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岸上的人鱼13
他们走后,宴客厅变得非常空落。
男性贵族们消失得差不多了,就连作为宴会组织人的贝伦伯爵都下去躺去了。
除了女性们,唯剩几个一开始就作壁上观的,还有阿月伴侣这样的,逃过了一劫,此刻还能完好无损地在那儿强撑着从容的姿态,聊上两句话。
但也就聊了两句有的没的,就匆匆道别走人了。
……
人越来越少,兽人也跟着走掉了一些,剩下的都是“主人”还在这府里疗伤的。
他们围蹲在被赠了那颗红宝石的兽人身边,既羡慕又兴奋地聊着刚才的事,话语中,“陆酒”这个名字频频出现。
忽然,一双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他们转过头去,只见冉叶冷着脸道:“你真要拿着这颗宝石?你确定你拿得住?”
他们愣住。
“什么意思啊冉叶……”
“陆酒都送给阿槐了……”
名为阿槐的兽人怔了怔,讷讷地问:“我、我不能拿吗……?”
“真是天真得可爱,”冉叶讥讽,“你觉得贝伦伯爵是心甘情愿拿出这颗宝石来的吗?陆酒赢了这颗宝石怎么自己不拿走,非要给你?他明明就是给了你一个烫手山芋,你却还对他感恩戴德!”
这番话一出,不少兽人露出愕然之色,显然之前根本没想到这方面去。
“一群头脑简单的家伙,”冉叶嗤笑,扬了扬下巴,“听我的,立即去把这颗宝石还给贝伦伯爵!”
作为圈子里主人身份最高,自身年纪也最长的兽人,他一直受到这些兽人的尊敬。
他们把他当做哥哥、老师,对他说的话非常重视,尤其在他冷下脸来的时候,这些家伙总是对他言听计从。
按照一惯来的发展,这时候阿槐该站起来,乖乖去找府里的侍从了。
却没想到,这瘦弱的兽人此刻只攥紧了手中的红宝石,以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小声地说:“……可这是陆酒好不容易赢来的。”
冉叶一僵,扬声道:“你还真要上了?!你就贪这点东西?!”
阿槐以及那几个兽人颤了颤。
有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阿槐的袖子,劝他别在这个时候吵起来,阿槐却抿紧了唇,露出了少见的倔强之色。
“……我不是贪财,这是陆酒花了很大力气赢来的……他送给了我,我却去还给贝伦伯爵,那他今天为我们做的算什么?……我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而且陆酒也没必要把什么‘烫手山芋’扔给我,他都敢揍贝伦伯爵了,难道还拿不起这颗宝石吗?……他并不需要这颗宝石,他只是、他只是需要让那些贵族出血,让他们付出代价!”
劝解般扯着他袖子的手松开了。
大家的神情又开始松动、迟疑。
冉叶呵斥:“那是他背后有公爵撑腰,你有吗?贝伦伯爵不敢对他动手,对你难道也不敢吗?!”
“那就等到贝伦伯爵找上我再说,等我的主——等林奕阁下让我归还了再说!”
“林奕阁下”便是他侍奉的贵族。
“等他们找上你了你还能好过吗?!”
“那我现在就好过了吗?!”
阿槐一声嘶哑尖锐的喊,令这一方空间寂静了下来。
他的左眼肿得不行,可他依旧睁大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覆着薄薄一层泪,随着急促的呼吸颤动着,漂亮到令人心惊。
“我、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好过过?冉叶,你聪明,你想得长远,所有利弊你都考虑得清清楚楚,所以在事情发生之前你就告诉我们要这样做,要那样做。要退让,要把自己东西都给他们,要忍,要牺牲——可、可为什么?”
“你说要让我们博得那些贵族的欢心,他们瞧不起我们了,才会对我们放低戒心——可他们还不够瞧不起我们吗?到底要我们自贱到什么程度才行?为什么、为什么就非要我们上去?为什么……你自己从来不上去?”
这个问题落地,其余兽人立即低下了头,而冉叶僵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自己为什么从不上去?”阿槐逐渐鼓起勇气,语速快起来,“为什么就非要我们去自相残杀?好痛啊,冉叶,你知道挨打有多痛吗?陛下也打过你吧,可他有把你打成这样过吗?”
他指着自己的脸。
“你总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冲锋陷阵,你是不是自己从不下场,所以完全忘了,每次在这种宴会里,我们都会有同伴死去?!还是因为伤到的不是你,死的不是你,所以你从不在乎?”
“多少次了,只有今天没有人死亡!为什么?因为今天陆酒下了场,因为他挑起了一切!”
“他选择把矛头对准那些人类,可就算他这样做了,你还要让我们下场去对付他!你、你确实把我们和贵族之间的关系经营得‘很好’,可我们彼此之间呢?!”
他们竟然要以自相残杀来博得贵族的欢心,这不荒谬吗?
冉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阿槐的眼泪掉了下来,可他竟然笑了一下。
这一抹笑就有点冷了,冉叶的手臂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不敢相信……我会反抗你,是吗?”
冉叶白了脸:“我没有——”
阿槐打断。
“冉叶,你真的是在为我考虑吗?还是你不喜欢陆酒……觉得他太出挑了,和我们,也和你太不一样了,所以看不惯他?”
“我也是忘了,或许你也忘了……你并不是我的领导,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从来……都没有资格指挥我做任何事。”
冉叶僵成了一个石块。
他竟无法动弹,也不敢回话。
阿槐从地上爬起来,行动间依稀有些吃力。
旁边有小伙伴回过神,伸手去扶他。
他们转身走了,依稀能听到有人低叹:“当初怎么会以为这里是天堂呢……”
……
冉叶攥紧拳头,惊怒使他浑身都在发抖。
“冉叶,你今天确实有点奇怪。”
身旁的一句话令他猛地回过头。
是一直以来都站在他身边,与他关系不错的大块头兽人说的。
这人也正是刚才经他授意,试图去打断陆酒挑战危南楼的那人。
“不管怎么说,陆酒都是在对抗那些贵族,他又没有非要让我们跟他站到一条战线上去,那让他去做不好吗?为什么你要这么针对他?”
这人探究地看着冉叶:“你和他……有仇?”
冉叶咬紧牙关,用力到口腔里甚至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他确实和陆酒有仇。
准确地说,他和陆酒、危南楼都有仇。
这两个人,杀了他足足三次。
*
已经是深夜。
马车骨碌碌奔驰在都城空荡的街道上。
车厢里,陆酒兀自理着思绪。
快穿局系统被炸了,111变得有些不对劲。
危南楼没再像前两个世界一样梦到过去的事,而逃逸玩家却恢复了记忆……
这一系列事件,彼此之间会有关联吗?
说起来,111以前提起过,珍藏级宝箱里的四个功能道具分别是“焕然一新”、“坚若磐石”、“起死回生”和“昨日今朝”。
第二个世界里,那逃逸玩家用了“坚若磐石”。
上个世界,则是“起死回生”。
如果这四个功能道具对逃逸玩家而言是无法重复使用的,那么那家伙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焕然一新”和“昨日今朝”了。
……陆曲宁在第一个世界里,有用过这个宝箱吗?
那一次他没有亲眼见证到这个家伙的死亡,所以完全不清楚具体情况。
不过不论如何,如果逃逸玩家在这个世界使用了“昨日今朝”,那么他有记忆这件事,就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因为这个功能正是记忆回溯功能,可以让玩家想起过去所有经历过的任务世界里的记忆,所有细节都会清清楚楚展现在脑海中。
那家伙会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和危南楼杀过他。
会对他们抱有极大的敌意和警惕,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也是陆酒刚才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和危南楼一起离开的原因。
在那种情况下,他恐怕从对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陆酒徐徐吐出一口气。
得好好想想怎么套话啊。
……嗯?
怎么这么安静?
他突然回过神,扭过头,就着车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看到危南楼正单臂屈起,手肘抵在另一边的车窗上,手背撑着侧脸,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你在干嘛?观察我?”
“嗯。”
这家伙竟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
陆酒挑挑眉:“观察出什么来了?”
男人的唇边划开一抹笑,对于这情侣间的猜心思小游戏,似乎挺乐意参与。
“冉叶就是你要找的人?”
“是。”陆酒痛快承认了。
“找到了,却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现在不合适,不是好的时机。”
危南楼静静地看着他。
那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机?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陆酒以为这家伙应该要问这些。
然而这个男人的下一句话却是——
“要杀了他吗?”
是极度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语气。
陆酒怔住。
紧接着就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怎么跳过那么多问题,直接问这个的?”
男人伸过手来,温热的指尖轻轻掠过他的侧脸。
“他对你有敌意。”
“……对你也有,你感觉不到吗?”
“感觉得到,”危南楼平静地陈述,“但他对我不敢。”
陆酒顿住。
嗯……没错。
那逃逸玩家……终究是欺软怕硬的。
那家伙只敢对他释放出恶意,在危南楼面前,却似乎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可想着想着,他又乐起来。
“你这话说的好‘天凉王破’啊,怎么这么霸道啊公爵大人?”
“天凉王破”是什么,公爵大人显然并不知道。
但这不妨碍他看出陆酒在笑话他,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
“不用啦,真的不用,这件事你不用管,他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不能这么快死,等我想好了我会去找他的。”
语罢,陆酒用双手撑住坐垫,咻一下凑到危南楼面前,扬起唇,问:“倒是你,你想起来了吗?”
他有感觉到。
当他和别人比试,这个男人从他身后注视他的时候。
当他递出无声的战书,而这个男人应战的时候。
——这个家伙,是有感觉的。
鉴于快穿局那边的不确定性,陆酒现在依旧不敢轻易地坦诚真相。
但是,如果是这个男人自己想起来了,那这应该就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吧?
这家伙,想起来了吗?
他们的过去。
陆酒的心中隐隐含着一份期待,心跳悄悄变得很快。
这份期待也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这双眼盛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银色的光芒跃动着,使他的眼睛和宝石一样明亮。
危南楼望着这双眼,启唇道:
“你是指什么?”
*
马车颠簸不断,他面前的青年好似愣了一下。
“……”
“……唔,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起一些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陌生,但和我们有关的记忆……?有没有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在你的脑子里闪过?”
青年在月色下斟酌着,绞尽脑汁地试图做出更具体地提示。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记忆?”
那跃动着的银色月光凝滞了。
危南楼注视着这一切。
在青年沉默片刻,扯起唇角,露出一抹看起来有些失落的笑容,移开目光,似乎也要就此转移话题的时候,他缓缓道:“——他们也在那些记忆里?”
陆酒冷不丁愣住:“谁?”
“柏匀,沈欲,贺麟。”
这三个名字清晰地被从危南楼唇中报出来,陆酒一点一点露出了满脸的震惊。
…………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很希望我能想起?”
那只轻轻触着他的手用一种温柔却强势的力道抚过他的脸颊,一路滑落,扫向他的耳朵,揉住他的耳垂。
“想起,他们和你的过去?”
陆酒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家伙,愣愣的,大脑彻底卡住不动了。
危南楼那双深灰色狭目依旧很平静,然而越看这双眼睛,陆酒脑海中的警报声就越响。
“酒酒,”男人轻笑了一下,只是这一抹笑,就令陆酒很起鸡皮疙瘩了,“你很想念他们?”
“——等等等等,等等!”陆酒哗的低下头,举起双手,竖起手掌。
危南楼顿住。
“让我思考一下,你先别说话。”
陆酒闭上眼,就着这个姿势头脑风暴了五秒钟,危南楼也静静等了他五秒钟。
五秒钟后,陆酒猛地抬起头,扬声道:“你怎么知道那三个名字的?!你不是没想起来吗?!”
“你自己说出口的,”危南楼平静地提醒,“在人鱼镇里,你昏迷过去的那一晚。”
陆酒张大了嘴。
这一瞬,有一张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画面里,他抱着这个男人,不仅把那三个名字报出来了,好像还喊了学长……
陆酒目瞪口呆。
这家伙竟然能忍到现在?
第92章 岸上的人鱼14
他这幅打量超级忍者的模样令危南楼顿了一下,呵笑出声。
这声笑又令陆酒竖起汗毛了。
“……你先别笑那么恐怖,那个,你觉得那三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陆酒小心翼翼地试探。
“三个男人。”公爵大人还算配合地回答。
只是此刻的平静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
“……三个和你、和我是什么关系的男人?”
“和你做过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事,就如同我和你之间关系的男人。”
尽管如此,这家伙的语气一丁点都不像是在说什么旖旎的话语,甚至令人有点头皮发紧。
“你还漏了一个问题,那三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有猜到吗……?”
陆酒观察着危南楼的表情。
“你知道……你知道!”他大声道,“你明明知道,刚才还说得好像我给你戴了绿帽一样!!”
哈!
他差点以为原子弹要兜头砸下来了呢!
危南楼看起来却似乎还是不怎么痛快。
“那三个名字对我而言与陌生人无异。”他收回了手,语气变得平淡。
陆酒冷静下来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记忆。”
沉默了会儿,他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听起来有点半遮半掩模模糊糊的,但那是因为有些事我还不敢对你说……我怕有些存在会伤害你。”
危南楼眯起眼。
“危南楼,你相信两个人可以做好几世的恋人吗?那三个你……在我和你度过一世,去到下一世的时候,下一世的你总会带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情况和之前不一样了。”
“如果你还记得,”陆酒顿了顿,“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就不会连名带姓喊我……”
他不自在地撇过眼:“你一直都是直接喊我酒酒的……”
“……”
陆酒有些难为情,他羞于承认自己介意这件事。
月光照在他的侧脸,将他泛起绯色的耳朵尖照得清清楚楚。
危南楼的眸色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陆酒实在是不习惯表达这些。
但他还是试着努力地说。
“如果你还记得,你也就会知道那不是别人,一直都是我们。我们曾经做过一世又一世的夫妻。”
“我不是想念过去的你,我为什么要‘想念’?你现在就在我的面前,我现在就拥有你。”
陆酒慢吞吞抬起眼。
“……只是,如果不只是我一个人,如果你也能和我一样,一直记得我们的过去,就好了。”
“那毕竟是我们共同的回忆。”
他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
危南楼终于凝起了眉。
他认真在听。
陆酒想了想,伸过手去,握住了这个家伙的手。
“这些日子一直在吃醋?”
危南楼安静片刻,给出了一个令陆酒觉得有些可爱的回答。
“不至于‘一直’。”
“毕竟,你现在是我的,”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直白,“只要你不是一直在想他们,那三个名字就只是过去。过去不会复苏,影响不了现在。”
陆酒哭笑不得。
“还拿他们当竞争者啊?”
“目前的状况下,我很难将他们同我视作一体,”危南楼望着他,顿了一顿,“不过我会试着去想。”
陆酒怔住。
“……嗯,”他翘起唇角,“再想想看吧?”
公爵府就在前方,马车里的对话又温存起来。
“话说,你既然什么都没想起来,那刚才怎么放心让我去打架?”
“……”
“干嘛不说话?”
“感觉可以让你去。”
“?所以你还是有直觉的吧!这就是记忆存在的证明,你的身体还留有条件反射!你的感觉没错,我有玄学护体,他们伤不了我!”
“……”
一声轻笑。
*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陆酒一直窝在公爵府里,做一条自由自在优哉游哉的鱼。
危南楼经常会离开。
陆酒知道,大部分时候,这家伙都是去皇宫。
关于和小皇帝之间的关系,危南楼也没遮着掩着,从偶尔发生的对话中,陆酒听得出来,这舅甥之间关系不怎么好。
小皇帝应该很反感危南楼。
好像也正常,有几个皇帝会喜欢摄政王?
陆酒时常趴在泳池边,鱼尾拍打着水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太平的日子恐怕过不了太久。
……
宴会结束后,都城里也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
陆酒并没有和外界完全隔绝,他听到过一些消息,只是懒得在意。
所谓的“没有隔绝”么,则表现在几个方面:
比如,阿月偶尔会来府里找他玩,每次都会和他聊各种八卦。
通过这些八卦,陆酒得知那天参加宴会的人里,有些聪明的回去后就把原本养着的兽人遣走了。
那两三月一次的宴会恐怕也是除了贝伦伯爵不再会有人敢举办,就算贝伦伯爵举办了,恐怕也不再有人敢应邀。
那些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公爵在宴会中的现身并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反而意味着巨大的,绵延不绝的麻烦。
又比如,时不时会有珍宝送进府里来,每次都指明是送给他陆酒的。
星九和星北带这些礼物进来时,要是看到只有陆酒一个人在泳池,就会松上一口气;要是看到危南楼也在,他们就会露出一副硬着头皮的模样,每次都看得陆酒笑死。
事实上,危南楼并不会说什么。
当陆酒展开那些礼物附带的信时,男人不论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只垂眸给他剥水果的果皮。
“天花乱坠夸了我一通,最后都是求我在你耳边替他们说说好话。”
陆酒甩手扔了信件,懒洋洋道:“把他们吓得不轻啊,公爵大人。”
危南楼挑起唇,不置可否。
只将果肉递到他的唇边。
在那些五花八门的礼物中,有一部分格外引人注意,不是因为独特,而是因为风格的如一——那是来自于半兽人小皇子胥音送来的花朵。
各种各样的花朵,五颜六色,什么品种都有,每天都会送来,而且每天好像都是新鲜摘下的,有时候茎秆上都带着泥土。
而每次,这些花朵附带的卡片上都只简单写了一行——
【送给亲爱的舅母:陆酒。】
挺会拍马屁。
就是舅母这称呼令人牙疼。
“你在皇宫里就没遇见过他吗?”陆酒质问危南楼,“让他改成舅舅!……或者哥哥!”
危南楼挑起眉梢,露出一副“你要是哥哥那我算什么”的表情。
“他不住在皇宫,有自己的府邸。”
陆酒刚想说,那你就去他府邸跟他说……
危南楼又道:“他也不常在府邸,白天都在外面玩。”
陆酒嘴角一抽。
“这么潇洒?”
“不要把他当成普通的孩子,”危南楼从他手中拿过那张卡片,打量着,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里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和胥宁相比,他脑袋里装的东西要多得多。”
陆酒愣住。
……那没关系吗?
可是一转念,他瞧着危南楼低垂着的眉眼,把话摁下了。
……算了,皇家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胥音送来的花朵编成了一个花环。
……他停了一下,在岸边撑起身体,抬起手,将这个花环轻轻放到了危南楼的头顶上。
危南楼刚刚打量完那张卡片,放下手,感觉到陆酒的动作,朝他看过来。
陆酒双手在泳池边一撑,人在水中往后退去。
他隔着一段距离望着这幅景色。
暮色下,男人双腿交叠坐在水池边,英俊的面孔,漂亮的花环,看着……还挺相配。
陆酒嘿嘿一笑:“觉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危南楼望着他。
星九忽然从远处跑过来:“公爵,乌星伯爵来了,说想要见您!”
危南楼回过头去。
“谁?”
“乌星伯爵,唔。”星九似乎在思考要怎么提示公爵想起这位。
可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提示,毕竟除了“乌星伯爵”名字叫“乌星”,他也不知道对方任何多余的信息了,贵族圈层这么多人,哪能谁都记得住……
危南楼似乎没什么兴致。
星九觑了陆酒一眼,压低声音:“公爵,您最好还是去见一下。”
危南楼顿了顿,起身。
走之前,他回过身。
陆酒还在瞧那花环,觉得自己手艺真是不错。
触到危南楼的双眼,他微微怔住。
“天暗了,水会凉,”男人道,“玩得差不多就上来吧。”
……
鱼尾在水中卷过一个弧度。
陆酒沉下去,吐起泡泡。
看来,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啊。
*
中厅,一个穿着华服的中年男人攥着一顶礼帽,焦虑地来回徘徊。
他的侍从在一旁安慰:“伯爵别担心,是陛下让您来的,陛下一定有他的道理,都城里最近的传言一定是真的!”
“希望,希望……”
中年男人拿出手帕,擦拭掉额头上流下来的汗。
当英俊颀长的身影从前方的走廊里出现,中年男人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摆出谄媚的笑脸,上前热情地打招呼:“公爵,午安,不对,该说晚上好了!”
“我是来自东边青石镇的乌星,您应该从未见过我,但我无数次听过公爵您的大名。”
危南楼在主位椅上坐下,府里的侍从立刻上茶。
星九:“伯爵,您也坐吧,别站着了……”
“不不不,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想我还是站着比较好!”
看出危南楼没有听他废话的兴趣,乌星伯爵顶着巨大的压力,努力地笑着说:“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我心有不安,想着来都城看看,打听打听消息。凑巧路过公爵您的府邸,突然想起听说您最近有了一件新的爱好。”
他很紧张,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非常凑巧,我的手上也有一件您爱的东西。今天有幸能见到您,我想将那件东西作礼物送给您,希望您会喜欢。”
语罢,他朝他的右边招了招手。
那是中厅的另一个出入口,连接着一条走廊。
危南楼端起茶杯时,听到了滚轮在地上滚动时发出的咕噜噜声。
他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当视野中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出现了,才复又掀起眼帘。
——那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缸。
水缸立在一辆推车上,推车前方,一个容貌姣好的青年拉着绳索,朝他露出讨好的笑。
推车后方,则是另一个中年男人和另一个美貌青年。
三人无一不是谄媚的神色。
而那水缸里,是一条人鱼。
一条,粉蓝色鱼尾的男性人鱼。
“公爵,这是我无意中收来的藏品,是人鱼族这几代来族里公认的最美的一条人鱼,他的名字叫陆朱,听起来像露珠一样不是吗?名字和人一样美……”
乌星伯爵天花乱坠地夸起来。
星九和星北守在危南楼的左右两边。
在公爵大人静静盯住水缸里那道身影的时候,他们齐齐屏住呼吸,低下头,眼皮开始狂跳。
第93章 岸上的人鱼15
水缸里的人鱼双手贴在玻璃上,含羞带怯地望着危南楼。
他有着一张秀丽的面孔,和陆酒有几分相似。
鱼尾确实是粉蓝色,粉色打底,沾着一些零星的灰蓝,然而颜色黯淡,鱼鳞也没什么光泽。
如果说陆酒的鱼尾是晴天时候暮色画染的云朵,那么此刻水缸里的这位,则就是拙劣画者对造物主的滑稽模仿之作。
别说是魂,连形都仿不到三分。
“……我平日里非常喜爱这条人鱼,要是公爵也能喜欢,那这会是我的荣幸!”
