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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包庇

    即便被问到眼?前,常清念也不?敢贸然开口。万一周玹只是试探,她主动承认岂非自投罗网?

    目下不?知周玹是个什么态度,肯定?得先服软示弱才是正理儿?。

    趁周玹松开她下颌,常清念立马翻身扯来锦被,身子一滚便缩了进去。只露出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在?暗夜里?闪动着潋滟水光。

    下一瞬,细碎呜咽声便从被褥里?传出来,像羽毛尖儿?轻轻扫过?人心底,撩拨着最柔软那处。

    见常清念眼?泪来得倒快,周玹将烛台挪近些?,自上?而下地睨她,无奈制止道:

    “少装可怜。”

    腮边忽而被生着薄茧的指腹蹭过?,常清念骇了一跳,连假哼出来的啜泣声都不?由顿了顿。随后才发觉,周玹只是替她捻起散落的青丝,尽数别去耳后。

    周玹这动作虽称得上?温柔,口中却不?饶人地哂笑?道:

    “你都有胆量杀人了,如今朕问你两句就要吓哭?”

    见周玹不?再那么好糊弄,常清念便明白这不?是试探,而是拿住了实在?把柄。

    可周玹怎么发现的?莫非他早就派人盯着她?

    虽知晓周玹是皇帝,他防备任何人都是应当的。可不?知怎地,常清念突然就当真想哭起来,委屈哝道:

    “因为您最吓人——”

    比死人都恐怖百倍。

    察觉周玹正盯着她,常清念到底没敢说出太以下犯上?的话,默默将后半句咽回肚子里?。

    周玹简直快被这话气笑?,顿时?伸手将常清念逮出被子,板着脸命道:

    “出来,给?朕把腰带系上?。”

    大半夜的不?安寝,又要穿衣裳做什么?

    常清念心中怦怦直跳,立马摇首拒绝,紧紧抱住周玹的腰,娇声恳求道:

    “陛下,今儿?时?辰忒晚了。您行行好,便明早再发落妾身罢。”

    秉着能留一夜恩情是一夜的想法,常清念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周玹,咬死了男人在?榻上?的时?候心最软。

    要不?怎么说太监阴狠刻薄?还不?是没根儿?么!

    一眼?看穿常清念在?想什么,周玹垂眸哼笑?一声,却也没喝令她放手。

    见常清念痴缠,周玹便顺势俯身,将她压去榻上?,居高临下地审问道:

    “上?回在?青皇观里?,不?是说没事瞒着朕了?”

    常清念心思转得飞快,眼?珠子往旁边一瞟,立马便来了主意,开口狡辩道:

    “当日陛下问的时?候,确实是没有啊。可谁又能料到后来之事?您如何能怪到妾身头上??”

    “跟朕耍心眼??”

    听?见这钻空子的诡辩之语,周玹禁不?住咬牙忍笑?,掐她脸蛋儿?道:

    “常清念,从前朕只当你很乖,不?会对朕说谎。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你胆子其实大得很。”

    初时?是被叫全名的恐慌,随后又是被拆穿伪装的恼羞成怒。

    常清念没仔细听?周玹话音,只当他是在?怪自己害死岑妃。心里?直堵得慌,泪水便忽而汹涌起来。

    一闪身蜷缩去榻里?,常清念细瘦肩膀微微颤抖,呜咽道:

    “那您要做什么?要妾身给?岑妃偿命吗?”

    常清念的声调陡然拔高不?少,虽还不?至到吼周玹的地步,却也端的是质问。

    “放肆!”

    周玹忍不?住低斥,可这呵斥没什么砭骨冷意,多的是无可奈何:

    “朕都还没怪你,你倒要跟朕使小性子?”

    早被周玹宠得受不?了屈儿?,常清念顾不?上?失不?失礼,猛地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色厉内荏道:

    “陛下嫌妾身作小性儿?,那您就杀了我罢,趁着你那爱妃尸骨未寒,再用?我的血给?她暖暖!”

    说着说着,常清念连敬称都抛去脑后,对着周玹你来我去。

    周玹听?罢,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全是被这小白眼?狼气的!

    好半晌,见常清念终于肯住嘴罢休,周玹掐着手臂将她拽来身前,沉声道:

    “火儿?撒够了?”

    常清念怨怼一通,此时?才知道后怕。觉出自己今日脾气是有些?大,动静便立马小了不?少,可常清念心里?还是憋屈得难受,不?由呜呜哭诉道:

    “妾身就是讨厌岑妃,她当初还用?竹篾子笞妾身,当时?您还给?妾身上?了药的……现在?您是不?是新鲜劲儿?过?去,不?愿意再疼妾身了……”

    杀岑妃明明是为了灭口,常清念却借着抱怨,冷不?丁地说起她曾与岑妃有过?节。教人乍一听?,便以为这是她杀人的缘由。

    常清念的眼泪都快将屋子淹了,周玹闻言果然没深想,赶忙搂着她哄道:

    “好了好了,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胡话。天上?地下就属你这刁狐儿?最金贵,你想给?谁偿命去?”

