“……我是葬仪知宾,但我无法引渡你。”

    ——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没有躯壳,只能在一点点的磨损中归于星尘。

    【如果祂想终结一切,为何向过去预警?如果祂想拯救一切,为何带来末日?如果一切终归寂灭,那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

    悼亡诗不明白末王留下的印记,她循祂而来,却只等来了一个如命运般凋零的灵魂,她也救不了她。

    “我知道……”

    蓝白色的小龙从远处跟来,它把散落的星尘收集好,小心地再洒给她,仿佛沐浴星光,蓝眸逐渐透澈,简明微开口。

    “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导个航……”

    崩铁的规则管不了她游戏玩家的魂,但虚空无垠广阔,飘荡无所依,简明微认不出路线和方向。

    “……看在我大小号末日幻影期期打满的份上!反正你要站匹诺康尼守关,顺路把我带回去呗?”

    以为简明微要让自己找终末星神的悼亡诗:……早知道不跑那么快了!绷脚尖走路很难的!

    ……

    “古有孙大圣闯地府勾画生死簿,今有……”

    没身体不能泡入梦池、被顺风人偶丢在现实的简明微悬浮半空低头,下面是她的葬礼现场,被白花簇拥的遗体安详。

    “——今有葬礼主人亲眼见证自己遗体被争抢?!”

    意外发生得实在突然,就眨个眼的工夫,小统龙眼睁睁看着放花的宾客一抬头现出花火模样,然后伸手就去拽中央的水晶棺。

    简·阿飘·明微:……

    但事情还没完,假面愚者手中的烟雾弹滚落,只是,她才刚拖着水晶棺移动两步,旁边却有几道金色的荆棘窜出,直接把……

    “我勒个宝贝的,”小统龙震惊,“星期日这是演都不演直接真身上阵啊,可他也抢你的身体干吗?还和花火打起来了?!”

    这种时候打起来不是好事情,家族的警卫咳嗽着冲上来,花火急得直瞪星期日。

    “鸡翅膀男孩!快把她还给我,不然谁都走不掉了!”

    “以你的身高……方便吗?”抬臂把简明微抱进怀里,星期日开始往外撤,“出去再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实,花火只能跺脚先帮忙打掩护,等逃出去再回头找星期日要人。

    “鸡翅……嗯?人呢!混蛋,敢耍我!!”

    目睹星期日头也不回光速开溜的系统:……6。

    不理解但大为震撼的简明微:……呃,还是先想办法给他托个梦吧。

    第117章

    交出简明微。

    不……可他必须这么做。

    连真实样貌和姓名都不能暴露,葬礼上的宾客来来往往,星期日在人潮中茫然抬眸,从折大学子到诸多派系的代表,他们是来看望简明微的。

    交出简明微。

    不……可他只能这么做。

    隔着人海的距离,星期日看见她被封进冰冷的水晶棺中,就像两条平行的线,直到如今,他仍然不能正大光明地陪在她身边。

    念诵悼词、踏红除秽、告别吊唁……人生礼仪中的最后一件大事, 可她被困在小小的笼中,被反反复复地打扰。

    交出简明微。

    不……他不想这么做,他要带走她!

    自那晚就再未合眼,金瞳眨动有种干涩的痛意,这倒让星期日更加清醒,荆棘悄然攀上手腕吐信,等待着释放的那一刹那。

    在心中算好路线和时机, 她的脸重新映入眼帘,只需……!

    突然间产生异变,红色的游鱼摆尾游过天际,铃铛轻响中,带狐狸面具的少女快准狠朝前伸手,抓住水晶棺拖拽。

    混了催泪物质的烟雾弹滚落分解,强烈的刺激瞬间导致双目无法睁开,现场的咳嗽喷嚏声不断。

    “……把她还给我!”

    即将成功却被人截胡,花火跳脚去星期日怀里抢人。

    “……出去再说。”

    没在这种时候纠正花火的用词,荆棘阻拦甩退那些喊着“大小姐”嗷嗷上扑的警卫,星期日借她掩护迅速撤退。

    至于再说的内容……他和假面愚者有什么好说的?没因为阿哈产生迁怒就不错了。

    ……

    灰蓝色的发丝垂搭,修长手指拂过柔软的羽饰,星期日将它编进简明微的长发里,抿唇露出浅浅笑容。

    “好了,完成,这次是今天新学的编发样式,好在一次就成功了,看看感觉怎么样?”