危南楼停顿了好几秒,手才再次动起来。
修长的手指捏住杯盖,轻轻拨掉漂浮在最上方的茶叶,低眸饮了一口。
乌星伯爵听到公爵大人开口。
“怎么得来的?”
他立刻和一旁推着水缸进来的陆榆,也就是这三个人鱼青年的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有戏,公爵感兴趣!
乌星伯爵笑弯了眼睛,殷勤地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我得到这条人鱼也不过才一个多月。他父亲早在两年前就想将他赠与我,只是那时候这小家伙百般不愿意!”
为了体现出这件宝物的“来之不易”,他将一些事移花接木。
“……这小家伙离家出走,偶尔跟他父亲、兄长见到了,也总是要大闹一场,脾气倔得很。一年前吧,他突然陷入了昏睡,这才回到了他父亲的怀抱……”
公爵似乎挺有兴致,乌星伯爵见状信心大涨。
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他听到了两种版本的传言。
一种是说,公爵和他们是一类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私底下也在豢养兽人。
另一种则是说,公爵府里住着唯一一位兽人,公爵很疼对方,将那人鱼视作爱人。
说实在的,后一种传言实在是荒谬到令人发笑。
危南楼公爵是什么身份?
他是危家公子,出身高贵,除了陛下,如今全帝国就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从某方面来说,就连那位今年十四的小陛下也比不上他)。
这位就没见过什么低贱的路边花草,鞋履更是从未沾上过一丁点肮脏的尘泥。
整个帝国有多少家族想攀上他,又有多少贵族小姐对他心存爱慕,他怎么可能会看上一条人鱼?
玩玩也就罢了,英明的公爵大人怎么可能会将人鱼视作爱人?
然而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出来,那不论如何荒谬,都不能完全当做玩笑看待。
尽管在来之前,那年幼的帝王嬉皮笑脸地建议他可以用人鱼来试着讨好公爵,似乎并不把后一种传言当回事,但乌星伯爵内心其实并不怎么信任那顽劣的小孩,所以心里也存着一份惴惴不安。
——直到此刻!
公爵大人对他露出了好脸色!
陛下没有骗他,传言的后一种也果然是假的!
乌星蠢蠢欲动,说着说着就开始拐到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上去了。
“……公爵,其实我这次来首都,是因为听闻最近有人在大肆调查兽人豢养事件。不是仅限于某一块区域的调查,而是全帝国范围……那人还疑似打着您的名号,我来之前就在想,您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的事,您应该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个都要懂得兽人之美……”
他拍的马屁,公爵大人似乎很受用。
对方始终用一种微笑的眼神望着他,令他的胆子越发大起来。
“那搜查最近波及到了青石镇,再下去恐怕就连我也会受到牵连,毕竟……我也时常会养些兽人在府里。公爵大人,您可要赶紧抓住那胡作非为的歹徒,不能让他再嚣张下去了!我建议——”
“继续说那人鱼。”公爵温和地打断了他。
“什、什么?”
“他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啊,这,公爵大人要是想听更详细一点的版本,那我便把头尾都和您说一遍。”
乌星伯爵有点发懵。
公爵竟对陆朱这么感兴趣?刚刚那个版本的叙述还不够听?
……难道公爵大人也有一些隐秘变态的嗜好?
他在内心斟酌。
要想博得这位的欢心,是否一丁点都不需要再隐瞒了?
啧,真是可惜了,今天被送来的本不该是这给自己的鱼尾染了色,拙劣模仿自己亲弟弟的陆朱,而是那个叫陆酒的貌美小人鱼。
现下住在公爵府里的那条人鱼再美,也绝对美不过他,那陆酒有本事叫人看上一眼就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可陆榆这蠢货,真是倒霉透顶,运“货”到一半还能遇到雷暴,将自己亲儿子都给搞丢!
想起这事,乌星就恼。
他盼了两年的小美人鱼不见踪影,陆榆竟还想用他另外三个儿子来弥补,让他随便挑,可见过陆酒,谁还会对他那三个歪瓜裂枣感兴趣?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让士兵守在了那附近的海岸线边上,下令见到这父子四人一次就揍他们一次。
要不是最近见势不对,想着带点“礼物”来都城打探消息,恰好陆榆这货贪心不死,想要攀炎附势,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合作的机会。
……如果此刻在水缸里的是陆酒那个真货,公爵大人一定会更加高兴,他今天也会得到更多的赏识!
乌星伯爵在内心摇摇头,放下这令人遗憾的念头,重新说起。
“……一年前这陆朱突然陷入昏睡,被人鱼族长老和医生送回到他父亲手里。这不是正好,他失去意识再也逃不了,只能乖乖听我们的话。”
他彻底褪去了伪装,不再有丝毫的防备,和自己人说话似的,有什么说什么。
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危南楼身旁的两名侍卫把头垂得更低了。
“……本来我们定好了日子,他们把陆酒,咳,陆朱送到我手上,结果这小美人鱼的繁殖期提前一周来了,我们的计划也被打乱。他们提前出发,遇到了风暴,这家伙把亲儿子给搞丢了,害得我还得在海岸线上派兵找……”
“你派兵了?”公爵再一次打断。
“对!找了好些天!”
“找到了吗?”
“呃……当然是找到了!要是没找到,我现在又怎么能将他送给您呢?”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到我手上就醒了,巧不巧,这说明他注定该到我的手上!”
“醒来后,”公爵的双眸眸色幽深,“他就依从于你了?”
“当然不是!”乌星想也不想就将自己原本的打算交代了出来,“当然是要打服他,驯服他!公爵,不听话的兽人确实很麻烦,我知道你们都城的贵人都不喜欢这种类型,嫌对付他们手脏,但实际上,性子越烈的兽人越有意思!”
“他要咬人那就扇他的脸,他要挣扎那就用鞭子抽他的身体!”
“他要是绝食那就让他饿着,大部分兽人根本没有勇气面对死亡,真到了极限他们会像狗一样乞求食物!他要是还敢流露出一丁点不情愿,就用冰水泼他,让他冻到再也无法用表情做出抗议!只要按照这个法子,公爵,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您能调教出最听话的宠物!”
“他们会知道讨好您才有活路,会主动把耳朵竖起来,把尾巴甩出来,用最可爱的一面逗您开心——”
有一道脚步声接近这里,但慷慨激昂中的乌星没有察觉到。
星北和星九一动都不敢动,他们甚至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危南楼的唇角带着一丝弧度,没有温度的深灰色双眸直视着口喷唾沫的乌星。
“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他们最后都得主动在床上撅起屁股——”
“……谁撅起屁股?”
一道嗓音打断了这里的一切。
身披衣袍的昳丽青年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乌星猝不及防,戛然而止,陆榆和他的三个儿子在刹那间齐齐呆住。
他们呆呆地看着从刚才公爵大人出现的这条走廊中,走出来的这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青年的黑发依稀湿漉漉地滴着水珠。
这些水珠令他的皮肤看起来清透极了,令那双狐狸眼也充满了剔透感。
这双眼睛里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掩饰,一开始是惊讶,后来则是荒谬的气笑,再后来则是讥讽和玩味。
星九和星北顿时慌张起来:“阁下……”
陆酒的身后跟着一名侍从,那名侍从也是有些慌张的模样。
“他拦过我了,是我自己好奇想来这里看看,”陆酒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面前那五个人,走上前,手轻轻搭在了危南楼的肩膀上,轻飘飘问,“我不能来?”
星九立刻低头认错:“不是公爵下的令,是、是我擅作主张!”
“等会儿下去领罚。”
危南楼的语调没有起伏。
“是!”
咯。
茶杯被放到了桌上。
茶杯、茶碟与桌面相撞,发出的这一道清脆冷音,令还在冲击中的乌星、陆榆和他三个儿子心脏一跳。
危南楼伸手揽过陆酒的腰,抬起头看他,轻声问:“穿这么些就出来,不冷?”
……乌星和陆榆的头皮紧起来。
太温柔了。
明明刚才公爵和他们说话时声音听起来也很温和,然而与此刻的声音一比,差太多了……
他们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该死,该死。
公爵刚才的心情根本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
“又不是冬天,”陆酒只随意地答了一句,便笑吟吟地打招呼,“陆朱哥哥,什么时候你的鱼尾变成了这种颜色?我都不知道,人鱼原来有变色期?”
水缸里的陆朱一抖,双手离开了玻璃,人往后退去,脸上流露出震惊与恐惧。
“没想到相隔这么远的距离,我们一家人还能在这里团聚,”陆酒感叹,“原来陆朱哥哥也和我一样昏迷了一年,在繁殖期提前到来之后被爸爸送去给了伯爵。”
“原来你们又遇到了一次雷暴,爸爸又丢了一次儿子,而伯爵也又一次在海边找了人。”
“真巧啊!”
这三个字被陆酒抑扬顿挫地吐出来,陆榆和乌星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
他们脸色惨白。
“不是,公爵,那个。”乌星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他一直将手帕攥在手里,好不容易刚刚汗水干了,此刻又顺着他的额头淌下来,这手帕便派上了用场。
他哆嗦着擦起汗,开始搅动脑汁。
“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那个——”
“您没有找过陆朱哥哥?”陆酒插嘴。
乌星一个激灵:“对,没有!我没有找过他!”
“那您找过我?”
乌星一呆,连连摇头:“没、我、我没有,我和您也不认识呀,阁、阁下!”
“是吗,可是爸爸一直说想要将我送给一位伯爵,那位伯爵就住在青石镇。”
“不,那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我的经历和您刚才口中的那位人鱼一模一样,我在一年前陷入了昏睡,被善良的长老和医生送还给了我的爸爸。在我繁殖期到来后的当天,我的好父亲就连夜想将我送走,没想到中途遇到风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乌星声嘶力竭地喊,“是陆榆说可以送给我的,他是你的父亲,是他决定了你的命运!”
陆榆呆若木鸡,被甩了锅,却好像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水缸里的陆朱不安地左看右看,此刻举起双手,似乎想掀开水缸顶盖,从里面爬出来……
乌星夺路就逃。
这一出惊得陆榆父子四人傻在了那里,乌星自己带来的那个侍从也傻掉了。
然而刚跑入通往外间的那条走廊,他就尖叫着连滚带爬逃回来,府里的侍卫们齐齐逼进来,一柄柄剑指着他的鼻尖。
陆家父子四人见状也发出了尖叫,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
星九和星北不再忍着,大步上前,拔剑劈碎了那水缸。
哗一声,玻璃碎裂,里头的水全部洒在了地上,陆朱摔下来,被剑抵住,惊恐嚎叫着抱头伏倒在地!
陆榆、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和乌星的侍从也全部被踹趴下,拼命喊着“我们不动”“别杀我们”!
眨眼间,整个中厅一片狼藉。
几个自大的来访者,此刻全部瑟瑟发抖。
——今天,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踏入了牢笼。
危南楼站起身。
他的手依旧温柔地揽在陆酒的身后。
“先回房间?”
嗓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温和,从始至终,好像没有大的情绪波动。
陆酒侧过脸,看向这个男人。
“不想弄脏你,”男人抬起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脸,“我很快回来,等会儿我们一起用晚餐?”
地上那六个人听到这句话,抖得越发厉害。
他们的脸上毫无血色,大难临头的重压感将他们的身体死死压在地上。
陆酒斟酌片刻:“行。”
“不过,其实我没那么在意,只是觉得可笑。”
“嗯。”
危南楼微笑。
陆酒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跟侍从一起走了。
……
暮色一丝一丝被从天际抽离。
天暗了下来。
房间里,陆酒托着下巴,坐在窗边发呆。
他听不到中厅那边的声音,这地方的隔音向来不错。
……没想到那段时间,海岸边确实有这位伯爵的人。
不过,对方的人估计主要集中在青石镇那边,而人鱼镇那儿就是危南楼的人了。
真是搞了个大乌龙。
也没想到,他那荒唐的父亲和三位哥哥对危南楼不死心到这种程度,竟上演出了这种荒诞的戏码。
……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陆酒还没回过神,就被从后方搂住。
熟悉的气息涌过来,他回过头:“你回来——唔!”
唇,被用力堵住了。
第94章 岸上的人鱼16
随着最后一丝霞光从天边消失,室内彻底陷入到昏暗之中。
风从外头泳池的水面上轻轻跃过,向这里小步奔来,在快要跨入室内的那一秒,一只手按住窗户边缘,将窗重重关上!
缠在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某一刻,将他的身体翻转过去。
陆酒面对危南楼,两条腿自然分开。
男人一边将他抵在桌边深吻,一边用手轻轻一扯,将他的腰带扯散了。
陆酒一开始有些反应不过来,双手下意识抵在了危南楼的肩上,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什么,推拒的力量止住,双手缓缓环绕住男人的脖子,闭上眼,温软地回应起来。
危南楼的身上带着一股水汽,衣服也换了一套,明显是洗过后才来的。
在变换亲吻角度,双唇分开的间隙,陆酒哑声问:“很生气?”
危南楼将他托臀抱起,转身将他压倒在床上。
动作看似粗暴,实则小心。
右掌护着他的后颈,左手轻轻将他的臀放下去,随后手腕一转,便探入了松松垮垮挂下来的衣袍里。
“危南楼……?”
陆酒哆嗦了一下,轻轻唤道。
怀孕才刚一个多月,他的小腹依旧平坦,看不出丝毫端倪。
皮肤瓷白,身体的每一处都生得修长,不论是架起腿,还是抬起腰,流动起来的线条都漂亮极了。
危南楼吻着他的脖子,一路往上,直至到他的耳边,开了口,嗓音很低,很轻。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酒在他的动作下一阵一阵地打颤。
人鱼的身体真的太过敏感,即使过了孕后最难熬的那段时期也是如此。
“因为……该报复的我都已经报复过了,报复完了……他们就是过眼云烟,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当然是你啊?!只要你好好的,我其实……没那么多气好生……”
陆酒嘟哝着,危南楼的胸膛震了一下,好像是轻轻笑了笑。
只是这声笑太浅了,以至于陆酒没有听到声音。
他的耳垂被卷入了温热之地。
男人用牙齿轻轻磨着,手掌温柔抚着他的身体。
“花环,是送给哪一个我的?”
陆酒一怔。
他的呼吸变得很乱,脑子也跟着乱起来,呼吸几息,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说过,初遇的时候我本应该告诉你去哪里才能真正找到我,或者让你告诉我去哪里才能接回你。”
“如果最开始我就记得,这些‘应该’就会成为现实。”
悄无声息间,微小的差异导致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不得不承认,那股阻碍我想起过去的力量是个麻烦。”
危南楼的嗓音很冷静。
陆酒骤然清醒过来。
什么……?
转瞬,他又在这个家伙与说话语气反差极大的动作下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泪。
眼梢染上绯色,呼吸染上热度。
“你……你是因为知道那个乌星派兵在海边找过我才……?”
是觉得,如果他存有记忆,就不会让他面对那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会被那个乌星抓走的可能性……?
这个家伙……是在后怕吗?
陆酒想着想着便挣扎起来。
他从禁锢下猛地抽出双手,啪一下捧住这家伙的脸,用力将这张脸抬起!
危南楼双眸幽深。
一对上这双眼,陆酒的心就柔软了。
活到现在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喘着气,用大拇指轻轻摩挲这张脸。
“……我运气很好的,那时候刚游到岸边,就有一个好心的老爷爷提醒我那几天有贵族在搜查人鱼,所以我在捕鱼镇就上岸了,去人鱼镇的一路上就没有靠近过海岸线。”
“就算——就算我真的被乌星抓走了,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不是我夸大,我有玄学护体,而且我打架也很厉害啊,那天宴会上你看到了!”
“乌星敢碰我一下,我绝对会揍得他满地找牙。他该庆幸他没找到我,不然他今天根本没办法来见你,指不定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失去记忆不是你的错,”陆酒停顿了一下,“……过去,一直有一股力量在推动我们走到一起。我有时候觉得,如果没有那股力量,我和你会不会就是两个陌生人,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危南楼眯起眼。
“但是后来,我又觉得,”陆酒凝视着他,“我们天生就属于彼此。那股力量只是顺水推舟,或者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然后到了这个世界,我感觉,它的方向变化了。”
“虽然目前为止,唯一的变化就是你失去了记忆,”陆酒轻声道,“但我总有一种感觉……它或许,想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111没有收到快穿局布置下来的初始任务,真的只是因为快穿局的系统还在混乱当中吗?
还是有别的原因?
“比起外部威胁,我更怕的是……下一个世界,我会不会变得更难找到你?”
这个世界,这个男人只是失去了记忆。
下一个世界呢。
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狂澜起于微末。111曾经说过,逃逸玩家化作碎片,进入了五个待开发任务世界。
当下他们已经进行到了第四个,最后一个,会否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酒的心中隐隐有一股预感。
危南楼定定地望着他,眸色变得很深。
——忽然,陆酒弓起身体,声音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
危南楼的呼吸变得粗沉。
他一边动,一边抬起手,覆住陆酒贴在他脸颊上的手背,侧过脸,轻吻掌心。
“……干嘛这么突然!”
“酒酒,我没有记忆,所以无法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
陆酒的双眸覆着一层水光,水光颤动着。
“但是只要见到你,我一定会再一次跳入海里。”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缓慢,踩在情谷欠与冷静的交界线上,带着一股冰与火交织的笃定。
“不论下一次,那把剑刺入的是我的腹部,还是胸膛。”
缱绻呢喃的允诺落下,陆酒闭上眼,咬住嘴唇,身体迎来一阵不受控制的挛缩。
他放声叫喊出来,彻底陷入了激情的漩涡。
*
乌星和陆家父子四人是怎么被处置的,陆酒不知道,也没去问。
反正,第二天起来,那个会见过他们的中厅变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府里的侍从侍卫们也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日子在经历过微小的波澜后,便再一次陷入了平静。
只是从那天起,陆酒注意到,危南楼时常会出神。
有时候是他又在编织胥音送来的那些花,这家伙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
陆酒见状,摘出一朵小粉花,折了茎秆,抬起手插进他的黑发里。
公爵大人往上看去,盯住了他的手。
“我以前还这样打扮过你,不记得了吧?”陆酒已经看开这件事了,乐呵道,“不记得了我就重新让你记住。”
有时候则是亲昵的时候。
危南楼亲着亲着,会突然停下。
彼时,公爵大人的呼吸就喷洒在他的后颈上,热热的,痒痒的。
男人突然问:“我以前咬过你这里?”
陆酒闷闷笑起来:“哪止一次?”
——公爵大人显然很努力地在找寻过去的记忆。
除此之外,近来还有一个变化——危南楼去皇宫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但每一次去,时间都会延长。
陆酒不太过问这些正事,不过依旧会从旁人口中窥见一丝端倪。
大半个月后,阿月来找他玩。
聊完一些有的没的,阿月停下了磕瓜子,瞅瞅四周,见没人,赶紧把椅子挪到他边上来,小声道:“你知道贝伦伯爵的事吗?”
“……什么事?”陆酒还在磕瓜子。
“公爵没和你说过?”阿月犹豫了下,道,“贝伦伯爵前几天又发出了邀请函,但据说没有一个人应邀。他非常生气,跑去皇宫,让陛下做主把你赏赐给他。”
陆酒差点呛出来。
“关我什么事?!”
“迁怒吧,”阿月讪讪,“他和几位大臣关系密切,和陛下关系也不错,大家以前都捧着他,现在不捧了,他不习惯了吧。”
陆酒继续磕起瓜子,心不在焉地想……那也关他屁事啊!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死定了。他以前买卖兽人,虐待兽人致死的事全都被告发了,后院里埋着的尸体也全都被挖了出来。十天后他就得上断头台。”
陆酒差点又要呛出来。
这么快?!
他扭头看向阿月。
阿月也看着他,知道他想问什么,干巴巴地说:“陛下年纪小,对这种事没什么决断力,是你家公爵下的令。”
“现在外面都在传,这些证据是早就准备好的,大概从上次那场宴会结束后就开始整理了,很显然那时候他就被定下了死期。所以今后,咳,打皇位的主意都行,但只要还想活命,就千万别打你的主意。一旦打上你的主意,就真的死定了。”
……嚯,他也是当上妲己了哈?
*
皇宫。
书房里一阵激烈的争吵过后,走廊上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侍从都守在门外,低着头,屏住呼吸,冷汗悄悄渗透了衣服。
冉叶也在其中,他僵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半晌,里头传来了公爵大人传唤侍从的嗓音。
侍从主管赶紧带着两名属下上前,推门而入。
房间里光线明亮。
进去后,他们依旧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
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笔、纸、书本、倾倒的墨水瓶,地毯上洒了一大片黑色墨迹。
陛下急促的喘气声在一旁的书桌后头响起,带着一股未消的怒意。
少年咬牙切齿地问:“你是故意的,想报复我?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那个乌星自己傻乎乎跑去找了你。你不是已经私底下处置掉他了,这还不够?”
