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这一餐,是林宛宁有生以来吃的最压抑的一顿饭。

    Chapter 41泥腿子进城了(三)

    林宛宁想笑, 但是又不敢出声,只能低头憋着。

    这要是在松庐镇,有人敢这么当面喊他, 泥腿子一定会当场翻脸并且骂娘以示尊重。

    可惜这是在北城,而且抓着他手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大爷, 他只能忍着。

    林宛宁很想看看秦啸吃瘪的表情,又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 只好先转过头, 深深的吸一口气, 然而这一转身不要紧,她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是周春月。

    她下班了, 正骑着车子朝他们这边过来, 车把上,还挂了一只皮包。

    没记错的话,这位表妹当初顶替她上的学校是师专,现在的周春月, 应该是一名人民教师。

    这年代, 带有编织的教师工作, 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铁饭碗,而周春月,当初在乡下连小学都没有念完,来投奔自己姑奶奶后,这些年不仅包吃包住, 还将林家的亲孙女压的全无地位。

    林宛宁有的她全都要有, 林宛宁没有的, 周翠金也会给她置办,就因为她是周家的孙女, 是周翠金宝贝弟弟的亲孙女。

    周翠金自己重男轻女,却只轻慢自己的亲孙女,对弟弟的孙女,那可真是无微不至呢。

    不仅如此,还让周春月从一名工厂女工,顶替林宛宁上了大学,摇身一变成了正经的大专生,毕业后直接分配,进了北城沧海区的重点学校教书育人。

    林宛宁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起来。

    这时候,周春月也看到了她。

    “姐姐!”

    她骑着自行车,激动的朝着林宛宁挥了挥手。

    “早就听表舅说你今天要回来,昨天晚上我就把房间给你收拾好了!”

    谢谢你哦,替我收拾我家。

    林宛宁心里飘过一万头草泥马,脸上还得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她笑盈盈的抓着周春月的手,和她介绍了一下秦啸。

    “这是你姐夫。”

    周春月和老任头的反应差不多,甚至,比老任的反应更明显些。

    林宛宁清楚的注意到,自己这个表妹,望着秦啸,直接愣住了好几秒。

    “姐夫好。”

    “你好。”

    秦啸冷冰冰的,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周春月,便懒得再给她一个眼风。

    周春月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喉间甚至滚动了一圈,却又硬生生的将话憋了回去。

    她根本没想到,林宛宁嫁给的这个东州乡下人,竟然这么的……拿得出手?

    人高大英俊,穿的也体面,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她曾经在农村长大,知道那些个农村男人都是什么样子,不修边幅不说,绝大多数因为吃的不好营养不良,身高不高,要么瘦的跟个小鸡子一样,要么长相都带着一股子土味。

    总之,她在农村,从来没见过像这个大姐夫一样的男人。

    还有自己这个表姐,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原以为她到了东州那种苦寒的穷地方,一定会变成村姑模样,可是现在看来,林为宛宁怎么、好像更水灵更漂亮了?

    不过再美也没用了,还不是嫁给了个乡下泥腿子。

    周春月在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越这样,她的血压就越高。

    并且她发现,这个姓秦的,面对她一个重点学校的老师,竟丝毫的不给她面子。多少大院的男青年,见了她都会很热情的寒暄,可这个乡下男人和她打了个招呼就不搭理她了。

    这个农村人,傲慢的可以。

    但是周春月转念一想,自己长得这么漂亮,又是端着铁饭碗的知识分子,或许这个大姐夫是心中自卑,都不好意思和她搭话吧?

    想到这里,周春月也不和他一般见识了,她继续拉着林宛宁,热情道:“姑奶奶正好在家呢,姐姐,我们赶紧回去吧,这么长时间没见,她肯定很想你。”

    林宛宁微微一笑:“好。”

    自己也有笔账,要好好的和她家亲戚算算呢。

    ——

    不过,这次能顺利的找到家门也多亏了周春月。

    林宛宁才知道,因为原来那套房子太小,林厚德向单位申请了一套大房子,然后自己装修,加了隔断,直接在家里搞出了五个房间,这样她和秦啸过来也能有地方住。

    这是秦啸第二次来林家,上次他把昏迷的林宛宁扛过来。这一次,他已成了她的枕边人,可这次来,林家人却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林厚德在门口亲自给他们开的门,结果在见到这俩人的那一刻,整个人又惊又喜,连林宛宁叫了一声爸,都愣了好几秒才应。

    兰银也是,她甚至差点儿没认出来林宛宁和秦啸。

    “哎呀我的儿,胖了呀,闺女,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妈妈可想死你了我的乖乖。”

    兰银是个热情的性子,反应过来后一把将林宛宁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大声叫嚷着让家里另外俩小的出来见姐姐姐夫。

    这边林厚德则是拉着秦啸在沙发上坐下来,像欣赏一个宝贝一样,两眼发光。

    “姐姐!”

    林宛宁还没和兰银寒暄几句话,就听见一道少女的清脆声音,这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白色毛衣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林宛宁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她的妹妹,林雅。

    林雅虽然长得高,但是脸上还有稚气未脱,见到林宛宁第一眼,还像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一样,在她身边蹭来蹭去。

    林雅和她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林宛宁一见到这个妹妹,就再也不怀疑自己是否林厚德夫妻俩亲生了。

    除非是亲姐妹,不然不可能长得这么像。

    而林志就不同了,林宛宁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个被纵坏了的孩子。

    见到大姐和大姐夫,不但不打招呼,反而嫌弃母亲打扰了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门反锁。

    兰银不敢教训儿子,只能不好意思的讪讪一笑。

    “这孩子最近学业不好,你们别理他。”

    这时候的林志身高已经将近一米八,但是整个人松松垮垮,气质颓废,刚才从屋里出来走的那几步,一点青葱少年气都没有。仔细一问,林宛宁才得知,原来这孩子补考功课不过,眼看着就要重修了。

    这俩孩子,和她这个小时候养在外面的不同,打小跟在父母身边,现在也不知道被林厚德用什么门路,小小年纪都上了北城大学。

    林宛宁不想去计较这些前尘往事,这会儿,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她感觉好像突然少了点什么,直到这时候,周春月搀扶着老太太,从最里面那间向阳的卧室走了出来。

    “妈,你起来了,那就一起吃饭吧!”

    兰银见状,连忙上前跟着搀扶。

    这是林宛宁第一次见周翠金。

    哪怕是她的原身,也已经有多年没见过林家这位老太太了。

    现在的周翠金,也完全不是林宛宁原身记忆中那精神矍铄的模样。

    她头发已经花白,脸部浮肿,但眉眼间的凶气还在,即使走路已经颤颤巍巍,跟家里人说话的气场依旧很足,尤其是见到林宛宁后,老太太驻足停留了一下,威严的气势,让林宛宁莫名想起来了容嬷嬷。

    她总感觉,周翠金和她对视的下一秒,就要拿针过来扎她了。

    “回来啦?”

    “奶奶好。”

    林宛宁很礼貌的和她保持着距离,然后打了个招呼。

    “这个就是小秦吧?”

    “奶奶。”

    这时候,秦啸也站起了身。

    林宛宁紧张的手心里都出了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老太太,有一种说不出的惧怕。

    她自己上辈子没有亲人这个概念,对这个老太太仅有的印象,是原身林宛宁的回忆,她只知道这人是个极度伏弟魔,并且脾气相当不好,在她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差点儿弄死她。

    而且,她那个梦里,似乎完全没有这号人,林宛宁不知道周翠金将来会怎样,对她所有的认知,仅仅在于原身那个悲惨的童年。

    秦啸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起身几步走到了她身边。

    老太太板着脸,走到了饭桌前,冷冷的说道:“开饭吧。”

    这一餐,是林宛宁有生以来吃的最压抑的一顿饭。

    第42章那种滋味,感觉就像丢了一个亿。

    第42章那种滋味, 感觉就像丢了一个亿。

    兰银包了荠菜猪肉馅的饺子,这个季节,正是荠菜最鲜嫩的时候。

    而且对于北方而言, 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吃饺子那是最大的尊重。

    除了水饺, 兰银当然也做了几道拿手的小菜,大家刚坐下来, 气氛还是其乐融融的。

    兰银一边给林宛宁夹水饺, 一边介绍着这荠菜是她专门去郊区山上采来的, 鲜灵极了。

    “你多吃些,尝尝妈妈手艺有没有进步。小秦, 你也吃。”

    一大家子人正热热闹闹, 这时,周春月突然插嘴,笑嘻嘻的说:“表姑,这荠菜对我们来说是好东西, 可是人家东州山上可不缺野菜, 说不定, 表姐都吃腻了吧?”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桌上顿时陷入了一秒尴尬的寂静中,这时候,周翠金缓缓的放下了筷子。

    林宛宁抬眸,刚想收拾周春月这张贱嘴, 谁料猝不及防的和老太太对视一眼, 刚要说话, 就被她打断了。

    “行了,今晚先在家吃一顿, 嫌野菜不好,那明天我们一家人去吃西餐吧。小秦,你觉得怎么样?”