    怀中人并无反应,明亮镜面只映出安静相依的两道身影,星期日的手从她脑后移到肩膀,失去支撑的简明微便朝他靠去。

    “好吧,原来是困了……也对,这段时间太忙,明微要好好休息才是。”

    把人打横抱起温柔放到床上,星期日弯眸吻了下她的额头,调暗室内灯光,他在她床边趴伏守候,指尖勾牵相扣。

    “唔,我也有点困呢,不过这次有你在,肯定能睡个好觉了……明微,晚安。”

    ——难以形容,很诡异的一幕。

    简明微几乎不敢把头从天花板拔出来,但又不得不靠近星期日,就只能闭眼避免看见床上的自己,同时对系统哀嚎减轻心理压力。

    “救命,难道是东西方文化差异吗?星期日怎么敢抱着一具尸体陪她说话做事的,我本人看着都害怕啊!”

    虽然星际科技强大无比,除了脸色惨白,她的身体保存得堪称栩栩如生,但那也是尸体啊,而且更有恐怖谷效应了好吧!

    小统龙并不能回答简明微这个问题。

    因为它感觉星期日把简明微照顾得挺好的,要不是最近消耗的力量太多凝不出实体,它也想到她身边躺躺。

    “唉……”

    灵魂状态是流不出眼泪的,从眼角到侧脸,星星点点的光尘淌成一道宽痕逸散,简明微俯身拥住星期日。

    “……怎么想的呢,哥哥。”

    踏入后坠落,他的心绪空间仿佛一片漆黑深海,焦虑、压抑、悔恨、恐惧……四肢扭曲的无数人偶挣扎着沉浮。

    高悬半空的三重瞳色彩绽开,心脏般收缩眨动,牵引的丝线垂落乱成一团,亲眼目睹的景象成为痛苦的自缚。

    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但不同于第一次被拉入梦的茫然,她轻车熟路地前进,扶起人偶,理好丝线,细致且耐心。

    ……可这里没有星期日的身影。

    行走中海面泛起细微的涟漪,简明微环顾四周后抬头,那是远到看不出距离的高空,巨大的眼睛永久孤独。

    于是她展臂朝后倒去,离那颗眼球越来越远,无垠的海面在接触身体时荡开,咸湿的液体覆过口鼻,浸没包裹。

    一直下坠,直到再次踏空,头顶的海变成夜幕,简明微落进一处荒芜的花园,锈蚀的雕花铁栏下绿草枯黄。

    往前走将有一排白房子,她想,教室稚嫩的歌声飘荡,走廊站着一个罚站的男孩,偷吃布丁蛋挞时耳羽会愉悦轻抖。

    ……不算完全对。

    前方是有白房子,但只有一间,且并不完整,已经长成青年的男孩靠坐在唯一的角落,单膝弓起头颅低垂。

    露天的断壁残垣,不过一抬头便能看见风景,所以简明微轻笑着走近蹲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有长进嘛,星期日先生。”没有做孤独高悬的太阳,也没把自己封闭起来。

    温柔却俏皮的调侃,如梦初醒或坠入更深的梦境,星期日循声抬眸,简明微正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

    “明微……”他抬臂将她揽入怀中,下巴埋进她的颈窝,语气带着郁郁的委屈,“……你之前都不回来看我。”

    “那不是因为你根本没睡?”灰蓝色的发丝柔软,简明微抚摸轻叹,“哥哥,托梦也是需要条件的好吧?”

    说的也是,来不及感慨简明微和她的逻辑似乎被刻进脑海,星期日收紧手臂,他只想留住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

    “明微,我好想你,你能不能多陪陪我?”

    如果可以,他情愿这场觉永远不醒,可是不行,外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星期日害怕下次入睡就无法再梦见她。

    “可以是可以,不过……”直觉让简明微发现那里不对劲,“我怎么感觉,我俩不在一个频道上呢?”