    见常清念哭得鼻尖通红,周玹无奈,只好用女子最喜欢的吻法儿?取悦她。

    轻缓挨碰着那双稠红唇瓣,周玹温柔厮磨,直将那簌簌往下掉的泪珠子全吻了去,尝透苦涩咸湿。

    “还行,至少知道记仇,不是个傻的。”

    周玹微微退开些?,忍不?住轻叹一声,真是半句重话都不?敢说。

    常清念闻言顿时?不?忿,跟凑上?去咬了周玹一口,心里?这才彻底舒坦起来。

    明明周玹才是憋了一肚子气的那个,可此刻他竟觉得,能好好儿?哄住常清念就行了。

    至于他自个儿?生气?那就忍着罢,左右他命大,一时?半会儿?也气不?死,不?像这小祖宗娇贵得要命。

    生怕常清念要哭背过?气儿?去,周玹只好又耐心夸道:

    “朕才教你几个月,你就敢杀人了,还是挺有天分的。”

    常清念听?罢倒的确不?再掉眼?泪,只忍不?住瞪周玹,腹诽道:

    这话是夸人的吗?

    未免常清念要翘尾巴,周玹又点她脑门儿?道:

    “只是你也不?打听?打听?朕今夜在?哪?干坏事也不?避人。”

    “从前教你读的东西都读到——”

    周玹越说越来气,差点将后头的话脱口而出,赶忙及时?打住,换了个温和?问法:

    “读到哪儿?去了?”

    常清念在?御前待得久,便也听?过?周玹惯常是怎么训臣工的,便默默接道:

    “狗肚子里?。”

    见常清念跋扈地扭过?脸儿?去,说的话却是在?认怂,周玹这下是真没绷住,彻底被逗笑?出声。

    觑见周玹脸色缓和?,常清念心里?有疑惑,便小声问道:

    “妾身怎么就不?避人了?您不?是说今晚在?处理政务吗?”

    周玹笑?意敛起,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道:

    “朕去了远香堂,便正巧路过?玲珑馆与太清湖。”

    原来今日是被周玹无意撞见,常清念顿觉这通训挨得实在?冤枉,忍不?住抻头去看窗外,是不?是六月飘雪了?

    下一刻,常清念忽然反应过?来远香堂是谁住着,不?禁扭过?头,幽幽问道:

    “您去见悫妃做什么?”

    周玹非但不?见心虚,反倒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常清念,这才道:

    “悫妃派人来传信儿?,说有些?事想单独禀与朕。”

    而悫妃所言,才是周玹今日生闷气的全部来由。

    被周玹一睨,常清念不?由微蹙眉心,顿时?便想通:悫妃还能说什么?左不?过?是她与礼王那些?破事!

    从前悫妃便将此事告密给?太后,害得她被要挟。如今又想挑拨周玹厌恶她,好教自己借机复起?

    “陛下,从前是礼王非要纠缠妾身,您早便知道的。妾身上?回都同?您讲了,当真没有半分隐瞒……”

    常清念跪坐起来,半偎在?周玹肩上?,止不?住地喊冤叫屈:

    “去岁在?泰安殿为长姐守灵,礼王仗着自己是宗亲能进宫祭拜,便挑无人时?堵住妾身的去路。哪知?*?正巧被躲在?暗处的悫妃瞧了去,她便总借此要挟妾身。”

    周玹淡淡颔首,让常清念不?必紧张。他相信错不?在?常清念,可总被人当面说这些?话来恶心,真是别提多怄得慌。

    “朕给?悫妃灌了点朱砂,教她永远闭嘴了。”

    周玹说的轻巧,可朱砂入药乃是宁神之用?,能将人毒死怎么可能是“一点朱砂”?

    被周玹这直截了当的做法震住,常清念不?由打了个哆嗦。

    本还以为今日一石二鸟之计没成,谁知周玹出手替她料理了悫妃,倒也算意外之喜?

    见常清念又出神,周玹早没了脾气,仍好声好气地指点道:

    “你想嫁祸悫妃,好歹将她引去湖边罢?再不?济你也得派人盯着远香堂。悫妃个把时?辰前便已?动弹不?得,又怎能再去湖边害岑妃?”

    将那红翡戒指塞进常清念掌心,周玹俯身同?她低语:

    “戒指便莫往湖里?扔了,会露馅的。”

    所以周玹把戒指捡回来,其实是善后之举,他打一开始就是要包庇她的。

    常清念想通此处,登时?暗自雀跃起来,心里?有了底气,便更敢同?周玹抱怨:

    “还不?是您骗妾身在?先?谁能料到您不?安生批折子,而是去什么远香堂?”

    尚没听?见半句谢恩,反倒先落了通数落,周玹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挑眉撂话儿?道:

    “朕做什么事都要知会你?”

    见常清念还理直气壮地点头,周玹忍无可忍,单手将她摁倒在?榻上?,扬巴掌便朝她身后掴去,冷声施惩道:

    “明早去把兵书取来,给?朕将前三篇罚抄十遍。抄书再不?认真,朕就当众发落你,让旁人都瞧瞧你是什么坏东西。”

    几下巴掌倒没多疼,只是常清念何曾受过?这屈辱,不?由得羞臊满面,挣扎着想要起身逃走。可她哪里?扭得过?周玹,只能做鱼肉任人宰割。

    “陛下最坏了,妾身还不?是跟您学的?”