    林宛宁怔了,谁说野草不好了?

    “都行。”

    秦啸的回答不冷不热,他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这男人坐的端端正正,不卑不亢,全程冷静自如,不像那些初次登门的新女婿那么紧张,却也不多话。自始至终,表现的都不像是一个泥腿子。

    倒像是,一个比其他人高出许多level却又彬彬有礼的……上位者。

    林宛宁一时紧张到词穷,只能想起来这样的形容。

    可下一秒,她就立刻意识到,这老太婆是和周春月一条战线上的。

    北城那么大,各个地方的什么菜系没有,偏偏要去吃西餐?

    这家里人,谁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个从小在乡下长大的泥腿子?

    让一个连见都没见过西餐厅的人去吃牛排喝红酒,这不是摆明了,想看他出糗吗?

    林宛宁偷偷的瞥了一眼秦啸,心里已经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

    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又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家子人里,除了两个小的,其他的人也都听出了老太太这是故意想给秦啸一个下马威。

    带一个乡下人去吃西餐,这不是逼人露怯吗?

    北城的西餐厅一共就那么几家,一家人随便进去吃吃,也得花掉大半个月的生活费,老太太在沪城洋气惯了,不可能没进过西餐厅不知道价格。

    上次她自己过生日,还是选的老牌国营饭店呢。

    这时候,林雅不乐意了,噘嘴道:“西餐有什么好吃的,我想吃涮羊肉、吃烤鸭、吃粤菜也行,不比啃那些个牛排还有炸土豆子香吗?”

    “闭嘴,明天是请你姐夫吃饭,你不乐意吃可以不去。还有,吃饭就吃饭,食不言寝不语,我们家的规矩你都忘了吗?再不懂事,就罚你不许吃饭。”

    老太太一头花白银发,教训起小辈来,照样是威仪十足。

    但林雅打小是被父母和姥姥姥爷惯大的,可不怎么吃她奶奶这一套。

    见好好的吃饭氛围被这老太太打破了,小姑娘立刻回怼:“奶奶,要这么说的话,刚才是春月姐带头说话的,要罚得一起罚,厚此薄彼,这可不是好家风。”

    林雅知道周翠金偏心表姐,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周翠金的脸快拉到了地上。

    兰银连忙出来圆场,打岔女儿让她闭嘴,林雅想着姐姐姐夫刚来,不好在餐桌上吵太僵,只好忍着一肚子气闭上了嘴。

    这一顿饭吃下来,所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

    林宛宁以为,刚到家就和周翠金这种奇葩老太卯上就够糟心了,没想到的是,还有更糟心的。

    林家现在的这套房子,经过重新装修加隔断后,从四室一厅变成了五室两厅,平时林厚德和兰银夫妻俩一间次卧,林志也单独占了间次卧,还有一面积最大的次卧被隔成了两间,周春月和林雅一人一间。

    剩下那间最大的主卧,给老太太住。

    这下林宛宁和秦啸回了家,就只能让林雅和周春月先在林雅卧室里挤几天。

    林宛宁和秦啸,就先住在周春月的房间里。

    当兰银告诉她这个安排后,林宛宁起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她吃完晚饭,推门进去后,望着眼前的景象,直接惊呆了。

    那床上铺好的被子,怎么从花纹到颜色,和她的嫁妆被一模一样呢?

    林宛宁第一反应是以为王大雷将嫁妆被交还给了家里,然后兰银等她回家,将这些被子重新还给她。

    林宛宁又意外又惊喜。

    她足足愣了好几秒,秦啸过来的时候,见她呆站在门口,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和他挤在一张小床上。

    林宛宁将自己的行李放在地上,打开了衣橱,准备将衣服放进去。

    结果,她的嫁妆之一,那两鳄鱼牌大衣赫然出现在了眼前,吊牌已经不见了,衣服皱皱的,明显被人穿过。

    不仅如此,还有她以前各式各样的裙子也被周春月挂在了自己的衣柜里,以及好几条用她的嫁妆蜀锦布料做成的棉袄和旗袍。

    柜子下面放着的,则正是她那两个红木柜子,上面压了几条的缎面被褥,内里的衬面上还有头发,边角处甚至有些发黄,很明显,已经不是新的了。

    只有放在床上那两床,尚且看不出被人盖过。

    这些被子加起来也就十条左右,还有一半不翼而飞。

    林宛宁又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她挑选的那台风铃牌收音机正安安静静的呆在书桌上,只是不见那两只派克钢笔,还有那两块蛮贵的天琴手表,她估摸着这两个东西也不可能放在显眼的地方。

    “怎么了?”

    秦啸看着突然焦虑到转圈圈的林宛宁,轻笑道:“跟我睡一张床我又不会吃了你,不用这样吧?”

    林宛宁闻言顿了一下,只见秦啸懒洋洋的半躺在床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家被偷了,嫁妆没了,泥腿子还乐呵呵的。

    “你看看你,气鼓鼓的,像个大□□。”

    秦啸在一旁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儿把林宛宁气出心梗来。呵,这就是直男吗?

    欲哭无泪。

    天呐,这是走的什么霉运?

    林宛宁失魂落魄的在床头坐下来,那种滋味,感觉就像丢了一个亿。

    虽然她也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个亿。

    “到底怎么了?”

    秦啸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才发现林宛宁气的眼圈都红了。

    “这屋里有一半东西,都是我的嫁妆。”

    秦啸怔了一下。

    “你的?”

    “没错,当初来东州那天下了大雪,松岭上不去,我那一车嫁妆二把刀那辆小车带不了,好多东西都没拿,被王大雷开着车又拉了回去。这个王大雷当初答应的好好的,等第二天给我送过去,结果他说话不算话,把我的东西拉回了北城。”

    “你是说,王大雷把你的嫁妆,给了周春月?”

    林宛宁点了点头:“这个姓王的,是周春月的亲舅舅,是我奶奶她侄子的小舅子。”

    她冷冷的盘算了一下,这王大雷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东西,估摸着这会儿,她那些东西,已经被他和周春月瓜分的差不多了。

    林宛宁当即就想去找兰银和周春月把事情说个清楚,却被秦啸一把拽了过来。

    “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欺人太甚!”

    林宛宁越想越生气,这个周春月,从小欺负原身到大,小到小时候的一个发夹,大到成年后上大专的机会,凡是林宛宁的东西,她都不肯放过一定要横插一脚才行。

    就连嫁妆这种,这么私密、意义非凡的东西,她也不肯放过。

    这要是放在她这副身体的原主身上,或许可以被林家人稀里糊涂一通忽悠就这么过去。可惜,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林宛宁了。

    “你要干什么?”

    秦啸低声问她。

    “不干什么,把该拿的拿回来。”

    “我们今天才过来,你不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生气,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大不了回头我重新给你买一份。”

    “你不懂。”

    秦啸以为这些嫁妆是阴差阳错的被周春月贪了小便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表面和气的妹妹,在过去的时候曾经做过多少恶心她的事,这次敢抢她的嫁妆,下次呢?