“按照律法判处罪人,算什么报复?”
雍容尊贵的男人双腿交叠坐在距离书桌稍远一些的椅子上,语气平淡。
侍从们的头更低了,手心都是汗。
“……只要你想,你可以保下任何人。”
“我为什么要保下贝伦?”
“……他是我的叔叔。”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还带坏陛下您染上了一些恶习。如果不是那些兽人一直不敢站出来指认他,早在三年前,他就该死了。”
“……所有我喜欢的人,你不是把他们赶走,就是把他们杀了,舅舅,你到底想做什么?”少年的嗓音变得尖利起来,“你想把我孤立起来吗?把我变成你的傀儡,什么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什么都得听你的,用我的笔写下你的政令?你别忘了,母后临走前只是让你暂时照顾我,不是把皇位都给你了!”
侍从们头皮一紧,捡起东西转身就退出门外,将门关上。
坐在椅子上的英俊男人挑起唇,笑了声。
“你喜欢的人,是指那些除了教会你玩虐兽人,挥霍享乐,就再也没有任何用处的人?”
胥宁一僵。
对于这件显然没什么讨论意义的事,男人似乎并没有兴致再聊下去,他的下一句话已经切换了话题。
“我给过你机会。”
“然而你就连杀我的方式都如此不高明。”
胥宁愣住,回过神后,骤然变色。
什、什么?
什么意思?!
他的心跳打鼓般节奏紧促起来,一层汗登时从背上冒出来。
这、这家伙……
……难道,船上的那一次袭击,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
胥宁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当他注意到男人深灰色眼底的那一片平静,他恐惧地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这个男人,那天甚至是等着他去杀他。
那场刺杀,根本是这个男人默许下的一场测试。
……
胥宁早就想除掉这个让他痛恨已久的存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厌恶起自己这位舅舅的。
尽管这个男人从来都不对他亲昵,也很少对他摆出亲切的笑脸,但好像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触及边界的事,只是按照母后的意思,平平淡淡地当着他的老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在他认识越来越多的朋友之后。
他的世界变大了,眼界变得辽阔了,他突然发现他习以为常的一切,在旁人眼里看来,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那些朋友提醒他一定要警惕这种不声不响的侵蚀,危南楼看似守着界限,实则一直将他围困在一个小小的由笔画作的圆圈里。
总有一天,这位不露声色却野心勃勃的公爵会在这个圆圈上投下一把火,让这把火将他炙烤至死。
听了那些话后,胥宁的心中自然生出了一份怀疑。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做出尝试,想要试着自己做一些事,很快便察觉——危南楼果然会压制他。
这份压制不显山露水,要是过去,胥宁绝对察觉不到,然而彼时,他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傻子。
心中的抵触便就此开始累积。
……
那天在船上,他本想让心腹侍卫直接使用火枪,然而火枪声音太响亮,他害怕当下会引起船上所有人的注意,一旦计划出现意外,他无法解释这场袭击。
胥宁总想做一些事,但又总是害怕自己解决不了后续的麻烦。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这样的性子导致的最惨痛的后果,就是那天的那场袭击——最终,他没有杀死这个男人。
男人的鲜血漂浮在船下的那层海面上,一眼望去望不到他的身影。
胥宁以为这个男人已经沉入海底,假模假样让人去搜查,最后却见到了归来的完好无损的他。
关于这件事,他们舅甥之间始终没有讨论过什么。
他的这位舅舅早就已经习惯刺杀,他自己则也假装此事与他无关。
没想到……这个男人根本什么都知道!
……
此时此刻,胥宁所有的愤怒都在刹那间被扑面而来的这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他呆愣、惊愕、难以置信、羞耻不堪。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危南楼站起身。
这个男人意兴阑珊,从这幅面孔里,胥宁品出了一丝过去他探寻许久,却从未找到,因此而变得更为多疑的意味——
他的舅舅压根懒得管他们皇家的这堆烂摊子。
危南楼打开门,走出了这个房间。
他对外面的侍从说:“守住这里,不准让他出来。”
侍从们低头应是。
直到那扇门重重关上,胥宁也没想明白。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软禁他?
第95章 岸上的人鱼17
贝伦伯爵行刑那天,不少人都去看了,陆酒是和阿月一起过去的。
刑场周围有高台。
陆酒和阿月抵达时,在这里见到了不少熟人,大部分都是在那天晚宴中出现过的那些兽人。
贝伦伯爵是罪恶晚宴的源头,这些兽人都恨他,因而到了这一天,他们也势必要亲眼看着这人的头颅从脖子上掉下来。
冉叶也在其中。
陆酒和他眼神交汇了一瞬间,后者便挪开了眼,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令人意外的是,胥音也在这里。
少年身旁只跟了一名侍卫,与其余那些兽人相隔不少距离,显得格外冷清。
陆酒走过去,直接叫了少年的名字。
“胥音。”
少年转过头来,眼睛一亮:“舅母!”
这格外响亮的一声顿时吸引来了其余那些正在交谈的兽人的注意力,也让陆酒的嘴角狠狠一抽。
……这小子!
他走过去,用力按住胥音的脑袋,粗鲁又颇显亲近的动作令胥音身旁的侍卫愣了一愣。
陆酒一边揉一边恶狠狠地说:“你舅舅真就没跟你说过别叫我舅母?喊我哥哥!”
胥音的脑袋被摁下去,又自己弹回来,好好一头黑色秀发已经乱成鸡窝。
他仰起头,双眼熠熠闪光地望了陆酒一会儿,唇角凹陷下去,露出两个酒窝:“好,那我喊你哥哥!”
两人仿佛不是第一次交谈那般,熟稔地聊起天来。
“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无聊就来看看。哥哥,舅舅没陪你一起来?”
“他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不会,但他今天没去皇宫,应该在府里吧,他就这样让你一个人出来?”
“我离了他是不会独立行走了么?他不去皇宫也有别的事要做,今天不在府里。”
不远处那些兽人有些怔住。
鉴于胥音的特殊身份,也鉴于冉叶服侍的那位……他们一直都和胥音保持距离,不敢和他搭话。
久而久之,好像就习惯性地把这个少年皇子当做了空气。
他们面面相觑。
有人从他们中间走了出去,喊道:“陆、陆酒!”
角落里,冉叶的眸色立刻暗下来。
陆酒听到这小心翼翼的一声呼唤,抬起眸。
是那天他赠了那颗红宝石的那位兽人。
对方的伤势好像已经好全了,一张脸蛋恢复了白皙光嫩,气色似乎也不错,与那天相比,就像是一朵蔫到快要枯萎的花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陆酒送他的那颗红宝石,变成了一串项链,挂在他的脖子上。
陆酒用欣赏的眼神打量一番,打起招呼:“你也来了?”
“对,我、我想或许可以见到你,就来了!那天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阿槐……”阿槐走过去,兴奋地与陆酒交谈起来。
顿时,其余那些兽人变得有些眼巴巴的。
那天晚宴结束之后,陆酒这个名字就刻在了他们的心底。
他们也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做朋友,只是都不敢去公爵府。
现在阿槐却……
……又有一名兽人鼓起勇气,走过去。
他向陆酒大声介绍自己的名字,语气颇有些紧张,怕陆酒因为不认识他就没兴致和他聊。
但陆酒的态度依旧很随和,好像什么话题都能搭上两句。
见状,越来越多的兽人围拢过去。
他们的脸上带着羞怯的红晕,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话,他们甚至不再记得冉叶提醒过他们别和胥音说话,和胥音也聊起了天。
角落里,冉叶捏紧拳头。
原本他的周围围满了人,而此刻,那些人全都去到了陆酒和胥音的身边,他竟变成了几分钟前胥音的处境。
没一会儿,行刑开始。
在哄闹声中,贝伦伯爵被狱卒拽上断头台,摁在上头。
他的头发很乱,身上的狱服很脏,从头到尾,他没有抬起过头,平日里的趾高气昂和装腔作势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狼狈。
斩头是一刹那的事。
当血液飚溅出来,底下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呼声,而这血腥的戏码已经落幕。
“还不走?是要在这里聊到天黑?”
一句冷嘲热讽打断了陆酒周围的叽叽喳喳。
所有人停下,回头看去,只见冉叶停在他们身后,眉眼间带着一丝讥诮。
不少兽人露出了心虚的神色——他们知道冉叶不喜欢陆酒,有种背叛了冉叶的感觉。
但心之所向,真的很难抑住。
冉叶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
他意有所指地说:“我说过很多次,交友之前先考虑清楚利弊。活得太天真了,小心有一天自己翻跟头。”
兽人们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了胥音一眼。
陆酒站在胥音身后,扯开唇角:“经验之谈?”
简简单单四个字,冉叶变了脸色,冷笑道:“是,吃一堑长一智,磕磕绊绊总会成长。”
陆酒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家伙。
确实比之前三个世界更沉得住气一点,靠简单的刺激,没法令这家伙破功。
两人之间的一来一回,其余人没听懂,唯有胥音若有所思。
冉叶见没人动弹,心里不太痛快,又丢下一句狠话。
“死到临头的那天,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需要我去告诉舅舅,昨天你进过弟弟的书房吗?”
一句笑嘻嘻的话,瞬间令冉叶僵住。
是胥音。
少年的脸上一直是很轻松的表情。
没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这么自在,后来大家都围拢过来,他好像也完全应付得过来。
此刻,他漫不经心的话语却令冉叶心一紧,记忆回到昨天——
被软禁多日的小皇帝终于受不了了,喊了整整半日,终于令侍卫总管硬着头皮将他放了进去。
而在那书房里,小皇帝眼睛血红地将他拽到身旁,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
一些……原本就在他的筹谋之中,当下更显清晰的计划。
……
此刻,冉叶阴恻恻看了胥音一眼,不再说话,扭头就走。
陆酒目光往下一撇:“你有事瞒着你舅舅?”
“哥哥放心,”胥音看着冉叶离开的背影,“舅舅什么都知道。”
*
走出刑场的时候,陆酒发现自己来时坐的马车旁又停了另外一辆眼熟的马车。
是危南楼惯常用的那辆。
见状,阿月笑嘻嘻跑走了:“我就不和你一起走啦,我府里也有人来接了。”
陆酒朝她挥挥手,转头问胥音:“你呢,怎么来的,没马车的话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喜欢走回去,就当散心,”胥音笑眯眯的,“今天能和你聊天很开心,哥哥。”
陆酒看了这少年片刻,抬起手又一次按了按他的脑袋,叮嘱道:“那回去路上小心一点。”
“……嗯。”胥音低头,扬起唇,轻轻地应。
两人错肩而过,陆酒上了危南楼的马车。
男人就坐在里头,正在看书,抬起眸来问:“这么久才出来?”
“和一些人聊了一会儿。”陆酒在他身旁坐下。
没一会儿,两辆马车就都动起来了。
陆酒冷不丁问:“这里的局势是不是会变得很复杂?”
危南楼翻过一页,听到这个问题,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嗯。”
应得很自然,很随意。
陆酒扭头盯住这家伙。
“你会不会得罪太多人了?”
危南楼还在看书,却扬起唇角:“害怕?”
“是担心你。”
“那要不要逃走?”
“……逃去哪儿?”
“我的封地。”
男人伸过手来。
陆酒的视线往下挪,落在了他们交叠的手上。
他必须怀疑,这场对话是否早就在这家伙的意料之中。
男人带着笑意,温柔地说:
“在那里,你会是我的王后。”
*
出逃计划……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然而,危南楼是来真的。
直到府里的侍从们开始打包行李了,陆酒还有点回不过神。
他在窗边的书桌前坐了好久,想着……还是打一声招呼吧。
于是其余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写下一封信件,让府里的人送去给阿月。
至于其他人……那些贵族少爷夫人消息灵通,应该很快也会知道了。
还有冉叶……
陆酒斟酌。
也先放着吧。
他们是当天晚上离开的都城。
马车不再是来时宽敞到离谱的那辆,毕竟陆酒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了不少,不再需要危南楼时时刻刻的照顾。
他们出发向南边,走走停停,应该大半个月的功夫就能抵达危南楼的封地,他的公国。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陆酒差点就要把那首歌给唱出来。
男人将他搂入怀里:“这件事结束后,就不需要再这么匆忙了。”
“我们可以定居在你的封地,再也不需要来首都了?”
“是。除了一些举国庆典,和特殊情况。”
“你的封地……靠海吗?”
“靠海,”危南楼低下头,唇贴着他的耳朵,“我让人在那里给你建了一座乐园。”
陆酒耳朵微动,假惺惺地说:“太奢靡了吧!”
男人戏谑地笑。
“你也可以选择对外开放。”
主题乐园?
陆酒乐了。
他伸出两条胳膊,挂住男人的脖子。
“好想快点见识见识!”
*
他们离开首都后,都城里发生了什么变化……危南楼走之前,做了什么样的准备……陆酒全都没有问。
问了也没有意义,他又帮不上什么忙。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从森林里走,很少穿越城镇。
最初那几天,陆酒甚至过出了蜜月的感觉。
他告诉危南楼,最开始从捕鱼镇上岸,去往人鱼镇的路上,他是怎么走路的。
还带这家伙下马车,给他演示怎么找果子。
野果子很酸,陆酒递到这家伙唇边时纯属是捉弄他,可男人凝眉盯了那果子一会儿,竟低头将它吃进去了。
陆酒愣住。
男人尝着果子,面不改色。
陆酒茫然:“不酸??”
危南楼抬起手,隔着他的脸颊肉按了下他的牙齿,歪过脑袋疑惑地问:“那时候牙齿没被酸掉?”
“……”陆酒笑了起来,“公爵大人牙齿被酸掉了?”
后来,他们逐渐往海边靠。
危南楼会带他下马车,令人找来船。
公爵大人在海上漂,他则在水里游。
他像海豚一样,跟着这艘船,边游边嬉闹,男人则眼底含笑,看着他闹。
偶尔,他趴到船边去,男人会抬起他的下巴,俯下身。
他们会接一个湿漉漉的吻。
……
这天,陆酒从礁石滩那边上岸。
他在那里穿上侍从们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刚要走,忽然注意到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停住脚步,往后一退,向一旁交错的石缝中间望去。
他愣住了。
随后沉下脸,调转脚步,往那里走去。
危南楼带星九星北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一块礁石后头,半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一具尸体。
是一个鸟族兽人。
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对灰色翅膀上沾着凝固发黑的血迹,一个血洞在他的背心。
星九星北的神色严肃下来,危南楼则眯起了眼。
又过了一个小时,附近镇上的官兵被叫了过来,跟过来的,还有一些小镇居民,其中不乏有兽人,他们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陆酒和危南楼。
官兵不认识危南楼,只解释道:“……最近各个地方死了不少兽人,大家情绪有点敏感。”
“都是怎么死的?”陆酒蹙眉问。
“应该都是被人类攻击。”
“应该?”
“应该吧,”官兵道,“也不是每一桩案件都有目击证人。反正有几次,有人亲眼看见是人类干的。现在附近几个镇对外来人都比较警惕,你们路过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
等回到马车上,陆酒凝眉思忖:“但刚刚那具尸体,不像是人类干的。”
尸体所在的那块礁石区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要不是他发现了端倪,他也不会往那里过去。
尽管没什么直接证据,但直觉告诉他……那个鸟族,是在空中被袭击,掉下来的。
思及此,他转过头问:“……这些事,你知道吗?”
这些日子,危南楼时不时会收到鸟族属下飞送来的信件。
而此刻,男人的神色令陆酒意识到,他已经知道了。
不过,这样的发展,大概与他的计划无关。
这个男人在离开都城前设下了一个局,局里的人会怎么走,棋盘上的局势会如何变化,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一枚棋子要怎么从一个位置走到另一个位置,这中间的路线变化,偶尔也会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那枚棋子或许会走得中规中矩,普普通通。
但也有可能,它会跳脱出所有人对它的印象,走出极其险恶的路线。
不论如何,危南楼依旧非常平静。
他说:“明天就会到鹿语镇。”
陆酒蜷了下手指。
——
十天前,在离开刑场的马车里。
“那要不要逃走?”
“……逃去哪儿?”
“我的封地。在那里,你会是我的王后。”
陆酒凝视这个男人,过了几秒钟,轻轻问:“……你和我一起回去?”
他们可以就这样抛下都城……一走了之?
而男人的回答落实了他的预感。
“我会送你到鹿语镇。”
陆酒垂下眼。
危南楼伸过手来,抬起他的脸颊,与他额头相抵。
或许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男人的嗓音变得极其低柔。
“在那里,我会先和你分开。星九和星北会一路护送你到封地,在那里等我回来。”
“……”陆酒张了张嘴,“等多久?”
“不会多久,”男人轻吻他的唇,“不会再让你等我那么久。”
……
马车咕噜噜压过路面,不断发出声响。
陆酒没再说话。
*
他们在路上休息了一晚,天刚亮,便再次出发。
午后,他们抵达了那个名为鹿语的小镇。
这个小镇已经非常偏远,人烟稀少,再往南走六七天,他们就会正式进入危南楼的封地,然后再走三四天,就能抵达王宫。
星九和星北找了一家客栈,陆酒和危南楼在那里洗漱一通,换了一身衣服。
出来时,陆酒擦着湿发,盯着这个男人,不言不语。
危南楼转身见到他,放下毛巾,走过来揽住他的腰。
“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陆酒说,“我在想要不要跟你来一个分手炮。”
“……”男人眯起眼,“这算‘分手’?”
“分道扬镳的‘分手’。不过我又想,以前我也不是没跟你这样分开过。”
危南楼静静注视着他。
“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可以用这样的开头,给你讲三天三夜的故事。”
最早,是柏匀出差的时候。
后来,是他离开王宫,随军踏上战场,或者沈欲坐上星舰,出发指挥战役的时候。
再后来,他和贺麟偶尔也会分开,为了各种各样的事离开基地。
他们从来都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非得黏在一起的情侣。
他们都相信,彼此可以克服困难,平平安安地归来。
陆酒理了理危南楼的衣领。
这已经是出发的行装了。
“有句话,我一直没和你说过。”
他的手掌顺着危南楼的胸膛往上移,掠过肩膀,近日里不知道第几次勾住男人的脖子。
“不是不值得说,是不好意思说,我不习惯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但突然觉得,不论你感觉不感觉得到,我都该告诉你。”
他踮起脚,亲吻男人的唇。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第96章 岸上的人鱼18
箍在腰间的手臂瞬时收紧了。
危南楼静了好一会儿。
这长久的寂静,就像是在唇齿间、心底里,磨着、品尝着这听起来再甜蜜不过的几个字眼。
他们的呼吸缠绕着彼此,唇贴着唇。
半晌后,危南楼轻声呢喃:“再说一遍?”
陆酒无声地弯起了唇。
“下一次……”他的唇一张一合,喷出温热的气息,“……等你回来时,再说。”
空气中又静了几秒钟。
陆酒的唇被吻住。
一个深入的,缠绵的,克制的吻。
持续了足足十分钟。
结束时,陆酒的腰被松开,危南楼抚着他的脸颊,抬起下巴,温柔至极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在暮色降临时,这个男人离开了。
陆酒裹着单薄的衣袍,站在二楼房间的窗边,望着这个男人骑马带着属下离去,逐渐化作几个小黑点,消失在天与地的交界线上。
……行吧。
那接下来,就是他一个人的旅途了。
——说错了,也不是一个人。
晚上,大家热热闹闹在客栈里吃饭,星九星北问:“阁下,那我们明天早上就出发?”
陆酒想了想,说:“在这里再留一天吧,反正后面这段路也不急?”
星九老实说:“急倒是不急,后面这段路比较安全,所以公爵才会放心离开。”
星北趁机给他家公爵说美话:“对对对,公爵大人肯定要保证您不会有危险之后再走的!”
陆酒:“呵呵。”
星北和星九:“?!”
陆酒耷拉着眉眼,安静了会儿,举起酒杯,咕噜咕噜把果汁喝完了,啪一下将空杯放下。
“那就慢点走吧,”他懒洋洋道,“就当玩过去。”
于是后面这段路,他们走出了乌龟般的超绝速度。
太阳晒到屁股了,陆酒才起床,赶路到中午,又停下来休息。
要是晚上刚好到一个小镇,那刚好感受下风土人情。
陆酒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可能潜意识里在想:“很快回来”到底能有多块?会快到他还没到封地,就回来跟他汇合吗?
……
在和危南楼分开后的第八天,他们在一个陌生小镇落脚。
傍晚在酒馆里吃饭,后面一桌坐下了两位客人,开始毫无顾忌地大声聊天。
“……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都在这么传,就是那危南楼公爵干的!”
“他疯了?!”
陆酒立刻停下筷子,桌上的其余人也瞬间静了下来。
“所以现在首都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那边乱成了一团……”
*
都城。
一匹马从尸体上跨过去,马蹄踩进血泊里,再踏上干净的地面,留下一个个血印。
男人坐在马上,望着四周的这一切,面孔很平静。
昔日奢华的皇宫变得无比苍凉,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宽阔的广场上到处躺着尸体,鲜血在地上蔓延成一副壮烈的地画。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危南楼驭马转身,看向疾驰而来的属下。
“公爵,我们跟丢他了,最后一次接触的时候他没再使出任何花招,他身上的‘能力’就算没有耗尽,应该也已经所剩不多。”
“传信给沿路的守备,让他们做好准备。”
“是!”