    反正脸皮都教人扔地上?踩了,常清念毫无惭色地顶嘴,将自己学坏全都怪在?周玹头上?。

    惦记着女子面皮薄,周玹原本都想放过?,闻言又忍不?住补了她两下。

    彻底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常清念终于肯乖乖闭嘴,不?再喋喋不?休地激怒周玹。

    “妾身真不?是想躲懒——”

    常清念回身趴去周玹怀里?,伸出粉莹莹的指尖,在?他眼?皮子底下晃:

    “只是妾身明儿?还要染蔻丹呢,难道陛下不?想看吗?”

    一把攥住常清念乱摆的手,周玹似笑?非笑?地说道:

    “不?愿抄那就背,明晚背给?朕听?,差一个字儿?便罚一板子,你自己掂量清楚。”-

    次日,锦音早早去园子里?,采来些?新鲜的红凤仙花。将花瓣放在?瓷碗里?捣碎后,便替常清念敷在?十指葱甲上?,挨个儿?用?湿布包起来。

    之前染过?一遭,指甲上?已?有了层淡淡颜色,常清念眯眼?瞧着,心气儿?便顺得不?行。加之除去岑妃这个心腹大患,她总算能有几日高枕无忧。

    见常清念闲适地朝窗外张望,承琴捧着兵书过?来,虽然略有不?忍,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搅扰常清念的好心情。

    “娘娘,这眼?看都快晌午,您要不?要多少瞧两页?若不?然今晚皇上?过?来时?,您够呛能背完呢。”承琴低声劝道。

    提到周玹便不?禁羞恼,常清念小脸一垮,顿时?觉得外面的山水景儿?都碍眼?起来,赌气道:

    “就不?背,他还能打死本宫不?成?”

    “娘娘,这人有骨气是好事儿?,却也不?能太有种了。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您还是别跟皇上?叫板……”

    见常清念仍旧不?为所动,承琴眼?珠子一转,轻咳道:

    “就当是给?皇上?个台阶下?”

    “行罢。”

    常清念挑眼?瞧向承琴,大度地摆摆手,让她把兵书册子呈上?来。

    周玹下不?下台阶,常清念不?清楚,反正她先下了。方才不?过?是嘴上?痛快,当真犟着不?背,她倒也不?敢。

    还没等?翻开书页,常清念忽然轻“嘶”了一声,黛眉痛蹙起来。

    “娘娘您怎地了?”

    锦音离得近,闻声连忙抬头问道。

    常清念指尖不?方便动弹,便用?掌根抵了抵小腹,低声道:

    “好像是癸水来了。”

    锦音忙替常清念瞧了瞧衣裙,颔首道:

    “果真是。”

    承琴立马去殿外招呼小宫女,将干净衣物和?热水端进殿中,与锦音一起,替常清念收拾停当。

    “娘娘这月都迟了快十日,今儿?个总算是来了。”

    承琴一面在?银盆中净手,一面轻声说道。

    常清念似乎陡然蔫了许多,蜷在?软榻里?,怔怔道:

    “谁说不?是?本宫还以为自个儿?能遇喜呢……”

    承琴耳尖听?到此言,不?由惊讶地转过?身来:

    “娘娘不?是还吃着那药吗?”

    见承琴追问,常清念烦闷地抿抿唇,解释道:

    “上?月有一回忘吃了。”

    但她是故意忘吃的。

    其实当日她也没怎么想清楚,只是一时?冲动,想着若真有了,便当送个生辰礼给?周玹。

    “幸好来了月信。”

    常清念垂睫轻叹,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个念头:

    旁人都能一次怀上?,为何她不?行?果然还是身子太差了吗?

    承琴悄悄打量着常清念神色,总觉得她不?像是庆幸,反倒有些?失落似的。

    第62章 继后

    说话间,锦音已去箱笼里寻出护甲,悉数捧来常清念面前。

    趁着常清念垂眼挑选之际,锦音见缝插针地说道:

    “奴婢从前听嬷嬷们说起,在先帝爷那朝,宫中主子们还会往护甲上缀流苏铃铛。娘娘若喜欢,回宫后可以吩咐司珍司,教她们也给您置办一套。”

    常清念听罢,顿时惊讶抬眼:

    “那这一动?弹起来,岂不是?叮叮咚咚的?”

    思及周玹是?个极喜静的主儿,常清念闷声发?笑?:

    “若教皇上瞧见,他估计恨不得将本?宫连人带甲,一同扔出去干净。”

    “那不是?正合娘娘的意?”承琴笑?颤着打趣。

    “对,回头?就?该弄一套来烦他。”常清念哼道。

    话音刚落,便听帘外传来崔福的声音:

    “奴才崔福,给贤妃娘娘请安。”

    常清念笑?容一顿,差点没闪了舌头?,抚着心口扬声道:

    “进来。”

    崔福立马躬身?入内,笑?得像只眯眼老狐狸,显然听见了常清念方才所言。

    常清念心里发?怵,不禁扭头?轻咳两声,安慰自己罪多不压身?,周玹又不能?真拿她怎样。

    “崔总管怎么过来了?”常清念故作淡定地发?问。

    崔福托着白?玉汤盅上前,谄媚道:

    “回贤妃娘娘的话,今儿个天热,皇上怕您背书背得心焦,特地命奴才送来这白?荷花露,为娘娘清心涤暑。”

    只说天热便罢了,还非要提“背书”二字,谁听不出周玹话里的揶揄之意?

