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煦对面是一脸镇静的方一晗,她对方一晗的说辞表示怀疑,“你这些天就为了赶一幅画,足足消失了十天。”
方一晗双手端着一次性茶杯,袅袅雾气升腾,飘向女人姣好的面容,她穿着深咖色中长款羽绒外套,深灰色紧身裤修饰她衣服外纤长美腿,脚上是和上衣同色系的一双光面真皮短靴,林煦对方一晗的映像是方斯鲁会客室那副超大油画,画像中的她温婉知性。然而真人坐在对面时,林煦能明显看出来本人的气质和油画上大相径庭,那副画没画出方一晗的聪慧,林煦当警察这么多年,虽然以貌取人很容易落入刻板印象的认知陷阱,但她此刻敢确信,方一晗绝对不是个听话的乖乖女。
“司小姐是一位很特殊的客人,”方一晗处变不惊,笑笑说:“她对我的作品评价很犀利,对于她定制的画,我自然是要慎之又慎。为了不被外界打扰,我关了机,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专心创作。”
“你完全可以跟家里打好招呼,再去专心创作,一声不响消失,知道我们浪费多少警力找你吗?”
“画家是靠灵感吃饭的,灵感这种东西说来就来,也转瞬就逝,而且我婚期将近,一个电话是打不完的,还不如直接关机图个清静,”方一晗放下手里的茶杯,态度良好,“在这里,我为自己给广大基层民警同志带来的麻烦道歉,作为补偿,司小姐定制的这幅画我分文不取,所有款项我会通过社会捐赠,给晏城警局添点能用得上的设备。”
林煦突然有种有气无处撒的无力感,方一晗是个聪明人,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只好问起这幅画的价格,“她找你定制这幅画,花了多少?”
“一百万,司小姐是个爽快人,提完需求,她就先支付了百分之八十的预付款。”
“......”林煦对放在旁边价值一百万的木框框,没有任何兴趣,八十万,说付就付,当然,林队长没有伴侣财务支出的管辖权,人家自己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林煦想也没想就替晏城广大同僚承下这份厚意,说:“我在这里先替本市各部门,谢谢方小姐的好意。”
“不需要看下画吗?”方一晗问道。
“不用,我是个俗人,没有那么高雅的情调也看不懂艺术。”
“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恐怕还不行,”林煦起身准备往外走,“你父亲在你失联的六小时后向我们警方报了案,既然你人已经回来了,先跟我去销下案,另外,有关你父亲的调查,我们也有些问题要询问。”
“我父亲?”
“对,方斯鲁涉嫌绑架司辰心,人证物证俱全,已经被带回来接受调查了,你作为家属最好知道下情况。”林煦走到门边压下门把手。
方一晗脸上出现该有的不可置信,“天呐,司小姐还好吗?”
“你应该庆幸绑匪没有在第一时间撕票,否则,我不会心平气坐在这听你讲故事。”林煦面若寒霜又相当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走一趟吧,方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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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物袋编号36的塑胶密封袋被沈长风撂在方斯鲁面前,“方斯鲁,你应该认识这个吧,从你家沙发缝里掏出来的,我们的技术人员从上面完完整整采集到了你的右手指纹和掌纹。这部手机最后播出去的号码,刚好和我们在司辰心被绑架现场发现的手机电话卡一致。”
方斯鲁眼珠子动了动,定在面前的证物袋不动了。
沈长风好整以暇抄起双手,“还是没什么可说?”
半晌,方斯鲁嘴巴子动了动,“司辰心绑架了我女儿,我只是派人去问她把我女儿弄哪去了?”
“你怎么肯定是司辰心绑架了你女儿,你没有收到任何形式的勒索,怎么证明司辰心绑架方一晗,就凭你那看人不出错的眼光?”沈长风好笑似的看着他。
“她承认了,司辰心在电话里承认了,她说只要我放了她,我女儿就能回来,”方斯鲁浑浊的眼球看向沈长风,“我照约定放了她,只要我女儿回来,就能证明是司辰心绑架了一晗,而且我也没让人伤害她,我的行为不构成绑架。”
“你女儿确实回来了。”沈长风告诉他。
方斯鲁的肩膀刚放松下来,又听见沈长风说:“方一晗表示这十天,她没有受人胁迫,也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这十天她一直在完成一幅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女儿,活生生的,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司辰心没有绑架她,”沈长风拖回物证袋,“方老板,不是你以为司辰心绑架了你女儿,然后你才派人去绑架司辰心,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是逃脱犯罪事实的依据。你是聪明人,相当不该拿这种蹩脚的理由来应付警方。”
“我要求见我的律师!我要见我女儿!”