忽然,胯下的马发出惊鸣声,前蹄抬起。
危南楼拉紧缰绳,迅速控制住它,转头看去,只见往日里趾高气昂的年幼皇帝满脸是血地扑倒在马前,脸色灰白,抽搐般地张大嘴,喉咙里却只涌出血液。
“……舅……舅、舅……”
危南楼身后的属下面色一变,立刻翻身下马,跑过去扶住他:“陛下,您到底去了哪里,我们找了您很久!”
胥宁死死盯着危南楼,浑身震颤,好像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使力。
他努力想说话,然而不止嘴里冒出血,正胸口的血洞里也在疯狂冒血,嗓音嘶哑至极。
“舅舅……救我……”
危南楼俯视着这一幕,脸上没有怜悯,也没有喜悦。
他启唇,用一贯来无波无澜的语调说:“我让人告诉过你,乖乖呆在书房里。”
胥宁一颤,懊悔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暴动的兽人闯进皇宫的时候,他听到了声音,以为冉叶的计划成功了,他要自由了。
他毫不犹豫地用椅子砸开了门,砸晕了那些守门的侍从和侍卫,逃了出去,却发现外面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那该死的兽人,那看起来温顺、听话、没有心眼的鸟族……!
他被骗了,被利用了。
胥宁呜咽:“对不……起……舅舅……对……”
他知道,他的舅舅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但若是他听话乖乖留在书房里,那里本来将会是最为安全的堡垒。
死亡的恐惧笼罩住了他,马上的男人就像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救命绳索,努力伸长手臂,却就是抓不住。
危南楼没再说话。
属下叹了口气,将胥宁扛起来:“陛下,我先带您去见医生。”
只是这样的伤势,恐怕凶多吉少。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更多的响声。
一群人纵马进来,为首的是胥音,他惊喜地喊:“舅舅,你回来了!”
*
偏远小镇里,夜色已彻底降临。
那唾沫横飞的两人,嗓音大到几乎整个酒馆的人都能听见。
“……兽人造反闯进皇宫了,还有那什么,小皇帝有个叔叔,就是原来老皇帝的哥哥,也是一位公爵,带兵一路闯到了都城,据说皇宫里的血都满出来了,小皇帝可能都死了!”
“什么?那这位大公爵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去帮小皇帝的还是——?”
“不知道呀!只知道兽人暴动都是那个危南楼公爵造成的,是他指使人去各个地方袭击兽人,想要激起兽人对人类的愤怒,对小皇帝的不满!他准是不想再做‘摄政王’了,想自己当皇帝,所以要强行搞出一个由头来!”
“真是可恶,他以为人心是他手里的玩具吗,他想让人心往哪走就往哪走?”
“这些贵族就是这么傲慢!”
“这两年兽人的日子不好过,他是摄政王,在他手上变成这样,肯定是因为他本来就不顾兽人的死活!据说他还养了一条人鱼……”
“看来所有贵族都是一个样啊……”
一名属下满脸愤怒地按住桌子,站起身。
“坐下。”
冷静的嗓音传来。
他看过去。
是陆酒。
陆酒停了好一会儿筷,这一刻,筷子又动起来。
看他静静地重新用起餐,大家面面相觑。
“都吃饭,赶紧吃。”星九低声催促。
后续,那两位路人又骂了会儿危南楼,才转移了话题。
陆酒他们一行人吃完饭,走出酒馆。
这一路上很安静,在快要抵达落脚的客栈时,空中忽然掉下来一个鸟族。
星九星北立刻上前将人扶起。
这个鸟族的肩上受了一些伤,不严重,已经上过药了,会掉下来大概是飞了太久,累的。
将他带进客栈里,给他喂了点水,他悠悠转醒,激动地向他们道谢。
他是从都城附近一路飞过来的,路上受到其他鸟族的袭击,受了点伤。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听说是有人类在袭击兽人,所以才特意选择了空中路线,结果最后偷袭他的竟然是同族。
他说,外面虽然传言各方势力闹得厉害,但沿路的城镇其实情况尚可,只是人们风声鹤唳,关门闭户,所以显得格外冷清,像一座座鬼城。
都城那边应该是最乱的,他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间兽人们就闹起来了,怎么突然间另一位公爵又打进来了。
除此之外,沿路只有人鱼镇那边比较惨烈,据说那边死了很多人鱼。
陆酒眼皮一跳。
将他送走后,陆酒他们上楼。
陆酒把星九星北叫进了房间。
他知道,危南楼留给他的这些人里,只有这两人最清楚情况。
在茶几边上坐下,他问:“危南楼知道自己名声变这么差了吗?”
星九星北支支吾吾。
陆酒眯起眼:“他应该没有禁止你们告诉我这些事?”
“没有,”星九说,“公爵说,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就和您说……”
“那你们说吧,我现在想听了。”
星九叹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
陆酒本来以为,危南楼这次行动重点对付的是煽动兽人的那一方势力。
在离开都城之前,他明显感觉到在有关兽人的事上面,隐隐有火星在底下噼里啪啦地冒着。
没想到,星九说,危南楼从头到尾想要对付的,是小皇帝胥宁的那位叔叔,另一位公爵。
那位大公爵一直住在自己的封地里,表面上看起来常年不过问都城里的事,是一位充满边界感的好叔叔,实则私底下活动很久了。
小皇帝胥宁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是一无所知吧,而是不相信。
他认为这些话全是谎言,他身边最危险的,就是他的这位舅舅。
近来,那位大公爵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大胆。
他出现大动作了。
与此同时,兽人那边确实也出现了一些骚动。
“其实近两年在政事上公爵一直有在试着放手,让陛下自己去做……底下的那些人嗅觉都很灵敏,兽人最近两年的处境变化,也和这有关,因为陛下本身对兽人一族就……”
星九说得委婉,但陆酒听明白了。
“公爵其实还是有在管着,私底下一直在查这类事件,只是出现在首都贵族圈层里的兽人,情况又更复杂,公爵可能和阁下您说过……”
“嗯,我知道。”
星九继续说。
反正,在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危南楼对胥宁的评判就是:不能用。
至少目前还不能用。
星九补充,尽管小皇帝今年才十四,但公爵大人当年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上战场了,十四岁就已经能带兵。皇家不同于普通家庭,到了十四岁,如果陛下本身立得住,公爵大人是想要退居幕后,逐渐放权的。
但结果很可惜。
这位年幼的皇帝未来能不能用也不知道,反正当下,危南楼将控制权给收了回来。
在处理胥宁留下来的烂摊子期间,兽人一族那边也出现了暗暗的动作,于是危南楼打算在料理那位大公爵的同时,把藏在兽人一族身后的人也给料理了。
他退出都城,是打了一个幌子。
会有人想让老百姓的怒火对准他,是可以想见的事,但说实话,危南楼并不在乎。
“公爵大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反正左右不了他的计划。您了解他,应该也懂。”
星九叹气。
“只是没想到那边会通过袭击兽人这种方式来给公爵泼脏水……目前的话,其实情况大体都在掌控之中,除了被袭击的兽人,其余死伤大多都发生在另外两拨人里。阁下也不用太担心,等公爵把事情料理完了,这些谣言总会淡下去……”
“淡下去的谣言不会消失,脏水依旧在他身上。”陆酒打断。
他凝眉沉思一秒钟,又问:“人鱼镇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们知道吗?”
“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们倒还不清楚,在各地出现袭击兽人的事件之后,公爵就已经下令让暗暗加强守备了,”星九迟疑道,“理论上不该再发生大规模袭击事件。”
而且,恰恰好是人鱼镇。
星九看向面前的漂亮青年。
后者正陷入沉思,显然也在想这一件事。
人鱼镇——人鱼族活跃的海域附近的小镇,也是他与危南楼重逢的地方。
那边出现了那样的传闻,是偶然吗?
星九试探着问:“阁下,要不我给公爵那边传信问一下情况?”
陆酒的眸色不断变换。
片刻后,他说:“不,我们调头。”
星九和星北一呆:“什么?”
“我们调头,去人鱼镇,”陆酒说,“他不在意泼在他身上的脏水,但我看不惯。”
他站起身来。
“明天就出发。”
*
三天后,人鱼镇。
近来,这里人心惶惶。
各地出现了数起袭击兽人事件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这里,小镇居民们非常焦虑。
尽管新来的行政官百般保证一定会保护好小镇居民的人身安全,但依旧有不少兽人投靠了自己的朋友,有兽人家人的家庭也不再出门。
家家户户都关上门窗,他们每天都万分警惕地悄悄打量外头的动静。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人鱼镇还是流出了死了数条人鱼的传言。
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在惊惧与忐忑之中,愤怒已经累积起来。
是谁做的?是谁杀了人鱼?
这一切真的如传言所说,和危南楼公爵有关?
该死的公爵,该死的贵族!
有人看到人鱼的尸体了吗?
没有人看到?难道全都被官兵悄悄收走了?
行政官也在欺瞒大家!
窃窃私语藏在每一处阴影之下。
这天,海岸边有渔民在整理自己的船只,忽然有人大声喊:“看,那儿有人鱼!”
沙滩上所有人都一惊,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事,抬起头,往那人指的方向仔细看去。
只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一抹水花在涌动。
浪花翻飞间,粉蓝色鱼鳞反射出梦幻的光泽。
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鱼尾。
下一秒,他们却瞧见,西边隐隐有三个人在朝人鱼的方向游去,气势汹汹,人鱼好像也注意到那三人了,游得更快,忽然一个猛扎,直接在水面上消失了踪影。
“那三个人在追那条人鱼?!”
“他们要干什么!”
“那就是最近袭击人鱼的人吧?!”
“快去报行政官,快!”
眼见那追逐人鱼的三人也潜入了海里,有渔民跳入海中,跟着潜下去,想去帮那人鱼。
然而渔民也在水下憋不了太久。
很快,这几个渔民就破出水面,喘着气大声喊:
“不行,我们看不到他们!”
“那三个人鱼杀手没上来?”
“他们没上来!”
“他们怎么能憋这么久的气?!”
“官兵来了吗?”
“来了,来了,行政官也来了!”
随着官兵和行政官一起抵达的,还有更多闻讯而来的小镇居民。
听到这里的叽叽喳喳,其中一个男人惊愕地问:“粉蓝色鱼尾?!你们是说,那条人鱼的鱼尾是粉蓝色的?!”
“对,千真万确,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颜色!”
那男人张了张嘴:“难、难道陆酒……回来了?”
这个男人,正是闻翎。
一旁有人问:“你认识?”
闻翎喉头滚动了下,六神无主地说:“……是,我认识一位粉蓝色鱼尾的人鱼。”
立刻有人露出怜悯的神色。
每一条人鱼的鱼尾颜色都是独一无二的,既然如此,刚才他们看到的那条人鱼就一定是这位的朋友了。
“别担心,你的朋友逃得很快,或许他已经摆脱掉那三个人鱼杀手了!”
“没错,那三个人鱼杀手到现在都没浮上来,说不定已经被你朋友反击了!”
“都是危南楼公爵的错,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三个人鱼杀手一定也是他派来的!”
“不、不、不……”闻翎摇头,脸色有些苍白,“不对,不可能……不可能是危南楼公爵做的!”
“你在说什么?”
“最近出事的兽人都是危南楼公爵指使人袭击的!”
“没错,他想夺取皇位!”
“他做梦,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就是个篡位者!”
闻翎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大:“……不是,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最近这些事绝对不是公爵干的!……至少、至少这几天死掉的人鱼,一定和公爵无关!”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闻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满脸仓皇,“陆酒……你们看到的那条人鱼……是,是他的妻子……”
周围人全都愣住了。
这一方领域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唯有不远处行政官指挥官兵下船到海里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
闻翎显然陷入到了混乱当中。
他已经混乱好久了,从各地出事以来,困惑就围绕着他,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一股脑倾吐出来。
“危南楼公爵根本不是传言中的那种人……当、当初在东边那座府邸落脚的公爵就是他……为我弟弟,为你们的亲友主持正义的是他……”
“新法官是他送来的,行政官也是他换掉的……他同情兽人,惩罚恶人,做好事不留名……我们现在能过上好日子,全都是因为他!”
“他怎么可能会指使属下袭击兽人……?!”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闻翎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你们看清楚刚才追陆酒的人了?——你们确定,那三个是人类?!”
*
水下。
出现在这里的,确实是陆酒没错。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且容后面再说。
此刻,他一边往海洋深处潜去,一边转过头,瞥了眼身后一路追踪他而来的那三道身影。
回过头后,他望向斜下方那片美丽的珊瑚丛。
——那是人鱼族长老过去住的地方。
一连串气泡从他的口鼻中溢出,他摆动鱼尾,加速往那里游去。
……蓦地,数根竖直的铁柱从面前落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酒瞳孔一缩,猛地刹住游势,停止下来。
他调整身姿,再一次转头往身后看去,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鸟笼里头。
那三个追踪他的“人”已经游近。
他们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全都是鳄鱼皮状,咧开的嘴里露出了尖齿——这三人分明是鳄鱼族兽人!
他们得意洋洋地笑着,没有说话。
陆酒有所预感般地回过头。
斜下方的珊瑚从里,一抹熟悉的身影游了出来。
是冉叶。
他的兴奋几乎不加掩饰。
“……你是鸟族,怎么做到在水下呼吸的?”陆酒冷静地开口,声音通过水扩散出去,显得有些朦胧,“开了低级宝箱?这个鸟笼呢,是用高级宝箱开出来的?”
“没错。”冉叶此刻心情极好,即使身上的积分已经全部用完,也不吝啬地给出了回答。
事实上,这是他抑郁数日之后,最开心的时候了!
——他确实是那名逃逸玩家。
五年前,在这个世界觉醒之后,他打开了329留下的那个珍藏级宝箱,发现里头只剩下“昨日今朝”这个功能还能使用,斟酌数日,便用掉了它。
那是冉叶最天崩地裂的一天。
他完全不敢相信,其余三个世界里的他的分身,竟全都被杀了!
而直接或间接杀死他的凶手,竟是同样的两个人。
陆酒,和“他”。
——这两人为什么会在每个待开发世界里都存在?
——陆酒为什么会知道他是快穿玩家?
——陆酒也是玩家吗?是的话,任务是什么?
——杀了他?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每次陆酒疑似发现他的身份之后,都不立刻动手?
各种各样的困惑围绕着冉叶。
他神经质般反复回忆前三个世界里的每一处细节,却越来越想不通,除了惊怒、羞恼、愤恨,他感受到的,还有深深的困惑和茫然。
他心底最深的疑惑,来自于陆酒身边的那个男人。
那个,最为令他感到恐惧的,如一个巨大谜团般的男人。
……
在找回所有这些记忆之后,冉叶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调理好自己,然后又花了很长的时间,为这个世界的自己做下了计划。
首先,作为兽人,他想推翻现行的一切。
他受够了屈于人下,受够了窝囊的人生,他依旧想要反抗,但这次,他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地为自己筹谋出光明的未来。
他从众多族人中主动站出来,竞争被献去给小皇帝的机会,就是为了潜伏在那顽劣的小孩身边,寻找一个推翻皇权的机会。
其次,他要想办法弄死陆酒和“他”。
这两个人简直是梦魇,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的情况与他不同。
他的灵魂被劈成了五份,进入了五个不同的世界,每一个分身的死亡都影响不了其余的分身。
这两人却似乎和他不一样,冉叶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能杀死这个世界的他们,剩余那个世界里的他们,也会跟着一同“消亡”。
或许是肉身直接消失,也或许是灵魂消失。
总而言之,他们在五个世界里的灵魂是一体的。
……
冉叶计划了足足五年。
这五年他是怎么过的,他都已经不想回忆了。
最开始,在来到胥宁身边之后,他马上就见到了那个男人在这个世界里的分身——危南楼。
那一天,他又崩溃了一次。
他不知道该去质问谁,可凭什么——凭什么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里又是这么厉害的身份?!
他更痛恨自己,明明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在见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秒,他就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惊惶地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他在本能地恐惧。
这种本能,几乎是印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这令他感到无比的羞耻。
他一直忍耐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要等陆酒出现,再将这两人一网打尽,而这一等,五年就过去了。
好在,好在……角色都已登场,万事俱备,好戏终于可以上演。
他就等着在这场动乱中夺下人类的皇座,杀死这两个夙敌了。
他联系了多支兽人种族,让他们在各地配合他一起动作。
让他们煽动情绪,散播谣言。
当胥宁在书房里拽住他,让他去找那位大公爵叔叔求助时,他虚情假意地答应,实则也确实将胥宁被软禁的消息放给了那大公爵。
而如他所料,那位大公爵果然打着来救胥宁的旗号,带兵一路气势汹汹地来了都城,图谋的,却明显是别的东西。
但是不对。
危南楼去了哪里?
这个男人带着陆酒跑哪里去了??
冉叶本想让这两方打起来,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临到头来却发现这棋盘上根本没有三方力量,只有两方,一方是他,一方则是他自己放进来的敌人。
被迫迎击敌人的,是他。
他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然而情况很快就紧急到了不容他有片刻的分心去思考问题出在哪里的程度,而当端倪初显时,一切已经来不及。
他和那大公爵打得两败俱伤,危南楼重返都城。
他被危南楼的属下追杀,危急之下使用了低级宝箱,那个男人似乎发现了什么,这之后竟如猫抓老鼠般不断戏弄他,逼他消耗掉了一个又一个的宝箱。
眼看积分不断减少,冉叶的心不断沉下去。
明明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才行动的,可这个世界的发展,却似乎比过去任何一个世界都要令他感到胆寒。
……再下去就要完了。
……他已经把珍藏级宝箱里的功能用完了,如果再把积分消耗完,他就真的完了。
……他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冉叶终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忽然意识到——
夺取皇权可以失败,但杀死这两人的计划不能。
这两个人,必须死。
只有他们死了,他才能真正地解放、自由。
而这句话转换过来,也就意味着——陆酒必须死。
他说不清楚这种直觉来自于哪里,但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陆酒死了,危南楼也会跟着死。
只要陆酒死了……他就可以彻底自由了!
冉叶放弃了都城的一切。
他留下了一部分积分,最后一部分积分,用尽所有办法狼狈地从那个男人的追杀中逃了出来。
而之后,他要去哪里?
听说,人鱼镇最近死了许多人鱼。
看来他按插在那个地方的人手,一直行动得还算顺利。
人鱼镇是陆酒和危南楼初遇的地方,是人鱼一族活动的海域附近的小镇。
陆酒,你坐得住吗?
曾经照顾过你的长老,医生都在那里,他们处在危险之中……
你会回来吗?
我就去那里等你吧。
……
此时此刻,海底笼中。
陆酒缓缓道:“你们杀了那么多人鱼,就是为了把我引来这里?”
冉叶发出一声笑。
实际上,在他抵达这里,联络上那些暗中活动的鳄鱼族之后,他才知道传言中那些死掉的人鱼根本不是他们动的手。
事实上,到底死了几条人鱼也没人知道。
没人见过尸体,只有传言搞得人心惶惶。
但无所谓,不论这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正能达到把陆酒引来的目的就可以了。
冉叶报复般地回答:“是啊,不这么做怎么把你引来这里?陆酒,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回想过去那些世界里受到的屈辱。
回想他这五年来的恐惧。
他终于可以把这场梦魇在这里终结掉了!
陆酒扯动了下唇角。
他的身体放松下来,露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冉叶,逼出你的灵魂代码是快穿局下的命令,但老实讲,我一直没把这任务当回事。”
冉叶的身体紧绷起来。
“你要是记得就该知道,”陆酒一字一顿,“我从没有无缘无故地追杀过你。”
冉叶的面孔立刻变得扭曲。
“那你是想说我咎由自取?!是想说那三个世界里我都是自找的死路?!”
气泡不断从他嘴中溢出,鸟笼另一头的三个鳄鱼族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一头雾水。
“这是属于我的待开发世界,是我拼死用机密代码撬开的,你们才是外来者!”
“我是外来者?”陆酒始终冷静,“你既然有前三个世界的记忆,那应该也想起了,我是怎么被你影响的吧?”
他本是原住民,是因为逃逸玩家的侵入,灵魂才从身体中逸散了出去。
冉叶一僵,转而冷笑起来:“说起这件事,看来不仅是我,你也被快穿局骗了。”
陆酒眯起眼。
“什么意思?”
“我打听过你在这个世界的情况。一年前你陷入了昏睡,那应该就是你在这个世界被乱码取代的时候吧?329曾经说,在我觉醒的时候,你就受到影响被乱码取代了,但你猜,这个世界的我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陆酒直直盯着他。
冉叶怪笑起来:“是五年前,陆酒!我不是一年前觉醒的,是五年前就觉醒了!”
“……”
“你也受到欺骗了吧?快穿局也是那么告诉你的吧?说你之所以会灵魂逸散是我的缘故,可实际上呢?!实际上我的觉醒时间和你的灵魂消失时间根本不一样!你变疯、变傻、变痴、昏睡,这一切根本不是我造成的!”
“我们不如再来对对账吧?上一个世界乱码是什么时候进入你的身体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在和你重逢的五年前就觉醒了,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变疯的?!”
陆酒眸色微动。
在他从那个末日世界醒来时,他已经成为“狂暴霸王龙”一年。
就算那一年时间里,都是乱码在令他疯狂,那乱码也仅仅存在了一年。
与冉叶口中的五年,相去甚远。
冉叶看懂了他的表情。
“依旧是不一样的,是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都被快穿局骗了!”
陆酒沉默下来,似乎陷入了迷茫。
冉叶心里痛快极了。
他终于洗清了自己,那些过去曾令他短暂感到过心虚羞愧的迷雾终于被拨开!