    常清念原本?还不觉得热,见这解暑汤送来,反倒蹭地一下冒火。

    “有劳崔总管替本?宫回话,就?说本?宫谢过陛下。”

    常清念咬牙谢恩,眼神示意承琴给赏银,勉强笑?道:

    “崔总管当差辛苦,回头?吃盏茶解解渴。”

    “诶哟,奴才多谢娘娘恩赏。”

    崔福噙笑?躬身?,心里更是?要乐开花:

    “娘娘放心,您的话奴才都会带到的。若无?旁的吩咐,奴才便先告退了。”

    急着将这趣事讲给皇上听,崔福脚底抹油,立马作揖开溜。

    瞧瞧,皇上和?娘娘都惦记着互相添堵,这可真是?……心有灵犀!天作之合!

    待崔福退下后,常清念再也撑不住笑?容,羞愤啐道:

    “承琴,快把这东西给本?宫泼出去。”

    承琴慌忙笑?着“不敢”,舀起一勺送至常清念唇边,细声细气地哄道:

    “娘娘息怒,这白?荷花露最是?清甜解暑,皇上是?知道您喜欢,才巴巴命人送来呢,泼了岂不可惜?”

    见常清念虽低声骂骂咧咧,却也不耽误将甜汤咽下去,锦音促狭眨眼道:

    “昨儿宫女们刚把瓜果拿去泉水里湃了湃,原本?还说要取回来。可眼下娘娘来着月事,恐怕吃不得冰的。

    “你这丫头?也跟着气本?宫?”

    常清念拍案瞪过去,让她二人不许再偷笑?。

    见锦音立马配合捂嘴,常清念这才满意,大方地摆摆手:

    “今晚去捞回来,你们看着分?赏给大伙儿罢。”

    低头?尝了口白?荷花露,常清念心思便又飘去周玹身?上,忍不住娇声咕哝道:

    “不专心批折子,净想着怎么调风弄月。”

    承琴本?还死抿着唇憋笑?,听见常清念埋怨,却忽地想起件事来,忙正色说与常清念听:

    “说来今儿一清早,朝臣们便呼啦一下子全聚来行宫。打头?的是?相爷,后头?还跟着好些穿紫着红的大人,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锦音也立马被提醒起来,点头?附和?:

    “奴婢去采凤仙花时也瞧见了,那阵仗可真不小。后来一打听,说是?大行皇后孝逾期年,大臣们来劝皇上早日选立继后。”

    承琴倒不知这内情,闻言顿时咂舌道:

    “这便开始奏请了?不是?说至少要满二十七月,才能?另立新后吗?”

    忽然想起前一阵子看的书,常清念心中一动?,扬眉问道:

    “三辞三受?”

    锦音正欲解释,却被常清念抢先,不由拍掌笑?道:

    “正是?,看来娘娘知道这个。”

    承琴仍旧一头?雾水,忙追问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承琴姐姐有所不知,这是?宫里传下来的老规矩。譬如新帝为表悲痛之情,在听罢先帝遗旨后,都会先固辞不受。非要众臣反复哭求几回,这才肯接旨践祚。”

    “同样立后之事,即便众人奏请,皇上头几回也都是不应的,大臣们只好隔一段时日再奏。况且朝中各家皆会为此角力,待到彻底定下人选,怎么不得折腾个半年出去?”

    待承琴恍然大悟,锦音这才觑着常清念,压低声音打趣道:

    “就像皇上要册立咱们娘娘为后,娘娘为显谦逊,也得先上疏推拒几次,之后再被皇上劝得‘勉强’答应,日后留在青史上才好看。”

    承琴了然颔首,光听着都觉得累,不禁直皱眉嫌弃,抬手拍拍自己脸皮,啧啧道:

    “这人在世?上,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常清念早便想张口,却迟迟插不进话去,此时连忙阻拦道:

    “越说越没边儿了。”

    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帘外,常清念压低声音:

    “后位都敢瞎议论,仔细传去皇上耳朵里,到时赏你们一顿好打。”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才不怕教人听去。”锦音嘻嘻笑?道。

    见承琴也深信不疑地点头?,常清念彻底无?奈,只好撑着额角随她们去了。

    “论圣眷恩宠,宫里谁又能?出娘娘之右?”

    承琴扬着下巴,与有荣焉地细数道:

    “论家世?出身?,甭提娘娘父亲已官至中书令,就?是?您表兄也够争气,直接中了个新科状元,人家都管这叫‘储相’呢。”

    听到这儿,常清念忽然哂笑?一声,索性阴阳怪气地接话道:

    “怎么说到咱们常相爷,就?干脆甭提了?本?宫想得偿所愿,还得仰仗相爷好好出力呢。”

    承琴张口结舌,知晓常清念素来憎恶常家,她都没敢多说什么,怎地常清念自己提起来了?

    “他不是?喜欢卸磨杀驴吗?”

