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秦慧娴女士第一次遭受心脏暴击,是拿到杨思昭一张27分的小学数学试卷,那时候她就知道“望子成龙”的愿望已经成为泡影了。

    她很快安抚好了自己:没事,学霸本来也是少数,安安稳稳、和和美美,享受天伦乐事也是一种幸福。

    结果,现在一个男人走过来,告诉她:你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了,你儿子要和男人生活一辈子了。

    秦女士两眼一黑。

    更吓人的是,这个男人似乎有钱有权,是她惹不起的厉害人物,语气谦逊,但暗含不容置喙的威压感,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陆先生,你说这个,我就听不懂了。”她只能干笑两声,企图把这事翻篇。

    可陆无烬表现出了极为礼貌的不依不饶,“伯母,我理解您的心情,事先没和您讲明是我们的错,但我和思昭已经认识很久,能在一起实属不易,并非一时冲动。我尊重您的想法,理解您的观念,但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还希望您能尽早接受这个事实。”

    杨思昭瞠目结舌。

    他表现得和他妈妈一样呆滞。

    眠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杨思昭的腿,仰着头望向三个大人,脖子都要扭断了,还是听不懂,于是放弃,低下头,捏了捏杨思昭牛仔裤上的褶皱,自娱自乐。

    杨思昭心虚得腿软,“……妈。”

    秦慧娴的目光猛然投向他,质问他:“你,你什么想法?”

    “我……”杨思昭只能破罐破摔,“和他说的一样。”

    秦慧娴的脸更黑了,“你不是跟我发过誓,说你肯定不喜欢男人的吗?”

    杨思昭语塞。

    他也不知道啊,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脱光衣服钻进陆无烬的被窝了,他怎么知道他的性向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都怪陆无烬!都怪这个老妖怪!

    陆无烬倒是反客为主,接过秦慧娴手里的袋子,“外面冷,伯母先进来吧。”

    秦慧娴也只能听他安排。

    沙发上坐着秦慧娴和陆无烬,杨思昭原本想抱着眠眠坐在陆无烬身边,但在他老母亲的眼神威胁下,他只能一点一点往下滑,最终瘫坐在地毯的正中央,苦着脸接受审讯。

    眠眠坐在他的腿上,玩着小火车。

    他把小火车的第二节车厢,放到杨思昭的手里,让杨思昭和他一起玩。

    “妈妈,碰碰。”

    他握着火车头,对准了杨思昭的手里的火车车厢,咔哒一声,火车连起来了。

    杨思昭下意识朝他笑,下一秒忽然想起秦慧娴还坐在对面,嘴角瞬间垮下来。

    “他喊你什么?”秦慧娴声音发颤。

    杨思昭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求助于陆无烬。陆无烬将故事简化成秦慧娴能听懂的版本,他说:“伯母,您相信前世今生吗?如果我说,我是思昭前世的恋人,这是他前世的孩子,您会相信吗?”

    秦慧娴的表情像见了鬼。

    她哆嗦着,握住了杨思昭的手腕,小声说:“快走,快跟我回家。”

    陆无烬继续道:“您应该也发现了,孩子和思昭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和嘴巴,不是一般的像,您心里没有过疑问吗?”

    秦慧娴僵住。

    的确,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她就发现了,但她压根不会往这个方向思考。

    “我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向您证明,但您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出于对您身体健康的考虑,就先不说了。”

    秦慧娴整个人都蒙住了。

    杨思昭凑过去晃了晃她的手,她都没反应。

    正好送餐的人到了,门铃响起,杨思昭走过去,把保温盒拿出来摆到桌上。

    他转头望向不远处的秦慧娴,心里又愧疚又无奈,他庆幸于陆无烬在这种时候主动站在他身前,撑住了所有压力。

    可母亲一定对他很失望吧。

    秦慧娴只觉心头掀起一阵又一阵风浪,几件荒谬事接踵而至,她完全蒙了。六神无主,应对无措,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过了一会,她忽然感觉到有一只小小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腿侧。

    她低头,看到了眠眠。

    眠眠坐在她的腿边,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她,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立即咧嘴笑,露出两边的小酒窝。

    他转过身,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只牛奶棒棒糖,又赶忙爬回来,举到秦慧娴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奶奶吃。”

    秦慧娴没有接,眠眠有点失落,收回手,呆呆地盯着棒棒糖看了一会儿,忽然又爬回去,换了一根葡萄味棒棒糖出来,重新举到秦慧娴面前,“奶奶吃。”

    秦慧娴的呼吸忽然加快了些。

    她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强迫自己皱起眉头,露出冷漠凶狠的表情,但是眠眠似乎没有看到,依旧高高举着胳膊。

    她还是没有接。

    她以为眠眠这次一定会放弃,小孩子能有多少耐心?

    她用余光扫到眠眠慢吞吞地收回手,埋着脑袋,坐在原地一声不吭。

    她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心软,这孩子实在太像她的儿子,杨思昭小时候也是这样,傻乎乎的,对所有人都充满善意,压根看不出旁人喜不喜欢他,除非旁人推他搡他,他才知道,要远离这个人。

    也正因如此,她希望杨思昭能找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小两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甭提有多好了。

    可是如今……

    “奶奶。”童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愁绪,眼前出现了一只小熊玩偶。

    眠眠双手举着小熊,仰头看她。

    他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小一些,胳膊和腿都是细细的,杏色毛衣外面是一件蓝色的小马甲,额前的头发卷得像只小羊羔,说起话来也是软软的,“奶奶不要不高兴,眠眠和小熊一起陪奶奶。”

    秦慧娴还能怎么办?

    她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接过小熊,无意中碰到小家伙的手。那温软的触感让她几乎落泪,她不喜欢这个结果,但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结果了。

    她主动问眠眠:“几岁了?”

    “四岁。”眠眠用手比了个“4”。

    她朝眠眠招了招手,眠眠立即露出笑容,扑到她的膝头,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她的手心,又用圆溜溜的眼睛望向她。

    秦慧娴问:“你喜欢你……妈妈吗?”

    眠眠说:“我最喜欢妈妈了,像爸爸喜欢妈妈那样喜欢,比爸爸还要多。”

    秦慧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陆无烬,男人始终端坐着,脸色沉静,对上她的目光之后,嘴角弯起一抹礼貌的笑意。

    秦慧娴心中黯然。

    “妈,一起吃晚饭吧。”

    秦慧娴把眠眠抱到一旁,起身说:“不用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明天你回家一趟吧。”

    她走得坚决,杨思昭没法挽留。

    刚走出门,眠眠忽然跑了出去,抱住秦慧娴的腿,说:“奶奶,你下次还会来吗?”

    秦慧娴一顿,“我……”

    眠眠眼巴巴地望着她。

    “会来的。”她说。

    杨思昭把她送到楼下,秦慧娴始终没有开口,杨思昭说了三遍“对不起”,然后掏出手机,“妈,我来打车吧,天太冷了,别坐公交了。”

    “不用——”秦慧娴还没说完,一辆黑色轿车从不远处驶来,停在她面前。

    “秦女士您好,我是陆总为您安排的司机,欢迎你乘坐本车,我将带您和您先生参观新棠花园、融盛丽都和月桥一号三个楼盘。”

    “为什么?”

    “陆先生交代了,这三个楼盘离您现在的生活圈不远,且房子质量高,环境好,适合居住,您可以任选一套。或者您也可以选择购买其中一套,另外再选几套作为投资。”

    “啊?”秦慧娴和杨思昭同时惊呆。

    “对了,这辆车也属于您,您可以随时拨打我的电话,我随时为您服务。”

    “还有,您最近身体如何?陆先生为您预约了私人医院的定制体检服务,您明天可以与先生一起去医院做一个全套检查,有各科最权威的专家为您分析研判身体情况。”

    “您不用担心生活有任何改变或被打扰,我们只是为您解决问题,分担烦恼。”

    “请上车。”

    杨思昭:“……”

    他不禁想:一千万家底够陆无烬这样乱花吗?显摆完这次,以后不会要他养家吧?

    秦慧娴呆滞了足足两分钟。

    杨思昭叹气道:“妈,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打车送你回去,你——”

    话还没说完,秦慧娴已经钻进车子里了,满眼冒星星:“月桥一号吗?真的可以看月桥一号的新楼盘吗?不是已经抢光了吗?”

    司机笑着说:“还有的,楼王目前还有三个楼层,您可以去看看是否喜欢。”

    秦慧娴说:“好好好,思昭啊,快给你爸打电话,让他现在就下楼!”

    车子开走之后,风中还飘来一句,“让他穿得体面点,别给儿婿丢脸啊!”

    杨思昭头顶有乌鸦飞过。

    他终于知道,什么是钞能力了。

    回到家里,陆无烬正在加热排骨汤,听到门响,头都不回地问:“解决了?”

    陆无烬总是很淡定,像是断绝了喜怒哀乐一样的淡定,漫长人生里的几次失态,应该都是为了杨思昭。

    杨思昭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很安心。

    狂风暴雨来了都不会害怕的安心。

    “怎么了?”

    “我们回洵山吧。”杨思昭忽然说。

    陆无烬轻笑:“为什么?”

    “你要是没钱了,我养不起你,我有点穷。”

    陆无烬关了火,转过身望向杨思昭,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头吻他。

    他以前还会循序渐进,一点点地勾引,现在只要含住杨思昭的唇瓣就长驱直入,好像生怕杨思昭逃脱一样,杨思昭也想纵着他,可实在缓不过劲,两手抵在他的胸口,好不容易挣开些,小声说:“慢一点,我……我昨天刷视频,看到一个接吻方法,要不要试一试?”

    陆无烬的沉默有时也是一种诱引。

    杨思昭自愿羊入虎口。

    他踮起脚,靠近了些,“……就是用舌头画字母。”他用唇覆住了陆无烬的唇,还没画到C就被陆无烬打断了节奏,他感觉到陆无烬的手开始了游移,一点点向下,托住了他。

    他错了,他不该乱教陆无烬的。

    他现在舌根酸得不行,连着腮帮子一起疼,陆无烬却还没尽兴,哑声问他:“还学了什么?”

    “妈妈!!!”

    杨思昭吓得弹射出陆无烬的怀抱。

    他一脸心虚地望向眠眠。

    眠眠扁着嘴,气鼓鼓地站在沙发边,“我的肚子一直在叫,你们都没有人听到!”

    “现在就吃!”杨思昭用手背抹了嘴巴,快步过去抱起眠眠,送到餐桌边。

    陆无烬把排骨汤端上来。

    眠眠气鼓鼓地瞪他。

    陆无烬朝他挑了下眉,很是不以为然。

    眠眠只能抓住杨思昭的手,用央求“妈妈跟我坐一边”的方式,报复爸爸。

    当晚,他还没生完气,洗完澡就缠着杨思昭,不愿意去隔壁儿童房。陆无烬一拎他的后领,他就手脚并用地爬进杨思昭的怀抱,可怜巴巴地问:“妈妈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喜欢眠眠了。”杨思昭抱住他。

    他顺利在妈妈怀里睡着,但是睡着没多久,就被陆无烬送到隔壁小床,第二天又被杨思昭抱回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五只小妖怪家各走一个家长,临行前,他们过来向陆无烬请罪。

    陆无烬给了他们五张通行帖。

    顾桓的手微微发抖,“尊主,我们问心有愧。”

    “既然你们的父辈与当年洵暮逃离妖界一事无关,你们为何要逃避我的审讯?”