    林宛宁冷笑着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客厅一家人都在,见林宛宁收拾好房间又出来,林厚德连忙问道:“床铺弄好了?把小秦也叫出来,来尝尝你姥爷送来的水果。”

    他对这个女婿实在是满意,一表人才,气质翩翩,人是冷了些,可也能够镇住场面啊,总比那些油嘴滑舌整天嘻嘻哈哈的这帮大院衙内强。还有秦家这么条大粗腿抱着,将来一定能够出人头地,这不,才结婚,人已经比当初初见时更加沉稳体面了,林厚德美滋滋的抿了一口热茶,好像已经忘了秦啸还是个泥腿子的事实,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宁宁,先委屈你们这么住下,家里实在是就这么大点地方。”

    兰银见林宛宁脸色冷淡,还以为她是在嫌弃屋子太小。

    “妈,不委屈,就是奇怪,我的嫁妆,怎么会出现在春月的房间里?还只剩下了这么点儿,另外一半去哪儿了?当初大雷表舅可是答应的好好的,第二天给我送到镇上呢。”

    这番话一出,林家的客厅瞬间静了下来。

    第43章第一次,和他在一张床上靠的这么近

    谁也没有想到, 林宛宁结个婚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昔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这会子竟然都有胆量质问全家人了?

    尤其是客厅中间的周春月, 被林宛宁这么一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以前用了这个表姐那么多东西,林宛宁从来都是很大方的就给了。

    这次只是用了些她的嫁妆, 况且本来就是舅舅拉回来的东西, 她用些怎么了?

    周春月委屈极了, 和周翠金对视一眼,只见她这位姑奶奶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老人家一向是最疼自己的。

    这下, 周春月的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气。

    全家只有兰银,坐在林厚德身边,偷偷的拽了拽自家老公的衣袖, 用压的极低的声音道:“我就说别动她东西, 你非不听。”

    兰银是全家最先发现这个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她答应出嫁那天起,她就觉得这个大女儿好像哪里不对。

    林厚德拍了拍兰银的手,正欲解释,却见周春月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表姐,舅舅说那些东西是你自己不要了的, 拿回来以后正好赶上姑奶奶从沪城回来, 又要搬家, 铺的盖的都不够用,所以就先借用了你几床被子。”

    林宛宁微微一笑:“既然是借用,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们不吭一声,把我东西送人了呢。”

    林宛宁太了解这个表妹了,这些年,她打着借用的名义,从自己身边诓走了多少东西数不胜数。

    嘴上说着借,其实次次都是有借无还,但以前的原身傻,又被父母规劝的十分胆小和柔弱,吃了亏还傻乎乎的帮人数钱。上次之所以在地下室摔伤,就是因为周春月一句话,她便自告奋勇去了那种阴暗湿滑的地方,才跌了一大跤。

    被林宛宁这么一说,周春月的脸上挂不住了。

    她脸色尴尬,嘴巴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却又被林宛宁堵了回去:

    “还有,我从来没有和大雷舅舅说过嫁妆不要了这话,当时因为雪大上不了山,我们约定好,我自己先进山,留下部分嫁妆在车上,他第二天再给我送过来,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让大雷舅舅和我当面对峙。”

    说着,林宛宁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是当初嫁妆的清单。

    “上面打了对勾的,都是当初王大雷拉走的,下面这个名字,是他的亲笔签名。况且,当初他拉走嫁妆并且承诺给我送回来时,也不止我一个人在,还有旁的在场的人证。”

    说完,林宛宁深深地松了口气,还好当初她留了个心眼,让王大雷在纸上签下了字。

    不然就凭这家人空口白牙上下翻张颠倒黑白的本事,无凭无据的让王大雷拉走这么多东西,就真的说不清了。

    这不,周春月已经都舔着脸说是她自己不要这些东西了……

    客厅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静谧,林厚德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也看了出来,自己这个大闺女,如今是真的今非昔比了。

    有了男人给她撑腰,如今是一点儿面子也不肯给周春月。

    这丫头,平静有礼,不紧不慢,思路也清晰,每一句话都怼的周春月张不开嘴。

    而秦啸这小子,全程悠哉的看着她对周春月发难,一点儿要拉住林宛宁的意思都没有。

    林厚德不想得罪秦啸,也不能眼看着周春月下不来台。要怪也怪她太贪心,相中什么不好,非得相中他大姑娘的嫁妆,当初老太太刚从沪城回来,害的他不好意思拂了老太太的面子,这才允了她。

    至于王大雷那个奸懒馋滑的货色,林厚德本来就不相信当初这家伙说的话。

    “要是区区几床被子,我就不计较了,可是这毕竟是我的嫁妆,对我来说意义不同,要是真的追究起来,白纸黑字写着的单子,人证物证俱在。王大雷这样属于侵占他人财物,要是我真的计较起来,这么大数额的私人物品,如果起诉的话,我想法院不会不受理的,对了表妹,你这样算是参与分赃吧?你是学校老师,比我有文化,你猜猜这种情况,法院会怎么判决?”

    其实林宛宁心里并没有底,但是她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底气,却让林家人彻底慌了神。

    尤其是周春月,脸色发白,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转,这和被人当众污蔑做了小偷有什么区别?

    她可是重点学校的老师啊!

    “宁宁,说什么呢?!”

    林厚德夫妇真的坐不住了,眼看着老太太即将要发飙,林厚德觉得她要不是身体不适,估计早就把杯子甩到了自己脸上。

    “爸爸,我只是打个比方。”

    “宁宁,都是一家人,行了,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该带走带走,月月,你喜欢什么,叔叔再给你补上,行了行了,都累了一天了,别再因为这些小事墨迹了,该休息休息,明天咱们一家人去吃好吃的。”

    林厚德到底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练就出来的圆滑,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不站出来平息这事儿,怕是就要闹得不好看了。

    只有拿出自己口袋里真金白银,才能两边不得罪。

    说完,林厚德看了一眼老太太,她这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怒气。

    可林宛宁出乎林厚德的意料,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家里这位老祖宗,闻言微微一笑:“好,那表妹你跟我过来一下吧,我们对对东西,这次在家也住不了几天,早收拾完早休息。”

    周春月不情不愿的跟在林宛宁后面进了卧室。

    林宛宁眼看着周春月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来了那块天琴表,又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了一只派克笔,然后两手一摊:“没有了。”

    林宛宁冷笑道:“ 表妹,你姐姐我是没文化,但不是不识数。”

    见她不依不饶,周春月气的想要发火,但这事儿是自己理亏,她怕林宛宁来真的去告她,又只能咽下这口气赔着笑道:

    “姐姐,我真的没拿你多少东西,你看看这房间里,就这几床被子,还有其他几床都在姑奶奶的床上,还有些布料,我做了衣服,剩下的也都被姑奶奶拿去做了衬衫和薄被,说是要留着夏天盖,你那几件衣服都在这里,剩下的手表和钢笔,我就拿了俩,另外都被舅舅拿走了,你要要,去找他吧。”

    林宛宁从她手上扒下来了那只天琴表,然后又让周春月将其他缺少的东西,以及少了多少,新的旧的,一一写了下来。

    周春月被气的眼泪打转转,却又不得不写。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有借无还,再借免谈。表妹,你是个教书育人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当然明白。”

    周春月气的咬牙切齿道。

    “好了,你出去吧。”

    林宛宁懒得和这种人继续纠缠,清点了一遍数后,她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明天,她要让林厚德把这些缺了她的东西,还有用旧了的东西,按照原价折给她。

    “弄完了?”

    秦啸懒洋洋的倚在椅子里,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别人都说你温温柔柔,跟个小绵羊似的,我看未必。”

    林宛宁闻言,嘻嘻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牙,眼睛又明又亮,她望着秦啸:“怎么,你后悔了吗?”

    秦啸白天累的狠,一路上给林宛宁又当丈夫又当苦力,好不容易这会儿歇下来,整个人都松懈了很多。

    他看上去恹恹的,一张五官深邃立体的面庞在微黄的电灯光线下,显得格外英气。

    这会儿已经夜里十点了,他半眯着眼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越是不说话,林宛宁越是觉得上头。

    她刚刚才收拾了周春月这个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小人,心情好得很,全无困意。

    这会儿和秦啸挤在一张床上,男人刚刚收拾完了包裹里的山货,身上带着淡淡的中草药的植物香气,林宛宁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躺下,这才发现,这床实在是窄的很,只能勉强睡下一个人,偏偏秦啸个子高大,他一个人就要占据大半张床的面积。

    结婚这么长时间,林宛宁还是第一次,和他在一张床上靠的这么近。

    这时候,秦啸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微微眯着眼,轻笑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宛宁:???