    常清念眸中含着冰冷讥讽,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瓷盅:

    “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他自己做回驴。”-

    抱山行宫外,众人围簇着常相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他耳边恭维。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一门双后”,可正说进常相心坎里,只见他嘴里假惺惺地说着“请诸位莫要拿老夫凑趣儿”,实则笑?得那叫一个满面春风。

    拱手与同僚们作别后,常相却没急着登马车回府,而是?向?前追了两步,扬声叫道:

    “时鹤——”

    兰时鹤闻声,顿时拧紧眉头?,正了正官袍,这才回身?拱手道:

    “下官见过相爷。”

    见兰时鹤顿足,常相慢悠悠地走过来,朗声笑?道:

    “都是?一家人,这般见外做什么?”

    “若真论起来,时鹤还得叫老夫一声姑父才是?。”

    常相行至兰时鹤身?前,随手拍了拍他肩膀。

    兰时鹤心里嫌恶,不着痕迹地落后常相半步,仿佛恭敬般回道:

    “相爷抬举。下官姓兰不姓郑,既非相爷妻族,又岂敢冒昧与您攀亲?”

    听得兰时鹤此言,常相连忙摆手,不赞同地皱眉:

    “欸,时鹤这话可就?说岔了——”

    常相朝上头?拱拱手,这才接着说道:

    “万岁爷对贤妃娘娘恩宠有加,早已将你姑母追封为诰命夫人。”

    “你姑母去了这些年,每每念起她来,老夫心里便总不是?滋味儿。”

    常相起初背着手长吁短叹,不住摇首,随后又猛地一拍掌心,转悲为喜道:

    “眼下有圣旨在前,恰可顺理成章,将静檀抬为平妻啊。”

    若搁在十数年前,常相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阖族上下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子侄,竟是?个早被他抛去脑后的兰家人。

    得亏当年府里造了名?册,不然他今日连兰静檀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见常相死缠烂打,一定要逼着他认亲,兰时鹤心里暗叹一声。

    未免常相生疑,兰时鹤只得隐忍下来,沉声改口道:

    “姑父情深如许,姑母若泉下有知,也定当欣慰。”

    如愿听到这句“姑父”,常相哈哈大笑?,愈发?端出长辈姿态,回身?拍兰时鹤道:

    “好好好,贤侄往后也要多来府上走动?啊。”

    “如今姑父已是?知天命之年,瞧见你们这些后辈,就?打心眼儿里欢喜,总惦记着能?提携提携。”

    听懂常相话中暗示,兰时鹤心里不屑,却也只好装出感激涕零之状:

    “多谢姑父抬举,小侄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常相抬手让兰时鹤留步,笑?呵呵地登上马车。

    兰时鹤俯首作揖,待马车滚腾着烟尘驶去,这才冷面起身?,掸了掸官袍衣袖。

    远处,蒋兴盯着兰时鹤背影,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谁让他姐姐是?蒋昭容呢?

    他与兰时鹤这贤妃表兄,注定做不了同路之人。

    蒋兴满露愁色,暗暗想道:

    岑尚书非要在德、贤二妃中站队德妃,真的能?成吗?

    可自己若不听从,回头?姐姐又要骂他不知感恩。

    “一介深宫妇人……她懂什么啊?”

    蒋兴长叹一声,语带埋怨-

    快雪斋里,崔福捧来常服替周玹换上,低声禀道:

    “启禀陛下,聂大人方才来回话,岑妃生前那病症,最早在去岁年末便有了,并非是?去青皇观打醮之后才得的。”

    似乎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周玹嗤笑?道:

    “那小混账东西,嘴里没一句实话。”

    能?被皇上这么骂的,除了贤妃娘娘还能?有谁?

    崔福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着问道:

    “那那……那可还要吩咐聂大人继续查下去?”

    “不用了。”

    此事一经?确认,余下的无?需再查,周玹便已能?猜出个大概。

    不知想到什么,周玹饶有兴味地轻笑?,朝崔福吩咐道:

    “摆驾露华轩,去瞧瞧她书背得如何了。”

    第63章 游鱼

    南窗下明净通透,夏日里恰是清凉。常清念便命人席地?铺设喜鹊纹方毯,上面摆着张六角矮花几。

    此刻常清念跪坐在案前,面前正摊着那?本?兵书册子。

    常清念也不敢偷看,只绞尽脑汁地?回想背诵,紧张得?几欲口干舌燥。

    周玹随意倚在紫檀木懒架儿上,手里握着支朱笔晃荡,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字字句句皆听得?仔细清楚。

    却见周玹也不用垂眼瞧着,便知?晓常清念背得?对不对。只当听到有错漏之处,才会信手翻到那?页上,用朱笔圈画出来。

    余光瞥见周玹微微坐起身?来,似乎又要去翻书页。常清念心尖一颤,话到嘴边,不禁打了个磕绊:

    “……雷,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

    周玹闻声?撂笔,抬眼瞟了下常清念,吓得?她小腹更是酸疼。

    常清念抿抿唇,腰背也软塌塌地?佝偻下去,终于如释重负般吐出最后一句:

    “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周玹听罢,屈指叩了叩桌案,发出“笃笃”两声?,示意常清念抬头。

    见常清念直往后缩,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周玹终于没绷住,偏头轻笑出声?,随后又温柔夸奖道:

    “背得?不错。”

    说着,周玹将兵书递给常清念。常清念仔细翻来看了一遍,不过是有几字错漏而已?。

    “没成想念念竟真能背下来,这般聪慧的姑娘,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

    周玹悄然靠近,一把拥住常清念,低低笑道。

    心弦不再紧绷着,更能觉出身?上的不舒坦。常清念疼得?直委屈,不由蹭进周玹怀里,攥拳轻捶他肩膀。

    眼窝一浅,泪水便跟断线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陛下都?没料想妾身?能背下来,您这是承认在故意刁难妾身?吗?”

