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苏觉得自己愈发地没有“骨气”了。

    一块小毯子和一盘烤鸡,就能被魔王收买。

    可他抵不住幼小的身子对舒适感的依赖,而牧沉的气味,是他破壳后第一个熟悉的味道,难免有些“雏龙情结”。

    也许多段时间就好了。他是重生的恶龙,不是真正的新生儿,魔力恢复得很快,用不了多久就能独立生存。

    其实现在也能,只不过......放着嘴边的饭不吃,何必自己去打猎呢?

    他又不是傻龙。

    不是傻龙的时苏为自己做好了全套的心理建树,于是在饱餐了一顿后,窝在魔王的卧房里睡着了。

    他决定先储蓄精力,先想办法度过脆弱的“婴儿期”,同时筹划他“反抗魔王”的大计。

    第二天,他依旧好吃好喝,上午在院子里数了会儿麻雀,观看几个小影巫练剑,然后又吃了顿牛肉。

    午时,他趴进了魔王的书房里,这里很适合午睡。

    要是牧沉不把毯子放腿上,就更好了。

    时苏蜷趴在他的腿上,耳边是沙沙的书写声,牧沉正在牛皮纸上写字,他听着这声音浅寐了一会儿,忽然被一股能量激醒。

    是他的神石。

    他小心动了动脖子,睁开一只眼往桌上瞧,只见那块黑晶石吊坠正躺在牧沉的右手。

    魔王左手执笔,有如神助一般,刷刷几下就在牛皮纸上画出吊坠的速写,如复制粘贴一般精准。

    “想拿回去?”

    这声音把时苏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正对上牧沉的下巴尖。

    “暂时不能给你。”牧沉右手一捏,那吊坠就消失了。

    时苏前爪趴上桌面,用头顶的小角往他袖子里拱。

    “干什么呢。”那手腕的肌肉瞬间紧绷。

    时苏:找石头。

    顺便探探这袖子里有什么秘密。

    牧沉身上的道具总是凭空出现又消失,这不是简单的法术能做到的。

    “你找不到的。”

    时苏:你把我的东西藏哪儿了?

    “一个随身空间,”牧沉说,“可以放很多东西。”

    这么玄乎。

    时苏:有多大?

    “至少......可以放下十几只你这么大的小龙。”牧沉垂眸打量他,“你要是总捣乱,我就把你关进去。”

    时苏不屑地昂头:少吓唬我。

    “你不信?”牧沉撩开袖管,“要不要试试——”

    嗖地一下,小火龙从他腿上一蹬就起飞,冲到了几米外的书架上。

    时苏:别想碰我。

    他很快绕到书架背后,在架子间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躲上。

    “不碰你?好,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非要赖我腿上。”牧沉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

    时苏:......谁赖你腿上了!

    小火龙只觉脑袋烫烫的。

    时苏:明明是你故意......

    “我可没有强迫你,”牧沉接下了他的话,“你要不乐意躺我身上,大可选择别的地方。”

    小龙气得小脚乱抓。

    不行,不能被这个家伙牵着鼻子走。

    时苏:那你把毯子给我,我就走。

    他爬上架顶,撑出个小脑袋望过去。

    时苏:把毯子给我。

    他底气十足地喃喃着。

    牧沉看他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还是提起绒毯铺上桌面:“来拿吧。”

    小奶龙从书架上飞跳过来,停在桌沿边谨慎地踌躇着。

    时苏:你把手收回去。

    牧沉:......

    该不会真的信了吧。

    他收回右手,小龙这才啃过来,那小嘴往前一叼,抓起毯子就想飞回了书架后面。

    他找了个牧沉看不见的书架格铺上绒毯,放松地卧了上去。

    只要小毯子在就好。

    魔王什么的,还是丢了吧。

    沙沙的写字声飘散在耳边,小龙又眯上了眼,继续他的午睡。

    而正当他快要入梦时,牧沉又吵醒了他。

    “对了,你如果觉得冷,还可以过来,”牧沉贴心地补充道,“我的怀抱随时对你开放。”

    语气很温和,但也很欠。

    时苏睁开眼睛,正思考着如何回怼,面前的一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见那书封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如何驯服一条龙》。

    右下角还署了牧沉的大名。

    好啊,怪不得。

    时苏磨了磨獠牙。

    牧沉抢了他的东西,现在又不杀他,还装成“好好魔王”的样子,原来是为了这个。

    不是垂涎他的“身子”,而是想要他的“心”。

    他噌地起飞,脚上捉着小绒毯,在越过天花板时,将毯子甩到了牧沉的脸上。

    时苏:谁稀罕你!

    他飞到窗边,又突然觉得不划算。

    牧沉抢了他那么多东西,凭什么要把毯子还了?