    她正琢磨秦啸这话里的意思,还没反应过来,这男人就伸手关上了灯。

    啪嗒一声响,

    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可是秦啸却没有躺下睡觉。

    林宛宁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这可是在她家里啊,才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

    林宛宁虽然已经换上了睡衣,但是整个人现在毫无睡意,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被子在身上裹了裹,像只鹌鹑一样,缩在床上的边缘一动不动。

    屋里黑的很,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秦啸细微的呼吸声,还有阵阵的心跳声。

    “其实,我也理解你的,毕竟这个年纪,但是我们现在都还年轻,还是要为以后打算,说不定以后,我是说,万一,万一你能有机会上大学呢,要是不小心有了孩子,到时候肯定很麻烦,再说了,我们第一次回门,在这里还是要克制一些……”

    林宛宁感觉自己的脸上像着火了一样,甚至怀疑这屋子里的暖气片温度是不是太高了,又和她同床共枕,也难怪秦啸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会受不了。

    她絮絮叨叨的,试图让秦啸冷静下来,可是她自己却心跳越来越快。

    直到自己身边传来了一声打呼噜的声音,林宛宁浑身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出来半截身子,然后伸出来自己的手,在半躺着的秦啸面前晃了晃,见他毫无反应,又轻轻的挠了一下他的耳朵。

    依旧是毫无反应。

    只有又一声规律但不重的呼噜声,似乎在回应着她刚才那一通絮叨。

    林宛宁:……打扰了。

    第44章“你今天真帅。”

    这一夜, 林宛宁睡得超级沉。

    等她睁开眼后,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宛宁心头一凛,连忙慌慌张张的起来, 今天是全家一起出去聚餐的日子,西餐厅, 还是该死的西餐厅,还没出发, 林宛宁已经在心里开始骂骂咧咧了。

    她精心的梳洗打扮了一番, 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排面。

    在路上的时候, 林宛宁还试图见缝插针的教秦啸一些西餐礼仪,结果这个泥腿子全程只悠哉悠哉的欣赏大马路上呼啸而过的小汽车, 对她的话犹如耳旁风。

    “我跟你讲, 右手刀左手叉,一人一盘,记住了吗?”

    “看那个长长的车怎么样,回头老子高低给你整一辆。”

    ……

    林宛宁彻底放弃了, 反正丢人的又不是她。

    很快, 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就到了林厚德提前订好的西餐厅, 这家饭店位于沧海区最繁华的路段,门脸的装修以她往后几十年的眼光来看都不算过时。

    而且进门的服务员礼仪也培训的相当到位,整家店法式装潢,大堂的香薰清幽淡雅,所有服务人员身着洋装打领结, 甚至还有专门会讲外语的小姐姐在一旁介绍菜品。

    林宛宁微笑着回应服务员的指引, 挽着秦啸的手臂, 一起朝着包间走去。

    她一路紧紧地抓着秦啸的手上了二楼,实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的声响清脆动听, 不得不说,林厚德这次真的是下了血本。这家店店面不大,可是艺术氛围超级浓厚,整个楼梯间里,挂满了西方名画。

    尤其是那副在最当眼处的莫奈的睡莲,她对西方油画研究不多,只觉得这幅色彩浓郁的画在这样的灯光下格外美丽,因此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她身旁的秦啸见她喜欢的紧,也蹙了蹙眉催促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回头赶集去扯两块花布给你做衣裳,让你天天看个够。”

    身后的服务员没忍住笑,嗤的一声低下了头。

    林宛宁气的掐了一把秦啸的手心,泥腿子吃痛,识趣的闭上了嘴。

    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餐桌上的秦啸表现的倒是很规矩,她给他讲的那些就餐礼仪,原以为秦啸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但这会儿开始吃饭,他倒也不慌不忙彬彬有礼。

    虽然使用刀叉没有多熟练,但是也不至于失了礼仪,林宛宁一边在心里暗暗佩服秦啸的脑袋瓜,一边品尝这家店的牛排,反正是花林厚德的钱,不吃白不吃。

    就在她刚刚切好了一块牛排还没放进嘴里时,秦啸突然出声:“这肉里面怎么还是红的?”

    林宛宁心里一咯噔,糟了,忘了给他科普这些了。

    完了完了这下肯定要出糗了,林宛宁心里一阵绝望,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秦啸蹙眉,那张俊朗英气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他抬起眸子,将目光投放到身旁林宛宁盘子里的肉时,发现她的和自己盘里的那块牛排颜色差不多。

    秦啸立刻意识到了,这应该不是饭店的问题。

    林宛宁用脚轻轻的踢了一下他,正想小声解释,这时候,家里的老祖宗周翠金缓缓的开了口:“小秦是第一次吃牛排吧。”

    老太太十分优雅的将一块牛排缓缓放进了嘴里,微笑着介绍道:“牛排呢,有一分熟,三分熟,五分熟和七分熟,最差的是全熟,在国外接受度最高的就是三分熟,怕你吃不惯,我特意让厚德点了五分熟的牛排,口感差了些,汁水也少很多,但是适合第一次吃牛排的人。”

    周翠金轻飘飘的一笑,十分精致的将用过的毛巾折好,然后端放在了一旁,举止之间,十分体面。

    包间内的林家人纷纷附和,尤其是周春月:“我说今天怎么上来的牛排这么老,姑奶奶你真疼姐夫。牛排就是要吃三分熟的,全熟都是给乡下人吃的吧?”

    周春月说完,略显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盘子说:“五分熟的牛排确实都没有多少汁水了。”

    “想要汁水多,下次建议你去牧场,等太阳第一缕光线照到牛身上时直接追着牛啃。”

    林宛宁看不下去她为虎作伥的得瑟劲头,冷冷道。

    “噗!”

    林雅笑出了声。

    她是本来就讨厌西餐,更讨厌周春月明里暗里的挤兑人。

    然后,她偷偷的给林宛宁竖了个大拇指。

    “服务员,给我煎成全熟的。”

    “还有这盘也煎成全熟的。”

    林宛宁话音刚落,就听见了秦啸吩咐服务员的声音,然后,在那人惊诧的目光下,又堂而皇之的伸手,将林宛宁的盘子也拿了过去。

    林厚德本来不想让秦啸难看的,起初也不想带他来这里吃饭,就怕万一有什么尴尬的,但是拗不过老太太。

    这会儿,他眼看着餐桌上的气氛陷入了诡异。

    可秦啸似乎也没有多尴尬,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等着全熟的牛排,好像一点儿没有受到老太太的影响。

    但是老太太,端起架子科普了一番,最后好像全都对牛弹琴自说自话了一样。

    这会儿她气的大眼瞪小眼,和周春月唱了一出双簧,结果人家一点没听进去。

    “服务员,再给我上两份三分熟的,既然人家不领情,那我们也没必要委屈自己。”

    周翠金微笑着不肯示弱。

    “我在沪城的时候……”

    老太太讲起了自己在沪城时吃法餐的见闻,但凡不是个傻子,就都能听出来她话中的优越感。

    林宛宁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泥腿子,他好像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品尝美食,而那头的周翠金,见状仿佛也越说越起劲了……

    “其实这个牛排啊,只要肉的品质好,几分熟都好吃,来,妈,你点的意式奶油蘑菇汤来了,小秦,你也尝尝。”

    林厚德亲自盛了一两碗,分别递了过去。

    “咱们自己家吃饭,没那么多规矩,吃的开心就好。”

    这时,秦啸让服务员重新加热的牛排也端了上来。

    这也是林宛宁第一次吃全熟的牛排,她小心的叉了一块放进嘴里,是有点硬,但也还是很香很有嚼劲,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柴。

    林宛宁看着那装X不成反被无视后气呼呼的祖孙俩,越吃越觉得好吃,一口气干光盘了那份他们都看不上的全熟牛排。

    这顿饭吃下来,来北城后的不快一扫而光。

    直到回家,林宛宁才隐隐明白了为何秦啸在来的时候那么淡定,不像她一直紧张兮兮生怕出糗。

    “人不能活在别人的偏见里。”

    他在路上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宛宁当时只当他是自负,可现在看到周翠金的嘴脸后,才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吃过西餐不是他的错,这也从来不是短处,错的是拿着自己狭隘的标准去嘲笑别人的小人。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西餐,但她十分感动,秦啸的淡定自若和坚持自我教会了她太多。

    “你今天真帅。”

    “嗯?”