    常清念趴去周玹肩上,哭哭啼啼地?告饶道:

    “今日可罚不得?,妾身?晌午便来了月信。”

    见常清念忽然开始抽噎,周玹着实骇了一大跳,听到这终于明白?过来,连忙替她拭泪道:

    “又难受了?怎么不派人知?会朕?”

    掌心贴着女子小腹轻轻按揉,周玹温声?抚慰半天,又无奈叹道:

    “平素朕说东,你就非得?往西。偏这时候,你又要听话起来。”

    “陛下还要数落妾身?!”常清念忿忿打断。

    “岂敢岂敢。贤妃娘娘雅量,还请恕罪则个。”

    周玹拿她没法子,只好做小伏低地?哄着。心知?这女子入月就是喜怒无常,她也没什么可难过的,就是借引子撒火,非要宣泄一通才好。

    不多时,常清念听够了甜言蜜语,果然就破愁见笑。

    将染过凤仙花的指尖伸去周玹眼前,常清念娇声?问道:

    “妾身?新染的蔻丹,好不好看?”

    见这小姑奶奶的委屈劲儿过去,周玹忙捉来她手指,垂眸轻吻道:

    “极美。”

    忽而想起崔福讲的乐子,周玹低声?顽笑:

    “念念不是说什么……要在护甲上镶铃铛吵朕?怎地?今儿个没见?”

    常清念心虚扭头,哼道:

    “这话谁说的?妾身?可不知?道。”

    生怕惹急常清念,周玹思量再三,还是没敢往深里打趣。

    将那?张小脸捧回来,周玹在女子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柔声?问道:

    “念念今岁打算在哪里过生辰?”

    见那?双杏眸里透着茫然,周玹解释道:

    “虽惯常是七月初动身?回宫,但念念想多留半月也无妨。”

    常清念略一沉吟,“妾身?想回宫里去。”

    说罢这话,常清念又伏回周玹身?前,捋他袍襟道:

    “妾身?生辰将近,不知?陛下可否恩准妾身?,将嫡母请进宫来叙叙话?”

    常清念问得?随意,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曾想周玹有拒绝的可能。

    “这可奇了。”

    周玹却忽然微勾唇角,撑肘靠在案边,墨眸盯着常清念,慢条斯理?地?问道:

    “念念不是不喜欢常家人吗?”

    常清念眼神闪烁,轻咳掩饰道:

    “好歹……好歹也是亲人,许久不见又有些想他们了。”

    周玹眸中笑意更浓,拖长尾音“哦”了一声?,这才说道:

    “念念随意便是。”

    男人嗓音温淡低醇,明明隔着些距离,偏生跟响在耳边似的。

    常清念莫名脸颊发烫,心跳不止。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仿佛被?周玹一眼看穿。

    “这小娘子长大了,心思就是多。”

    周玹得?了趣儿,更加装模作样起来,摇首轻叹道:

    “到时朕就不过去了,免得?耽搁你跟娘家人说小秘密。”

    听见周玹着重咬了咬“小秘密”三个字,常清念像被?人踩着尾巴,立马扬声?道:

    “没有!”

    见周玹笑得几乎握拳难抵,常清念心如擂鼓,不由凑上来咬他嘴唇,羞嗔道:

    “陛下愈发不体贴,真是坏透了。”

    常清念就像骄矜的雪白?猫儿,平常将柔软肚腹藏得?严实,碰一下就要弓背炸毛。

    周玹却总想趁小猫打滚时,抽冷子去摸上一把。为?着掌下那?团软绵绵的绒毛,即便挨挠也乐此不疲-

    眼见回宫的日子愈近,常清念还没好生逛逛抱山行宫。趁着周玹不在时,便常要宫女们陪她出来转悠。

    “娘娘,奴婢听闻这浮光池里,还养着一条龙凤锦鲤。浑身?金灿灿的,最是好看。”

    锦音一面说着,一面剥些莲子献给常清念,好让她投去池子里喂锦鲤。

    涟涟清波里,一尾尾锦鲤游动嬉戏,知?道有人过来,便又扎堆儿凑来此处。

    只见它们皆张着嘴,不停发出啵啵的吐泡声?,仿佛只等莲子一落下,便要抢先吞吃入腹。

    “欸!”

    承琴眼尖最先瞧见,忙凑过来兴奋指道:

    “娘娘快看那?边,当真有只鱼儿是金色的。”

    常清念眯眼打量,只见一众红白?锦鲤中,果然有只鳞光泛金的龙凤锦鲤。忽而从池水里跳出来,又“啪”地?一声?跌回去。

    常清念刚想将莲子抛给它,却见它摆动着身?子朝西面游去。

    “它要做什么去?”

    见龙凤锦鲤游走?,承琴急急忙忙地?往那?边张望,忽而拉了下常清念,低声?禀道:

    “娘娘,德妃好像在那?边。”

    德妃住的水云居离此地?不远,撞见她倒也不稀奇。

    常清念笑容微敛,顿时也没了逗鱼的兴致,只将手中莲子一股脑扔下去,回身?道:

    “走?罢,过去瞧瞧。”-

    抬指拂开挡在眼前的柳条儿,常清念走?近笑道:

    “宋姐姐也来喂鱼?”