    怀中人依旧没有心跳,可她会说会笑,星期日望进那双透澈的蓝眸,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已经足够了。”

    金瞳明亮,漾出的光泽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色彩,和他整个人的状态一样不正常,简明微把手盖上他的脸。

    “……不,我觉得你不明白。”

    急,怎么跟一个以为自己在做梦的人解释他没做……

    不对,按照目前情况,星期日真的算在做梦,她也真的是托梦!

    “哥哥,周天哥哥,星期日先生,亲爱的家主大人……虽然你在做梦,但我说你眼前的我是真的,你信不信?”

    每个称呼都是两人过去的一部分,记忆沉入海底,被贝壳蕴珠小心地呵护,星期日拉起亲吻她的手指,温软暖热冰凉。

    “……我当然相信。”他喜欢美梦。

    看来病急乱投医不行,所谓用曾经共同做过的事情证明也没用。

    呵,智商高的恋爱脑真可怕,简明微面无表情地板着脸,所有证据他都能给你找到合理的自欺欺人借口。

    “明微?”不明白但能察觉她的心情变化,星期日刚想追问,却见简明微突然挑眉勾唇笑起来。

    “哥哥,告诉* 你一个秘密,”她贴近他的耳畔,“你知道的,我在游戏上的运气算是非酋,但……”

    “我抽丹恒·饮月的时候,230抽出了5个金且只歪一次,首次up当天直接2+1,所以我最常使用和信赖的角色是……”

    对于非酋来说,万红丛中几道绿足以记一辈子,那就是绝对高亮的白月光,更何况抽的角色还貌美又强大? !

    赶在她说出可能不是自己的名字前抬头,星期日错愕愣住,“……明微?”

    “嗯,是我,”纤长的耳羽被拢过后揉捏,简明微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点头,“也不枉我回来就找你,这下认出来了?”

    “……真的是你?!”

    一颦一笑都生动,不敢奢望的事情出现,无法用语言表达悲喜情绪,星期日手足无措地紧盯着她。

    “你回来了?……你累吗?我是不是耽误你……”

    眼见他再说就要责怪自己没有早点睡了,简明微连忙倾身抱住他。

    “没有没有,我也刚回来,就……在你一荆棘抽飞了我棺材盖的时候?”

    星期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连带着棺材不方便搬。

    “嗯,我没意见,我也不喜欢自己被封在那里的样子,”掌心的耳羽由紧张收敛到舒展,她轻笑,“谢谢你,哥哥。”

    ——谢谢你理解我,谢谢你为我决定做的善后,谢谢你对我的包容等待。

    如此一来,简明微就和任何复杂的势力交际无关了,世界上不再存在猎犬家系大小姐,工作应酬全部消失。

    “可……”想起葬礼抢人事件爆发后听到的议论,星期日把脸埋进她的颈项,耳羽低落委屈地蹭着简明微。

    “他们都说我和你果然是死对头……”

    从未婚夫妻,到信念相悖的抓捕与被捕者,一方在对方叛逃后淡漠解除婚约,另一方得知对方死讯后不惜暴露通缉身份掀翻灵堂。

    ——连葬礼都不放过,顶着风险返回匹诺康尼只为抢人遗体,还不知私下要怎么报复对方呢,这不是真·死对头是什么? !

    在现场的阿飘明微自然也知道这些言论,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她捧起星期日的脸,认真凝视后低头,轻柔的吻落向唇瓣。

    “……不,我知道的,星期日先生,你爱着我。”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如同第一场入梦的场景,依旧是颤抖的耳羽和泛红的眼尾,他的长睫也被牵连,仿佛银河间簌簌急坠的流星雨。

    “明微……”金瞳波光浮动,星期日的视线落向简明微心口,那里有一处贯穿的弹孔,“你的……”

    “哦,这个呀,”费劲整理的遗容遗表骗不过他的眼睛,简明微尽量轻松地耸肩,“挺好的,以后再没人能说我缺心眼了。”

    巡猎的子弹追因溯果,连灵魂也无法逃脱制裁,没有心跳,体温随血液流失降低,死亡时的状态便被定格为永恒。

    简明微的说辞并不能安抚到星期日,瞳孔所见触目惊心,他怔怔看着她,简明微逐渐心虚地低头。

    “好吧,”她在他的怀里缩了下,单薄的灵魂微闪,抬臂环住星期日的脖颈,“……哥哥,我有点冷。”