    “我是觉得,你今天坚持不吃五分熟的牛排,真的很厉害,换做是我,可能会没有你那么豁达自信。”

    “你今天让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下午,林宛宁拉着秦啸逛街,俩人边逛边聊,说起来中午的家庭聚餐,林宛宁满满的崇拜。

    谁料秦啸听完了却一脸坏笑,他摸了摸林宛宁的后脑勺,用力忍住才没有笑出声。

    “你忘了我最擅长的是什么了?”

    林宛宁怔了,“你擅长,采药?还是制药?这和今天的午餐有什么关系?”

    秦啸拍了拍中午吃的十分满足的肚子,感慨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山上总是能比别人发现更多有用的东西吗?”

    林宛宁一头雾水。

    “因为我鼻子灵,别人闻不出来的气味我可以闻出来。”

    林宛宁停住了脚步。

    她看着秦啸那双灵动幽深的眼睛,直觉告诉她,这男人有事瞒着她。

    “今天那个牛排一端上来我就闻出来不对了,然后我就切开再闻,果然有问题,里面没干的血水腥味比家养的黄牛肉还重,按理说这么贵的牛肉是不应该有那种腥臭味的,我以为是你奶奶看我不顺眼故意整我,然后我看了看你的,还有其他人的,再加上她那么说,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秦啸不以为然道。

    “所以,这才是你坚持要全熟的真正原因?”

    “你以为?”

    秦啸剑眉轻挑,笑的格外灿烂。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首先,我说出来其他人未必信,再者,老子又不是观音菩萨,为什么要说?”

    林宛宁只感觉眼前一黑……

    ——

    林宛宁今天逛到天快黑了才回家,拎着从百货大楼扫来的货回到家时,林家的一家老小快要升天了。

    “宁宁啊,你可回来了……”

    兰银带着两个小的虚弱的瘫坐在沙发里,脸色惨白。

    “妈你没事吧?”

    林宛宁见状,感觉上去询问怎么回事。

    这时,林雅捂着肚子说道:“你和姐夫没事吗,刚才奶奶拉的太厉害,脱水被送医院了,姐姐,爸爸也快不行了,你快去医院看看吧。”

    “那你们?”

    兰银无力的挥挥手:“我们症状不重,只是吐了几回,家里有药,吃了就好了,就不去医院了。”

    兰银感觉实在丢人,花了大钱吃好吃的,结果吃的全家窜稀,说出去怕是要成为全大院人的笑柄,还是窝在家里慢慢调养的好。

    “你们,真的没事嘛?”

    林宛宁强忍着笑,心里对泥腿子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周春月呢,她没事吗?”

    林雅虽然没力气,但恹恹的强撑着说道:“她去学校了,希望她有事……”

    第45章“但是,你还有我。”

    尽管此时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限, 但兰银还是强撑着病体,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刚才口无遮拦的女儿。

    他们可是大院五好之家,如此不利于团结的话, 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从自家人的嘴里说出来?

    这时,秦啸见状, 转身去了卧室的行李袋中拿出了几包药。

    这是他专门备着,怕路上有个什么好歹, 用来应急喝的。除了止泻药, 还有退烧药, 还有解毒的,他将这些已经炒过的草药研磨成了粉末, 用热水冲开就可以服用。

    趁着秦啸找药, 林宛宁烧水的功夫,兰银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春月这个死丫头,窜没了才好。”

    林雅瞪大了眼睛,一抹诧异神色从脸上飘过后, 又病恹恹的倒了下去。

    这时, 林宛宁端着冲好的药从厨房走了出来。

    “姐, 你这什么药,黑乎乎还这么难闻?”

    林志有点嫌弃的看了一眼林宛宁手上的药,然后浑身写满抵抗,别过了头。

    林宛宁对这个弟弟本身就没什么好印象,见他不喝, 也不勉强, 转头把两份热腾腾的汤药都给了林雅。

    娘仨这会儿, 大眼瞪小眼,林雅率先接过来后, 顾不得烫嘴,几口就喝完了。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摸着肚子,眼中满是欣喜:“妈妈,我真的没有那种恶心腹胀的感觉了哎!”

    一共三碗,林雅一个人喝了两碗,剩下一碗兰银喝了,她也感觉这一碗热乎乎的中药下肚,明显没有了那种想吐吐不出的感觉。

    “小秦,你还有药吗?”

    秦啸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带的不多,只有这些。”

    林志闻言,立刻开始哼唧起来。

    兰银见儿子难受成这样,于心不忍,央求秦啸和林宛宁:“你们俩能不能带他去医院看看?”

    距离铁西大院最近的人大附属医院,林厚德和周翠金都在这里,林宛宁让秦啸带着林志去挂了急诊,而她自己也是提了些水果去看看林厚德和周翠金。

    毕竟两位长辈是因为接待她和秦啸才在外面吃坏了肚子,按照礼数,是该去看看。

    她在护士站那里询问了值班人员,拿到了病房号后被告知,周翠金作为退休领导遗孀,和林厚德都在顶楼的干部病房。

    林宛宁怔了一下,拎着水果,脚步突然有些沉重。

    如果不是护士突然的提醒,她恐怕都忘记了,这个恶毒的老太太,是她慈祥的爷爷的遗孀。

    林仲去世多年,但一直到现在,因为他的存在,林家的一家人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林厚德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哪怕各项能力都平平无奇,也能在那么大的系统内坐上如今的位置,不仅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富的流油。

    林宛宁已经试图在原主的回忆中搜寻爷爷曾经的模样,可时过境迁,她已经快要忘记林仲的音容笑貌了。只记得那是一个慈祥高大的老人,她童年的前半段,也因为有林仲的照顾和疼爱,过的格外滋润。

    如此和善开明的老人,却有周翠金这么一位刻薄尖酸的夫人。

    也难怪在她的记忆中这两个人向来都是面和心不和,林宛宁心里念着曾经在沪城生活的片段,那时候自己不到五岁,按理说已经到了能够记清楚好多事情的年纪,可是爷爷去世后她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很多事情她就都想不起来了。

    就这样,她挪着艰难的步子,一点一点的来到了周翠金的病房外。

    房门虚掩着,这层楼上的所有病房都是单间,林宛宁想到和这个老太太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其实很不情愿进去看她,便打算调转方向,先去看望自己的父亲林厚德。

    林厚德在隔壁的病房。

    她正欲转身,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是林厚德的声音,他在周翠金的病房里。

    这层病房区很安静,连过路的人都没有,林宛宁索性提着水果,默默的站在了门口,声音从那条虚掩的门缝里传出来,每一句话,都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上。

    “宛宁现在都大了成家了,您还老这么处处针对她,现在连着小秦您也看不顺眼,可是您忘了吗,我们费尽心血将这个女儿养的这么漂亮这么好,不就是为了让她能嫁个好男人,将来能够扶持一把我们林家吗?我看小秦是个稳重的,又有秦首长这层关系,您这样的态度,把小秦弄的这么下不来台,以后人家还愿意给我们家出力吗?您不要为了面子,丢了里子。”

    林宛宁站在门外没绷住,还没听清周翠金说了什么,眼泪就突然刷刷的落了下来。

    原来林厚德是一直都知道她的委屈的,她知道,这个老太太就是在故意欺负人。

    从小到大,每次她被奶奶骂甚至上手打,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总是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帮着周翠金一起教训她,甚至还要让她写检讨反思自己的过错。

    明明被欺负受委屈的是她,父亲却……

    林宛宁小时候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释然于心。

    林厚德不是愚孝,不是不明白,而是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在乎。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用来向未来得力女婿联姻的工具。

    尽管林宛宁心里早就有数,但是当亲耳听见林厚德说出这些话时,她内心的最后一道屏障破碎了。

    但林宛宁很快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她陷入原主的情绪太深,差点儿忘记了,自己是重生来的啊喂!