    德妃闻声?回身?,见是常清念,便也浅笑颔首:

    “我每日都?来,今儿倒是头一回见着常妹妹。”

    “听宫女说池子里有龙凤锦鲤,特地?来瞧瞧。”

    常清念行至德妃身?侧,随意同她寒暄两句。

    只见德妃随身?带着碟糕点,正掰碎了投给锦鲤,果真是出来喂鱼的。

    命宫女将食盒送到常清念身?前,德妃忽而轻声?说道:

    “今早岑妃的灵柩已?送去皇陵,生前伺候她的那?些宫人,我也料理?干净了。”

    从碟子里拈来半块芙蓉糕,常清念微微颔首,客套道:

    “有劳姐姐善后。”

    既是打着为?宓贵仪报仇的旗号,总得?她二人皆经手此事,彼此才能心安。

    可常清念杀人只是为?了自?己?,岑妃已?死,蒋昭容如何?她也懒得?掺和,便故作为?难地?说道:

    “只是皇上已?经有些盯着我了,回宫对付蒋昭容一事,恐怕得?靠姐姐多出面。”

    凝视着囿于方塘中的游鱼,德妃不曾起疑,只点头应下:

    “这是自?然,我也恰有此意。”-

    七月初三,皇帝率众人回銮。

    较之来时,队伍中已?少了一架妃车鸾辇。岑妃连同她身?边宫人,皆魂断于这抱山行宫。

    常清念眸光幽远,刚在马车中坐稳,却见有人掀帘进来。

    来人取下头顶黑纱斗笠,正是聂一白?。

    难得?还能见个熟面孔,常清念款恰地?说道:

    “似乎许久都?不见聂大人了。”

    没成想常清念会主动搭话,聂一白?连忙拱手笑道:

    “属下前一阵出京办差,没能护送娘娘来行宫,幸好回宫时赶上了。”

    见聂一白?说起“出京办差”时,仿佛格外高兴,常清念想着左右路途漫长无聊,便拉着她攀谈:

    “聂大人不喜欢在京中?那?你可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聂一白?被?问得?一愣,连忙绷紧脊背,表忠心道:

    “属下好不容易做到正指挥使,自?然是惦记着为?主子多效力几年。”

    “大人莫紧张,本?宫又不是你那?皇主子。”

    常清念失笑道,“本?宫只是不太了解你们龙虎卫,心里好奇,这才随口问问而已?。”

    聂一白?了然常清念所问,想了想,这才回答道:

    “待日后从这位子上退下来,领罢宫中给的赏银,属下应该会走?南闯北,四处逍遥去了。”

    见聂一白?果真是个不喜拘束的,常清念忍不住问道:

    “那?大人从前待在宫里,岂不是闷得?厉害?”

    聂一白?听罢,顿觉何?为?“解语花”,不禁朝常清念吐苦水道:

    “不瞒娘娘说,这大内宫禁,属下来去自?如。除却有时要盯梢太后外,属下很少在宫里待着……”

    “后来奉命要保护娘娘,属下一连数月,寸步都?不敢离宫。在宫里住的时日,竟比从前两年加起来都?多,这才觉得?自?己?真跟笼中鸟似的。”

    提起那?段郁闷日子,聂一白?便不由得?哀叹连连。

    见常清念垂睫轻笑,聂一白?陡然意识到不对劲,她怎么能说宫里是樊笼?

    “属下失言。”

    聂一白?慌忙找补,又赶紧恳求道:

    “娘娘就当耳旁风吹过,听了就忘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若教皇上知?道,她撺掇贤妃娘娘寻什么自?由,皇上还不得?把她剥皮抽骨了去。

    看出聂一白?忧心之事,常清念笑着安慰:

    “大人放心,本?宫不会想着离开皇宫的。”

    这是她自?愿赌命才闯进来的围城,怎会舍得?抽身?离开?

    “正是,正是。”聂一白?忙应声?道,“属下是个享不了清福的劳碌命,不像娘娘,您可是千尊万贵的大家闺秀。”

    “所求不同罢了,哪里分什么高低贵贱?”

    常清念淡笑纠正,眼含钦佩地?望向聂一白?,轻声?道:

    “聂大人日后,定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第64章 入局

    回宫后翌日,常清念未及休整,便?命人将常郑氏召入宫中。免得与她?生辰挨得太近,无端搅了好兴致。

    待外人尽数离去,常夫人那嘴皮子果然?又刻薄起来,挑着眼数落道:

    “……你自己说?说?,自打你进?宫以来,是不是三天两头便?要朝府里要银子?你既这般能?耐,怎么不寻你那出息表兄要去!”

    常清念神情自若地端茶来抿,听常夫人莫名提起兰时鹤,便?知她?是嫉恨眼红,不由嗤笑道:

    “你都说?了兰大人是本宫表兄,又不是一个姓的?,凭什么要他?掏银子?倒是您肚子里爬出来那位大公子,明明与本宫表兄同?岁,怎地这次春闱放榜,独没见他??”