    在虚空睁眼时一切都是陌生的,简明微跌跌撞撞走了太久太久,记忆和灵魂被逐渐剥离,险些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明微……”星期日抱紧她,以一种将人嵌入身体的力道。

    雨滴落下,从一人眼睛流到另一人眼睛,整个世界都是弥散的水雾,黑白而失语,情绪模糊起来,天地模糊起来。

    灵魂是没有泪的,那金色的星尘凝聚成河,萦绕沁入她的身体,他的吻更倾向于细柔的抚慰,一点点轻吮着她的唇角。

    心脏被环绕包裹起来,一片羽毛停驻,由前到后护住两处弹孔,淡淡的金光漾开,暖意自心口弥漫至全身。

    本来只想转移注意力让他抱抱,简明微轻叹一声推开星期日,指尖从他肩膀移到胸口,“……哥哥。”

    他的动作细致,因此她很快学会模仿,抽取灵魂一缕,红线虚虚围着心脏绕几圈,如同陪伴行星的环。

    唇角下落再微扬,星期日环紧简明微,不可能限制她的行动,所以他将它视为最后保障和安心的证据。

    好,很好——

    你的一部分被织进我身体,这样的话,即使你出意外,我也能打碎灵魂取出那部分气息,再找回补全一个你。

    “明微,”星期日低眸询问她,“你接下来怎么办?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做具人偶?想办法复活原来的身体?亦或转生再换个身份?

    “我得去找趟阿哈,”现在的身体不能回去,否则丰饶会再次复苏,简明微总不能要求波提欧再给她一枪,“是时候清算一切了。”

    关于那个救赎任务的真相和结局……

    毕竟,协助星期日见到永恒乐园这一目标,她也算达成了不是吗?

    再说,星神的力量凡人难以匹敌,那她找个星神对付星神不就得了?阿哈能拒绝暴揍药师这种事情?

    “那……”金瞳充满不舍,波尔多红的长发在指间流淌,星期日迟迟放不开她。

    “我会回来的,”简明微紧紧拥住他,身形逐渐透明,“哥哥,等等、罗宾和其他人那边暂时靠你了。”

    透澈的蓝眸与金瞳对视,她在他眼中莞尔而笑,唇形放慢,认真地一字字陈述。

    “星期日先生,你爱我,我是知道的,因为我……”

    “……我同样爱你。”

    怀里落空,星期日睁开眼睛,床上人的侧颜安宁似睡,心跳多了缕温度,他握紧她的手,忽而勾唇,又一遍重复的话语。

    “简明微小姐,我确实爱你,从过去到未来,以及时空还没触及的所有经纬。”

    第118章

    “你养过金鱼, 不,章鱼吗?”

    透明的硬质气泡,折射出的彩光炫目,咕噜噜滚动时旁观所有缤纷的马戏道具。

    “什么步惊云?我没听说过。”

    气泡中的人明显因这回答顿了两秒, 片刻, 轻而坚定地开口。

    “阿哈,有时候,你真的让我很想弑神。”

    “哦?我是你最喜欢的星神?这种事情怎么不早点说?”

    上一次使用这副凡人身躯是什么时候?手捧气泡的欢愉星神歪头回忆。

    ……对,想起来了,是祂上一个好伙伴还在的时候,银河间列车炸开漂亮的烟花,鼎沸喧嚣的狂欢。

    红发蓝眸,明艳的容颜, 气泡中的她精致如同水晶球内的人偶, 又一个伙伴, 阿哈大笑,又是那个结局!

    养在鱼缸中的章鱼,被困而感到压抑的章鱼,从自噬到有意识地撞缸自杀,她用微薄的灵魂撞击着透明的障壁。

    ——又是那样!为什么又是那样?平庸、乏味、无趣、死亡的结局!