    顾桓跪下,“小人们的父辈三百年前负责看守洵山界门,但那时人妖两界暗中往来不断,父亲……小人们的父亲利欲熏心,干起了受贿开门的勾当,放人进妖界,放妖进人间。”

    他的头越说越低,“那日,夫人离开的那日,他们正在为一行贿之妖开界门,夫人倒在门口,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罪行,他们引诱夫人去人界……他们也不知道此举会酿成大错,害得尊主与夫人三世相隔,实在罪难可恕。”

    陆无烬默然良久。

    他已经不再为这些事感到愤怒了,只觉得阴差阳错,实在无奈。

    “父辈之罪,就翻篇吧,但是擅离妖界之事,该承担的罪罚,我没法为你们赦免。”

    顾桓一行立即说:“多谢尊主。”

    他们离开之后,陆无烬凭空点开一个屏幕式样的东西,画面里是正在过马路的杨思昭和眠眠。

    两个人穿着亲子装,踩着小碎步往前跑,风把眠眠的羽绒服帽子吹掉了,他捂着脑袋,朝杨思昭傻笑,杨思昭重新为他戴上帽子,系上围巾。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脑袋时不时左右晃了晃,大概是在哼同一首歌。

    到了幼儿园,杨思昭开始和其他老师一起制作运动会所需要的装饰品。

    有老师问杨思昭:“小羊老师,你知道徐蕊徐老师去哪里了吗?院长说她辞职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至少跟我们打个招呼啊。”

    杨思昭愣了愣,而后笑着说:“我不知道,她也没和我打招呼。”

    “还有后院的操场是谁弄坏的?好诡异啊,简直像飞机坠毁现场,院长都没报警,也没有查是谁造成的。我现在觉得这个幼儿园神叨叨的,都不敢待了。”

    “……”杨思昭心想:如果告诉面前她,其实不仅神叨叨,还有妖叨叨,她会不会直接吓晕?会三观崩溃吧,就像一开始的他。

    院长走进来,跟他们商量运动会场布置的事,“到时候,主会场就放在西南边。”

    有老师问:“那边的小操场不是刚修缮好?已经能用了吗?”

    “可以的。”院长说。

    “对了,院长,你有没有发现咱们院子里那棵老树,最近掉叶子掉得特别厉害?之前都说那是神树,铲车来了都挖不走,冬天也郁郁青青,可是我最近每次经过,都看到一地枯叶,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思昭抬起头,微微皱起眉头。

    院长笑了笑,说:“哪有什么神树?都是夸大其词,今年冬天又冷又干,掉叶子再正常不过了,不掉才是异象。”

    “哦,”老师坐下来,“好吧。”

    院长说:“到时候按班级来,小(5)班人少,到时候可以在后面单独安排一个小游戏环节,让他们参与。”

    杨思昭点头,“好的。”

    时间过得很快,下周三一晃就到了。

    为了提前去准备运动会,杨思昭起了个大早,六点十分就起床了,陆无烬都还没醒,他在陆无烬的怀里拱了拱,勉强清醒了些。

    冬天起早上班简直是上刑,他行尸走肉一般地走到卫生间。刚挤好牙刷,陆无烬就走了进来,杨思昭陡然睁大眼睛:“你怎么起来了?”

    陆无烬走到他身边,“陪你。”

    “陪我什么?”

    “上班。”

    杨思昭把眼睛睁得更大,“你不会要去幼儿园吧?你……你不会要去参加运动会吧?”

    陆无烬要去做那些幼稚的游戏?和其他家长一起玩竞速毛毛虫?

    陆无烬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参与,只做观众。”

    杨思昭噗嗤一声笑出来,得意地问:“装什么装?其实你好喜欢眠眠的,对不对?”

    陆无烬还是不理他。

    “其实你是个好爸爸,只是不想表现出来,是不是?”杨思昭刷完牙,顶着满嘴的薄荷味凑过去,圈住陆无烬的脖子,“好爸爸?”

    “去掉好。”

    杨思昭疑惑,“爸爸?”

    “嗯,”陆无烬低头亲他,“在。”

    第42章

    陆无烬安排了司机来接送他们去幼儿园。

    和天气预报显示的不一样,今天的天气并不晴朗,空气灰蒙蒙的,体感温度也比预报低。杨思昭帮眠眠系上围巾,眠眠努力扬了扬头,把嘴巴露出来。陆无烬提醒杨思昭:“不要把他养得很娇气,磕碰受冻都要经历。”

    杨思昭立即反驳:“不要,我可舍不得,眠眠就要当温室的小花朵。”

    眠眠配合着,用力点了点头。

    杨思昭亲他一口,眠眠立即扑上来,一大一小抱在一起,脸贴着脸,腻腻歪歪。

    眠眠在杨思昭耳边小声问:“妈妈,奶奶是不是不喜欢眠眠?”

    杨思昭一愣,向他解释:“不会的,奶奶是不喜欢爸爸,不是不喜欢眠眠。”

    陆无烬扬了下眉梢,望向窗外。

    杨思昭捧住眠眠的小脸,笑着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眠眠呢?”

    眠眠害羞地栽倒在杨思昭的怀抱里。

    他想:果然,没有人会喜欢爸爸。

    不过他替爸爸担忧:“那奶奶怎么样才可以喜欢爸爸呢?”

    杨思昭挠挠头,“嗯……奶奶已经改变想法了,她现在喜欢爸爸,也很喜欢眠眠。”

    眠眠松了口气,两只手举得高高的,两只圆眼睛笑成了小月牙,“那太好啦!”

    到了幼儿园门口,和杨思昭一样的苦命老师们三三两两地抵达。

    院长从西南边走过来,远远地看到杨思昭就抬起手,又在看到陆无烬时顿了一瞬。

    他快步走过来,主动向陆无烬示好,笑意盈盈道:“您就是陆先生吧,您好您好,有幸能见您一面。小操场已经修缮完毕,您给的款项还余出许多,按照您的指示,已全部投入幼儿园之后的教室装修和设备采买之中。”

    他特意抚了一下衣襟,略有些紧张地握住了陆无烬的手。

    陆无烬颔首,“你好。”

    杨思昭反应过来,院长已经知道了陆无烬的身份。院长妻子是受囚的妖,院长自然要对妖王毕恭毕。看着老院长耳边的白发,他心有不忍,想替院长妻子求个情,特意提到:“院长的夫人也是妖,只是犯了错,如今囚禁在妖族大牢里。”

    “是么?”陆无烬说。

    “是,”院长一口气叹得很长,“我知道人与妖本不该相恋,害了她……是我的错。”

    “因何获罪?”

    “她想为我偷取延年之气,想让我和她一样长命百岁。”

    “她为你偷?”

    “是,”院长的脸上流露出悲戚的神色,“是我没有拦下她,是我害了她。”

    “还剩下多少年?”陆无烬问。

    “九年。”

    九年说长不长,但对于已经五十七岁的院长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杨思昭的心情也不免沉重起来。

    很快,院长就收拾好了情绪,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陆无烬说:“陆先生,外面天冷风大,不如进去坐坐?”

    “不用,我陪杨老师走一走。”

    院长看了杨思昭一眼,笑意深长。等院长一走远,杨思昭立即皱起眉头,对陆无烬说:“我没跟他说我们的关系,你……你不要说得那么亲密。”

    “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无烬无时无刻不在逗他。

    杨思昭恼火,“跟你说正事呢!”

    “好,”陆无烬莞尔,“你说。”

    杨思昭继续道:“虽然院长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但是我和你的关系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你的化丹在我身上,身边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呢,谁都不能相信!”这次杨思昭学聪明了,院长是好人,不代表院长嘴巴严实。

    对于杨思昭来说,陆无烬和眠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一家三口平安幸福更重要。

    陆无烬眼里含笑。

    “你去我教室等一会,我还要去布置场地。”杨思昭一手牵着眠眠,一手托着陆无烬,把父子俩塞进了小(5)班。

    作为灿灿幼儿园里仅有的两名男幼师的其中一位,杨思昭承担了大部分体力劳动。搬箱子、爬高、推桌子,不在话下。老师们都说:“小羊老师,你今天怎么这么有干劲?”杨思昭挠挠头,笑道:“没有啊。”

    其实是想早点干完早点回教室,忙累了,他会下意识转头望向小(5)班的方向,隐隐约约看到玻璃上映出眠眠的小圆脸。

    他一笑,玻璃上又映出两只开花小手。

    教室里的陆无烬,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台边的小家伙,一边用法术固定眠眠脚下的桌子,一边遥遥抬指,拨弄眠眠裤边的松紧带,害得眠眠努力伸手跟妈妈打招呼的同时,还要时不时抓住自己的裤子,生怕露屁股。

    他回头,撅起嘴,“讨厌爸爸!”

    陆无烬挑眉。

    “讨厌。”眠眠气鼓鼓地转过头,妈妈已经不在原地了。

    怪不得没人喜欢爸爸!怎么会有人喜欢捣蛋鬼爸爸呢?

    八点,孩子们陆陆续续来了。

    小(5)班的小妖怪们率先冲进班里,他们先看到了眠眠,两眼一亮,叽叽喳喳地喊着:“眠眠眠眠,早上好!”

    眠眠急忙踩着凳子爬下去。

    小妖怪们冲过去,到了半路又同时停下脚步,他们察觉到了旁边坐着的陆无烬,几秒的安静之后,教室里传来尖锐的呼救。

    “啊——”

    五只小妖怪齐齐躲在窗帘后面,脸色惨白地望着陆无烬。

    杨思昭听到声音,马不停蹄地冲了进来,却看到六个小家伙围坐成一圈,乖乖玩着积木,教室里安静的很,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圈圈坐不住,刚要抬头,就听到陆无烬一声轻咳,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去。

    杨思昭:“……”

    陆无烬依旧抱着手臂,转头对杨思昭说:“原来当幼师这么简单。”

    杨思昭:“…………”

    正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二十了,理论上整个幼儿园的孩子以及家长们都该到齐了。方才他在收拾垃圾的时候分明听到其他老师说“孩子们已经到了,给他们发点小饼干”,可他站在窗边,却看不到一个人。

    没有孩子,没有老师。

    教室外面空荡荡。

    “怎么回事?”他的心里升起一团疑云。

    他忽然听到一声门响。

    大班的林老师敲了敲门,探身进来,“小羊老师,来帮我们贴一下彩带。”

    “来了!”

    陆无烬看着杨思昭急匆匆地走出去,就像是应着谁的请求,经过讲台时还加快了步伐,一边点头一边微笑。

    可门口分明没有人。

    他看着杨思昭走到门口,脑海中突然闪过陈此安之前向他汇报的内容——

    无相幡,此幡能制造幻象隐匿自身,还能在幻象之中灵动穿梭,以破除法阵禁制。

    制造幻象!