    于是他又飞了回来,把还搭在牧沉头上的毯子拿走。

    时苏:你的东西,都是我的。毯子也是。

    他停在窗沿上,以领主的语气命令道:另外,派你再多去准备点毯子,要和这个一样材质的。

    “嗯......”牧沉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好。”

    “不过,这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领主若是不介意,明天和我去黑曜总会,那里有各式各样的毯子。”

    魔王对着窗台上的小影子,恭敬地回应着。

    就是坐姿很随意,他靠在大椅背上,一手从容地摆弄着羽毛笔,完全不把小奶龙放在眼里。

    小龙“哼”了一声,鼻尖喷出一股热气。

    他昂着脑袋背过身去,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治魔王的方法。

    只许魔王驯龙,不许龙驯魔王么?

    时苏:咳,我先出去逛逛,你好好做事,晚饭我要吃三只烤鸡。

    他得先做足领主的派头。

    小龙宣布完后,立刻飞出窗外,生怕牧沉在后面放阴招。

    还好,无事发生。

    时苏滑行在半空,沿着矮墙在分会里逛游,最后停在一棵大树上远眺。

    镇上的房屋又变多了。

    重生前,他曾化为人形,在周边游历过,时苏这个名字便是那时候来的。他去过教堂,光顾过小酒馆,参观过工会塔里的竞技,也交到过一个朋友。

    为了保持低调,时苏不爱与人说话,尤其避开那些外来者。但不知为何,爱与他搭讪的人类倒很多,而其中只有一个人,和他保持着来往。

    那不是个外来者,而是从小生长在镇上的老药师,曾是雇佣兵团的副首领,后来回到这里隐居。

    时苏想找的帮手就是他。

    他回首望向书房的屋顶,犹豫片刻,还是向北飞去。

    药师的小屋就在北边的临镇的树林里。

    他头顶是乌云,眼前是天际,街道在脚下掠过。这座镇不大,很快,一条石板路铺成的岔路出现,左边通往药师的小屋。

    只不过那路上长满杂草,似乎很久没有人踩过。

    屋子冷冷清清,石砖的外立面上爬满了颜色各异的小花,木质的门板上挂着一簇白色的马蹄花,压在一块刻字的金属板上。

    [悼念乔伊,为巴尼军团带来荣光。]

    药师走了。

    时苏爬上房顶,透过烟囱向屋内放出魔力,没有感受到生命体存在。

    他立在屋檐上,望着远方的滚动的稻草静立。

    这一蹲,就是四个小时。

    他闻到了猎龙人的气味,就在方圆几里内,但很快就消失了。

    小龙闭眼静止在那儿,如一座奶白泛橘的小型石雕。

    这是他为已逝的友人送去祝福的方式。

    天色渐黑,天上的云愈发密集,雨点滴落在他头顶,如小针一般。

    时苏不喜欢下雨。

    该回去了。

    时苏又觉得不甘。

    牧沉是他唯一能投靠的人了。

    他跳下屋檐,将小毯子铺在门前的石阶上避雨,团成一颗奶白的皮球,在毯子上趴了会儿。

    小龙考虑着接下来怎么做。

    是主动回去,还是等着魔王来找他。

    然而他没想多久,就听见了马蹄和车轮的响动。他透过灌木的遮掩,见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由远及近,停在正前方的栅栏处。

    果然,下车的是牧沉。

    时苏:你跟踪我?

    “嗯,”牧沉撑开一把纸伞,“我不跟着,你岂不是要翻天。”

    时苏:你给我下了追踪术?

    “没有,放心。”牧沉走到近前,朝小龙伸手,“有敌人在找你,先跟我回去。”

    小龙警觉地站起身子,鼻尖对着他的指头探去。

    还是那股淡淡的木香,只是混了点铁锈味。

    只有刚用过剑的手,才会沾上这种味道。

    时苏:遇到什么事了吗?

    牧沉微微怔愣,从他的视角里,小奶龙的一双粉眼正“关心”地注视着他。

    “不是大事,只是解决了几个低级猎龙人。”

    时苏:我不怕他们。

    猎龙人,曾是他的塞牙零食。

    牧沉摸摸他的脑门:“我知道。他们怎么可能是领主的对手。”

    听起来蛮敷衍的。

    但小龙还是接下了这句恭维。

    “所以,回去吗?”

    时苏犹豫片刻,还是爬上了他的掌心。

    既然没有选择,那就继续“驯服魔王”的计划。

    他爬上牧沉的肩,督促他收好毯子,一人一龙登上马车回城。

    雨变大了,空气也潮湿起来,时苏将毯子铺上魔王的腿,舒舒服服地蜷了上去。

    牧沉用手掌虚虚地捂住小龙的身子,指尖捋过龙脊上的刺。

    “别再乱跑了,”他说,“你现在魔力尚微,盯着你的不只是杂鱼。只有在我这里,你才绝对安全。”

    时苏抽了抽鼻子,喷出一阵微烫的气流。

    他的确没有别的帮手了。

    时苏:讨厌你。

    他不服气地呢喃着。

    牧沉撸刺的手一顿,指尖神经质地抖了一下,温凉的皮肤泛起燥热。

    “有多讨厌?”他低声问。

    时苏:等我恢复了力量,就把你吞掉。

    “好啊,”他眼尾弯起温和的弧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