“你估计还不知道,你身边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吧?”
陆酒眸色一变,再一次盯住了他。
冉叶一脸嘲讽:“我是不知道他真实身份是什么,但他的来头绝对不简单。”
第一个世界里,那个男人见到他的灵魂代码,不仅不感到惧怕,甚至还敢触碰、销毁。
如果说这是因为那个男人本就什么都不怕,那么上一个世界又该怎么解释?
“——你知道上一个世界,我遭遇了什么吗?”
胜券在握,冉叶也不再顾忌什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想看到陆酒震惊、怀疑人生的表情。
“我被他用枪指着,灵魂代码从我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就在那一瞬间……”冉叶在水中的呼吸变得粗重,“我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那时候,一股神秘的力量突然出现。
它在无形中缠缚住了他的灵魂代码,顺着那串代码飘升的方向,一路电闪雷鸣般劈开时空,直往虚空之上。
那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当时名为“金岚”的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了恐怖的电光。
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借他的灵魂代码劈开了快穿局的入口。
眼前的世界都畸变出了字符串,似乎只差那么一点点,整个世界就要崩溃、瓦解了。
“……你觉得那个男人会是什么身份?”他质问陆酒,“他绝对不会是普通人,而且他对此绝对有认知,但他从来没对你说过,是吧?”
冉叶讥嘲。
“你们真的是爱人吗?你有秘密,却从不对他说;他有秘密,但他也从不对你说。你们到底在谈一场什么恋爱?”
陆酒从他说起这番话开始就定住了,一直没有做出过反应。
他静静地听着,一瞬不瞬地看着。
不论冉叶如何嘲笑,讽刺,都岿然不动。
在冉叶语罢后,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一分钟,他启唇,道:
“他如果有这么大的能量,你还敢杀我?”
冉叶一滞,眯起眼:“为什么不敢?”
“不怕他报复你?”
“……”
“你不怕,为什么?”陆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幻,“是谁给了你这个暗示?快穿局?”
冉叶神色微变。
陆酒了然,冷静指出。
“尽管你痛恨他们,但你依旧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他们的控制。”
冉叶惊怒:“我没有,我所做出的一切都出自我自己的意愿!”
“你确定?那你能回答刚才那个问题吗,是谁给了你这样那样的直觉?”
“……陆酒,说这些没意思,”冉叶表情一换,“你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我不会忘了我的目的,今天我绝对要杀了你!就算你死了,危南楼不会死也没关系,反正他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他已经完了!”
陆酒缓缓道:“他从没有让人去伤害过兽人。”
冉叶嗤笑:“是啊,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件事是他做的,那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陆酒的指尖微微动了下。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积分被扣除,神秘的宝箱被打开。
“所以,那些兽人是你去让人杀的。”
冉叶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心虚与羞愧,反而有一层十足的恶意浮现在他的面孔上。
……
岸边,一直在关注海上情况的人们议论不断。
不少兽人鼓起勇气走出家门,带着满脸的担忧,来到了沙滩上。
其中有不少是水生种族,他们可以下海,在询问行政官,能否让他们加入搜救队伍。
就在这时,有一道怪异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所以,那些兽人是你去让人杀的。”
是有人说话的声音,语气很平静,但声音响彻云霄。
海岸边的所有人戛然而止。
他们呆了一瞬,猛地齐齐抬起头,随后……目瞪口呆。
晴朗的天空上,一张神秘庞大的画卷横向铺开。
那画卷上印着的场景好像是在海底,美丽的人鱼被困在笼中,笼外漂浮着一个鸟族,他们在交谈。
而在鸟笼的另一头,则是三个……鳄鱼族。
对话在继续。
那个鸟族得意地说:“是啊。”
“那些兽人,就是我下令让人去杀的。”
*
海底。
陆酒平静地望着冉叶。
“我要是没弄错,你是为了兽人才造反的吧?”
冉叶心情颇好,有问必答:“是啊。”
“但你却让那么多兽人成为了牺牲品?”
“想要达到目的,总要有人牺牲,”冉叶似乎对此有些不屑,“陆酒,你这么天真?所有抗争都是要流血的,有时候就算是利用同胞也要去做。”
他朝那三名鳄鱼族勾了勾手。
其中一名鳄鱼族游过来,将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剑递给他。
冉叶抚了抚剑身,一脸闲情逸致。
“话说得真轻巧,”陆酒的嗓音冷下来,“你让那些人牺牲前和他们商量了吗?这样的牺牲是有必要的吗?你要是单纯想将矛头对准危南楼,根本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不做到这种地步怎么激起百姓的愤怒?”冉叶好像听到了笑话,“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同胞的尸体,才能让他们知道事情都是真的。只有让那些兽人死亡的惨状暴露在他们眼前,他们才会真实地恨起危南楼。”
“为了达到效果,我费了多大的劲?要挑选地点,保证全帝国各个地方都有这类事件,消息能很快传开。要迷惑他们,让他们惧怕人类,却对兽人放松警惕。想要做成大事,就必须狠下心来。”
冉叶的声音也冷下来。
“更何况……不是一条心的‘同胞’,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就像都城里的那帮废物,总问我为什么非要互相残杀取悦那帮贵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令那些贵族真实地相信兽人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在我们造反的时候,他们也才真的会措手不及。可那群废物什么都不懂。”
冉叶啧了声。
可惜,他筹谋了那么多,最终还是被破坏了。
想起这件事,他的心情还是有些糟糕。
他提起手臂,笔直的剑刺入牢笼之中,尖端抵在了陆酒的胸口。
冉叶挑眉:“还有什么话想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遗言吧。”
陆酒看着这个人,问:“你真的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问题的吗?”
冉叶冷笑。
水波开始涌动,远处,有无数道黑影在接近这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八个字清晰传入陆酒耳中,海底的光照射在他安静的眸里。
所以,这个人全都知道。
他所冠冕堂皇吐露出的一切,都不过是包裹在那颗丑陋私心外头的一层劣质糖纸。
那三个鳄鱼族忽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们开始后退。
冉叶却沉静在即将达成目的的兴奋中,浑然不觉。
他握紧手中的剑,眼中闪烁出惊人的光芒。
“陆酒,再见了。”
“虽然最终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也无所谓了,说到底,我其实也并不关心。”
他提起手臂,用力将剑刺向陆酒胸口!
这一刹那,三四根手臂倏地从他后头伸过来,箍住了他的脖子。
冉叶愣住,骤然变色,奋力挣扎,却不断有手臂从后头伸过来,打落他的剑,缠住他的肩膀、胸腹、腿,将他困得动弹不得。
惊惧之中,他转动眼珠子,往上看去。
他对上了一张张愤怒的脸。
那些兽人咬牙切齿。
“……是你!都是你!”
第97章 岸上的人鱼19
高级宝箱……三百分。
扣除掉后,积分还剩下十八。
海水一阵一阵漫上沙滩。
在愤怒的呼号中,陆酒爬上岸,粉蓝色鱼尾抵住沙滩。
“他上来了!人鱼上来了!快去帮他!”
……
快穿局撒下的谎言,和那个男人特殊的身份……
虽说早有预感,但真相还是相当冲击……
忽然,人群分开。
急促凌乱的马蹄声迅速接近,有人翻身下马,向他跑来。
一件外袍盖到了他的背上,熟悉的怀抱裹住了他。
一根结实的手臂圈住他的腰,将他抱起。
*
时间,三天前。
陆酒做主,将大部队留在了小镇,自己带上了星北星九和另外两名侍卫,调头赶向人鱼镇。
出发前,他让随队的两名鸟族兽人分别带上一封信,一个前往人鱼镇去找小镇行政官,另一个则飞往都城去找危南楼。
路上,陆酒分析。
“人鱼镇这个地点太特殊了,不管那条传言是真是假,目的似乎都是为了吸引我或者危南楼过去。”
“但如果这是大公爵或者冉叶设下的陷阱,那似乎又太明显了,危南楼怎么可能上当?”
——没错,彼时他已经知道,兽人那边带头闹事的,是冉叶。
他坐在马车里,星九和星北驾马车,另两名侍卫一左一右骑马跟着他们。
闻言,星北道:“但是阁下你……”不就上当了?
“我不是上当,”陆酒失笑,转瞬便沉静下来,“我是觉得,这是危南楼放出去的消息。”
“是他在给冉叶设下陷阱。”
一天前。
两名传信的鸟族兽人带着回信纷纷返回。
看过这两封信件,陆酒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加速往人鱼镇赶去。
前夜。
他们抵达人鱼镇行政官府邸。
新上任没多久的行政官前来迎接他,用手帕擦着汗,似乎颇感压力。
他说:“我们已经收到了公爵的来信。公爵让我们配合您行动,他也会尽快抵达这里。请问阁下有什么指示?”
陆酒清楚记得危南楼那封回信上的内容。
信上说,冉叶拥有一些神奇的能力,曾在冲突中凭空变出可以追踪目标的武器、可以短暂抗击冷兵器的护盾、火焰等等等等……
经过观察,危南楼判断这些能力的作用非常有限。
为了测试这种能力是否“用之不竭”,他令属下暂时先不强行抓捕,而是保持在一种紧张的追击节奏里,逼迫冉叶不断使出能力。
他让人鱼镇放出假消息,将这里设定为这一整条他给冉叶安排好的“逃跑路线”的终点,而冉叶果然没有偏离路线。
那个鸟族青年将能力耗得差不多了,逃来到了人鱼镇,找到了自己早先安排在这里的人手。
明明整件事情中有诸多疑点,他却似乎毫不怀疑,只以为这是老天相助。
他悄悄做好准备,似乎就等着陆酒到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这里,小镇行政官该出手正式抓捕冉叶了。
——人鱼族全部安全躲在他的府邸里,在各地流言传开来后,这位行政官就给附近所有兽人种族提供了庇护。
只是为了配合危南楼的计划,人鱼一族的安危,他一直瞒着小镇里的所有人。
尽管害大家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但考虑到现在社会情况还不安稳,让他们再保持警惕一段时间,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而如今,率兵攻往都城的大公爵已经被解决,带领兽人的冉叶已成瓮中之鳖。
只要将冉叶抓了,大家就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陆酒却道:
“——是该收网了,但不用你们出手,我来。”
行政官愕然:“您?!您亲自上?!这——”
也太危险了!
一旦出事了,他要怎么跟公爵交代?!
陆酒若有所思:“他一直在水下动作,大概是以为我会去找长老他们,确认他们的安危。他的陷阱肯定也设在那里。我可以将计就计——”
“然后呢?!”行政官满头大汗。
“然后,随机应变。”
他也有积分,可以开启宝箱。
只要不是像第二个世界那样给他整到了什么空间通道里,他有信心解决问题。
“可、可恕我不解,阁下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
“因为有些事,如果不是在确认自己绝对胜利的情况下,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是到了该坦诚相见的时候了。
*
晴空下,海浪不断打上岸。
在欢呼声中,陆酒恍惚地抬起头,对上了爱人的双眼。
赶了一夜的路,这张英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疲惫的痕迹。
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正深深凝视着他。
男人将他搂紧了——为什么非要自己过来?就算他不过来,冉叶也会被活着送到他的面前——但这些问题,危南楼统统没有问,他轻声道:
“想问的问题,都已经得到了答案?”
“……嗯,算是吧。”
陆酒望着这张最为熟悉不过的面孔,喃喃。
危南楼与他对视片刻,微微眯起眼。
但没问什么,而是将他拦腰抱起,转身向马走去。
两旁的小镇居民眼巴巴地围观着他们,他们猜到了这个陌生又英俊的男人的身份,但对他,已经没了先前的愤怒,唯有敬畏和感激。
忽然,有什么更吸引他们的东西出现了,他们转头看向海的方向,喊声再一次变得愤怒起来。
“那个鸟族叛徒来了!”
“把他抓去审判所!”
“不,直接把他拉去刑场,砍他的头!”
在陆酒和危南楼的身后,被揍到鼻青脸肿的冉叶被两个强壮的水生族兽人拖上岸。
只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再回头去看。
危南楼将陆酒抱上马背,随后自己也翻身上来,坐到了陆酒的身后。
他牵起缰绳,驭马离开这里。
……
很快,小镇居民愤怒的吼声就远去了。
喧闹远去,海风远去。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唯有马蹄踩在路面上,发出嘚嘚声。
“……刚刚出现在天上的那个东西,叫做‘天幕’,”陆酒冷不丁开口,“它的使用说明上是这么写的。”
【天幕:能够开启五分钟,可以将使用者所处情景实时播放在指定空域。拍摄角度、投放空域均由使用者指定。】
男人坐在他的身后,一手牵缰绳,一手轻轻搂着他的腰。
陆酒沉默了几秒钟,问:“我刚刚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听到了吗?”
危南楼安静片刻。
“听到了。”
“快穿局,这三个字能听到吗?”
没有回答。
陆酒侧过脸。
危南楼又静了片刻,这次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离开你,回到都城之后,我做过一个短暂的梦。”
“那个梦里有你我,你喊我贺麟。我想,这应该就是你提到过的那种梦?”
陆酒顿住。
危南楼语调很平静:“梦里,我们在一起审讯一个名为金岚的人。他说过一些话,但张幕和赵陆山,似乎无法听全。”
这个男人清楚报出了那两个人的名字。
陆酒垂下了眼睫。
……“那两人无法听全”。
所以,这就是答案了。
“酒酒,我听得到。”
他一直,都听得到。
男人的嗓音很低,很轻,近在咫尺,近乎耳语。
就仿佛,此刻正有一只无形的耳朵,在他们周围的某一个角落,悄悄窃听他们的对话。
“——但你的反应告诉我,我似乎不该听到。所以,你来自于哪里,是什么人,我又为什么能听见?”
“我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但就像你有一些事无法告诉我一样,直觉告诉我,为了你的安全,我感觉到的那些东西,或许也暂时不该告诉你。”
陆酒缓缓收紧双手。
“生我的气吗?”
陆酒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他也有许多秘密。
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对这个男人说。
后来,是想说,但又不敢说。
在第一个世界里,111曾问过他,如果柏匀察觉到了什么,这个男人不会好奇吗?
而他也曾问111,觉得那里的夜景好看吗?
111说,好看。
“那你会走出这栋别墅,去外面看吗?”
“现在?现在不会,现在外面太冷了。”
是,那时候外面太冷,也太黑了。
各种不定因素充斥在周围,那索性就保持在那样的安全距离,静静地欣赏景色不好吗?
没必要戳破,也没必要踏出去。
可现在……
陆酒覆住危南楼环在他腰间的那只手,缓缓吐出一口气,直视向前方。
现在,他想踏出去了。
是时候,该走出这黑夜,迎接旭日了。
*
在经历了十多天的混乱之后,整个帝国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安定下来。
大公爵死在了一场冲突中,他手下的那些士兵群龙无首,节节溃败,很快就放下武器,集体投降。
被冉叶按插在各地闹事的人全都被抓了出来。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近日来袭击兽人的,竟然是他们的同胞。
怒火被掀起,整个帝国都沉浸在声讨之中。
冉叶和那些兽人被拉上了断头台,死的那天,围观刑场的人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刀刃落下,头颅掉落。
行刑者愕然地看着从冉叶身体里飘出来的神秘黑色丝带,周围呐喊的人群却没有一人注意到。
彼时,陆酒在高台上,拿着望远镜,看到了这一幕。
待那黑色的丝带在空中消失,他放下望远镜,转身离开。
……
胥宁死在了病床上。
所有人都以为危南楼就要坐上王座,这个王朝就要彻底改姓了,时至今日,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或许由这位来做帝王,才是最好的。
出人意料的是,危南楼转身就带着陆酒离开了,而坐上王座的,是胥音。
离开都城的那天,这个半兽人少年来见了他们。
他依旧笑嘻嘻的,即使身负重任,似乎也并不胆怯。
他说:“以后一定还会有需要舅舅来帮我的时候,希望到时候舅舅不要嫌弃我。”
危南楼对此没说什么,陆酒坐在马车里,望着车外的少年,倒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胥音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抢先一步,笑着道:“哥哥,我知道。”
陆酒挑起眉梢。
“舅舅从来都对王位没有兴趣,”胥音意有所指,“只可惜,弟弟一直都想不明白。”
……陆酒呵笑了声。
得,看来,这小子以后应该也用不着危南楼帮什么忙。
……
这次去封地的路上,他们走得很慢,走了足足一个月。
危南楼陪他将上一次没来得及仔细观光的城镇全部逛了一遍,他们就像是一对退休后的年老伴侣,悠闲自在地吃喝玩乐。
抵达封地时,陆酒的肚子已经微微有点鼓起来了。
正如危南楼所说,他的公国临海,在北面的海岸线边,他给陆酒建造了一座巨大的水上乐园。
这座乐园早已引得无数路人惊叹。
陆酒欢快地钻进这里头,摆着鱼尾玩了三天三夜,睡都睡在那里面,在公爵大人终于忍不住亲自前来“捉妻”时,下令将这座乐园开放。
于是,公国的百姓们蜂拥而来。
……
陆酒的孕期,总体还算平稳。
除了最开始那阵经常泛起热潮,后来就没什么扰人的反应了。
而公爵大人嘛,最开始表现得有些生疏——他会经常盯着陆酒鼓起来的肚子瞧,会时不时就叫医生来检查陆酒的身体,确认他的情况。
他的所有反应,都跟第一次做父亲的人一模一样。
直到做到的梦越来越多,过去的记忆逐渐回到身上,这位老父亲终于慢慢淡定了。
陆酒将这前后变化暗暗细品,忍不住地乐。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是儿子了吧?”
有一次,陆酒赖在他的怀里,公爵大人一边搂着他一边喂他吃水果。
陆酒嚼吧嚼吧,似笑非笑:“知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不?”
危南楼将草莓塞进他嘴里。
“——恐龙蛋。”
公爵大人一点都不好好回答问题。
*
陆酒是在夏天生下的陆晨曦。
刚生下来时,这小子依旧是那瘦猴子的皱巴巴模样,但双脚脚背上覆着几片浅绿色的鳞片。
医生说,兽人与人类的后代到底能将兽人的特征保留到什么程度,要等到十岁左右才能看出来。
十岁以前,陆晨曦就一直保持这么个模样。
十一岁生日的当天,这小子非要去海边玩。
陆酒和危南楼放下正事,带着一大批侍从陪他来这边度假,而这小子在侍从的看护下在海里游啊游啊,忽然——
“啊,殿下!殿下变身了!”
陆酒正懒洋洋喝着西瓜汁,闻言差点喷出来。
危南楼淡定地拿起一块手帕给他擦下巴,他则猛地在沙滩椅上坐直身体,定睛往海上望去——
一抹墨绿色鱼尾在海面上一闪而过。
眨眼间,那小子的脑袋从水下钻出来。
他兴奋地朝这边大喊:“爸!爸爸!我有鱼尾了!我是人鱼!!”
他翘起鱼尾,欢快地在水面上摆动…………像一条傻乎乎的甩尾小狗。
陆酒震撼:“竟然是墨绿色??”
危南楼一脸淡定:“医生说过,他的鱼鳞颜色可能会变化。”
半兽人的兽人特征总归不是那么稳定。
陆酒摸起下巴:“这颜色还怪好看的……这小子,真是什么品种都让他经历过了。”
身旁的男人闻言,戏谑道:“‘品种’?”
“……物种。”
胎生过,卵生过。
做过人,做过骷髅……现在又做起了鱼。
“是谁赋予的基因?”男人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侧过脸,吻了吻他的唇,勾起唇角,“真想知道下一次,你还会变成什么。”
“说不定下一次,是你变呢?”陆酒扬眉。
“嗯,那也可以,”公爵大人用指腹摩挲了下他的脸颊,欣然同意,“辛苦的事,我来做。”
陆酒笑了起来。
他与危南楼额头相抵。
下个世界……理论上就是最后一个属于他们的任务世界了。
……
……
111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
这天夜晚,房间里聚集着许多人,气氛很压抑。
陆酒在床边俯身,在男人耳边低声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我一定会找到你……你也一定要来找我,好吗?”
他感觉到,与他十指交扣的那只手,无声地收紧。
然后,这只手松开了。
陆酒维持着这个姿势,静了许久,才动起来。
亲吻这个男人的眉心,唤出111。
明明已经许久没见,但111的声音一出现,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
“酒酒,我来了!”111意识到这会儿是什么情况,轻快的嗓音立马低下来,“这个世界已经结束了?……你准备走了吗?”
“嗯,”陆酒直起身,“你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好啦,我也正打算回来找你呢!酒酒,那我现在帮你跳转世界了,可以吗?”
陆酒思绪微转,还是先摁下了心头的疑问。
“嗯,跳吧。”
他回头看了陆晨曦一眼,在心中做出道别。
……下个世界再见,晨曦。
“系统结算中。”
“玩家陆酒,灵魂跃迁开始。”
“下一站:待开发世界412537。”
*
灵魂猛然坠地。
眼睫轻轻颤了两下,陆酒缓缓睁开眼。
他的面前是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公式和图案,这是……学习资料?
电脑前则摊开一本教科书,他的手正握着笔,笔尖在纸上写下数字的最后一笔。
……嗯?是在做作业?
“感觉是个普通世界诶,”111不由发出感叹,“好久没来这种世界了!”
身后传来两个人的抱怨声。
“好烦啊,他说不能去了,但是这张邀请函要四个人,人数不够的话我们进不了门!”
“要求这么严格?少一个人都不行吗?”
“不行,哎我都问过了!”
“那找谁啊?”