    他倏然起身,施法将杨思昭困在教室之内,不顾杨思昭的喊声,他关上门,走出教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楼外北风的回声。

    他屈指施法,为小(5)班设置法阵,很快,一缕缕泛着金光的蓝色灵丝汇聚而来,相互交织、旋转、聚顶之后四下散落,构筑成一个星光闪烁的蓝色圆罩。

    这个法阵,他花了百年时间才修炼而成,当初是为了保护寒珀里的陆眠。

    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除非是修为比他高的神君,亦或是灵力更醇厚的法器,方能破解。

    他放心了些,走到台阶下。

    幼儿园死寂一片,安静得很不对劲,他于虚空中召唤出几位近侍,陈此安站在最前方,神色严肃:“先生,有何吩咐?”

    “你去查一下这个院长,”陆无烬吩咐完,又望向其余几个近侍,“你们守在东南西北四角,一旦有意外发生,保护好这里的人类,切记,保护好人类。”

    “是。”

    近侍们刚走没多久,齐妍一行就赶了过来,她们神色慌张,见陆无烬如见救命稻草,仓惶道:“尊主,您要小心!”

    齐妍气喘吁吁道:“我们原本和其他家长还有孩子们一起在一号楼领气球,也不知怎么了,头顶有个声音响起,指引我们进教室,一时间所有人都涌进了一号楼的教室,我们察觉到不对劲,但身体动弹不得,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了,法力也使不出来。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您在这里,那小羊老师和孩子们——”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陆无烬脸色骤变,如一道蓝色闪电冲进教室。

    不见了!

    杨思昭和孩子们都不见了!

    他设下的法阵已经消失,而墙边留下一地的枯叶,叶面没有半点绿意,更像是灼烧之后留下的焦黑痕迹。

    那棵千年神树,陆无烬懊恼不已,他竟忘了,当初他为何遍寻不见杨思昭,就是这颗能隐蔽妖族气息的神树。

    这神树为何落于人间尚是谜题,但陆无烬已经没工夫思考了,他转瞬来到神树前,齐妍一行紧随其后。

    神树周身星点环绕,符文闪烁,流转着神秘的幽光,而枝叶深处闪动着七颗星星般的圆点,时明时暗,时动时静。

    像是心脏的搏动。

    “乐乐!”随着齐妍的一声惊呼,在场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那七颗星星,就是杨思昭和六个孩子。

    六颗妖灵围绕着一颗化丹。

    他们正在被修炼。

    神树虬结的根须深埋地下,一缕一缕灵力顺着树纹流向树顶。每耽误一秒,杨思昭和孩子们就会多消耗一部分灵力。

    可当陆无烬施法成利刃,破风砍向神树时,地面瞬间绽开血莲状的符咒,而树内也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陆无烬前所未有地慌了神。

    不能动。

    神树已与妖灵融为一体,杀树便是杀杨思昭和孩子!

    陆无烬在脑海中寻找破解同生共死阵的法子,齐妍一行为其护法,可还是不行,阵法里面有他最爱的人,他不敢贸然下手,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他都不能接受。

    他只能攻击树冠之上的铜鼎,以拖延炼化的时间,那铜鼎显然不能抵抗他,三下之后已经出现了裂痕。然而就在此时,铜鼎下压,直接盖在了树冠上,与神树合为一体。

    陆无烬受到掣肘,进退两难。

    这时陈此安赶了回来,告诉陆无烬:“先生,院长严盛的妻子根本不是为了他偷取延年之气,而是受他欺骗,以为延年之气是普通宝石,却不想,取走之后就被巡逻队发现了。严盛为了逃命,将罪责推在妻子身上。”

    “依赖于延年之气,他活了几百年,每一世,都会有一个女妖因他丧命。”

    陆无烬对着树后的黑影说:“无相幡,与你有关。”

    片刻之后,那抹黑影缓缓走出来,“是。”

    院长脸上仍挂着笑,说:“神君,那时候我花重金贿赂门侍,一路披荆斩棘受尽苦楚赶到青竹林,就是想向您请教升仙之法,可您沉溺于情爱,闭门谢客。我只不过渴求长生,您普度众生,为何不能渡我?”

    “你杀妻证道,还想升仙?”

    “我对她们很好,我在她们活着的时候给了她们无与伦比的爱情,她们死得很值。”

    一旁的陈此安怒道:“你这个算什么爱,分明是谎言。”

    “你们神君的故事就算爱了?”院长指了下神树,“神君的爱情,是违背天意的错误,神与妖相恋,男妖孕子,皆是旷世荒唐。”

    陆无烬并不想同他废话,挥手向他砍去,一道蓝色光刃劈空而来,而院长使出无相幡,在陆无烬的杀意抵达之前,穿梭到了树后。

    空中传来他的笑声:“神君,那栋楼里还有上百个人类,你想让他们一起死吗?”原来这场运动会都是他设的局,他赌陆无烬肉身成神的善,赌陆无烬对妻儿的爱。

    陈此安不忍尊主受困,化为原形与之相斗,蛇身紧紧缠绕住神树,獠牙逼近院长的脖领:“老东西,我定要杀了你!”

    可院长的身体已经与神树相连,神树提取的灵力越多,他的力量就越发强大。

    很快,陈此安就落了下风。

    齐妍一行冲上去,照旧落败。

    千钧一发之际,神树中传来一个声音——

    “陆无烬!陆无烬!”

    是杨思昭。

    化丹的光芒瞬间强烈到叫人睁不开眼,那是杨思昭在用力挣脱。

    他虚弱的声音从枝叶中传出来,“用回澜咒,取回化丹,不要管我,救孩子们!”

    “你的身体承受不住。”陆无烬咬牙道。

    “只有这个办法了,试一试,神君。”

    化丹的挣扎引发了神树对它新一轮的炼化,杨思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对陆无烬说:“神君,记得带我回青竹林。”

    第43章

    杨思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炙烤。

    很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神树的枝叶缠绕在他的四肢,他不得已蜷曲起身子,仍无法摆脱桎梏。

    他在刺目的光亮中寻找眠眠,隐约中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还有微弱的呼吸起伏,他知道那是眠眠,这是来自血缘的直觉。他用尽所有力气,想挣扎过去,握住眠眠的手。

    他感觉到眠眠也在向他靠近。

    但事与愿违,四周传来几次剧烈的震荡,几乎将他的心神震散,他的大脑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听见陆无烬的声音。

    陆无烬,神君,只是想起他的名字,就不会害怕了,心安定许多。

    他再次望向眠眠,小小的身体似乎正在沉睡,胸膛没有起伏,再望向其他孩子,他们周身的光芒比眠眠还要黯淡。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犹豫了。

    他说:“用回澜咒吧。”

    把属于陆无烬的化丹,还给陆无烬。

    把他从无谓的轮回历劫里解救出来,他是杨思昭,也是洵暮,他想回青竹林。

    他听到陆无烬的声音了。

    陆无烬说:“好,暮儿。”

    很快,他听到了回澜咒。

    ——灵识互易,因果相承。

    ——业力流转,命途重塑。

    ——诸般苦痛,皆化微尘。

    ……

    那是他从记事起就开始学习的口诀,那时小小的他还不知道这口诀是何意思。

    他常常坐在夕阳下,托着脸,思考着: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心脏,换另一个人的心脏呢?我的心脏这么好,既鲜活又有力,换给别人多不划算?

    现在他知道了,很划算。

    因为他要保护他的孩子。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撕裂开,像取蚌珠一样,有一把利刃狠狠刺了进去,毫不留情地划开,用血淋淋的痛感提醒他化丹的存在。剥离化丹比他想象的更加痛苦,他还多了一层痛苦,他想到三百年前,陆无烬也经历了这个过程,他就更痛了。

    可是想到陆无烬,思绪又清醒了些,他强撑着,忍受着沉闷的撕裂声溢满整个胸腔。

    好疼啊,他是不是快死了?

    他喃喃自语着:“眠眠,神君……”

    他想到了三百年前,爹爹和娘亲带着他来到首领面前,首领夸他天姿灵秀,又想到他的褐羊哥哥,变成人形比他俊俏儒雅得多,时常为他发愁,又忍不住为他着想。他想到自己的第一世轮回,那时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年少逍遥,而立之年突逢变故,父母病亡、仇家陷害,差点落得个冻死街头的下场。第二世仍然凄苦,第三世、第四世……他经历了历劫者需要承受的所有离合悲欢。

    其实他什么都不想要,从始至终,他只想做一只在神君怀里安睡的小羊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

    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一颗化丹从神树中破阵而出.

    在短暂的失神后,陆无烬伸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三百多年了,他的化丹终于归位。

    这不是他想要的,但别无他法。

    他抬眸望向前方。

    院长的脸上写满了惊慌,他知道陆无烬的化丹有强大的灵力,否则他不会筹谋至今,但他没有想到,陆无烬的化丹强大到能冲破神树的法阵,重归主人体内。

    他一手扶在树上,一手指向不远处的教学楼,整栋楼开始摇晃、震荡。

    楼里的人岌岌可危。

    院长扬声道:“因为妖王,人间发生一夜死几百人的惨剧,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这是他最大的筹码。

    可陆无烬看起来并不担忧,甚至于眉头都没有蹙动半分,他向陈此安打了个手势,陈此安腾空而起,蛇身在半空蜿蜒游走,不断地变大,几乎遮天蔽日,带动着狂风呼啸,缠绕在教学楼四周,抵挡住了院长的攻击。

    随后一直隐匿在四角的近侍飞身而来,呈四象之势排列,一同施法,凝聚出一个巨大的青色圆形护盾,将整座教学楼笼罩其中。

    院长彻底慌了神,他不断汲取神树的灵力以攻击圆盾,但圆盾牢不可破,而他分身乏术,因为陆无烬的眼里已经满是杀意。

    化丹在陆无烬的体内彻底苏醒,而三百年妖界的邪气也凝聚在他的身体里,半正半邪,半神半妖。他的双手之中有火焰熊熊燃起,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妖纹在他的脸上迅速蔓延,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杀意。

    院长大骇,他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他原身是人,怎有妖纹?”

    这不可能!

    他连连后退。

    神无法摧毁神树,妖就不同了,如果陆无烬是妖,还是一只有化丹的妖——

    他将毫无胜算!

    就在他晃神的片刻,齐妍一行同时腾空而起,用自身灵力为陆无烬护法。

    下一秒,陆无烬掌心处的火焰便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符咒,四周温度急剧攀升,强大的气息将地面的所有东西都碾成了齑粉,而神树的树根也开始震动。

    陆无烬以手为刃,一刀一刀,落在神树粗壮的树干上,每一刀都震天动地,树叶纷纷凋零,周遭的荧光愈发暗淡。

    院长以命相搏,他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嘶吼。

    “我不想死,是天意让我活下来的!”