    何必为了这个原生家庭的磕磕绊绊动真感情啊,林宛宁擦了一把泪,转头的瞬间,看见秦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的楼梯口。

    医院走廊上的灯光又白又亮,打在他的身上,仿佛整个人都给镀上了一层清晖。

    林宛宁望着那张冷峻的面庞,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她轻轻的敲响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进来。”

    林厚德的声音传来,林宛宁朝着那头的秦啸挥了挥手,让他跟过来。

    *

    “小秦,什么时候去看看你伯父?”

    林厚德见到秦啸的第一眼,甚至忘记了关心一下他们小两口身体是否也抱了恙。

    秦啸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林厚德问出这样的话,他清冷的眼睛中没有一丝丝感情色彩,大大方方的坐在周翠金对床的沙发上,明明相隔很近,目光却好像从来没有落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

    周翠金脸色发白,看见秦啸这种全程冷冰的探视人,只感觉自己的气又短了一些。

    “堂伯很忙,我们住不了几天就回去了,就不打扰了。”

    “诶,”林厚德拖长了声音,显然对他这个说法不是很满意。

    他摆出来一副长辈架势教育秦啸:“你和宛宁的婚事能成,还要多感谢你的伯母呢,要不是她热心介绍,我们哪里能成为一家人呢?你年纪还小,这社会上的人情世故还是要多经历经历,像这回事,宛宁回门了,我们和你伯父又都住在一个小区,理应去看望看望,要是不去,这街坊邻居,该说我们家宛宁不懂事了。”

    林宛宁十分佩服林厚德的圆滑世故,一番话下来,让人张嘴拒绝都不好意思。

    用自己女儿的名声来道德绑架新姑爷,高,实在是高。

    林宛宁心里甚至来不及难过,就听见秦啸生硬地回了一句:“好。”

    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耳边林厚德欣慰的笑声在回荡着,林宛宁十分无语,秦家的人让他住在地下室,还是林厚德亲口告诉她的,试问哪个真心尊重疼爱自己的长辈,会让自己住在地下室呢,这秦家人,也是一言难尽。

    可林厚德是不会在乎的。

    *

    从周翠金病房里出来,林宛宁才发现,刚才她和秦啸,一进去就被林厚德询问什么时候去秦家,他忘记了关心这俩小辈是否也吃坏了肚子,而秦啸和林宛宁一直到出来,竟然也都忘记了关心周翠金的病情。

    俩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我看见你刚才哭了。”

    “嗯,没事。”

    林宛宁确实已经平复了情绪,但是在秦啸看来,她从来不是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福利院小可怜,而是在铁西大院土生土长的富家千金。

    “我知道你为什么哭。”

    俩人一前一后走在医院满是消毒水味道的楼梯上,秦啸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

    林宛宁笑着回头,对上秦啸深深的眉眼,灵动的像只兔子。

    “因为他们不爱你。”

    秦啸清清冷冷又略显低哑的声音,在四下无人但寂静的楼道中带了一点回声,这句话,让林宛宁的脚步一顿,她有点不习惯这么细心的秦啸,粗枝大叶的钢铁直男泥腿子,怎么,看的这么准?

    林宛宁的耳朵微红,一时间竟然哽住。

    她上辈子,从来不知道羡慕那些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因为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父母的爱,她甚至,没有拥有过任何人的爱,不知道它的好,但也跌跌撞撞、没心没肺的长大了,并且过的很开心。

    这辈子,拥有了原主充满酸甜苦辣的回忆,又看到兰银和林厚德为了弟弟妹妹殚精竭虑,心里某个地方,竟然很诡异的被触动了。

    林宛宁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也不知道,刚才的眼泪,是在哭哪辈子的自己。

    现在被泥腿子这么轻飘飘的戳穿,林宛宁有些尴尬的别过了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掩饰。

    这时,秦啸从楼梯上方走向了她身边,突然在她耳边轻轻道:

    “但是,你还有我。”

    第46章瓷白的小脸绯红一片。

    林宛宁在路上忍不住问他:“你真的要去你堂伯那里拜访一下吗?”

    秦啸正坐在公交车上, 长腿在座位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十分逼仄,只能翘起二郎腿局促的坐着。

    他沉吟了一下回道:“其实按照礼数,是应该过去看看。”

    林宛宁明白, 秦啸虽然表面暴脾气又泥腿子,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 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他比她熟稔多了。况且在这一行, 若没有洞察入微的敏锐, 怎么可能在上辈子那种恶劣的条件下, 做到那种程度?

    林宛宁点了点头,便同秦啸一起, 去了距离铁西大院最近的百货大楼, 打算买些礼物。

    北城的这家百货大楼比安吉县的大了两倍不止,林宛宁进去后,和秦啸先去了一层的食品区,现在的茶叶烟酒都是需要票的, 秦啸大大方方的买了两条软中华和两瓶汾酒, 又花了二十块钱, 买了半斤上好的普洱。

    最后结账的时候,光这三样东西,就花了将近一百块。

    林宛宁看着售货员递过来的小票,心里一阵抽抽。

    不是不喜欢秦家的亲戚吗?看这架势,快赶上孝敬老丈人积极了。

    秦啸看出来了林宛宁的迷惑, 结好账拎着东西往外走的时候, 拍了拍她的肩膀, 语气平淡到仿佛手里拎了仨馒头。

    “我知道,你肯定是想说, 我买这么多礼物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林宛宁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秦啸嗤笑,突然凑近过来:“那我是哪种人?”

    她瓷白的小脸顿时绯红一片,尤其是当对上秦啸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时,林宛宁总感觉这男人像有魔力一样,让她有种瞬间被读了心的感觉。

    林宛宁慌张的移开目光,百货大楼人来人往,她急中生智将秦啸推的远了一些并且道:“这么多人呢,你离我远点,小心再被人告你一次流氓罪。”

    果不其然,提起来这茬,秦啸的脸色立刻恢复了一贯的清矜。

    他理了理西装扣子,拎着一手提袋价格昂贵的烟酒茶往外走,步伐沉稳又快速。因为个高腿长,又生的俊朗,在人群里格外打眼,甚至有位大妈,无视了跟在他身后的林宛宁,竟然直接冲上来拽住他不放要给他介绍对象。

    林宛宁哭笑不得,秦啸眼看着已经厌恶至极,她估计要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泥腿子怕不是早就口吐芬芳国骂伺候了。

    这男人脾气上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像是淬了冰刀,一个眼风过去,恨不得杀人,她常常想,这样的脾气,他上辈子是经历了多少,才变成了后来那个温文尔雅、老成持重的祖师爷级行业大佬?

    可惜秦啸不给林宛宁多想的机会,径直的将她拽上了公交车。

    ——

    将近傍晚,林宛宁和秦啸出现在了铁西大院东南角的一套独栋小洋楼门外。

    这是整个铁西大院最贵不可攀的地方。

    像这样的别墅,整个大院一共六套,就在这片地的东南角这里。

    秦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这栋白墙蓝瓦的欧式风格建筑,眼中寒意迸发,冷冰又沉默。

    这时,他突然牵上了林宛宁的手。

    林宛宁猝不及防,步步紧跟在秦啸身后,却没想到他来这么一下。

    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宽厚粗粝的手掌又硬又粗糙,和她柔软粉白的手掌交互缠绕,林宛宁没想到,此生的第一次牵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

    她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第47章林宛宁心里暗暗的替他捏了把汗。

    Chapter 47

    林宛宁对这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 这是铁西大院景致最好的地方,挨着小树林,对过又有一片人工湖。印象中, 这里几个院子都有警卫站岗,但是住在这里的大人也很随和, 从来不管他们这些小家伙。

    玩归玩,她却从来没有进去过这里的院子。

    林宛宁小时候常常羡慕住在这里的人, 这几栋漂亮的小楼, 也曾是她的童年梦想之一。

    林宛宁挽着秦啸的手臂, 看着他叩响了那扇黑色的铁门。

    而他此时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林宛宁做好了一场战斗的准备。

    这时, 大门被里面的人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的人,是一个胖胖的中年阿姨,在见到秦啸和她后,脸上明显一阵惊愕, 随后很快嘴角绽开了一个浮夸的弧度, 她急急的将铁门敞开, 眉开眼笑道:“快进来,首掌正好在家呢!”