陆酒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下。
他回过头。
这好像是一间大学生寝室。
正在抱怨的两个男生一个双手叉腰,另一个正在狂抓头发。
而拍上他肩膀的,则是一个小卷毛男生。
小卷毛友好地问:“陆酒,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啊?”
听到这句话,小卷毛身后的那两人立刻就看了过来,皱起眉头。
“啧……李漾你问他干嘛,他敢去吗?”
“就是,他要是能去早就找他了。”
话虽如此,这两人的言辞间却全是鄙夷。
陆酒眨了眨眼,问:“去哪儿?”
小卷毛说:“去印临大人的城堡聚会呀!”
……陆酒又眨了眨眼:“印临大人?”
城堡?
小卷毛身后的两人发出了很无语的笑声,好像不敢相信陆酒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小卷毛却依旧耐心地解释:“就是那位贵族吸血鬼印临大人呀,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他的城堡里举行派对,阿衫找朋友拿到邀请函了!”
111顿时发出一声倒吸气的声音。
陆酒听得懂,这吸气声的意思是:……吸血鬼?!还以为好不容易轮换到了一个普通世界,结果……吸血鬼?!!
而此刻,他脑海中混乱的记忆也已经慢慢被梳理出了一丝头绪。
——阿衫正是那个双手叉腰的男生,抓头发的那个叫做淮陆。
他们四个是普通人类大学大一的学生,当下刚开学没多久,是十月下旬。
陆酒眸光微闪,在脑海中问:“111,你感觉到他的位置了吗?”
“感觉到了!这次你老攻好像在很远的地方诶,而且快穿局没下初始任务,酒酒你不用立马赶过去了!”
“……我不用再过去‘上了他’?”
“对,真奇怪,上次我还以为是系统没修好的缘故呢,现在看来你是真的不用再做这项任务了!”
陆酒微妙地沉默片刻,又问:“他的状态呢?这次没有危险?”
“我这边显示一切正常,你老攻应该还安全!”
陆酒暗暗思忖。
也就两三秒的时间,他抬起眸,对小卷毛露出一抹微笑。
“——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么干脆的应邀令阿衫和淮陆投来了怀疑的眼神。
“陆酒,说好了就不能反悔的啊,你要是临阵脱逃了我们找不到人的!”阿衫警告。
“放心。几点钟,在哪里见?”说着,陆酒合上了课本和笔记本。
小卷毛李漾见状问:“你现在要出门?”
“对。”
阿衫道:“七点钟,在西运河公交站等吧……你一定一定要来的啊!”
“知道。我有事先走了,晚上见。”
陆酒拿起手机,带上钥匙,挥了挥手,就这么在三人的目送中走出了寝室。
……
走出寝室后,111疑惑地问:“酒酒,你就这样答应了?你现在是要去找你老攻吧?”
“是。反正也不急着做任务了,有接触这个世界的机会就先应了呗,”陆酒话锋一转,问,“他现在在哪个方向?”
“等你走出宿舍楼了,我指给你看。”
今天是礼拜六,现在是下午两点。
学生们没课,大多在外面玩,这个时间点,宿舍区里看不到什么人。
走到宿舍区门口,111告诉他,那个男人此刻正在西南方向,直线距离六公里的地方。
陆酒打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照着他指的方向开过去。
车子上路后,他便闭上了眼,将这个世界的情况从头开始梳理。
这是一个吸血鬼与人类和谐共存的现代世界。
吸血鬼的存在,人人都知晓,政府也有专门部门对他们进行管理,该部门叫猎人局,吸血鬼的登记注册、死亡、初拥申请,等等等等,全都归他们管。
而就像各种文学作品里写的那样,血族是夜行生物,不能接触阳光。
他们饮血,重欲。
人类与他们共同生活的结果就是将每座城市都分割成了白天黑夜两面——白天社会正常运转,到了夜晚则陷入黑暗的疯狂。
人类对血族的态度也分为了两种:一种人畏惧血族,厌恶血族,觉得他们纯粹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另一种人极端崇拜血族,做梦都想接受初拥,将自己也转化成血族,这类人群在网络上被称作“尖牙派”。
陆酒嘛,原先两种群体都不是,后来则成为了前一种。
大一入学的当天,他突然变成了一个敏感脆弱的胆小鬼,什么都会害怕,一只嗡嗡飞过的蚊子都能吓死他,更别说是血族。
——那应该就是乱码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了。
不过,这次乱码竟然只占据了他的身体一个多月?
陆酒的思路停顿一秒,便继续进行了下去。
他的三位室友,凑巧全都是尖牙派。
李漾倒还好,一直对他很友善,三观的不同不影响他们做朋友。
但阿衫和淮陆就比较激进,看不惯他胆小脆弱的样子,时不时就会嘲讽他。
陆酒睁开眼,抬起手,屈指摸起下巴。
这个世界的他没有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父母早就双亡,周围的这些人,一眼看去似乎也没有哪个像是伪装起来的逃逸玩家。
“上个世界逃逸玩家的灵魂代码已经被快穿局收走了,酒酒,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之后,你就可以回归你原来的世界啦,”说起这件事,111有些落寞,“我们就要说再见了。”
“……嗯,”陆酒低低地应,停顿片刻,又问,“我现在有多少积分?”
“我看看——两百十八分,上个世界系统照旧给你结算了两百积分!”
还可以开一个低级宝箱。
陆酒暗忖。
“酒酒,我给你扫描下身体吧?”
“好,扫吧。”
一分钟后,扫描得出结果:这个世界的他,依旧拥有一个类似于子宫的器官,他依旧可以怀孕。
不过,快穿局既然没有下发初始任务……
陆酒望向车窗外。
那就也不急着怀了吧?
*
大约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在一栋建筑物前停下。
这就是111感应到的那个家伙所在的位置了。
陆酒付完钱下车,仰起头。
“猎人局”三个大字,印在这座建筑门口左侧的金色牌匾上。
……嘶,难道这个世界,那家伙成了一名吸血鬼猎人?
……还以为说不定会是血族呢。
带着些微的惊讶,陆酒走进办事大厅。
大厅分为两块区域,一块区域类似于银行,要取号排队到柜台上办事,此刻有不少人坐在椅子上等,另一块区域则有点像警察局,里头也正忙碌。
他仔细打量一番,没在人群中扫视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保安走过来,问:“小伙子,来办什么事?”
111小声说:“酒酒,我感觉你老攻在下面,咱们得下去。”
地下?
陆酒立刻对保安露出纯真的笑脸:“叔叔,我想上个厕所,这里有厕所吗?”
“厕所要上二楼,一楼没有,”保安大哥往前面一条走廊指了指,“喏,电梯在那边。”
“好,谢谢叔叔!”
陆酒很自然地往大叔指的方向走过去,电梯没人用,刚好停在一楼,进去后,他看到了所有楼层键。
往上一共有六层楼,地下则是两层。
111又道:“酒酒,先按负二,我感觉你老攻在很下面的位置!”
陆酒按下负二层键,心里生起疑窦。
……地下这两层应该都是停车场吧?难道那家伙现在正要开车离开这里??
很快,电梯抵达负二层,叮一声开门。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光线昏暗的停车场。
陆酒走出去。
……一辆辆汽车停在排列紧密的停车位里,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好安静。
“现在呢?离他还有多远?”陆酒在脑海中问。
111安静了会儿。
“好奇怪……”它疑惑地嘟哝,“我怎么感觉,你老攻还在下面?”
“?”陆酒满头问号,“但是电梯已经下不去了。”
他张望一番,发现右边有一个楼梯通道,走过去,打开铁门,往里头一看——楼梯只通往楼上。
这分明就是没有地下三层的意思了。
“111,你确定没感觉错?”
“没错啊,你老攻真的还在下面,而且是很下面,快穿局系统应该不可能搞出这种bug啊,总不能是给我搞了个bug吧?酒酒你要不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楼梯,我也再去找人问问……”
111正嘟哝着,陆酒也带着狐疑,正要转身。
忽然,有什么在一刹那闪过他的脑海,令他倏然僵住。
……有一种传言。
每一个猎人局都有自己的秘密楼层,那些楼层里存放着一些常人接触不到的绝密档案。
而他们这座城市的猎人局,流传盛广的是,似乎收藏着一具亲王级吸血鬼的……尸体。
第98章 给我一滴血1
心跳一下子乱了起来。
……不会吧?不至于开局就给他来这?
……如果是真的,那就真的太恶意了。
经历了短短两三秒的慌乱,陆酒很快镇定下来。
111还在急得团团转:“……我刚做了一个快速扫描,也没有扫描出bug呀……酒酒你在干嘛?”
——陆酒在手机上搜索信息。
A城本地有一个“暗夜”论坛,由尖牙派所建,里头有各种各样与血族有关的帖子。
陆酒搜到这个论坛,点击进入,在搜索框输入“亲王”这两个字,再点击确认,下一秒,无数帖子跃现在屏幕上。
【现存的亲王级吸血鬼到底有多少?】
【被亲王初拥直接就能到贵族级是真的吗?】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亲王级吸血鬼有多好看?】
……
【我们这儿的猎人局藏着一具亲王级吸血鬼尸体的事是真的吗?】
陆酒立刻点进最后这个贴子里,快速浏览。
主楼:一直都说咱们这儿有一个亲王,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理论上有这种好东西怎么都得藏着捂着吧?
1L:可能因为是尸体,所以没关系?
2L:这事猎人局内部都知道,他们地下前两层是停车场,再下面就是放秘密档案和亲王尸体的地方了。不过知道归知道,也不是谁都有权限下去的,好像只有2级以上的员工才能进入。
3L:2级以上?那就只有局长、副局和各队队长了吧?
4L:回3L,每个局的秘密楼层好像还会有专门的看门人。
5L:没什么好捂着的啊,亲王都死了,血族那边不在意,其他地方局想要过来参观也没什么好拦着的,尸体又不会飞走,也没人会偷这吧[笑哭]
6L:妈耶,这辈子还没见过亲王级吸血鬼,好想见识见识,贵族级气场已经很强大了,难以想象亲王级会到什么程度!
7L:楼上,别忘了咱们本地还有一个活的亲王[暗中偷窥]岑兰宴!
8L:岑兰宴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他好像一直都在印临的城堡里,没出来过。
9L:也不能指望人家跟年轻人一样去夜店疯吧[笑哭]这种亲王级吸血鬼都活了至少有五百年以上,应该跟我们长辈一样喜欢安静……
10L:回楼上,我外婆天天去跳广场舞,静是喜不来半点[狗头]
……
111:“酒酒,你怀疑你老攻是底下那个亲王级吸血鬼??但是我这边显示你老攻生命体征很平稳啊,应该不可能死了啊……而且怎么可能让你开局就死老攻……?”
陆酒一言不发,关掉这个论坛,打开搜索引擎,输入“A城猎人局领导团队”,点击搜索。
在百科页面,他看到了A城猎人局局长、两位副局,八名行动小队队长的照片。
这十一个人里,没有一个是那个男人。
陆酒的心沉了下去。
他启唇,嗓音变得有些干涩:“……按照刚才那个帖子里说的,能够进入秘密楼层的工作人员只有这些人外加一个看门人。如果你的检测准确,他现在确实在下面,那他要么是那个看门人,要么——”
就是那个亲王级吸血鬼了。
111好像懵了。
沉默片刻,陆酒给手机息了屏,抬起头,再次往前方望去。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迈步往前。
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起四周。
“111,上个世界发生了一些事,你还不知道。”
他将上个世界的异样,他的推测一一道来。
“说实话,我本来有点犹豫要不要把这些事告诉你。”陆酒的语气很冷静。
111一丁点都没出声,好像更懵了。
“你失踪太久了,我不知道你去干了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你和快穿局是一体的,你为他们工作,你的系统也是由他们建造……如果我把这些事告诉你,对我和他会不会有不利影响?”
他行走在安静的汽车之间,唯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不断响起。
“但是,”陆酒在脑海中顿了顿,“我还是想相信你。”
他们相伴这么多年,无话不谈。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111陪伴他。
在他失落、开心、疲惫、放松的时候,也一直是111在他身边。
和那个男人一样,111对他而言,也很重要。
“……酒酒……”
111的声线是由系统固定的,不像人一样由声带发出,有时候会变得沙哑。
但这一刻,陆酒听得出来,111的情绪在不敢置信和难过之间交织。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就算让快穿局知道‘我知道了’,又能如何?”陆酒微哂,“如果真要防备他们,那我大不了在实际想做什么之前不告诉你就行了。但现在,现在没必要瞒着你。”
“……酒酒,”111低落片刻,打起了精神,“我不会主动向快穿局告你的密,但确实不好说他们会不会监控我……如果你真的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千万不要跟我说!不要……不要太信任我了……”
“……嗯,我知道。”陆酒低声地应。
“不过我之前消失那么久,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一些bug报修了上去,”111解释,“快穿玩家太多了,像我这样的系统也有很多,快穿局的维修工数量很少,我等他们过来就等了好久。”
但是上个世界你消失之前,似乎不像是仅仅去报修bug的。
陆酒在心底说。
但他没有打断111。
111道:“你等我会儿,我去问问你老攻现在这样算什么情况!”
陆酒很快就将这一层停车场转完了,依旧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有任何通往下层的电梯、楼梯。
他走到负一层,又转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111回来了:“我问过了,他们说如果扫描对象已经死亡的话,我这边是检测不到对方的生命体征的,所以你老攻肯定还活着!也许你老攻就是那个看门人,酒酒,要不你上去问一下保安?”
“找保安打探看门人就太可疑了,”陆酒冷静思虑片刻,“先出去吧,我再想想办法。”
“行,你……你别太担心了,如果你老攻都有能力劈开快穿局大门了,那他应该也有办法保护自己才对。”
“嗯,你说得对。”陆酒直到这一刻才笑出来。
离开猎人局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保安大哥见他过了这么久才出来,目送他离开时都是一种“年纪轻轻就如此便秘”的同情目光。
陆酒走出五十米远,在一台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罐装可乐,随后就在花坛边坐下。
这个花坛位于猎人局正门的斜侧方,他佯装坐下来喝饮料休息,实则关注着从里头出来的每一个人。
一开始陆陆续续是一些办完事的居民。
过了五点,暮色渐染,终于有看起来像员工一样的人和保安大哥道别出来。
十月下旬了,天依旧很热,陆酒在大太阳底下坐了半天,背上有汗渗出来。
他始终冷静地观望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五点二十。
五点三十。
六点。
六点半……
直到保安将一直敞开着的玻璃大门拉上,该下班的员工似乎都已全部下班,剩下的全都是通宵值班的人了……陆酒站起身,将空瓶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转身离去。
……
从这里坐公交到西运河公交站,刚好用了半个小时。
淮陆、阿衫和李漾已经到了,见他这么“准点”地下公交车,阿衫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李漾则笑哈哈过来拍了拍陆酒的背,勾住他的肩膀,一起往前去。
这三人为了今晚的派对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
淮陆和阿衫穿得特别潮,脸上化了妆,头发也好好做了发型。
两人一个左耳戴耳钉,一个右耳戴男式耳环,看起来特别像爱豆。
李漾也不差,不过他走的是可爱风,身上穿得特别粉嫩。
他好奇地问:“陆酒,你真就这样去了?不打扮一下吗?”
走在前头的淮陆闻言嘲笑:“得了吧,能让他一起来就不错了,你还想让他打扮,打扮给谁看啊?真吸引到血族了,他敢跟人玩吗?”
会参加这种血族派对的人类目的都非常明确——吸引血族,发展关系,直到让对方同意转化自己。
而组织这种派对的血族,目的也很简单——人类越多,他们就可以品尝到越多口味的血液。
一张邀请函给四个人用,凑不到人数就不让进门,这也是他们扩充派对人数的一种方法。
陆酒身上穿了下午出门时的那套白T恤,牛仔裤,非常简单,大学生的打扮。
他的两只手都揣在裤兜里,一阵晚风吹来,掀起他的额发,露出了他白净漂亮的五官。
听到淮陆的嘲讽,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李漾瞧着他,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不过也没想太多,安慰道:“陆酒你长得好看,不打扮也好看的!对了,等会儿真要有血族过来和你搭话,你也别害怕,不经过你的同意,他们不会随便碰你的。”
陆酒“嗯”了一声,似漫不经心地问:“听说有一个亲王级吸血鬼住在那座城堡里?”
“对,你知道啊!就是那位岑兰宴,不过印临大人举办这么多次派对了,好像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位亲王,他应该不喜欢这种活动。”
前头的淮陆又开嘲讽了:“哟,看不出来啊,平时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现在头一回参加血族派对就盯上大人物了?”
李漾:“淮陆,你别这样……”
“嘁,说说都不行,真没意思。”
李漾凑到陆酒耳边,低声道:“其实他们两个也是觉得你长得好看,嗯,才会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陆酒一听,心情有点微妙。
“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
“因为血族是视觉动物和嗅觉动物,他们挑选伴侣的标准只有两点,一是长相,二是血液味道。长得好看的人类总是会更占一点优势,”李漾实话实说,“其实这点放到人类社会上也是一样的,你懂的吧?”
“…………嗯。”
“不过你真的对岑兰宴感兴趣?我以为你现在会很紧张呢。”
陆酒的视线投向远方。
这个地方位于A城郊区,他们走的这条路的左侧,有一条运河与他们并肩而行。
往前望去,在一片空旷的草坪上,矗立着一座西式城堡。
城堡东西两塔的尖端在暮色下闪耀着光芒。
“也不是对他感兴趣。”陆酒说了这么一句。
只因为“岑兰宴”同样是亲王级吸血鬼。
只因为,他现在掌握到的有关于他的信息,只有这么一些。
所以,想尽可能地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
他们到的算是晚的,进城堡大门的时候,里头已经在劲歌热舞了。
淮陆和阿衫一改那副什么都瞧不上,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样子,变得紧张害羞起来——李漾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派对,以前只去血族主题夜店玩过。
外头,夜色还未彻底降临,城堡的门窗全部紧闭,窗帘全部拉实。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在空气中,其中还混合着酒香和果香。
伴随着音乐,男男女女扭动身体,放声大笑。
角落里,已经有人开动了——血族与人类纠缠在一起,前者俯首在后者脖颈间,血液如蜿蜒溪流一般流淌下来,很快就被舔掉。
他们四个很快就分开了,李漾他们鼓起勇气进入到舞池里,开始寻找今晚的目标。
陆酒则依旧双手揣兜,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着。
111有些不安:“酒酒,我感觉这个地方好危险,你要小心一点啊。”
“嗯,知道。”
陆酒扫视过那一张张面孔。
血族和人类很好区分,血族肤色苍白,五官带有一种妖异的美。
他们其实不太瞧得起送上门来的人类,神态间带着一种睥睨玩物的从容和高傲。
这奇怪的社会,鄙视链也相当错综复杂。
血族瞧不起尖牙派,觉得他们廉价、舔;尖牙派也经常会在私底下吐槽血族眼高于顶,自恋狂魔。
厌恶血族的人类则平等地瞧不起血族和尖牙派两者,当然,后两者也觉得前者愚昧得可笑。
陆酒对这些统统不关心。
他今天会答应来这里,就是预感到了这个世界的开局会比上一个更困难,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接触外界的机会。
而此刻,他思索的是——血族这边会不会有人更了解猎人局那边的情况?
正冷静搜寻今晚的目标,忽然,欢呼声响起,热舞中的人纷纷停下来,往旋转楼梯那儿齐齐望去。
陆酒跟随他们一起移动目光。
一名……相貌特别华丽的吸血鬼正扶着扶手,站在楼梯上。
他穿着一件丝绸质感的黑衬衫,衬衫领口微开,隐隐露出里头的锁骨。
手长腿长,肩宽腰窄,苍白的肤色带有一种迷幻的高贵感,英俊的五官令人心醉神迷。
血族是一种极会蛊惑的动物——这位血族完美诠释了这一点。
“印临大人!”
人类和低等级吸血鬼齐齐低声呼唤。
名为印临的贵族吸血鬼只用微笑作寒暄,迈步下来,姿态悠然。
“欢迎各位来参加我的派对。”
他的嗓音很醇厚,一双含笑的黑眸向底下的人群缓缓扫去。
陆酒注意到,人群中,不论是李漾、淮陆还是阿衫,全都紧盯住了这个男人,眼中升起紧张和渴望。
他们知道,这只吸血鬼在挑选今晚的伴侣了。
……有一说一,对一点都不熟悉的血族这样狂热真的没问题吗?
正这么思忖着,忽然,他与这个吸血鬼的目光遥遥对上。
陆酒顿住。
“酒酒!”111小声喊。
如果是一只猫,这会儿它的毛已经炸起来了。
“……没事,先别慌。”陆酒安抚完111,若有所思。
在印临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不少血族和人类也朝陆酒这儿望了过来。
远处,淮陆和阿衫的表情变得不敢置信,李漾的脸上则浮现出一抹担忧。
人群自动分开,给印临留出一条通道,印临徐徐走过来,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
他抬手示意大家继续,不用在意他,于是热舞继续,只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注意着他的动向。
……
不出所料,印临果然来到了陆酒的面前。
他很高,应该接近一米九,低头笑眯眯地对陆酒说:“从没见过你,是第一次来派对的新人?”
贵族吸血鬼的气场果然与众不同,印临仅仅是这样站着,陆酒就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危险感。
但这么多个世界了,见多了各种各样危险的场面,眼下这点危机,不足以令他变一下脸色。
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懒洋洋靠在墙上,岿然不动。
“嗯,是啊。”
印临的笑意变得更深。
陆酒的状态明显和城堡中的其余人类不同,这令他生出了更多的兴味。
他的视线从陆酒漂亮冷感的眉眼上划过,一路下滑至……纤细的脖子。
抬起眸,勾唇道:“那我作为东道主,带你转一转?”