    可陆无烬没有给他机会。

    最终,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中,神树缓缓倒下,巨大的树冠砸向地面,激起漫天的碎石尘土。曾经的神圣与神秘,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院长倒在地上,七窍流血。

    他喃喃道:“我不想死……”

    “起初,我是误食了延年之气,我不知道那是长生不老药,直到一百年后,看着至亲好友一个个死去,我很孤独,我是想死的,可又觉得,把刀抵在脖子边,还是没有勇气。后来我知道了人妖神三界的事,我好羡慕神仙啊,他们能做到真正的长生不老,不像我,时刻战战兢兢。”

    “所以我动了再次吸食延年之气的念头,那一年,我遇到了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她很爱我,她用她的命助我活了百年。我也很爱她,后来我的每一任妻子都和她长得很像,结局也和她一样。”

    “活得越久,我越不想死,我是贪念太重,因果相报。净梵神君,能否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此次一定好好修炼,一心向善。”

    他一点点爬到陆无烬的脚边。

    他把头抵在地上,央求着:“神君,我愿将功抵过,我愿改过自新——”

    话音未落,陆无烬抬起手。

    彻底斩杀了他。

    天昏地暗,满地残骸,直到很久之后,地平线泛起一抹鱼肚白。

    天将明.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月岭早间新闻,近日一则关于本市昨天发生地震的传言在网络与市民间迅速传播,引发了不小的恐慌。经本市地震局危监测与核实,前日本市未发生任何地震活动,请大家放心出行。】

    许曜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然后关了电视,他召唤来家里的小机器人,双击屏幕,看到了门外的景象。

    对面的门始终关着。

    小羊老师一家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没有人给他带饭,送他棒棒糖,和他一起去幼儿园了,对面安静得就像从来没有人住过。

    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保姆私下和朋友打电话,说:“那个灿灿幼儿园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路过的时候,看到整个幼儿园都乌烟瘴气,灰尘漫天。听人说是要翻修,真奇怪,我之前路过的时候,感觉幼儿园崭新崭新的……”

    许曜百无聊赖地回到沙发上。

    舅舅不见了,小羊老师和他家的小呆瓜也不见了,他觉得生活变得很没劲。

    正要打盹时,他听到门铃响。

    他急忙跑过去,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五颜六色花领带的男人,手里托着一盒棒棒糖,笑着说:“你好,是许曜小朋友吗?这是杨老师和眠眠托我送过来的礼物,他们希望你不要孤单。”

    是粉黄色包装的棒棒糖,一半草莓口味一半菠萝口味。

    许曜怔怔地接过来,看着男人转身离开,他问:“小羊老师他……还好吗?”

    男人的脸色变得暗淡了些,但还是笑着说:“挺好的,不用担心。”

    陈此安又去送了些东西,给杨思昭的父母,让老人家不用担心。

    走出小区,坐进车里,眨眼间,他便连人带车消失在原地了。

    再睁开眼,他已经站在洵山界门处。

    他无需出示令牌,便径直入内。

    一路抵达青竹林。

    青竹林还与百年前一样郁郁青青,山明水秀,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踩着蜿蜒小径,穿过青竹林,他来到一片木屋前。还是三间木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门窗通透,玻璃洁净,窗台上摆放着径直的盆栽,与自然完全相融。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木屋前的花草丛,滋润着盛放的琼花,水里的鹅卵石圆润光滑,几尾小鱼在石间来回穿梭。

    陈此安走到屋檐下,轻轻叩门。

    良久,才听到一声低低的,“进。”

    他推门进去,陆无烬坐在檀木榻上看书,闻声抬起头,问:“都办好了?”

    “是,杨老师的父母还是很担心。”

    陆无烬垂眸不语。

    “灿灿幼儿园这两天已经开始重建了,那天在场所有人的记忆,属下都清洗过了,尊主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辛苦了。”

    陈此安忍不住说:“尊主,您回来之后,妖界又恢复了平静,尤其是……您现在妖灵附身,王位更加名正言顺、更加稳固,连那些闲言碎语都平息了,属下真是高兴。”

    陆无烬没有回答,陈此安离开之后,他才放下书,望向榻边的软毯。

    两只毛茸茸的小白羊睡得正香甜,小的那只依偎在大的那只身旁,小脑袋轻轻地靠在妈妈的肚皮上,两只小羊都是通身洁白,唯有尾巴尖长了一小撮黑,叫陆无烬忍不住伸手去摸。

    摸一下,小小羊先醒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陆无烬,立即团起毛茸茸的身子,继续窝在妈妈的怀抱里。

    可他的小动作也吵醒了妈妈。

    杨思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看到一团白色的绒毛,是圆嘟嘟的小羊屁股,他下意识伸手捏了捏,眠眠忍不住钻出妈妈的怀抱,化为人形,仰起头对妈妈说:“妈妈痒痒!”

    杨思昭歪着头,问:“你到底是哪家的小朋友,你怎么又钻到我怀里了?”

    眠眠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但他不气馁,对杨思昭说:“我是妈妈家的,我是眠眠。”

    杨思昭觉得很奇怪,他哪里来的孩子,他自己还是小孩子呢!

    他才十七岁,跟着哥哥来到青竹林,找一个叫净梵神君的人,可是神君没找到,哥哥也不见了,他被困在这个小木屋里,每当他半夜逃出去,醒来时必然睡在木屋里,怀里窝着一只软绵绵的小羊。

    还有……

    他抬起头,又看到这个男人了。

    男人用一种很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而后微微弯起嘴角,声音动听,“醒了?”

    他怔怔地低下头,化为人形。

    男人起身给他拿衣服,是一套宽松的丝绸睡衣,滑溜溜的,他不会穿。男人便在他身边坐下,帮他穿衣穿裤。

    他把手伸出袖管,男人为他整理好领口和纽扣,然后对他笑:“想吃什么?”

    也不知怎么了,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说着:神君神君,我想吃南瓜粥。

    这声音时常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叫他不胜其扰,他摇摇头,推开男人,趿拉上鞋子就跑了出去。他出去吃琼花了,沾满露珠的琼花最是新鲜爽口,吃着吃着,他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一束巴巴的目光。

    转过头,他看到了眠眠。

    眠眠咽着口水看他。

    他觉得有点麻烦,最近几天,这个小家伙总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还眼巴巴地盯着他,喊他妈妈,真是好奇怪。

    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挑了一朵最嫩最好的琼花,递给了眠眠。

    眠眠开心地接过来,学着杨思昭的样子,一口咬在花瓣上。

    “好……好吃吗?”杨思昭故作无意地问。

    眠眠立即点头:“好吃!”

    杨思昭忍不住得意地弯起嘴角。

    他穿不惯男人给他的衣服,没一会儿就脱了,变回原形,沿着花丛一路走到小溪边,又追着小鱼跑上小木桥。

    小跟屁羊还是追着他不放。

    杨思昭于是加快了速度,刚要过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噗通的落水声。

    不好,小跟屁羊!

    这个瞬间,他仿佛被什么情绪牵引着,停下脚步,不假思索地跳到小溪里,把浑身湿漉漉的小小羊叼了出来。

    小小羊身上的绒毛都湿了,露出粉色的肚皮,脸上也挂满了水珠。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杨思昭,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难过。他觉得妈妈一定不会喜欢他了。

    爸爸说,妈妈受了这么重的伤,需要静养,才能恢复记忆。可是他不仅不能好好保护妈妈,还让妈妈下水救他。

    妈妈一定觉得他很麻烦。

    他是一只没用的小羊。

    他难过地闭上眼睛,可是没过多久,他忽然感觉到身上忽然温暖的触感,他睁开眼,看到妈妈正在一点一点地舔舐着他绒毛上的水,让他变得干净,重获温暖。

    “妈妈……”他呜呜咽咽地掉眼泪,还用小羊角顶了顶妈妈的脸。

    杨思昭觉得这个小跟屁羊真的很奇怪,一时笑一时哭,他想不通,但还是低下头,用自己的大羊角顶了顶小羊粉嫩的肚皮,安慰道:“别哭啦。”

    第44章

    眠眠觉得很舒服,妈妈的羊角蹭着他的肚皮,给他挠痒痒,他舒服得伸了个懒腰,肚皮朝上,四只爪子高高地举起来。

    杨思昭又帮他舔了舔毛。

    眠眠舒服得眼睛都要闭起来了。

    杨思昭想:这下可以了吧,小跟屁羊应该不会追着他不放了吧,他可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吃饱喝足后,他还要想办法逃出去。

    他往前跑,眠眠立即追了上来。

    他一停下,眠眠也停下来,不仅停下来,还在原地滚了两圈,肚皮朝上,摆出一副讨好的姿态,眼巴巴地望着他。

    小小羊的肚皮很粉嫩,绒毛稀疏,软绵绵的,像是最新鲜可口的水蜜桃。杨思昭在原地思考了三秒钟,还是走回去,用脑袋蹭了蹭,然后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小小羊的眼眶瞬间变得水汪汪。

    “你——”

    杨思昭的心情有些郁闷,他觉得好生麻烦,他小时候可比这只小跟屁羊乖多了,爹爹和娘亲把他扔到洞穴里跟着师傅修炼时,他只会看着爹娘的背影掉眼泪,不会追出去。

    他气鼓鼓地盯着这只叫“眠眠”小羊,半晌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躺下。眠眠呆了呆,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一边打量着他的眼色,一边蜷缩进他的怀抱,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杨思昭咬下几片叶子,盖在小小羊的身上。

    眠眠用脑袋抵着杨思昭的肚子,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委屈,咕哝着:“妈妈,妈妈。”

    杨思昭伸出爪子,拨了拨小羊的耳朵。

    只要妈妈不推开他,眠眠就不难过了,他紧紧贴着妈妈的身体,闭上了眼睛。

    两只羊听着流水潺潺的声音,晒着太阳,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杨思昭是被一阵香味叫醒的,是南瓜粥的味道,甜香四溢,他抬起头,看到南边的小木屋里漫出炊烟袅袅,白雾淡淡,时而攀升时而盘旋,将远山映成了一副水墨画。

    很快,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穿着烟灰色的亚麻衬衣与黑色长裤,向杨思昭走过来,他的眉眼看上去总是温柔的,带着笑意,妖界好像没有长得这般英俊的男妖,像是……像是画里的神仙。杨思昭看得有些呆了,一时间都忘了逃跑。

    男人手里拿着两张帕子,缓步走到他们面前,蹲下来,先把眠眠抱起来,用帕子擦了擦他身上的草屑和四只脏兮兮的小爪子。

    很快,小爪子恢复了原本的粉色,

    男人又拿起另一条干净帕子,望向杨思昭,杨思昭眨眨眼,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迅速化作人形,准备逃跑。可刚起身就被男人揽了回来,男人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用帕子轻轻地擦他的脸颊,他的动作很温柔,哪怕圈着杨思昭的腰,不想让他离开,但也没使什么力气,如果杨思昭非要挣扎,还是能逃出去的。可他现在不太想走,因为……因为……

    因为他想吃南瓜粥。

    是的,是这样,他想吃南瓜粥了。

    他盯着男人的脸,喉咙不自觉滑动了一下,他感觉到男人的嘴唇微微勾起,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到男人的帕子从他的脸,转移到了他的小腹,以及两条腿。

    他觉得有点奇怪,刚想挣扎,男人已经松开了他,屈指一动,被他扔在一边的衣裳就飞了过来。男人让他抬手,为他穿衣,在他耳边问:“这一套穿着不舒服吗?”