“早着呢?”沈长风皮笑肉不笑对他说,“你就不好奇,和你单向联络的手机,是怎么到我们手里的吗?还有你的安全主管,他真的安全吗?”
就在这一晚,胡邦的住处被突击检查,从他床底下搜出了七八部手机,胡邦在看到物证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余地,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南阳分局刑侦队、治安队联合特警大队,对胡邦给出的地址实施抓捕,涉案人员悉数归案,整个分局后半夜灯火通明。
此时的第三医院icu病房同样灯火通明,各种生命监测设备滴嘟作响,司辰心戴着的呼吸面罩几乎要盖住她大半张脸,她孱弱到极点,胸腔起伏微不可见,医院走廊是焦急等候的家属,司锦早已哭不动了,司月白兄弟劝她回去休息,司锦拒绝说:“你们知道的,阿愿走的那天晚上,她孤零零一个人。”
“小满要是...”司锦喉咙哽咽着,“小满要是真挺不过来,至少还有人陪着。”
司暮川在旁边张了张嘴,安慰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病危通知是在第二次进手术室出来的,颅内出血没有得到缓解,手术还没开始各项生命体质体征不停往下掉,主刀医师以病人病情不稳定为由拒绝手术,没有任何一位医生会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开刀,因为病人很有可能在术中离世,到时候责任归谁?
“不会的,小满很顽强,她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坚强,”司月白说:“姑姑,这么多年我们都不敢去面对父母亲的离世,小满她敢,她不仅敢,她还做比我们都要好,小满是个好孩子,她不会让我们难过。”
司锦呆坐着朦胧泪眼望向icu冰冷的门,她多么希望这门下一瞬打开,从里面飞给他们一个好消息。
白色木门推开,映入眼帘是飞舞的雪白窗纱,在窗边站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人,她逆着光,依旧能看见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女人张开双臂,温柔地呼唤着:“小满,过来!”
“妈妈?”
“是妈妈,小满快过来。”女人身周盈着迭迭的白。
司辰心快步奔过去,一头扎进怀抱。
“小满今天开心吗?”问题在耳边响起。
“有一点点难过。”
“为什么呀?”
“不知道,我好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
“我们家小满也会不开心啊,”另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一步步从楼梯上下来,男人笑得温和,说:“是学校老师又给我家宝贝打低分了,还是有男同学抢你玩具打不过?”
“爸爸,小满成绩可好了,学校也没人打得过她。”司辰玥穿着漂亮的月白色连衣裙,长发如海藻般涟漪。
是梦吗?终于不是歇斯底里质问的母亲,不是腐朽成焦炭的父亲,阿姐也完好地站在眼前。icu病床上的女孩,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
“怎么哭了?”姐姐温柔地给妹妹擦眼泪,“这么大了还是小哭包一个。”
司辰心哭得更厉害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吗?”
“不可以哦,小满是大人了,你不是说,长大后要自己自己上下学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长大一点都不好,阿姐,我再也不要先吹蛋糕蜡烛了,我应该和你一起的,”司辰心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阿姐,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小满,有人在等你,还有很多人在等你,你不能走,回去吧。”
“回去吧,小满。”虚空中传来声音,司辰心泪眼婆娑,刚才他们还在房子里,现在四周只有浩瀚的空旷,空荡荡一直延伸到远处,司辰心在原地打转,她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落在哪里。
“小满。”像是穿越万里千山的呼唤,飞过雾蒙蒙的白,如利箭破空般迅疾来到她身边,在前面。
“你还没陪我跑步。”
“你还答应等我下班。”
“我们还没一起去买菜。”
“小满,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