111:“别吧酒酒……”
“好啊。”
陆酒却一口应下了。
印临侧身,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地做出“请”的动作。
陆酒终于站直身体,双手插兜,迈步。
111茫然:“酒酒,为什么要跟他走呀?”
“他是贵族级别吸血鬼,如果这里有任何人了解猎人局的情况,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了,”陆酒在脑海中说,“凑过来了正好,先打探了再说。”
劲爆的音乐、暗中探究的视线,影响不了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陆酒这幅淡定的模样,让印临的眼中升起了更浓厚的兴趣。
他像对一位朋友一样介绍说:“这座城堡建得太早,结构上没什么花样。这些年我找来过不少设计师,但他们都没法让这里焕然一新。”
“一楼用来招待客人,楼上就都是用来住人的房间了,也就从窗户望出去的景色有点看头。你有兴趣吗?”
“一般般,”陆酒态度自然,“从市中心的塔顶望出去也就那样。”
“没错,是这个道理,”印临走在他身侧,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陆酒,刚过18。”
印临嘴角的弧度更为明显。
——18岁,是可以享用的年纪了。
他带陆酒往后面那个大厅走去。
这儿歌声减弱,光线更暗,宽敞的沙发上,有黑影伏在那儿,吸血鬼与人类在血欲与色欲间沉浮。
印临和陆酒掠过去,沙发上的人没抬起头,他们俩的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这扇门通往后花园,但这会儿天还没彻底黑,出去的话对我的皮肤不太友好,”印临摸了摸自己的脸,“等到八点,我会让人将这扇门打开,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外头的景色了。”
“仅仅是对皮肤不好?”陆酒挑起眉梢,“吸血鬼照到阳光,不是会死?”
“那得是足量的阳光才行。”印临微笑。
“得多足量?”陆酒玩笑般地问。
他们转身往城堡西侧走去。
印临一点都不忌讳:“要是早晨九点到下午两点的太阳,那照上十分钟,我们就会死透。”
陆酒点点头,似乎一丁点都不惧怕这个话题,接着往下问。
“除此之外,就只有砍头、十字架、桃木剑能杀死你们?”
“差不多。”
“亲王级的吸血鬼也是这样?你们血族不是随着等级越高,力量越强大的吗,亲王级会更难杀一点吧?”
陆酒的语气很随意,印临也似在寻常交谈,有问必答。
“亲王确实更难杀一点,”他感叹,“虽然同样是被正午的阳光照上十分钟就会死,但他们会飞,很难让他们在阳光下停留十分钟。”
“桃木剑和十字架刺入他们的正胸口也确实能让他们死亡或沉睡,但同样,他们会飞,会闪躲,他们的速度比任何动物都要快。别说是普通人,就连我这种级别的血族都很难碰到他们的手指头。”
“所以理论上来说——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够杀死他们。”
陆酒的脚步出现了一瞬的停滞。
他听到自己平静地问:“……死亡或沉睡?桃木剑和十字架不一定能杀死他们?”
“是十字架,这件东西杀不死血族。”
他们一边聊,一边慢悠悠绕完了整个一楼,回到了那个气氛热烈的前厅,来到一处幽暗的角落。
印临忽然逼近一步。
陆酒顺势后退,背轻轻靠上了墙壁。
英俊的贵族吸血鬼将手撑在他脸侧的墙壁上,把他围困在这一处小角落里。
“好了,小猫咪,试探时间结束。不论你想杀的是哪一个血族,作为交换,你现在是不是都该回报我了?”
陆酒的下巴被抬起。
他抬起眼,直直与印临对视。
印临那双从始至终都在微笑的黑眸此刻突然涌现出一种更为深邃的眸色。
——在吸血前,血族会蛊惑人类,这是为了让人类在皮肤被咬破时不会感到疼痛。
甚至,是感到愉悦。
他们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交接,两张脸距离极近,印临勾着唇,笑意里带着一股从容与势在必得。
不论任谁来看,此刻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都是一种即将吸血的暧昧氛围。
下一秒,陆酒却冷不丁扭过头,甩开了这只手。
印临顿住。
他面前的这个漂亮青年,神色竟始终清明冷静着。
“按照法律规定,你这个时候似乎该问我一下,是否允许你进行吸血行为。”
青年红唇微动,口齿清晰地吐出了这句话。
印临倏地眯起眼,敛起笑意。
要是寻常人类,这会儿该感到惧怕了,破坏他的兴致从来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但青年没有半点发怵,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甚至没有一丁点的躲闪,直直地,没有半分情欲地冷眼望着他。
印临又盯了这双眼几秒,青年始终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沦陷——这家伙不要太清醒,“蛊惑”对他根本不管用!
……呵。
印临缓缓道:“那小猫咪,请问,你允许我对你进行吸血行为吗?”
陆酒张开嘴。
“——你把我当百科?”印临打断了他,稀奇地笑了声,“你来派对就只是为了这?只是找人来打探消息,一丁点都没想来找愿意初拥你的血族?”
“……”陆酒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也不是人人都想变成吸血鬼。”
印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想知道那些事去网上查一查不就知道了,用得着来问我?”
“搜索引擎上的内容确实没你知道的多,”陆酒斟酌了下,“我其实还没问完。”
“?”印临,“我看起来很闲吗?”
陆酒仔细地端详他。
印临的脸黑下来:“你再看。”
“再问一个问题?”
“你在做梦吗?”
陆酒有些遗憾,但还是诚恳地补上了一句:“谢谢你刚才的热心科普。”
印临:“……”
他该说稀奇死了吗,从没有人类跟他讲这种话。
“过河拆桥,一口都不让我尝一下?”
印临危险的视线落在了陆酒的脖子上。
他一直可以闻到这个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诱惑血香,这个青年不论是长相还是血液的味道,都是极品。
陆酒善意提醒:“请遵守法律,印临大人。”
印临:“…………”
贵族级吸血鬼的尊严不允许他对一个人类热脸贴冷屁股。
他冷冷地“哈”了一声,收起那一脸的不甘心,也收回了手,站直身体。
“我可以遵守法律,但其他吸血鬼我可管不了,他们可没那么听法律的话,”印临意有所指,“祝你今晚玩得愉快,人类。”
他冷哼一声,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而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这句话——
在他转身从陆酒面前走开的那一瞬间,无数道垂涎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陆酒的身上。
方才印临的接近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告诉这些吸血鬼,陆酒是一件珍品。
他的离去则又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告诉其余所有吸血鬼,这只今晚本被他看上的猎物,现在自由了。
想要怎么靠近他,怎么触碰他,怎么品尝他——
印临大人不会再管。
111:“酒酒!”
陆酒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八点整。
哗、哗、哗。
城堡里的窗帘全部被拉开,月光照射进来。
血族们沐浴到自然光线,情绪更为亢奋,姿态更为狂放。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接连响起,人类一个个被抓住,被咬住。
他们却没有丝毫的抗拒和恐惧,脸上浮现出来的,唯有紧张和期待。
在那些血族朝他虎视眈眈接近过来的第一时间,陆酒抬起头,望向人群。
淮陆和阿衫已经各自和一个血族纠缠在一起,李漾不见踪影。
想走的人,看来只有他。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这座城堡的大门,推开门出去。
……
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111重重松了一口气。
“酒酒,他们会不会追出来啊?”
“如果他们不想去猎人局坐十天半个月的牢的话,应该不至于。”
事实上,在陆酒踏出城堡之后,那些血族就全部停住了脚步。
他们咂着嘴,似乎颇感可惜。
这些低等级血族也没印临说的那么放肆。
111嘟哝:“哎,不过,获得的线索好像也不是很多。”
晚风吹来,陆酒眸色微闪:“印临说十字架没法杀死血族,但可以让血族陷入沉睡。如果猎人局里的那个看门人不是‘他’,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亲王级吸血鬼就是他,只是他并没有真正死亡。”
只有这样,才能让111在那里感知到他的同时,亦感知到了他平稳的生命体征。
111呆了一下:“你是说,你老攻可能被刺入了十字架,陷入了假死……?”
“一种推测。”
但那样的话,事情好像也很麻烦。
猎人局肯定知道十字架杀不死吸血鬼,那他们是明知道那位亲王级吸血鬼是陷入了假死,却依旧带走了他?带走之后也不彻底杀死他,就让他这样睡着?
可那个男人为什么会陷入假死?
快穿局……到底想干什么?
陆酒心事重重,低头思索着往外走。
月光照在宽阔的草坪上,他的身影化作小小的一抹。
走出十多米远,裤兜的手机忽然震动。
陆酒拿出来一看,是李漾发来的消息。
【陆酒,你能找人上来救我吗?我在西塔,被一个血族吸了好多血,他好像有点上头了,我逃进了一个房间里,现在不敢出去。我不记得这里是五楼还是六楼了,可能是六楼!求求你帮帮我!】
陆酒拧起眉头。
*
他迅速回到了城堡。
立马就有血族上前来搭讪,但是在得知他要上楼去救朋友时,全都兴味索然地走开。
那些人类就更不用说了,他们要么已经被吸过血,一脸迷醉地歪在沙发上和角落里,要么一听到陆酒的话,就立刻假装没听到。
也是早就料到的事。
陆酒撸起袖子,单枪匹马往西塔楼上冲去。
塔上人很少,比一楼大厅安静许多,但躲到这里来的人类和血族,好像玩得更加疯狂。
刚跑到第三层,陆酒就看到了楼梯上点点滴滴的黑红血迹。
再往上去,这些血迹逐渐接连成线。
他跑上五楼,沿着走廊将门一扇扇踹开,没找到李漾的人,继续上楼。
——一到六楼,陆酒的瞳孔猛地紧缩!
这里,大片的血迹洒在地毯上,还有被拖曳形成的痕迹。
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走廊上很安静,每隔十米才有一只的顶灯维持着微弱的光线,异样的寂静里,有一种危险的因子似乎在悄悄跳跃着。
陆酒冷静下来,缓缓迈步往前去。
李漾躲在房间里,那那只吸血鬼理应在房间外。
但此刻,这里和五楼一样,走廊上没有任何身影。
是那只吸血鬼已经离去,还是……他已经进入了房间?
陆酒低头给李漾发了条信息,收好手机,继续往前。
……
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路过的两侧房间里头的动静。
没人。
每一个房间里,似乎都没有人。
走到走廊的中间,陆酒停下。
……右前方,隐隐有低吟声从那个房间里传来。
门开了细细一道缝,里头散发出了整条走廊里最浓重的血腥味。
“酒酒……”111胆战心惊的。
“嘘。”
陆酒迈着冷静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过去。
在上来之前,他在那混乱拥挤的大厅里找到了一把银质叉子。
此刻,他反手将这把叉子牢牢握住,轻手轻脚越过这道门缝,来到了门的另一端,背轻轻贴上去,手摁在门把手上。
缓缓推开。
……房间里很黑。
走廊上的灯光缓缓撒入室内。
有两道人影,隐隐在地上纠缠在一起。
咕咚,咕咚。
吞咽液体的声音在寂静之中非常清晰。
陆酒凝起神,谨慎地扫视了一遍房间里的其余角落,视线划过去了,却又倏然回去——窗边,月光洒下来的地方,竟默然坐着另一道身影。
……有第三个人?!
蓦地,地上正在吸血的血族抬起头来。
已经变得腥红的眼睛盯住了陆酒,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他抛下怀里的人类,竟飞袭而来!
“酒酒!”111惊呼出声。
陆酒刚要动手——
“啊!!”
血族袭到一半,竟腾空而起,重重砸向了一旁的墙面!
地上的那个人类失去支撑,昏昏沉沉倒下去,被这声响惊醒,一个激灵睁开眼,叫了一声!
不是李漾。
紧接着,这个人类好像在余光中发现了窗边的那道身影,被吓得彻底放声尖叫!
下一秒,他也飞了起来,狠狠砸到了那个血族的身上!
这两人被无形的手拎起,像两团垃圾一样被扔向了尚未完全敞开的这扇门!
陆酒一惊,赶紧闪开,看着这两人在走廊上摔成一团。
——这两人刚才完全没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他正愕然,那只无形的手伸向了他。
陆酒被拽进房间,门砰一声重重关上!
他被那股力量一路拽曳过地面,飞到窗边,砸进了那个人的怀里,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一只冰冷的手托起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
陆酒有点七晕八素的,月光照进他的眼底。
有那么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
111吸了口气。
面前的男人始终坐着,背对着月光,面孔模糊不清。
熟悉的,又低又磁的嗓音,落了下来。
“……是你?”
第99章 给我一滴血2
手中的银叉刚刚举起,陆酒的动作就硬生生停住了。
……什么?
心脏本在踏上这层楼时就已经加快了跳动,这一瞬间,更是悄无声息地跳出了急促混乱的节奏。
……怎么会?
托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冰凉得像死物,陌生到令他极度不习惯。
然而那指尖的触感,托起的动作和角度,却熟悉到让他本能地放松了绷起的肌肉。
……怎么会?
陆酒的呼吸也急促了。
他的眼睫微微颤抖,双眼缓缓睁大,迎着月光,仔细分辨面前这个男人的模样。
苍白的肤色,挺鼻薄唇。
深灰色狭目直勾勾地注视着他,英俊的五官正是记忆中的模样。
“你……”陆酒的脑袋嗡嗡作响,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一般,用力呼吸了几息,才艰难地发出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应该在猎人局的地下吗?
攥着银叉的那只手被握住。
冰凉的五根手指缓缓嵌入进他的指缝中,银叉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响。
男人将他的手提起,放到唇边。
低下头,鼻尖轻轻触着,唇轻轻贴着,像是在感受他的体温。
“我一直在这里。”
111突然喊起来:“——酒酒,小心!”
天旋地转。
当陆酒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重重压进了沙发里。
男人撑在他身上,依旧攥着他的那只手,只不过舌尖已经伸出来,轻轻舔起了他的手指,从指根到指尖:“叫什么名字?”
“酒酒,他不是你老攻!”111惊惧地喊。
陆酒却惊疑不定。
浑身的鸡皮疙瘩泛了起来,不是被吓的,而是一种在意想不到的地点,意想不到的时候,见到想见的人时产生的那种惊异感。
111的警告他听到了,但一时之间大脑就是转动不过来,甚至就连身体都做不出反抗。
陆酒努力唤回自己的理智。
不对,情况有点不对。
“……在问我之前,你是不是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男人眸光一转,再次对上他。
回答得倒是干脆。
“我是岑兰宴。”
岑兰宴?!
住在印临城堡里的那位亲王级吸血鬼?!
“轮到你了,”岑兰宴歪了歪脑袋,“你的名字?”
“……听你刚才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认识我。”
“嗯,是认识,”岑兰宴放下他的手,低下头来,与他鼻尖相抵,亲昵极了,“不过我过去沉睡太久,到现在记忆都还没完全恢复,需要你来帮我确认答案。”
陆酒的大脑依旧非常混乱。
“……我叫陆酒。”
岑兰宴的眸色明显暗了下去。
“……终于等到你了。”他呢喃着,脸往旁边一偏,凑到了陆酒的脖颈间,张开嘴,尖牙露了出来。
“酒酒快躲开啊,他真的不是你老攻!!”111快被吓死了。
下一秒,这个房间的门被撞开!
“——岑兰宴你有没有看到——”
印临大吼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愕然地望着窗边的这一幕。
一张小小的沙发上,两人挤作一团。
陆酒被男人压在身下,男人的脸俯在他的颈窝里,嘴却被他死死捂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氛围一触即发,死寂片刻,齐齐转过眸,朝他看来。
“……哈!”印临单手握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抬起,将头发一把往后捋去,满脸不敢置信的气笑。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吸血鬼,见到房间里的状况,也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什么事?”岑兰宴就着被捂嘴的姿势开口,平静的嗓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听说这层楼出了点事就上来看看,结果见到了走廊上那两个傻逼。”
印临盯着陆酒说。
“然后?”岑兰宴无波无澜地问,“你要像他们一样继续打扰我?”
印临:“……”
陆酒:“……”
印临皮笑肉不笑:“我是想问你见没见到一个姓陆名酒的人类,听说他上来找他的朋友,但他的朋友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他还不见踪影。现在么,呵,现在没事了。”
印临就要将门关上,陆酒扬声:“李漾没事?”
“昏过去了,好着呢!”
门被“砰”一声重重关上,充斥着一股子不痛快。
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
……听那语气,好像是真的“好着呢”。
陆酒和岑兰宴同时回眸,在月光下看向彼此。
一秒。
两秒。
门再一次被豁然打开——
“我说陆酒你刚才拒绝我是看不上我的等级?!”
岑兰宴眯起眼:“他刚才碰了你?”
陆酒:“……没有,他不是说了,我拒绝了。”
印临:“你们把我当空气??!”
他身后的两个小弟瑟瑟发抖,一副想劝他别杵这儿了又不敢劝的模样。
岑兰宴没有回头:“出去。”
印临一僵,转而冷嗤道:“岑兰宴,你都多久没吸过血了,不垫一点血包就直接咬人,是想在这里搞出人命?”
又对陆酒说:“我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要走的话,我还能带你出去。”
陆酒有些讶异,转头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掐住,脸被扭转回来!
岑兰宴静静地看着他。
111在脑海中拼命地劝:“酒酒快走吧,你面前这个人不对劲!他肯定不是你老攻,不要被骗了!”
……陆酒沉默地与岑兰宴对视。
他的手始终捂着这个男人的嘴,冰冷的呼吸不断喷洒在他的手背上。
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一切又都是熟悉的。
他的身体,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此刻这熟悉的怀抱叫嚣、战栗、兴奋。
半晌后,陆酒哑声开口:“谢谢你,印临。”
喷洒在他手背上的呼吸明显停了一下。
“但我有话要问他。”
……浅浅的呼吸继续了。
印临刚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笑,门就在他面前重重合上,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只能隐隐听到门外那三人的对话。
“临哥,走吧!”
“岑兰宴活得比你久,吸血这方面肯定比你懂,不会出事的,别再惦记那个男孩啦……”
“……”
……
月光照射在他们的中间,将岑兰宴的肤色照得像雪一样银白。
有那么一瞬间,陆酒恍惚着,甚至想抚一抚这个男人的唇,想感受一下,是否连吻都那么冰冷。
“不愿意?”
男人平静地问他。
陆酒的心跳依旧很快。
他的手缓缓松开了。
“……你先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记忆……是指什么?”
“前世的你,和过去的我。”
陆酒呼吸一颤。
不对。
心底有个声音在持续地告诉他,不对。
但他依旧冷静地问了下去。
“再具体一点。”
这次,岑兰宴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就算我告诉你,你会想起来吗?”
他抬起手,温柔抚起陆酒的脸颊。
“你是人类,每一次轮回,都不会想起过去。”
不对,不对。
陆酒收紧双手,执着地问:“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岑兰宴歪头打量他,片刻后,低下头,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样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枚……由细细的枯枝编成的指环。
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东西了,看起来非常老旧,但或许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技术,没有彻底腐坏。
陆酒看到这件东西,脸上露出了一种表情。
岑兰宴看见了,撑起身体。
“你不记得。”
尽管如此,他的神情依旧是沉静的。
“这是五百年前你送给我的东西,那时候你说等到下次重逢,这件东西会让你想起我。酒酒,有的时候你很残忍。”
陆酒颤了一下。
“但是,”男人回过头来看他,“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来过,就和过去每一次一样。”
这一刻,陆酒缓缓闭上眼。
他抬起手,握紧,抵住额头。
“酒酒,他真的不是你老攻……”111嗫嚅,“系统告诉我你老攻一直在猎人局那里,位置没有发生过变化。这个人……他、他只是长了一张你老攻的脸。”
“……他的恋人和我的名字一模一样,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肯定有问题,他说出的记忆和你们的过去也对不上呀?你,你先冷静一下,先远离他。”
岑兰宴安静地看着他,陆酒能感觉到那道目光。
他咬紧牙关。
“我对他有很熟悉的感觉,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就是他。”
“但是,但是,”111有些混乱失措,“会不会他对你用了‘蛊惑’?他是亲王级吸血鬼,肯定比印临要厉害吧?说不定你已经中了招?”
陆酒的手攥得很紧,手腕上,血管浮起。
“酒酒,我们再想想办法,去见一见猎人局里的那个亲王级吸血鬼吧?见过后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
一分钟后,陆酒豁然松开手,睁开眼。
岑兰宴始终看着他。
“……抱歉,我确实想不起来。”陆酒哑声说。
“没关系。”
男人又说了一遍。
“留下来?你可以重新了解我。”
“……抱歉。”
陆酒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坐起身,转身双脚落地,从沙发上站起。
“我想我该走了,你……”他低低说着,又侧过脸,看了岑兰宴一眼。
男人坐在月光下,一直看着他。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
陆酒逼迫自己挪开眼。
“……你很久没吸过血了?会饿吗?要不要……喝点血包垫一垫?”
“我不是低等级血族,不需要定期进食,”岑兰宴平缓地说,“我只需要你。”
“……”陆酒攥紧双手,“抱歉,我需要搞明白一些事,那之后……我会再来找你。”
“再见……岑兰宴。”
他迈步走出了这个房间。
男人没有拦住他。
*
李漾是被吓晕过去的。
休息了一会儿,他就转醒了,出来后恰巧遇到了从西塔下来的陆酒。
“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李漾拼命道歉,满脸愧疚,“他们说那个吸血鬼早就下楼了,我不知道,我一直不敢出去。”
他的脖子上包着纱布,隐隐有一些血色从左侧纱布下透出来。
“没事就好,”陆酒嗓音依稀有些沙哑,也有点心不在焉,“以后还是少参与这种聚会吧,我看上头的吸血鬼不止一个两个。”
“嗯……”李漾有些低落,“这种聚会确实会发展成这样,以前我都挺小心的,没想到这次……”
见他这样,陆酒问:“为什么非要来呢?”