    杨思昭觉得耳根痒痒的,浑身热热的,他摇头,“不是,我……我想回家了。”

    “我知道,”男人的眼神黯淡了些,但还是浅笑着说,“多待几天,好不好?再等半个月,等你身体完全恢复了,我就送你回家。”

    “真的吗?”杨思昭两眼放光。

    “真的。”

    陆无烬把他抱到小溪边,用清水为他洗脚,再用帕子擦干,然后为他穿上裤子。

    杨思昭有些不好意思了,从来没有谁对他这样好过。很小很小的时候,娘亲会这样照顾他,但自从他被首领夸奖,被师傅收下之后,他都是一只羊生活,独自长大,自己照顾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他这样细致了。

    他小声说:“谢谢。”

    男人又取来鞋子,让他穿上。

    杨思昭看了一眼眠眠,问男人:“他……他是你的小孩吗?”

    “是。”

    “他是你生的吗?”

    “不是,是我妻子生的。”

    “你有妻子?”他表现得很惊讶,半晌又问:“妻子是什么意思呀?”

    男人轻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杨思昭撅起嘴巴,有些不服气,叉着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洵暮。”

    小羊妖吓得张大嘴巴,看来他完全不是男人的对手,他都不知道男人的名字,男人却对他了如指掌,真是可怕,太可怕了。

    男人一手便托起了正在熟睡的眠眠,另一只手牵住了杨思昭的手,把他带回了家。

    三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已经放在桌上了,还有肉包和小菜。

    陆无烬正在洗手,杨思昭没有事做,于是伏在床边,用指尖点了点小小羊的粉鼻子,小小羊好像做了噩梦,睡得不太安稳,小爪子一直哆嗦,杨思昭下意识抱住了他,让他贴在自己的心口。

    眠眠很快就不哆嗦了,慢吞吞地醒过来,一看到杨思昭立即变成人形,紧紧圈住了他的脖颈,委屈地说:“妈妈你终于抱我了。”

    杨思昭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陆无烬走过来,说了句:“过来吃饭了。”

    眠眠才松开手,杨思昭如蒙大赦。

    三个人围坐在桌边,是一只漂亮的红木方桌,摆在窗下,一抬头就能看到蓝天白云,微风吹进来,窗台上的小花左右摇摆。

    杨思昭坐在正对着窗户的位置,左边是陆无烬,右边是眠眠。

    眠眠握着小勺子朝他笑,又抓起一只大肉包,送到他面前。

    杨思昭心想:算了,什么都不想了,等半个月后再回家吧。

    他低头喝粥,陆无烬文火慢炖了几个小时的南瓜粥绵密又香甜,简直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粥,他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包子都忘了吃。陆无烬夹了些小菜,放到他的碗里,问他:“好喝吗?”

    “好喝好喝。”他简直分不出嘴巴说话。

    陆无烬轻笑,自言道:“你这时候,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这手艺……”

    “什么?”杨思昭没听清楚。

    陆无烬摇头,“没什么。”

    吃饱喝足之后,杨思昭又开始无聊了,陆无烬在收拾碗筷,他把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杨思昭无意中瞥了一眼,视线突然就定住了,定定地落在陆无烬的身上,直到陆无烬关了水,转过身来,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很快就察觉到了一股灼灼的视线。

    他好整以暇地望向杨思昭。

    杨思昭吓得一抖,连忙回过头。

    他和眠眠一天睡七八觉,所以吃了饭也不困,眠眠捧着一束小花跑进来,“妈妈看!”

    他两眼一亮,“我也要玩。”

    很快,一大一小就跑了出去,穿梭在花丛中,时不时露出两个脑袋,左右张望。眠眠笑得很大声,还以为藏得很好,“妈妈找不到我!”话音未落就被杨思昭捉住了。

    “啊!”眠眠被捉住了也不恼,软绵绵地抱住杨思昭,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杨思昭玩心上来了,也顾不上这个突然的亲吻,松开眠眠,催他:“快点躲起来!”

    眠眠于是说:“妈妈捂住眼睛。”

    杨思昭立即用双手捂住眼睛。

    眠眠在草丛中窸窸窣窣地跑着,绕到桥边的石头后面,藏起来。这次杨思昭找得有些费劲,他扒拉开所有的花丛,都找不到小跟屁羊了,这让他有些慌,他怕小家伙遇到危险。

    他又跑到栅门边,探身出去看了看,也没有看到眠眠的身影。

    回到桥边,他看到负手立于台阶边的陆无烬,立即求助:“你有没有看到眠眠?”

    陆无烬朝桥边的石头看了一眼。

    杨思昭露出笑容,跑了过去,一把就抱出了眠眠,眠眠又是一声“啊”,他把失败的矛头指向陆无烬,气恼道:“坏爸爸,不可以告诉妈妈的,游戏不是这样玩的!”

    杨思昭说:“是我自己找到的!”

    眠眠当即换了一幅面孔,软趴趴地倒在杨思昭的肩头,叹了口气,“好吧。”

    他主动认输,“妈妈赢了。”

    杨思昭得意地抱着他晃来晃去。

    一直到夕阳西下,他才坦白:“好吧,我输了,我没有找到你,是你爸爸告诉我的。”

    他们一起躺在屋檐下的摇摇椅里,眠眠趴在他的身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没关系,妈妈,你不会找不到我的,如果看不到你,眠眠会先去找你的,眠眠最爱你了。”

    杨思昭的心忽然痛了一下。

    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回头望,一直站在窗台边看着他们的陆无烬忽然不知所踪了。

    他放下眠眠,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悄悄探出脑袋,朝里看了一眼。

    陆无烬正在修炼,看起来有些痛苦,眉头皱着,周遭萦绕的蓝色星点波动不止。陆无烬加大了灵力运行的力度,那些蓝色星点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变成了灰烬。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陈此安。

    他照例向杨思昭打招呼,“杨老师,今天怎么样?”

    杨思昭觉得奇怪,他明明是洵暮,杨老师是谁?他嘀嘀咕咕地躺回到摇摇椅上。

    但耳朵还竖得高高的。

    陈此安一进屋,他就竖起耳朵偷听。

    他听到陈此安抬高了声量,满是担忧地说:“尊主,您怎么了?”

    陆无烬不知说了什么,陈此安懊恼道:“您怎么从来都不说,如果您早说不当神君的代价是抽走神骨,灌入妖灵,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我就算是死,也要和那个院长拼命!都怪月仙,那些尸位素餐的破神仙,成天守着那些陈规旧法,您只是要和杨老师长相厮守,他们凭什么不同意?凭什么让杨老师脱离历劫轮回的代价就是您永远放弃成神?”

    他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无妨,”陆无烬说,“我本就不在乎。”

    陈此安哽咽道:“彻底堕入妖道也不在乎吗?”

    “哭什么,早上来的时候还说这样真好,现在又说我堕入妖道,”陆无烬笑了笑,看起来释然得多,“当妖挺好的,只要一家三口不分开,我付出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杨老师还是想不起来?”

    杨思昭心想:这个杨老师究竟是谁?

    他隐隐约约听到陆无烬说了句:“才几天,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陈此安说:“属下替您抱不平,怎么您的路这般坎坷,这般无奈!”

    杨思昭听得怔怔,稀里糊涂。

    夜晚,陆无烬给他准备了浴桶,他和眠眠一起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他本来不想和小跟屁羊一起的,但是小家伙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于心不忍,只好把他抱进了浴桶。

    眠眠不胖,全身上下只有脸颊和屁股是肉嘟嘟的,胳膊和腿都是又细又瘦。

    “你吃得太少了。”杨思昭说。

    他捏了捏眠眠的胳膊。

    眠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从明天开始,你要吃大肉包,吃……”杨思昭也没吃过其他东西,想了想,说:“我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你多吃,胖一点。”

    眠眠忽然就哭了。

    杨思昭措手不及,吓得四处张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想喊外面的男人,又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可男人仿佛有感应一样,推门走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地洗完了眠眠,直接把他拎出来,浴巾一裹,擦干,扔到床上。

    杨思昭:“……”

    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慢慢洗。”男人说,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哎你——”

    杨思昭觉得和这个男人相比,小跟屁羊显得一点都不奇怪了,这个男人才是最奇怪的。

    他囫囵洗完,擦干身子,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对着镜子他才发现一件可怕的事。

    他变成短头发了。

    他明明记得他来到青竹林的时候,有一头很长的头发,还是哥哥教他梳发髻的。而他现在的头发,每一根都只有一公分长!

    他忘了自己现在还光着身子,就这样跑到男人面前,问:“我头发怎么变短了?”

    男人看了眼他的身体,说:“你受了些伤,治病需要剪短头发,之后可以重新留长。”

    “哦。”杨思昭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他笨拙地穿上衣服,男人给他重新准备了一套棉质的睡衣,穿在身上软软的,他很喜欢。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上了床,眠眠团成一团,滚到他怀里,他往旁边滚了一圈,眠眠也跟着滚过来。就快要掉下床了,被陆无烬接住,陆无烬举着一只银色的圆筒,还把一根长长的线插在墙上。

    他没见过这个东西,歪着脑袋,凑过去看,下一秒,圆筒就喷出一阵暖风。

    “啊!”他吓得连滚带爬,逃到了床尾。

    眠眠不明所以,立即跑过去,挡在妈妈面前,陆无烬加大了风量,直接把眠眠吹得连连后退,“啊!”他踉跄倒在杨思昭的怀里。

    两只小羊想往左边逃,陆无烬就对着左边吹,往右边逃,陆无烬就对着右边吹。

    房间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最后两只小羊只能可怜兮兮地缩在床角,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变成爆炸脑袋,杨思昭快要哭出来了,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丑,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眠眠也跟着钻了进去,只露出一大一小两个屁股。

    陆无烬冷酷地关了吹风机,抽走插头,转身去了卫生间。

    幸好,他带来一把梳子,先把杨思昭捞出来,梳了梳头发,再给眠眠整了两下。

    两只小羊重新露出了笑脸。

    再等他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杨思昭已经抱着眠眠睡着了。

    很显然,眠眠是好不容易挤进杨思昭的怀抱的,他都不敢枕着杨思昭的胳膊,只侧着身子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只小蚕豆。

    但杨思昭没有推开他。

    两个人睡得很沉。

    杨思昭一觉睡到半夜,因为口渴,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视线还没清晰的时候,他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他吓了一跳,倏然睁大眼睛,竟然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月亮。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点落寞。

    “你……你怎么还不睡?”杨思昭开口问。

    陆无烬回过头,问他怎么醒了,杨思昭哑着嗓子说:“我要喝水。”

    陆无烬给他倒了杯温水,扶着他的后背,喂他喝了半杯。

    杨思昭重新躺下,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还不睡觉?你好像一整天都没有睡觉。”

    陆无烬眼里含着笑意,逗他:“你睡成这样,我睡哪里?”