    “首掌,快看谁来啦!”

    院里的男人正在教自家小孙子学走路,听到阿姨的叫喊声,放下孩子朝着门口走来, 在林宛宁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 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林宛宁小小的怔了一下。

    这个穿着军大衣的中老年男人,好像, 有点面熟?

    她脑子里快速的过了一遍自己上辈子的回忆,然后猛的想起,曾经在参观某个军事博物馆时,似乎在墙上的挂画上见过这张脸。

    他叫秦九章。

    当时参观了很多,但是唯独这幅面容印象深刻,她甚至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军人的照片时,身边的同学发出了好几声惊呼。

    不为别的,因为那张有些模糊的照片实在是太帅了太正了。

    林宛宁当时一度以为,是因为过去像素太低模糊了五官显得人比较朦胧,所以看着挺好看的,如今见到真人,林宛宁才深深的震惊住了,原来真的有人老了也这么好看。

    和秦啸的俊朗精致长相不太相同,这位秦家的长辈属于典型国字脸,浓眉大眼,天庭饱满,五官立体大气,属于用后代眼光看会显得有点土的那种帅,但是这种脸长在这个穿着军装的人身上,就莫名的显得合理,并且丝毫不油腻不土气。

    秦家人还真是个个都好看,林宛宁想到远在松庐镇的秦家大哥和二哥,内心对他们秦家的老祖宗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敬佩。

    “大伯,宛宁回门,我带她来看看你。”

    林宛宁连忙跟在他后面向长辈打招呼:“大伯好。”

    秦九章笑的很是亲切和蔼,虽然自身气场强大,且面容一看就是长期严肃,法令纹明显,不笑的时候目光如炬。

    那双眼睛,倒是像秦啸一样,比常人格外的明亮些。

    “丫头胖了,快进来,正好你伯母今天走娘家回来,带了一堆好吃的,你小子有口福!”

    秦九章言谈很是爽朗,但是秦啸明显的兴致不高,他随手将那一袋烟酒茶交给了刚才过来开门的阿姨,然后很淡定的边走边个秦九章聊天,林宛宁规规矩矩的跟在这两个男人身后,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大伯,我今天就不留下来吃饭了,宛宁家里事情多,还需要我们回去处理下。”

    “诶,都是一个院里的,我还不了解你老丈人?有什么大事还需要你们两个小孩子去处理?林厚德这个老家伙,怎么好意思麻烦、”

    林宛宁:……

    说着说着,秦九章似乎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林宛宁。

    他突然有些尴尬的收住了腔,然后转头笑着对林宛宁说道:“宁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伯父开口,我找两个人过去,你们俩今天就当是回自己家了,留下来吃个饭!”

    说完,不由分说的将秦啸拽了进去。

    林宛宁细细打量着这个豪放又爽朗的大领导,还有秦九章身旁此刻彬彬有礼、但不冷不热的秦啸,不知道为何,她总感觉,他好像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最近生意怎么样?”

    席间,坐下来的第一句话,秦九章就问起了正事。

    “还行。”

    秦啸总是言简意赅,他眉眼淡淡的,对主动给他夹菜的秦夫人也不冷不热,连句谢谢都没有,甚至将那一块子炒蟹夹到了一边。

    这动作,看的林宛宁都暗暗吸了口凉气,她知道秦啸有时候是很张扬的,可没想到,就连自家长辈,他也这么不给面子。

    就连初次见面的林宛宁,都看出了秦啸不太喜欢这位伯母。

    林宛宁望着这位装扮精致又得体的领导夫人,这位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被秦啸嫌弃了也笑的温婉和煦,并且立刻就换了道菜夹给他。

    别的不说,这情绪的自控力,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得到的。

    这一套动作下来,秦九章都蹙眉了,沉着脸劝秦啸道:“这是你伯母的拿手好菜,尝尝。”

    林宛宁心里暗暗的替他捏了把汗。

    第48章就没见过这么冥顽不化的人。

    林宛宁打量着餐桌上这和蔼可亲的两位长辈, 心下越发奇怪,她看着这二位,感觉不像是刻薄瞧不起人的样子。

    秦九章和秦夫人席间一直待她和秦啸十分亲热, 不仅如此,这位堂伯还一直劝秦啸多多学习文化, 来北城发展。

    全然不像是会苛待穷亲戚,让晚辈住地下室的做派。

    “老四, 你还年轻, 不要总把眼光放在那片地里, 东州的山水固然养人,但是外头天地辽阔, 何况小林是北城长大的姑娘, 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你愿意让你的孩子也像你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天天挖草上山?现在是新时代了, 马上, 很可能就是另一番天地。城里未必就像以前那样了。到时候, 你工作或者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秦九章一边大口的咬着夫人炖的黄酒焖牛肉,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秦啸进城。他军旅出身,很多时候都不像林家的长辈那样,一堆繁文缛节,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要求晚辈的言行举止。

    他这一番话意味深长, 但是饭桌上只有林宛宁真正的明白他这话里的含义。

    秦九章毕竟是高层领导, 对时局的变幻比他们这些普通人敏感太多,林宛宁是重生回来的, 知道现在是开放的前夕,不久的将来,城里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九章能这么暗示秦啸,林宛宁感觉,至少这个长辈,是真的有把他放在心上。

    林宛宁看了一眼秦啸,只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样子,她心里都有点忍不住为他着急了。

    “谢谢堂伯,可我秦家祖祖辈辈都在山下,我除了采山,也没有别的本事。”

    这么说,等于是一口回绝了人家的好意。

    林宛宁就没见过这么冥顽不化的人。

    人家都说了帮你解决工作啊喂!

    林宛宁不知秦啸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总感觉,他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暗藏了很多汹涌的情绪,所以她不敢劝他更不敢替秦啸开口。

    这时秦九章夫人笑吟吟的帮着这桌人盛了一碗汤。

    “别理你伯伯啊,来多吃饭,俗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什么天天挖草上山,老四不会这样,人家孩子也不会。

    “是吧,宛宁?”

    第49章“死在东州才好。”

    第49章 “死在东州才好。”

    秦九章的夫人亲昵的坐在林宛宁的身边, 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嗔怪着笑说自家领导霸道惯了,什么都要管。

    “你们小夫妻只要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在哪里都一样。”

    “诶,小安同志, 你这是什么话,这北城的日子, 和东州的日子能一样?”

    秦九章今天挺高兴的, 餐桌上还拉着秦啸小酌了几杯, 结果越喝越上头,不一会儿一斤白酒下肚, 开始神色飞扬, 批评起了自己夫人安晓丽。

    “要不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老四是我们秦家这一支血脉里最出息的孩子了,不说别的,换成你儿子, 要是生在东州, 能比他出息?”

    这话一出, 安晓丽的脸色立刻挂不住了。

    饶是刚才表现的再怎么优雅得体,但是眼看着秦九章夸别人的儿子贬低自家娃,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反驳,但是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就连林宛宁这个外人都察觉到了这夫妻俩之间的火药味。

    “人各有志, 大伯, 我现在在东州也挺好的, 进城还要从头打拼,也未必比呆在山沟里舒服。”

    秦啸轻笑着说。

    “你这孩子!”

    秦九章似乎是见夫人骤然变脸, 上头的酒意也消了大半,这会子沉静下来,便不再总提让秦啸进城的事了。

    一直到秦啸走,安晓丽的脸色都没有再重新热络起来。

    而林宛宁也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位领导夫人的心事,隐隐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泥腿子不爱来秦家,八成是因为她?

    小两口走后的秦首长家。

    安晓丽脸色铁青,而秦九章更是满脸阴云。

    “我只不过是和孩子们聊聊事业,你瞧瞧你,那是什么脸色,人家孩子好难得来次家里,上回你让人家住地下室,这次又这样?你有没有一点点长辈的风范?”

    秦九章越说越气。

    而安晓丽眼见着客人走了,也不装了,直接破口大骂:“秦九章,你个龟儿子别装蒜了,跟我翻旧账是吧,我再告诉你一遍,当初那是因为家里没有装修好,实在是没有地方住,连小贝都是和我挤在一张床上,这才让你那宝贝侄子住在地下室,还有今天,你夸他就夸他,损我儿子干什么?”