李漾扯了扯唇角:“因为我真的很想被转化。”
陆酒没有再往下问。
淮陆和阿衫两人不见踪影,也不回消息,陆酒和李漾也不管他们了,离开城堡后就坐公交回了学校寝室。
晚上九点,宿舍里灯光明亮。
李漾在卫生间里洗澡,流水声淅沥不断。
陆酒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上正显示“暗夜”论坛页面。
他一边握拳抵唇,一边滑动鼠标滚轮。
纷乱的帖子标题一行一行从他的眸中往下滚落。
【被转化是什么感觉?】
【今晚东城区老地方开趴,想来的赶紧!】
【我的室友老跟我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变成吸血鬼之后生活很凄惨,好烦啊!】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亲眼见过亲王级吸血鬼?】
【十天后月圆日,大家准备好了吗?】
【同城尖牙派扩列!】
……
“酒酒,我刚刚去确认过了,系统没有出bug,你老攻的坐标没错。我在想啊,如果你老攻真的是猎人局里的那个亲王级吸血鬼,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老攻的死和岑兰宴有关?”
111绞尽了脑汁:“他确实和你老攻一模一样,这中间肯定有问题,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他杀了你老攻,然后从你老攻身上夺走,或者复制?复制了你老攻的外貌、声音、记忆……?”
陆酒凝眉,没有回答。
“酒酒,你怎么想……?”
陆酒又浏览了一会儿,忽然问:“如果快穿局是在混淆你我的视线呢?”
111好像呆住了。
它被这个设想吓到了。
“也许岑兰宴就是他,快穿局故意给了你一个错误坐标,而岑兰宴口中的‘前世’是这个世界我和他的前世。”
“……”
停顿少顷,陆酒又启唇,分析起来。
“如果他不是‘他’,而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复制了‘他’,那他口中的那部分前世或许就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毕竟他的手中还有那枚戒指。”
“当然,也有可能就连这枚戒指也是他从‘他’的身上抢来的。但如果不是,这确实是他自己的记忆,那他记忆中的人为什么会替换成我?”
“我搜了半天,没看到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信息。没有证据显示吸血鬼杀死另一个吸血鬼之后可以复制成对方的模样,就连记忆都发生紊乱。”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这是独属于亲王级吸血鬼之间的特殊情况。
从没有人见过一个亲王级杀死另一个亲王级的现场,也就没有人能知道这个秘密。
又或许有人见过,只是这方面消息被封锁了,不被普通大众所知道。
111好像陷入了茫然,陆酒却还在持续地思考。
他停顿了一下,双手放到键盘上,飞快敲击,在搜索框中输入“轮回”这个关键词。
点击确认,顿时有几十个帖子出现在他面前。
【人真的有轮回吗?】
【今天认识了一个吸血鬼,他说人类真的有轮回,他见过一个人的前世和今生!】
【轮回这种东西,人类无从知道其是否存在,只有吸血鬼能知道,但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忽悠我们?】
【实锤了,这两天疯传的那个一个吸血鬼拍下的一个人的前世今生照片是P的!轮回党又被骗了TAT】
【要是人真的有轮回,我或许也不怕死亡了……】
……
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真的会轮回吗?
似乎也并没有准确的答案。
陆酒点了几个帖子,飞快浏览,又退出。
想了想,这次在搜索框中输入了“猎人”,敲击回车。
在无数条跳出来的信息中,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住在了其中一个帖子。
是一周前发出的。
【本人前猎人,可以提供所知道的所有情报,交换条件是岑兰宴的准确情报。】
第100章 给我一滴血3
主楼:
我知道的:与猎人工作有关的一切信息。
我想要的:岑兰宴的任何情报都可以,只要是准确的。
1L:好家伙,猎人都上尖牙派论坛来了[震惊]
2L:好想知道猎人局地下是不是真的有亲王尸体[捧脸]
3L:猎人局的工作内容网上就能找到了吧,岑兰宴的情报难度跟这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大哥你这交换不划算啊……
4L:楼上先有岑兰宴的情报再说吧[狗头]
5L:我擦,难道猎人要化身真猎人去暗杀岑大佬了吗[暗中观察]
……
或许是因为这个帖主的交换条件不够吸引人,而岑兰宴的情报又真的无人知晓,所以在十几层抖机灵的回帖之后,就无人再回复这个帖子了。
陆酒盯了一分钟,点击进入这个帖主的个人主页。
里面空白一片。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过往发帖记录,也没有头像。
思虑半晌,他点击私信,斟酌着发出一条留言。
“你好,我的手上有岑兰宴的部分信息,请问你是否见过猎人局地下的那具亲王尸体?”
本来还以为可能要明后天才能等来回复,结果睡前,对方就回过来了。
“我亲眼见过。你也在A城?方便出来聊吗?”
——这人亲眼见过那具尸体,如果不是撒谎,那势必就是局级、队长级和看门人三者之一了!
从常理来推断,大概率是过去的某位队长。
陆酒一边飞快思索,一边回复消息:“可以问一下你想要岑兰宴的情报是为了什么吗?”
“这点也可以见面后再聊。”
对方非常谨慎,大概是想通过面对面的沟通来判断他的情报的真实性。
陆酒思忖许久,回复:“好,明天可以吗?具体时间和地点你定。”
*
沟通非常有效率。
那个帖主将时间约在了明天中午,地点是市中心某家咖啡厅。
陆酒带着满脑子纷乱的思绪入睡,这一晚上着实没怎么睡好。
而第二天醒来了,也没见到淮陆和阿衫的身影。
“正常的,他们俩每次都会玩通宵,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李漾叹气,“别管他们了。”
陆酒刷了半天的“暗夜”论坛,等时间到了中午十点,起身出发。
那家咖啡厅门口有直达的公交车。
陆酒下车之后联系对方,对方发来座位号,进店后,陆酒在靠窗那排位置的最后一个沙发座里见到了对方。
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壮年男人,穿着黑衬衫,黑长裤,体格健壮,眉眼锋利。
即使没有皱眉,眉毛中间也自带一道褶皱,显得面相特别严肃。
大概是没想到陆酒这么年轻,这大叔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然后就仔细观察起他来。
陆酒面不改色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扫码点了一杯咖啡。
这大叔主动问:“你想知道关于那具尸体的什么情报?”
陆酒开门见山:“我想看看他的脸。”
大叔愣了下,立刻拧起眉头:“就这样?你只是对他的长相好奇??”
网上有不少人花痴吸血鬼,因为吸血鬼就没一个长得丑的。
再丑的人类被转化成血族之后,也会变得精致华丽,且随着等级越高,长相越是好看。
又因为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亲王级吸血鬼,所以每次与之一同出现的话题就是“好想知道亲王级得有多好看啊”!
这大叔显然把陆酒当成那种无脑花痴了。
这同时也意味着对陆酒的信任度大打折扣。
陆酒直言道:“不仅是对他的长相好奇,我还想知道他是你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现的,是否真的已经死亡,你们平时又拿他做什么——任何信息都可以。但最重要的是,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亲眼见到那具尸体。”
大叔怔了一下。
“你呢?”陆酒问,“你最想知道的是关于岑兰宴的哪方面情报?知道之后又打算做什么?”
“你问了我两次想对他做什么,”这大叔探究地问,“你和岑兰宴是什么关系?”
陆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先彼此介绍下吗?我叫陆酒,陆地的陆,喝酒的酒。”
“……我叫赵览,阅览的览。”
或许是因为被陆酒微妙地掌握了对话节奏,赵览终于抛下对他的那份质疑,开始正色。
“我就直说了,我跟岑兰宴有私仇,我想要做什么,你应该猜得到。如果你不愿意在这个前提下提供他的情报,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可以就此终止了。”
陆酒的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
他的神色保持着冷静,但在听到这番话的这一刻,两只手悄悄收紧了。
“可以问下他和你是怎么结仇的吗?”
赵览坦白:“他害死了我妹。去年东区出了一场事故,你可能听说过,在一家血族酒吧里,有五个吸血鬼突然发狂,袭击了里头的人类。十几人受伤,八人被畸态转化。”
陆酒眸色微动。
他确实听说过这场事件。
畸态转化是指吸血鬼或人类完全不按照标准流程进行初拥,造成转化失败,而结果往往有其中一方身体受到严重损伤,或者直接死亡。
这种事时有发生,但规模这么大,性质这么恶劣的,非常少见。
那段时间全国各地不少血族酒吧被调查、停业整顿,不论是血族还是尖牙派都收敛不少,但因为没有了后续报道,所以这件事很快也就被大众忘到了脑后。
陆酒的眼皮突突跳起来。
赵览的嗓音开始变得粗哑:“媒体对外的报道没有详细写到那五个吸血鬼突然发狂的原因,但猎人局内部非常清楚……那五个吸血鬼受到了精神干扰。他们神志不清,事后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
“那是印临的酒吧,但那天印临并不在场。唯一在场的,能够对低等级吸血鬼实施集体精神控制的高等级吸血鬼……只有岑兰宴,只有他。”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寂静了下来。
“我妹死了,就在那天晚上。是我带队出的勤,是我抬回了她的尸体。从头到尾,岑兰宴没有现过身,在我们抵达之前,他就已经悄悄离开了那里。”
赵览的话语中充满仇恨。
“在那之后,他也没有给出过任何说法。亲王级吸血鬼身份特殊,猎人局把这件事摁下了,只惩罚了那五个吸血鬼,却对始作俑者视而不见。他们不准我们去城堡那边找他,勒令我们忘记这件事。我妹始终没有等来正义。”
陆酒定定地看着赵览,大脑中顿时又变得非常混乱。
各种各样的思绪挤压着他的神经,令他的身体肌肉变得僵硬。
111担忧地唤着他的名字,陆酒凝固许久,深吸一口气。
……冷静,冷静下来,努力思考。
“岑兰宴那天在场……是确定的吗?酒吧里当时应该有不少人,但网上的论调似乎是从没有人见过他。”陆酒提出疑问。
赵览立刻回答:“监控拍到了他,虽然没拍到正脸,但他当时确实坐在角落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会跟人说他就是岑兰宴。但印临看了监控后确认了,那就是他。”
“所以你们也没看到他的脸?”
“没,现场也没有人拍到他的照片。”
“……印临当时是怎么解释这件事的?”
“那场审讯发生在高级别审讯室,我的权限不足以让我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说到这,赵览直视他:“你似乎不是很相信岑兰宴会做这种事?”
陆酒沉默片刻,启唇:“……他的目的是什么?亲王级对低等级血族的力量压制是压倒性的,他如果要进行精神控制,为什么只控制了五个?”
赵览语气嘲讽:“我也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可惜他没有给我听他回答的机会。”
陆酒又沉默了会儿。
这次,他握紧了双手。
“我见过他……抱歉,我暂时不是很相信他会做那样的事,但也有可能我对他并不真正了解。你说的这件事,我想去确认一下,可以吗?如果确认是他做的……我会向你提供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所有情报。”
在一起四辈子了,陆酒非常清楚,那个男人不是好人,但也不会莫名其妙做这种事。
所以,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如果赵览的妹妹真是岑兰宴所害,且没有任何可以合理解释的理由……那么,岑兰宴必定不是他。
赵览立刻露出了狼一般的眼神。
陆酒接着又说:“我的要求呢,你是否做的到?”
“带你去见那个亲王级吸血鬼?可以,”赵览痛快地一口答应,“我认识看门人,可以让他带我们进去。猎人局的内部早就漏成筛子了,这件事不成问题。”
他的话语间充斥着对猎人局的不屑。
“我也可以先告诉你一些事。那个亲王级吸血鬼根本没死,他被十字架插入了正胸口,一直是假死状态。”
111瞬间激动起来:“酒酒,你猜的是对的!!”
陆酒的双手用力收紧了。
赵览:“猎人局把他放在局内是用来让各队队长参观学习的,每个新晋队长都会被带下去上这堂课。名义上是为了让大家以后在日常工作中遇到亲王级吸血鬼时能够成熟应对,但实际上我们根本遇不到这种等级的,就算真遇到了,你也知道了,他们的事我们根本管不了。”
“另外,说句实话,我觉得猎人局放着这个亲王级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目的,至少从法律上来说,他们没有权限拘禁一个未真正死亡的吸血鬼。尽管这种事属于没人举报也就没人来管,但他们总要有目的,才会去冒这个风险。”
陆酒动了动唇:“我听说……能够杀死亲王级吸血鬼的,只有他们自己?”
“理论上是这样,”赵览往后靠到了沙发背上,姿态有些放松下来,“但如果吸血鬼真要自杀,那就不可能用十字架,他们也知道这件东西杀不死自己。他们可以去阳光下晒死,也可以用桃木剑,而十字架,绝对是由他人刺入他们胸口的。”
事情的走向似乎突然明晰起来,111更激动了。
陆酒努力保持沉着:“……那你的看法是?”
“应该是另一个亲王级干的。”
111:“酒酒,你看!!”
陆酒:“等等,这件事还有一个矛盾的地方。”
他对赵览道:“……同样的问题,所有吸血鬼都知道十字架杀死不了他们,那个亲王级吸血鬼既然要杀你们局里的那个,为什么会用这件武器?”
这也是昨晚他顺着111的思路往下思考后,想到的一个矛盾点。
赵览摊手:“或许是当时那家伙趁手的只有这件东西,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来不及真正杀死这只亲王级吸血鬼就逃走了。有一条证据可以侧面证实这一点——吸血鬼杀死同类,不是报私仇就是为了升等级,升等级就要吸对方的血,猎人局里的那只确实失了不少血。”
陆酒愣住:“亲王级还能往上升?”
不已经是最高等级了吗?
“始祖级啊,”赵览屈指,敲了敲桌面,“传说等级。”
陆酒一惊。
有一个人人皆知的传说——有七只始祖级吸血鬼伴随着这个世界一起诞生。
他们天生背负着神降下的罪,每一个都对应七宗罪中的一项罪名,而后来的所有吸血鬼,都是他们的后代。
但人们谈论起这件事,就跟谈论神话一样,没人会把这事当真。
赵览还说:“反正血族内部有不少人相信始祖级是可以升上去的,只是要跃升的等级越高,难度肯定也就越大。”
“从D级开始往上,C级、B级、A级、贵族级、亲王级,再到始祖级,他们要吸的同类的血越来越多,需要的同类等级也越来越高。”
“亲王级要跃升到始祖级,不知道要吸多少亲王级的血。甚至就算吸得足够多了,也不见得能升上去,毕竟从没有人见过始祖级吸血鬼,这种吸血鬼只存在于传说里!”
陆酒的心咚咚跳起来。
赵览又说:“那只亲王级吸血鬼是五年前被猎人局带回来的,据说是在西边郊外被发现的,当时有开发商想在那里建别墅群,从地下挖出了他。后来就因为这个原因,开发被叫停了。”
“我可以马上带你去见那个亲王,你也可以去验证我和你说的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只要你确认你的情报准确,那就算是我误会了岑兰宴,我也认了!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找的始终是杀死我妹的真正凶手。”
“但你必须向我证明你有这个能力去确认答案,如果真凶就是岑兰宴,你有这个能力让我找到他。”
陆酒与赵览对视。
半晌后,他缓缓启唇:“好,我会给你证明。”
*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在咖啡馆门口分开了。
陆酒坐上公交后,111在他脑海里嘟哝:“要怎么向他证明?难道要问岑兰宴拿信物?岑兰宴要是知道这东西是给谁的,会给吗?”
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陆酒也在暗暗思索这个问题。
一想到那个男人,心仿佛就被捏紧了。
无数问题盘旋在脑海中。
昨晚的画面也不断闪现在眼前。
那个男人的面孔,他的双眼、触碰……
陆酒揉揉眼角,逼自己驱散这些画面,客观冷静地来看待这个问题。
就如111所说,见到猎人局里的那个亲王,答案就清晰了。
而只要他给赵览证明,赵览就会带他去猎人局。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拿什么信物才能让赵览信任他。
他暂时不能去见岑兰宴,至少不是现在……去找印临试试吧。
*
陆酒给李漾打了电话,问他印临一般除了城堡还会出现在哪里。
“你要去找他?为什么呀?”李漾似乎很震惊,“昨天他不是去找你了吗,你没和他交换联系方式?”
“……没。”
昨晚也没想到事态会是这么个走向……
“那你现在去城堡,他应该也还在的呀,白天他们有时候不会去睡觉,把门窗全部关了在室内活动的。”
“我不想去那边找他,”陆酒问,“他不是开了很多家酒吧,晚上他会去那些酒吧玩吗?”
李漾想了想:“今天是礼拜天哦,他礼拜天晚上倒是会固定出现在‘尖牙’那边,大概晚上八点吧,我去过几次,都是八点后才见到他的。”
陆酒在手机地图里搜索了下,“尖牙”酒吧在另一个城区。
他也懒得回宿舍了,中途下车,找了一间网吧,坐下来继续搜集血族相关的资料。
有件事令他比较在意。
据说人类在被转化途中,会遇到一个诞生在潜意识中的选择题。
死亡,或者永生,二选一。
选择死亡,那就转化失败,真实死亡。
选择永生,那就转化成功,实现永生,却要成为不能接触阳光的夜行生物。
每个吸血鬼都很难描述当初那一瞬间的感觉,他们不知道这个选择题是由谁抛给他们的。
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吗?
又或者,这是他们的生命本身抛给他们的问题?
对此,111说:“唔,三千世界都是在快穿局控制下的,快穿局一般不会让小世界形成‘神’这种这么强大的个体意识,我觉得这应该就只是单纯的传说。”
网吧里,时而有人在身后走来走去。
陆酒凝起神,在脑海中说:“但是人类在被转化成功后的初期确实会出现七宗罪的症状。如果是高质量的转化,可能症状很轻,持续半天一天就消失了。如果是低质量转化……这种症状可能会杀死被转化者。”
其实这都算常识了,只是在赵览提到始祖级吸血鬼前,陆酒确实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如果七宗罪是真的,背负七宗罪而随世界一起诞生的始祖级吸血鬼也是真的,那神呢?也是真的吗?
那这个神对于快穿局而言,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111陷入了苦思冥想。
半天后,它有些低落地说:“酒酒,我真的不知道诶,我的知识库里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它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快穿局。
然而现在,所有事态都在朝着它不理解的方向走。
111很迷茫。
陆酒说:“你不知道也正常,要是你什么都知道,这会儿他们也不会还让你绑定着我了。”
111声音很低:“但我听你说着说着,越来越怕我的存在哪天会不小心伤害到你了……酒酒,如果你哪天觉得我不对劲了,一定要销毁我好吗?”
陆酒顿了下,转换成了轻松的语气:“怎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还没到这个地步。我们现在只是在随便聊天啊。”
“不不不,一定要想到最严重的后果的!”111想了想,“或者你不销毁我也行,要是我没了,那没人把你送回到原世界了怎么办!对,你可以不用销毁我,你可以执行强制剥离程序!这其实也是快穿局的一个bug,到现在都没修好。我告诉你怎么操作……”
111巴拉巴拉地教起来。
陆酒沉默地听着。
……
天色渐暗。
到了晚上七点,他离开网吧,出发前往“尖牙”。
七点半抵达那里,要了一杯鸡尾酒,在吧台边坐下,敷衍掉了前后五个来勾搭的吸血鬼,在八点整,他等来了印临。
和昨晚稍有些不同,印临今晚懒洋洋的,到了之后就在卡座里坐下。
服务生把酒拿过去,开瓶给他倒酒。
印临端起就喝,喝出了一股不怕死的架势——酒精确实也杀不死血族,甚至麻痹不了他们的神经,只能让他们尝尝味道,解解渴。
陆酒放下酒杯,走过去。
印临已经左拥右抱,左边一个男的,右边一个女的,场面非常浪荡。
刚逗完怀里的人,他察觉到眼前出现一道身影,慢吞吞撩起眼皮。
见到陆酒,印临僵了僵,但很快就调整好面部表情,开口讥讽:“岑兰宴可不在这里,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陆酒大人?”
最后那四个字,被他咬得十分阴阳怪气。
他两旁的人类听到他的话,立刻抬起头:“岑兰宴?”
“这个人见过岑兰宴?”
印临黑下脸,收回手:“你们两个都走,赶紧走。”
“啊,干嘛呀!”
“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再不走我让人把你们拖走扔出去,从今以后别想再踏进我酒吧的大门。”印临咬牙切齿。
一男一女有些郁闷,赶紧起身离开了。
他们走后,陆酒轻声问:“岑兰宴怎么样?”
“怎么样?”印临冷笑,“被等了几百年的情人冷酷抛下,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伤心欲绝,茶不思饭不想,盼星星盼月亮!”
“……”陆酒本来心情有点郁闷,这会儿嘴角一抽,“你要不还是看点好的文学作品吧?”
“哟,冷酷情人还有心情在外面给人当教书先生!”
“…………”
陆酒盯着他,忽的笑出一声来,挑眉道:“他知道你在外面这么说他吗?”
“知道又怎样,来打我啊!”
“光打你怎么够,还得把你赶出城堡吧?”
印临狠狠僵住。
陆酒似笑非笑:“他没道理住在别人的地方,除非那本来就是他的地方。”
“…………”印临磨牙,“你倒是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