    杨思昭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四仰八叉的睡姿,几乎占据了整张床,他讪讪一笑,连忙收回胳膊和腿,把自己和眠眠一起往里挪。

    挪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你……你也要睡这张床吗?只有一张床吗?”

    陆无烬还是笑,盯着他看了一会,才说:“我不睡,我在这里守着你们,你继续睡。”

    陆无烬帮他盖好被子,手习惯性地抚摸杨思昭的脸颊,又在碰到之前收了回去。

    杨思昭闭上眼睛,良久,又睁开。

    他始终觉得心口闷闷的。

    他拍了拍一旁的床板,避着陆无烬的目光,小声咕哝:“要不,你还是睡上来吧。”

    第45章

    床不是很大,但是靠着墙,不用担心睡在最边上的眠眠掉下去。

    杨思昭往眠眠的方向挪了挪,可是眼前的男人没有动,仍用平静的目光望着他。

    杨思昭觉得心里毛毛的,说不出的古怪,他小声咕哝:“我要睡觉了,你不睡就算了,我……我快要睡着了,我不和你说话了。”

    话音落了没多久,身边传来吱呀两声,男人躺了上来,床垫微微下陷。

    杨思昭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向一旁。

    男人睡在他旁边,和他隔了一公分的距离,睡得很平稳,连呼吸都是均匀缓和的,却让杨思昭一阵一阵心烦意乱,靠近男人的半边身体变得很不自在,好像不属于自己了。

    他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男人好像察觉出他的情绪,抓起被子给他盖上,掖了掖被角,将他的身体裹紧。

    杨思昭只露出一个脑袋,小声问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男人撑着上半身,借着月光看他的脸,反问他,“你来这里找谁?”

    “唔,净梵神君,你认识他吗?”

    “我就是。”

    杨思昭睁大双眼,他这副模样和眠眠几乎一模一样,眼睛圆溜溜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上下扇动,“你——你就是净梵神君!”

    “是啊,你来找我做什么?”

    杨思昭刚想回答,又连忙抿住嘴巴,摇了摇头,简直把“做贼心虚”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陆无烬轻笑一声,缓缓躺下。

    “你笑什么?”杨思昭问。

    陆无烬不说话,杨思昭一下子急了,掀开被子,扑到男人身边,“你、你笑什么?”

    那日神树噬灵,危急时分陆无烬用回澜咒换回杨思昭体内的化丹,一招击毙严盛。而树里,杨思昭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其余六颗妖灵揽进怀中,保护住了几个小家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最强烈的一波攻击。

    醒来之后,他变回了洵暮。

    初见时的洵暮。

    当他盯着陆无烬的脸,茫然问出“你是谁”的那一刻,陆无烬的心几乎要碎了。可夜晚睡在杨思昭身边,看他在熟睡中习惯性地翻了个身,钻进他的怀里,无意识地用脸颊蹭着他的胸口,陆无烬的心又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原状,他想: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他要的并不多。

    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在一起。

    “我没有笑,我只是在想,”陆无烬徐徐抬起手,理了理杨思昭额前垂落的碎发,“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让我上床睡吗?”

    他的手往下移,轻轻地捏了一下杨思昭的鼻尖,“以后不可以这样没心眼的。”

    杨思昭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声嘟囔:“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哦不,你不是坏神君。”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了,默默坦白:“我是坏妖怪,我是来伤害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眼问:“你说的‘妻子’,他在哪里?”

    陆无烬看着他,不回答。

    “他还在世上吗?”

    “在。”

    “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因为他有点笨,总是走丢。”

    “啊?”杨思昭有些惊讶,“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家都找不到啊?我从小就记路!”

    他又好奇发问:“那你就一直守在这里,等他回家吗?你等了多久啊?”

    “三百一十二年,再加四个月。”

    杨思昭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等一个人等这么久?三百多年,你一个人不会很无聊吗?从来没想过放弃吗?”

    陆无烬说:“当你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杨思昭反复琢磨这句话的含义。

    有些深奥,他理解不了,但他直直地望向陆无烬,送出了祝福:“他会回来的。”

    他闭上眼准备睡觉,没几秒又睁开,认真地说:“说不定他也在想着你呢,他也很想回家,只是迷路了,他心里也很着急呢!”

    陆无烬的眼中隐有泪意,

    过了一会儿,陆无烬以为他快要睡着了,结果他又一次睁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无烬把杨思昭的手从被窝里捉出来,和他躺在一起,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写字。

    “陆、无、烬。”

    每一笔每一画都闪着荧蓝色的光,杨思昭不识字,但他默默记下了这三个字。

    “陆无烬。”他跟着念了一遍。

    陆无烬说:“我在。”.

    翌日,杨思昭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就看到眠眠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窗外,暖烘烘的太阳晒在他的身上,让他周身泛着金黄色的光,就像一只三角形状的小米糕。

    他竖起一根指头,戳了戳小米糕。

    眠眠立即回过头。

    杨思昭吓得缩回手,可是眠眠一点都不生气,他兴奋地转过身,爬到杨思昭面前,两只圆眼亮晶晶的,“妈妈,你醒啦!”

    杨思昭努努嘴,他很想纠正眠眠的称呼,但肚子咕噜一声,吃早饭最要紧。

    他和眠眠一起去洗漱,一起吃早饭。

    今天早上吃的是山药红豆粥和煎馄饨。杨思昭握着筷子,戳了戳馄饨的焦皮,看起来硬邦邦的,但是筷尖一戳,就戳出一个洞,还带着一声“喀嚓”。

    真是奇怪,他不敢吃。

    可是陆无烬让他尝尝。

    他试着尝了尝,又是一声“喀嚓”,酥脆焦香的馄饨皮在他的嘴巴里嘎吱作响,鲜肉的汤汁流了出来,溢满口腔,杨思昭吃得心满意足,脑袋晃来晃去。

    他惊喜地望向陆无烬,陆无烬笑了笑。他又望向眠眠,眠眠也咬了一口馄饨,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脑袋晃来晃去。

    陆无烬无奈,催促两个把早饭拖到午点吃的小羊,“不许玩了,快吃。”

    杨思昭觉得陆无烬好严厉,简直比他的师傅还要严厉,他撇了撇嘴,闷头喝了一大口粥,然后一口一只馄饨……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好像陆无烬是什么米其林五星大厨,可陆无烬觉得他的手艺并没有进步,陈此安送来的两盒手工馄饨,被他煎糊了一盒,剩下的一盒也险些遭殃。

    幸好,他的两只小羊很好养活。

    顶着两只油汪汪的嘴巴,和四只油汪汪的手,一大一小说:“我吃饱了!”

    陆无烬起身收拾残局。

    杨思昭带着眠眠出去玩,没一刻钟,他忽然跑回来,扒在门边对陆无烬说:“我想学包大肉包,给眠眠吃。”

    “你要学?”

    杨思昭点头。

    “为什么?”

    “眠眠好瘦,我要让他吃胖一点。”

    陆无烬难免动容,低头轻笑了声,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好。”

    但是妖王并不掌握这一项手艺,他命令陈此安在十五分钟内学会,再来教学。

    因为护主有功,陈此安最近在妖界的地位大幅度上升,无论到哪里,妖怪们都会尊称他一声“陈总管”。此时他正背着手,扬着下巴,穿行于各衙巡察,忽然听到尊主传来的云中讯,特意轻咳一声。

    “尊主有令。”他对身旁的豹妖说。

    豹妖的脸色当即变得肃穆紧张,心想定是大事一桩,难不成是部署界防?

    谁料,陈总管的嘴角却一点点往下落,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消失,沮丧地像一只毫无生气的蛇蜕,眨眼就飞出了洵山。

    发好的面粉、调好的肉馅。

    陈此安看着眼前拿着擀面杖“哼哼哈哈”戳来戳去的尊主夫人与少爷,极力勾起疲惫的笑容,“杨老师,跟我学。”

    杨思昭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人。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松开眠眠站起来,学着陈此安的样子,揪下一只面剂子,在手里团成一个圆。

    陈此安顿感欣慰:“很好,是这样的,把面团放在垫子上,拿起擀面杖,先轻轻地碾一遍,然后一手拿着面饼边缘,一手拿着擀面杖,以逆时针的方向——”

    话音未落,又听到杨思昭说:“眠眠,我捏了一个你!”

    他托着一只白色的小面团,举到眠眠面前,“这个就是眠眠!”

    眠眠也捏了一个大面团,高高举起来,兴奋道:“这个是妈妈!”

    “我再捏一只兔子。”

    眠眠歪着头,“那我要捏一只小鸟!”

    陈此安忍不住向陆无烬诉苦,他指了指桌对面的两个人:“尊主您看!”

    天知道他赶在十五分钟之内学会做包子,还要准备这些食材,花了多少功夫!

    正倚在榻上看书的陆无烬,抬眸看了看,并不在意,说:“随他们去吧。”

    陈此安:“……”

    昏君啊,昏君。

    杨思昭和眠眠一人捧着一只面团,飞奔到陆无烬面前,像打开蚌壳一样打开手,问陆无烬:“猜猜我这个是什么?”

    陆无烬看向杨思昭的手:“猪。”

    又望向眠眠:“蚯蚓。”

    两只小羊悲伤离去。

    陈此安叉腰大笑,虽然没敢发出声音。

    一顿包子,从白天学到晚上,一盆面、一锅肉馅,最后只做成五只包子。

    杨思昭和眠眠累得直接昏睡过去。

    半夜又饿醒了。

    杨思昭不好意思打扰陆无烬,抱着眠眠,准备绕过陆无烬的腿,悄悄下床,谁料一不小心,绊了一跤,连人带眠眠一起摔进陆无烬的怀抱,陆无烬打开台灯,看向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家伙,“想干嘛?”

    杨思昭讪讪一笑:“我饿了。”

    陆无烬没嫌他们麻烦,起身热粥和包子,杨思昭和眠眠就坐在床边等,四条腿垂在床边晃来晃去。

    昏黄的灯光把陆无烬的肩膀映得很宽阔,杨思昭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他从背后抱着陆无烬。

    很亲昵的动作。

    杨思昭的脸颊倏然一热,他忍不住低下头去,抠了抠自己的睡衣纽扣。

    紧接着又是一个画面,涌进脑袋。

    是陆无烬把他抱起来,压在白色的墙面上,他的衣服乱糟糟的,只剩一半留在身上,脖子和胸口布满了红色的印记。

    “!!!”