    人类的皮囊滋长着七情六欲,从眼角眉梢败露出端倪,脆弱无用的头颅,祂透过它观察自己失而复得的新朋友。

    “明微,丰饶的永寿朽蠹, 希佩的谐乐喑哑……你属于欢愉。”寰宇无处不欢笑。

    祂的注视灼灼,为什么想变成章鱼?微笑时蓝眸弯起,耳边终于响起玻璃被撞破的刺耳破碎音,简明微朝前方伸出手。

    自然,她属于欢愉,纤白的五指摊开,手腕到肩臂的线条流畅柔软,望着祂,笑容绽放,由远及近靠过去。

    ——掌心最先抵达,抡臂的破空音后紧接清脆的巴掌声,指尖微弯接触皮肤,修剪似新月的指甲侧划下拉。

    被扇歪的脸庞很快出现抓痕和红肿指印,很不对称,面前人毫不介意地专注盯着简明微,在她又一耳光打来偏眸勾唇。

    “好吧,亲爱的,我明白你的需求了——但章鱼太丑,我不喜欢,既然无法让你一次扇八个巴掌,那你就一个个来吧。”

    简明微:“……神经病?!”

    死了都能被气活,急剧起伏的胸口震荡,好在有片羽毛环绕心脏,淡淡漾开的金光驱散苦惘,平息凝神。

    “……你为什么要留下他的印记?”她的笑意并非因为祂的权柄。

    胸膛中的心脏模仿着人类节奏跳动,那是她失去的东西,仅因祂对最后阶段的犹豫,她也险些死去,寰宇重归寂静。

    “这要感谢你呀,”心口的柔软令人不由自主低眉,简明微语调轻快,“感谢你带给我和星期日的相遇。”

    红发的身影醒在祂的眼里,阿哈歪头不解。

    “……你要因为他留下吗?”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不啊,我正要回去呢,”手指从面颊抬到眼前,几乎戳进眼球,简明微像没看见,“把坐标给我。”

    “说好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净化简单,星期日自己都学会了,无论物理净化还是精神超度都没问题。”

    “至于协助他找到永恒乐园——远的还在建设中,近的那个——死亡亦是永恒,哀乐怎么不算音乐?甚至葬礼上连花都有呢。”

    难以反驳的论证,所以阿哈笑了,祂认真看向简明微,“我可以给你坐标,但你能不能回去还得看他。”

    “——打破两界阻隔的第四面墙,那扇回家的门,需要星期日亲手为你推开,否则你只能留在游戏里。”

    当陨落的太一重新睁开眼睛,希佩的谐乐出现秩序杂音,祂看见一个和祂很像的人、一个测试、一个乐子。

    阿基维利,阿基维利,你留下的星轨仍在银河中闪烁,列车上的人来往聚散,可开拓的星神已经失去踪迹。

    ……那些令你追逐和消失的东西,那些虚无缥缈的执着和感情,它们比不过一个乐子,它们有什么意义? !

    瞧,一个妄图取代希佩和太一的神选者,他做出僭越的行为,偏偏最放不下感情,失败似乎是注定的结局。

    来,我们打个赌,用她和他,用我和你——老套却也有效的游戏,她会向你证明的,唯有欢愉是宇宙真谛。

    ……如果有一场注定以分离结尾的救赎,那么,被救赎的那个人会是什么心情呢?他会做出什么举动?

    阿哈又一次笑了,祂为星期日寻来最完美的糖果,看他犹豫着一步步努力靠近——

    看呐,明光与微风,接触过便难以逃离,她是甜蜜到让人溺毙的温柔陷阱,也是自由的虚构幻影。

    祂把糖果递给他,看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胸口珍藏,预备发出得逞的哈哈大笑——

    因为祂知道,这是很快就会破裂消失的东西,他接过的糖很快会碎成渣,会变成碎玻璃扎进心里。

    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乐子乐子,真有乐子,祂笑出眼泪,让人亲手打破最爱的东西,这件事情多么欢愉!

    星期日,星期日,如果简明微想要回去,他会怎么做呢?他能怎么做呢?

    啊对,他向来帮助众人满足愿望,他,哈哈,他只能放手,甚至,他会想办法送她回家。

    ——这是一眼就被看透的性格带来的惨烈博弈。

    牌桌早已倾覆,情感为筹码,星神押注,赌她坚持自我,赌他放弃自我,赌必输者用血泪为她铺出逆流而上的路。

    祂又一次愚弄了祂和世界。

    而且……

    “记忆,多么脆弱的结构!只需轻轻撩拨,便会轰然倒塌。”