    “你给他找了媳妇,给了他那么多钱,还给他介绍在东州的战友,给他人脉做生意,他一个乡下的泥腿子,如今娶了媳妇挣了钱,混的人模狗样的,连我都敢明晃晃的嫌弃,你还嫌不够吗,还想把他弄城里来,你想干什么?”

    “我就是不想让我秦家这么优秀的血脉埋没在东州,怎么地吧!”

    “埋没?他死在东州才好呢!”

    安晓丽气疯了,又想到秦九章曾经掏心掏肺的对这个张狂的小兔崽子,结果人家还不领情,如今他又贴着老脸送上去,当真是把秦啸当成宝贝疙瘩了。

    结婚这么多年,她甚至从来没见这个老家伙对自家儿子有过如此的慈爱和耐心。

    而她放出来的这话也过于恶毒,彻底点燃了秦九章的火气。

    “够了!”

    秦九章怒吼一声,拍桌而起。

    这一声动静,震得客厅里茶几上的茶具差点碎掉。

    安晓丽从来没见秦九章发过这么大的火,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你真是妇人之见!”

    秦九章气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满屋子的酒气,让他一点儿也冷静不下来,指着安晓丽说:“你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你心里没数吗?他二十多岁了,能成材早成材了,如今吊儿郎当的跟着一帮大院纨绔混日子,上个班也上不下去,去做生意就差把裤衩都赔给人家了,身边一个中用的朋友都没有,你敢昧着良心说,秦啸不比他强吗?”

    “秦洋混的再不好也是你亲儿子,你怎么能这样?”

    安晓丽近乎是歇斯底里的朝秦九章吼道。

    “糊涂!”

    秦九章瞪着安晓丽,恨铁不成钢,愤然道:“我何时说过秦洋不是我儿子了,我劝秦啸来,还不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小兔崽子?!秦啸成熟稳重,又有脑子,将来如果能来北城,这俩孩子搭伙做生意,总比让他跟那些混日子的败家子在一块强?你就知道争风吃醋,一点长远的眼光都没有!”

    安晓丽瞪着他,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说啥,怔了几秒后一下子不说话了。

    夫妻俩吵了这么一阵子,大概也是都累了,互相喘着粗气,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的坐了好一会儿,阿姨送来了醒酒的酸梅汤,秦九章咕咚咕咚的干了一大碗,望着眼睛通红的妻子,语气也缓和了很多:“晓丽,天底下哪有不爱儿子的老子?我这么些年这么拼命,不都是为了洋洋跟小贝?”

    秦九章低下头不再看安晓丽的眼睛,他声音有些嘶哑,说完这话,停顿了好久,喉结翻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却没再出声。

    安晓丽望着丈夫上楼的背影,两行热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哗哗落下。

    她不是不理解秦九章的用心,就是嫉妒。

    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安晓丽才敢承认这一点。

    上次秦啸来,老头子甚至还想把老战友家的独生女介绍给他,幸亏赶上了林厚德家那个丫头出事,她顺水推舟的从中作梗,将林宛宁那个花瓶介绍给他,那婚事才没成。

    原本以为这孩子娶个什么都不会的美娇娘,能沉溺美色少和秦九章来往,谁料现在看来,她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林家那丫头,和传说中的笨蛋美人似乎也不一样。

    安晓丽气的直掉泪,这时候,家里阿姨给她递来了一杯热茶,又贴心的安慰道:“太太,你也别太上火了,男孩子嘛,什么时候起步都不晚,咱们洋洋那么聪明,现在又成了家,将来收收心,一定会越来越成器的,那个乡下的,充其量只是个侄子,还是个堂侄,跟首长打了好几个弯呢,怎么能和亲儿子比呢?再怎么抬举,也是个外人。”

    这一番话下来,安晓丽的心总算是宁静了不少。

    ——

    “你也看见了,秦九章帮过我,待我不薄,买些贵点的东西,就当是还人情,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

    回去的路上,秦啸冷冷的抛出了这几句话。

    林宛宁瞧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位堂伯,言词之间尽显疏冷和淡漠。

    但是在她看来,这伯父待他,其实算可以了。

    她本能想到了曾经秦礼和她说的一些话,怕触及秦啸内心痛处,也没有过多缠问,

    俩人揣着各自的小心事回到林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她以为家里人都睡下了,蹑手蹑脚的开门进屋,谁料一打开门吓了一跳,屋子里亮堂堂的,林厚德竟然从医院里回来了。

    “爸,你没事了吗?”

    林厚德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解释道:“我实在是受不了医院里那股子消毒水味道,就先回来了。”

    林宛宁倒也没有多意外,她记得从小到大自己父亲对生活环境都是很挑剔的,别说消毒水这种味道重的,小时候她在家里学画画,连墨水的味道,他都能隔着房门闻出来并嫌弃的要死。

    在林宛宁看来,林厚德算是这个年代里顺风顺水的人物代表。

    一点苦没吃过,才会嫌弃普通人连进都没进过的高干病房不够好闻。

    “这么晚了,你们俩怎么才回来?”

    “哦,去了秦伯父那里看了看,吃了顿饭,耽误了些功夫。”

    “什么?这就去了?”

    林厚德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他本来是瘫在沙发里的听广播的,这会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

    “不是你让我们去的吗?”

    林宛宁揣着明白装糊涂,林厚德的小九九,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精明如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和领导见面并巴结的好机会?

    林宛宁和秦啸对视一眼,藏匿住笑意,说道:“我们从医院出来,就买了东西过去了,爸,你放心吧,没给你丢脸,都是好烟好酒好茶。”

    “奥,不是这意思,应该的,不是、”

    林厚德有些磕巴,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但是身体实在虚弱,半天,叹了口气,重新窝回了沙发里。

    “行,去了就好。”

    反正已经是亲家了,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春月呢,还没回来吗?”

    林宛宁笑眯眯的问道。

    她可没忘记这丫头今天在餐桌上的所作所为,关于这货的笑话,林宛宁一个也不想错过。

    林厚德拍了一把额头,臊眉耷眼道:“哎,别提了。”

    林宛宁:“怎么了?”

    “今天下午她有一堂公开课,还是在礼堂上的,严肃的很,区教委的领导,还有兄弟学校的老师,还有他们自己学校的领导都去听了,结果这孩子在讲台上失了大礼了。当着几百人的面,她、她没憋住、”

    林厚德哭笑不得,无奈的摘下了眼镜,拂了一把自己的凌乱的额角。

    林宛宁怔了一下,也没憋住,在偌大的寂静客厅里,噗的笑出了声。

    第50章你怎么能幸灾乐祸呢?

    第50章你怎么能幸灾乐祸呢?

    林厚德幽幽的望着笑到颤抖的林宛宁, 眼神古怪。

    林宛宁从小到大,他都是按照极高的标准去教养的,他信奉孔孟那一套, 于是在儒家思想和道德的熏陶下,他的大女儿向来是克己复礼、温柔敦厚的孩子。

    林厚德看着眼前花枝乱颤的明艳大姑娘,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倒不是生气她幸灾乐祸周春月,而是林厚德现在也明显的感觉出来, 林宛宁好像真的变了不少。从她回来第一天, 在众目睽睽之下质疑嫁妆去向时, 林厚德心里就觉得这孩子是真的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好像,没有以前听话乖巧了……

    于是, 哪怕周春月和他隔了好几道血缘, 林厚德还是郑重的批评了林宛宁。

    “宛宁,你怎么能幸灾乐祸呢?这样可不好。”

    虽然他也很想笑。

    林宛宁却没有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爸,你说说, 这回事是不是她自己撩拨在先的?倘若她没有为了凸显自己好像多高贵的身份, 我看她也不会自作聪明去点那份血淋淋的牛排, 自己丢脸不说还连累了全家。”

    林宛宁字一板一眼的分析完,林厚德也无言以对。

    但是他没有直接教训她。

    而是将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了一个不要出声的首饰手势。

    林宛宁:?

    没等她将疑惑问出口,家里客卫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林宛宁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

    周春月竟然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