    杨思昭更加不安,身体酥麻麻的,呼吸的速度都乱了,他都不敢抬头了。

    就在这个时候,脚踝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陆无烬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脚踝,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帮他穿袜子。陆无烬的动作很温柔,帮他穿上袜子之后,又理了理他的裤腿,然后把拖鞋放在他脚边,轻声说:“去吃吧。”

    弄好他,陆无烬又去帮眠眠穿袜子。

    眠眠做了一个大肉包的美梦,现在正望着桌上的包子流口水,等不及穿好袜子就要下床。眼看他身子一歪,杨思昭条件反射地扑了过去,护住了他。

    因为这一扑,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陆无烬离他很近,近到他能听到陆无烬的呼吸声,听到陆无烬说:“去吃饭。”

    声音有些压抑,像是忍着什么。

    近距离看陆无烬的脸,让杨思昭有些愣神,他木木地眨了眨眼,嘴唇翕动。

    陆无烬把眠眠抱开,床边只剩下他和杨思昭,他握住杨思昭的手腕,将他拽得更近些,哑声说:“吃完了先别睡,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以吗?”

    杨思昭盯着陆无烬的唇,怔怔点头。

    第46章

    眠眠其实是小鸟胃,看着馋得流口水,实则没吃两口就开始眼皮打架了,放下包子,歪歪扭扭地倒在杨思昭的怀里。

    杨思昭立即放下筷子抱住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陆无烬已经把眠眠接了过去。

    杨思昭怀里一空,“你——”

    陆无烬安顿眠眠就像安顿一个小玩具,摆弄摆弄胳膊,挪一挪脑袋,再盖上被子……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杨思昭的心一阵一阵悬落,生怕他把眠眠弄醒,幸好没有。

    陆无烬走回来,坐在桌边,看着杨思昭吃夜宵。

    杨思昭本来很有胃口的,但是迎着陆无烬的灼灼目光,他就咬不动包子了,粥也喝不下去,眼皮稍微抬一点,就对上陆无烬的视线,吓得他一个劲把脑袋往胸口埋。直到听见陆无烬说:“再吃一点,明早又要睡懒觉。”

    吃夜宵和睡懒觉有什么关系?

    杨思昭没想明白,但他还是乖乖咬了一大口包子,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就把剩下的半边肉包放到盘子里,小声问陆无烬:“我……我不想吃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杨思昭看着陆无烬拿出帕子给他把手,又看着陆无烬关了房间的灯,把他带出去,牵着他的手,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

    还没开灯,在一片漆黑中,他被陆无烬抱住了。

    他完全蒙了。

    陆无烬比他高大许多,伸长手臂紧紧圈住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挣脱的余地。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不想挣脱陆无烬。

    他小声问:“你怎么了?”

    陆无烬没有回答,他俯下身来,把脸埋在杨思昭的肩头,杨思昭感觉到颈窝处一阵温热,是陆无烬的呼吸。

    良久,他才说:“让我抱一抱。”

    杨思昭疑惑:不是一直在抱吗?

    更让他疑惑的是,明明陆无烬看起来那么高大,肩膀宽到他的胳膊都揽不过来,可伏在他肩头的时候,却显得很脆弱,好像一碰就要碎掉了。体会到陆无烬的难过,杨思昭的心也变得皱皱巴巴,他摸了摸陆无烬的头发。

    下一秒,他就被陆无烬抱了起来,陆无烬一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手推开木窗,把他放在窗台上。

    杨思昭吓了一跳,摇摇欲坠之中只能抱住陆无烬的脖子,勉强维持平衡。陆无烬站在他两腿之间,借着月光看他的脸。

    陆无烬问他:“刚才在隔壁,你盯着我的嘴唇看,心里在想什么?”

    杨思昭一惊,耳根一下子红了。

    “没有盯。”他嗫嚅反驳。

    陆无烬一点点诱惑他,“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杨思昭欲言又止。

    “可以说出来,我不会笑话你。”

    杨思昭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陆无烬,又吓得连忙低下头,可陆无烬抚住他的脸颊,靠近了些,又一次问他:“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杨思昭说不清楚。

    他以前没有烦恼的,一只羊待在山洞里,睁开眼睛就要修炼,一直修炼到夕阳西下,吃些花花草草,喝些山泉,望着月亮入睡。在没有听说过“孤独”这个词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孤独的。在没有和这个男人还有那只小小羊一起生活之前,他也不知道日子能这样热闹、美好,原来有人关心呵护是如此幸福的事。

    短短一天,他就喜欢上这里了。

    真是形容不出的奇怪感觉。

    陆无烬用一只手托着杨思昭的腰,以免他后仰时摔下去,另一只手握住了杨思昭的手腕,指腹缓缓摩挲,沿着经脉往上。

    杨思昭觉得痒,下意识缩了一下胳膊,却把陆无烬拽得更近了些。

    陆无烬的唇离他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他的嘴唇形状很好看,厚薄恰到好处,杨思昭不自觉凑了过去,用自己的唇抿了一下陆无烬的下唇,他想:原来和他一样,是软的。

    陆无烬没有动,任由他继续探索。

    他把两只手都搭在陆无烬的肩膀上,嘴巴蹭着陆无烬的唇,从下唇磨到上唇。感觉不到陆无烬的回应,他于是转移阵地,亲了一下陆无烬的脸颊。

    他一边探索,一边在心里嘀咕:眠眠的脸颊上有小酒窝,可是陆无烬没有。

    等等,我有,他突然想到。

    因为这个念头,他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陆无烬。

    陆无烬问他:“怎么了?”

    “为什么我和眠眠都是羊妖?”

    “因为……”陆无烬和他抵着额头,轻声说:“因为他是你生的,他从你的肚子里出来,所以和你一样是一只小羊。”

    杨思昭更呆了。

    甚至有些慌乱。

    好像有什么东西冲击着他的大脑,像洪水泄闸一样,让他紧张,让他害怕。

    陆无烬抱着他,说:“没事的,我在。”

    杨思昭听到这句,心蓦然安定下来,仿佛只要有陆无烬在,发生再大的事都不值得担忧。可是他的心还是乱糟糟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把脸埋在陆无烬的肩头,闷声说:“我想回家。”

    “好。”陆无烬放弃了他的承诺,说好了半个月,但是杨思昭想回家,他便送他回去。

    他从来不想做困住杨思昭的牢笼。

    他只想让杨思昭幸福。

    不管幸福有多曲折,要等多久.

    翌日,他带着杨思昭和眠眠前往洵山。

    杨思昭还记得回家的道路,但不知沧海桑田,时间已经过去三百多年。如今的洵山,已经不是羊族禁地。

    杨思昭牵着眠眠的手一路小跑,看到一块大大的石碑,他指着石碑告诉眠眠:“眠眠,看到这块石头就不能往里走了。”

    眠眠好奇,“为什么呀?”

    “因为神仙在这里设下了禁制,我们羊族永生永世都不能离开这座山,就算出来了,三天之内也必须回去,否则就会暴毙而亡!”

    他张牙舞爪地形容,眠眠听得害怕,嘴角一点一点往下撇,杨思昭笑出声来,一把抱起眠眠,和他贴了贴脸,“胆小鬼眠眠。”

    眠眠抱住他的脖子,“眠眠保护妈妈!”

    “是我保护你。”杨思昭纠正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试探着迈开腿,摆在石碑旁边,记忆里的紫色法阵没有出现。

    “咦?”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无事发生。

    他愣住,思索片刻回头对陆无烬说:“完蛋啦,陆无烬,我们走错山了!”

    陆无烬无奈失笑,走上来,把他往里揽了揽,直接越过了石碑,“没有走错。”

    “啊?”

    明明是杨思昭的家,陆无烬却如履平地,熟悉得很,没过多久就把他带回了家。他拧着眉毛,满脸狐疑地望着陆无烬:“你为什么知道我家在哪里?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暮儿!”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杨思昭愣在原地,他徐徐转过身,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爹爹和娘亲。

    从洵山到青竹林不过半个月的路程,在青竹林里耽误了几天,加起来还不过二十天,为什么杨思昭在看到爹娘的一瞬间竟然想哭?为什么爹爹和娘亲已经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印象里他临走前,爹娘的人形还是中年模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他想明白,娘亲已经走了过来,朝他伸出手,含泪唤了声,“暮儿,暮儿。”

    那一瞬间,杨思昭鼻子酸到呼吸都滞涩,眼泪夺眶而出。

    陆无烬接过眠眠,看着杨思昭和年迈的爹娘抱在一起,他等待了洵暮三百多年,洵暮的爹娘又何尝不是?他可以前往人间寻觅,还怀揣着希望,而洵暮的爹娘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等他一次次传回失望的消息。

    一番团圆的眼泪终于结束。

    杨思昭笑着捂住眼睛,“好奇怪啊,我在哭什么?明明才离开洵山没多久呀!”

    洵暮的母亲已经听闻了消息,得知儿子又一次失忆,她回头望向陆无烬,满眼写着尊重与恭敬,陆无烬向她颔首。

    “山上变化好大啊!”

    “奇怪,娘,你们怎么都变成短头发了?”

    “哎?屋子也变了?草地上怎么会有小亭子?”

    杨思昭一路看一路发出疑问,爹娘都只能干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杨思昭凑到娘亲耳边,小声问:“你们怎么都不问后面那个男人是谁?娘亲,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激动,我偷偷地告诉你——其实,他就是净梵神君!是不是很意外!”

    洵暮的母亲:“……”

    她仍是一声干笑,“真是好意外啊。”

    “你们都好古怪,”杨思昭皱起眉头,鼓了鼓嘴巴,环顾四周,问:“哥哥呢?”

    “你哥哥之前为了找你,闯到人间去,正巧遇到洪水,他为了救人,牺牲了。”

    杨思昭脸色煞白,“什么?”

    母亲握住他的手臂,安抚道:“幸好有净梵神君托人引荐,让你哥哥以舍己救人之功,登了神侍之位,只要再修炼三百年,经过考核,你哥哥也能成为一位响当当的神君了。”

    杨思昭松了口气,心中巨石落下,“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问:“娘亲,我们洵山的禁制怎么消失了?”

    母亲回答他:“这也是神君的功劳,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为我们羊族打开了禁制。”

    杨思昭怔怔地望向陆无烬。

    饶是再笨的小羊,这时候也能猜出不对劲了。

    他听到母亲在他耳边说:“尊主为了帮我们,耗损了不少修为,我们全族上下无不感谢尊主的救命之恩。暮儿,你已经离开我们三百多年了,中间的曲折,真的都忘了吗?”

    “从山底到山顶的每一寸土地,尊主都走过,每当他在人间碌碌而返的时候,他就会回到这里,看着你长大的地方,走你走过的山间小路。”

    “以爹爹和娘亲的修为,根本活不了这么多年,是尊主给了我们延年之气,让我们能续着一口气,直到听见你的消息从人间传来。”

    “爹娘此生能再见你一面,死也瞑目了。”

    “只是,你不能就这样把尊主忘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拂而来,动摇了两边的树,树叶如雨帘一般纷纷落下,短暂地遮挡了杨思昭的目光。

    这时,一片树叶落在他的发顶。

    明明没有重量,却如千钧压下,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积压在一起,记忆的洪水倾泻而出。

    无数画面一幕幕闪过。

    ——“能不能麻烦你告诉神君,我倾慕他好久啦!”

    ——“我想和神君长相厮守!”