    眼前的指尖少了些血色,阿哈蹙眉抓住它,祂与她分享自己的乐趣。

    “试想一下,将两段矛盾的人生塞进同一副躯壳,高高在上的家主成为阶下囚时遇见的未婚妻,她接近他、关怀他,而这一切都出于离开他的目的。”

    祂编造一段存在,将她赠予他人;祂打乱他的回忆,想看他踏入歧途。

    记忆是虚假的艺术,但任何排列组合,都能把现实搅得天翻地覆。

    “可……我也有点后悔了。”

    手中的指尖被简明微果断抽离,阿哈朝她遥遥伸手,却未得到一眼瞥视。

    “我本以为你和我最像……”

    祂知道简明微不会屈从于被安排的任务,也不会违背本心去讨好星期日,第四天灾是玩家,她喜爱游戏,她会回家的。

    “……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真的接受了他,允许他靠近停留,她会陪他做许许多多事情,笑容与拥抱成为时刻的回应,甚至……

    那份剥离意识的实验,通过定位坐标连接两界,简明微把自己和系统当作桥梁,她在尝试离开后为他返回。

    “会走到如今模样……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星期日性格太好、而我再像也不可能是你?”

    温软暖热的一份真心,即使路途艰辛也不放弃,柔和却又执着,简明微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她亦报之以赤忱。

    就像最后为她推开回家那扇门,简明微知道,星期日一定会做,甚至,是很开心地去做。

    他希冀看见她的愿望成真,当然,也因为那个有关安全性的讨论——

    与虚数武器肆虐的星际相比,星期日更情愿简明微留在她的世界,即使要面对暂时的分离,但他会在翁法罗斯之后找过去的。

    “阿哈,别把他人的包容看作理所当然,有对你笑的人,你大可以朝对方扔炸弹,但当对方消失之后……你可能再也遇不见那样的人了。”

    和意外一样,很多时候告别也是无声的,它藏在生活的每一角落,或许转身轻轻带上门就悄悄离开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

    祂于众生啼哭时放声大笑,背对着现世的追求奔跑,割掉所有肉骨与内脏,祂是欢愉的星神,疯狂在骨髓中流淌。

    “所以……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你想怎么对待他?”

    “托耳塔尼的沐浴如何?残留的湮灭辐射足以令那副类人的外皮溃烂,鲜血自七窍中流出,他将在痛苦里感受活着的真实。”

    保护对象逃离的透明硬质气泡在虚空中打转……祂不能再失去她,阿哈认真征求简明微的意见。

    “哦对,还有药师,差点把祂忘了……或许两者可以结合一下?”

    “弗雷亚星的电离层也不错,把他从那里丢下去,疯狂的大气会磨蚀腐朽的□□,接着皮肤被剥离,骨骼受灼烧,而后它们又生长出来,随他重重地摔成肉泥。”

    灵魂没有温度,虚空不适合她生存,但阿哈也知道,她不会接受祂再创造出的躯体,那就只能……

    “走,我们去找药师,先揍祂一顿——”

    缤纷的马戏道具炸开,阿哈拎起简明微狂笑,不懂得收敛力量就不要乱赐福,药师有什么资格瞥视祂的人? !

    “哎,等等,”又被塞进那个气泡球里,简明微只气自己没多抽阿哈几巴掌,“——坐标,先把坐标给我!”

    “行,没问题。”反正她还会回来的,即使不是因为自己,就像给宠物塞安抚毛线,阿哈把坐标扔给简明微。

    一路彩带飘舞,祂啊哈哈地加速窜行,远处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近,“准备好,目的地要到了!”

    “哦。”你俩打狠点,我看着高兴。

    确认过坐标将其铭记于心,简明微在透明但坚硬的气泡中抬头,随即傻眼。

    “……目的地?你想告诉我这是药师?!”

    远处的金芒璀璨恢弘,望不见边际的身影正在高高挥锤,如雨的星砂随巨锤落下飞扬而起,划过黯淡天空的晶石似流星。

    ——以光年为单位铸就壁障,那是天慧星墙、亚空晶壁、巨引源基盘的砌造者,被称为琥珀王的【存护】星神,克里珀。

    面对简明微的质疑,阿哈无所谓地挥手,马戏团小丑吹着嘟嘟的彩色喇叭。

    “来都来了,顺路一起揍吧——快上,明微,拿出你抽我的力气敲祂,我给你递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