    ——“我就要生,我就要生一个我和神君的孩子,这样青竹林就更热闹了。”

    ——“神君,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我想找神君,我要回青竹林。”

    ——“我不想轮回历劫,不要,不要,我要回去,神君一定等着急了,我的孩子才九个月,他还不会喊我娘亲,我要回家!”

    ——“不要拿走我的记忆,求你,我愿意永世受苦,不要让我忘记他。”

    ——“轮回没有用的,只要我遇到他了,还是会爱上他的,一定会爱上的。”

    ——“我叫杨思昭,是灿灿幼儿园的一名幼师,在幼儿园里大家都喊我小羊老师。”

    ——“眠眠,你叫眠眠。”

    ——“眠眠,跟老师回家吧。”

    最后的最后,画面停留在潜山别墅的门口,陆无烬半个身子隐没在昏暗中。

    他说:“好久不见。”

    他还说:“杨老师有些面熟,我还以为是故人重逢。”

    风停,树叶落尽,视线变得清晰。

    他看见陆无烬抱着眠眠站在不远处,目光相接的一瞬间,陆无烬弯起嘴角,对他微笑。

    眠眠高高地举起手,咧开嘴笑。

    “妈妈,快来!”

    杨思昭迈开步,向他们跑去。

    第47章

    “我以前就住在这个山洞。”杨思昭指着一处洞穴,回头望向陆无烬。

    陆无烬并不惊讶,“我知道。”

    他来过很多次了。

    找不到洵暮,眠眠又在寒珀中沉睡,许多个孤独的夜晚,陆无烬都会来到这个山洞。

    “这是我用最软最软的蒲草铺的床,还用石头滚过好几遍呢,不过三百年过去,应该已经没——”杨思昭顿住,看着完好无损的小床,眨了眨眼,“咦,怎么还在?”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是陆无烬替他保存的。

    他想起衣柜里眠眠的襁褓布,陆无烬只是看起来冷漠,其实对心爱的人格外珍惜。

    陆无烬的灵力如淡淡星辰,笼罩着整片山洞,不止是小床,就连他临走前做的两只树枝花环,都完好无损焕然如新地置于原处。

    杨思昭走过去,捡起树枝花环,花环上有一颗松果和一圈小野花。他蹲下来,把花环戴到眠眠的头上。眠眠第一次戴花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抬起来,脖子挺得直梗梗的,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杨思昭告诉他:“这是妈妈很久之前做的,送给眠眠了。”

    “喜欢!”眠眠咧开嘴笑。

    杨思昭又拿起另一只,戴到陆无烬的头上。陆无烬显然对这种小玩意儿不感兴趣,他扬了下眉尾,还是微微低下头配合。

    方才当着爹娘的面,杨思昭只抱住了陆无烬,浅尝辄止般享受了一瞬的温存。

    此刻,靠得这么近。

    杨思昭的心在蠢蠢欲动。

    可是眠眠还在旁边。

    陆无烬眼里含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并不打算帮他,反而等他送上门来。

    “我——”杨思昭欲言又止。

    他往后退了一步,回头抱起“小电灯泡”眠眠,把他放在山洞洞口的大石块上,告诉他:“爸爸妈妈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眠眠在这里等我们一下,好不好?”

    “好。”眠眠乖乖点头。

    看着小家伙澄澈无瑕的眼瞳,杨思昭心生愧意,在眠眠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陆无烬的下属都守在不远处,并不会有危险。

    杨思昭回到山洞里,陆无烬坐在小床的旁边,用手抚摸着小床的边缘。

    三百年前,他也坐在同一地方,坐着同一个动作吗?

    杨思昭走过去,陆无烬抬眸望向他,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当杨思昭抬起膝盖,面对面坐在陆无烬的腿上时,陆无烬也恰好伸手,将他揽进臂弯里。

    陆无烬笑着说:“不容易,第一次在我和小家伙之间,选了我。”

    “这么说,尊主以前经常为这个事吃醋了?”杨思昭捧住陆无烬的脸。

    陆无烬自然不会回答。

    杨思昭习惯了他的傲娇,轻笑出声,双手捧住陆无烬的脸,和他四目相对,“你这么多年的等待和付出,以及为我父母、为我的族人,还有为眠眠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不用,这些都不重要。”

    杨思昭刚要感动,就听见陆无烬说:“这么小的脑容量,不要记那么多事了。”

    “……陆无烬!”

    陆无烬勾唇笑,还没笑出声就被杨思昭封住了唇。

    其实百年前在青竹林的时候,除了一开始陆无烬有所引导,之后的温存基本上都是杨思昭单方面开启的。他会缠在陆无烬身上,“神君神君”唤个不停,若是陆无烬忙于正事,无暇顾他,他就心生不悦了,一屁股坐到陆无烬的腿上,搂着陆无烬的肩膀就亲上去,也不管窗子有没有关,外面还有没有人。

    他是一只没什么羞耻心的小羊妖,喜欢接吻、喜欢肌肤相亲、喜欢耳鬓厮磨。

    有了眠眠之后,小羊妖比起以前稳重了些,可孕期难受,他也会故态复萌。

    这样莽撞又纠缠的吻,陆无烬许久没感受过了,像是旧梦重现。他鲜少地迟钝了片刻,才闭上眼,完全投入进去。

    “陆无烬。”唇瓣分开的间隙,杨思昭轻声道:“你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陆无烬的眼角,“我回来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今后再有危险,不要一个人扛,不要默默地做对我好的事,却把委屈和痛苦都留给自己承受,我和你是一体的,你痛苦,我不会快乐。你快乐,我才会快乐。”

    陆无烬眸色怔忡。

    杨思昭直起腰,两只手臂搭在陆无烬的肩头,盯着他说:“知不知道?”

    “知道了。”陆无烬回答。

    “那你复述一遍。”

    “你快乐,我才会快乐。”

    “哎不是——”杨思昭还没反驳完,陆无烬已经揽住他的后颈,将他压了下来。

    杨思昭用手指作梳子,把头发理了好几遍,又查看了自己的纽扣都完好无缺,才匆匆走出去陪眠眠。

    可是眠眠不在石头上。

    心咯噔一下。

    他一直记挂着眠眠,方才干柴烈火到了燃点都没做下去,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原本该坐在石头上的眠眠就不见了。

    他连忙望向不远处的近侍。

    近侍指向南边的花丛。

    杨思昭望过去,在一片风吹摇曳的花朵中,他看到一个卷卷蓬蓬的小脑袋。

    心重新安定下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猛然从后面抱住眠眠,眠眠吓了一跳,还没喊出声来就发现是妈妈,于是惊恐化作惊喜。

    “妈妈!”

    杨思昭坐在花丛中,“眠眠在做什么?”

    眠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两只手藏在背后,脸颊红扑扑的,“没有做。”

    小家伙完全不会撒谎。

    杨思昭本来是不急于探索小朋友的秘密的,他觉得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不告诉别人的秘密。但是眠眠先忍不住了,他歪头看了眼妈妈,而后红着脸拿出了手里的东西。

    杨思昭低头一看,愣住了。

    是一只树枝花环。

    “圈圈是陈叔叔做的,小花是眠眠找的,但是没有找到妈妈给我的那种黑色果果。我一直在找,可是找不到。”

    他皱起小小的眉头,表现得有些苦恼。

    杨思昭问他:“为什么要做花环呢?眠眠不是已经有一只了吗?”

    “因为妈妈还没有。”

    眠眠认真道:“眠眠和爸爸都有了,妈妈不能没有。”

    杨思昭一阵心软。

    眠眠撅起嘴巴,失落道:“可是没有找到黑色果果。”

    杨思昭刚想解释,这儿没有松树,要去很远很远的另一座山上,才能找到。

    忽听身后传来陆无烬的声音,“这里有一个。”

    “咦?”杨思昭和眠眠同时转过头。

    陆无烬负手立于不远处,用下巴指了指草丛里的某处,对眠眠说:“这边。”

    眠眠立即跑了过去。

    “果果!”他兴奋极了,捡起来,转身扑进杨思昭的怀抱里,“太好啦!”

    杨思昭疑惑不解:“怎么会?”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陆无烬又在别别扭扭地释放他的父爱了。

    真是够沉默的。

    眠眠把松果插在树枝花环的缝隙里,固定住,举到杨思昭的头顶试了试大小。

    杨思昭低头让他戴。

    “妈妈,刺不刺?”眠眠小心得很。

    “一点都不刺。”

    “妈妈,重不重?”

    “不重,”杨思昭扶住花环,抬头望向眠眠,朝他笑:“好看吗?”

    眠眠用力点头:“最最最好看!”

    “谢谢眠眠,眠眠好厉害。”

    眠眠害羞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他看向妈妈,又看向爸爸,微不可察地撅起了嘴巴。杨思昭一望便知,提醒陆无烬:“把花环戴上。”

    陆无烬不肯,杨思昭也撅起嘴巴。

    陆无烬拗不过一大一小两只小羊,只好把花环戴上了,坐在他们身边。

    正值夕阳西下,余晖漫山。

    眠眠问:“妈妈,你和爸爸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杨思昭脸一红,支吾道:“说……说的是,眠眠之后想去哪里上幼儿园呢?”

    这问题让眠眠犯了难。

    他呆呆地坐在杨思昭的怀里,和杨思昭一起思考。

    虽说恢复了记忆,也回到了羊族,但时间没有回溯,界门外的世界也没有变化,他现世的父母还在日夜期盼杨思昭的消息。他不能视而不见,只顾自己幸福,负了秦慧娴夫妻对他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我要尽孝的。”杨思昭说。

    陆无烬自然理解,“我知道。”

    “每个月一半的时间在人界,一半的时间回妖界,怎么样?”

    “可以,我都依你。”

    眠眠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商量什么,好像和他有关,但他又听不太懂。但他现在很开心,因为爸爸妈妈都陪在他身边。他在妈妈的怀抱里滚了两圈,又顺着爸爸的膝盖,爬到爸爸的怀抱里。

    这个探险让他有些紧张,不敢肆意撒娇。他觉得爸爸随时有可能把他推下去。

    可是爸爸没有。

    爸爸只是在片刻的僵硬之后,伸出左手圈住了他,又用右手捏了捏他的屁股。

    “坏爸爸。”他第一百次说。

    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捏他的屁股?眠眠想不明白。而且坏爸爸的坏习惯无法改正,眠眠只能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

    他把脸垫在爸爸的胳膊上,伸出手和妈妈玩大手压小手的游戏,他反应慢,一连输了好几轮,每次都被妈妈摸到掌心。他呜咽一声,把脸埋在爸爸的上臂,温热的呼吸透过衬衣,喷洒在陆无烬的皮肤上。

    陆无烬垂眸看他,有些不自在。

    杨思昭看得心软,他恨自己没有带照相机,应该把这幅画面拍下来的。

    “陆无烬,我们应该去拍全家福。”

    “眠眠有一个成长记录册,我要重新开始做,我要学画画,把眠眠刚出生时候的画面记录下来,否则往后日子那么长,记忆一点一点退化了,该怎么办?”

    明明往后日子那么长。

    此刻,杨思昭却觉得太短,太短。

    短到不够记录可爱、记录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