    常夫人脸色愈发难堪,竟难得没还?嘴,只吃瘪不吭声。

    “再者说?,本宫便?是索要些银子又如何?”

    常清念见状仍不依不饶,柳眉高挑,直戳她?心窝子道:

    “先皇后在?时,你们难道不是上赶着贴补?”

    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已足够常夫人操心,听常清念又提起她?早逝的?女儿,常夫人顿时暴跳如雷,尖厉道:

    “清婉是皇上的?元配嫡妻,也是你能?相提并论的??!”

    说?着说?着,常夫人就不由得气上心头。

    眼下各家为着继后之事?,明里暗里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常相让郑家替常清念说?话,她?便?也捏着鼻子忍了。可他?居然?又念起那死了八百年的?兰姨娘,还?要将她?抬做平妻!

    常清念摇身一变,竟忽然?就成了相府嫡女。此举简直是拿她?这当家主母的?面子,给常清念垫到脚下去踩!

    “跟你那个狐媚子娘似的?,即便?攀上高枝儿,也是妖妖调调的?妾室做派。”

    常夫人心中忿忿不平,不禁低语骂道。

    难听话常清念听得太多?,心里早已没什么感觉。甚至都忍不住开始好奇,常夫人每回都能?编出什么新花样?

    原本等?着欣赏常夫人跳脚丑态,可听她?嘴里不干不净,竟要拉她?娘亲出来。常清念脸色倏地一沉,拍案喝道:

    “你再敢骂我娘一句试试?朝廷命妇岂容你随意?侮辱!”

    没料想?常清念已如此不好惹,常夫人惊得打了个哆嗦,气势忽然?萎颓下来,竟不敢直视常清念锋芒。

    常夫人撇撇嘴角,暗啐这死丫头不过是狗仗人势,且看她?轻狂下去,迟早有?一天被皇上收拾!

    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真不敢再提,常夫人示弱般将话头扯回来:

    “府里如今光景不好,当票都堆起半箱笼了!相爷手头也紧,反正是没闲银子使给你。”

    常清念闻言,倒不禁暗自讶异。

    虽知常夫人素爱夸大其词,但能?说?出“当票”这东西来,便?证明常府眼下,的?确有?些捉襟见肘。

    当初天子娶妻的?聘礼,足足有?黄金十万两。

    这才短短几年,便?教常家挥霍一空了?

    尽管常清念憎恶常相,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能?一路官至宰执,还?是有?几分真本事?。

    能?将常家败成这样,常清念隐约觉得,此事?同?常大公子脱不了干系。

    想?起从周玹那里看来的?折子,常清念故作不经意?地说?道:

    “这有?何难?本宫依稀记得,相爷近来是在?督视官盐漕运之事?。只需把盐茶道的?官差卖出去,这银子不就流水似地来?*?了?”

    此言既是设套引诱,也是试探虚实。她?倒要看看,常家为了银子,究竟敢铤而走险到什么地步。

    为着筹银子之事?,常夫人早就上火不止,不由抿了几口茶,烦躁道:

    “你说?得倒轻巧,那卖官的?路子若还?能?走通,府里又何至如此?”

    听常夫人弦外之音,他?们竟也打过盐铁的?主意??看来当真是亟缺现银。

    转瞬间,常清念已计上心来,悠悠开口道:

    “本宫倒有?个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事?儿办成。”

    “什么法子?”常夫人下意?识追问。

    “相爷不敢卖官,无非是怕赃银没处藏匿,到时被人揪住小辫子——”

    为拖常家下水,常清念不惜亲身入局,出言怂恿道:

    “可买官之人家中总有?女眷,只需让这女眷携银子进?宫来,本宫自可为她?在?六尚局中,安排个女史的?官职。也不用她?做什么,便?能?空吃一份俸禄。”

    “之后夫人再来永乐宫取走银子,对?外只说?是宫中娘娘赏下的?,这赃银不就过了明路?”

    常清念唇角噙笑,娓娓道来。

    尚不及细思旁的?,光听常清念说?起授封女官,就跟说午膳吃什么一般随意?,常夫人不禁恻目:

    “你如今在?宫里,竟能这般为所欲为?”

    见常夫人不敢置信,常清念轻嗤一声,心道:谁都像你那窝囊女儿似的?没用?

    为着继续商议下去,常清念垂下眼睫,按捺住心头讽刺,只没精打采地摆手道:

    “本宫既说?到,便?自然?能?做到。”

    常夫人眉头拧得死紧,暗暗考虑常清念提出的?计策,竟发觉当真可行似的?。

    “你回去同?相爷商量商量罢。只是事?成之后,本宫要分这个数。”

    常清念说?着,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

    金护甲上嵌着蓝宝石,在?日头下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差点让常夫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见常清念狮子大开口,常夫人顿时也急迫起来,顾不得犹豫,便?瞪眼质问道:

    “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工夫,你便?要抽去四成?!”

    “嫔妃干政本就有?违祖宗家法,更何况还?是掺和进?卖官鬻爵的?勾当里。”

    常清念倚着方枕,慢悠悠地道:

    “本宫这可是担着掉脑袋的?危险,替您和相爷做事?,您二位怎么说?也得领情儿罢?”

    常夫人冷笑一声,拆穿道:

    “少来这套。说?到底,你不也是缺银子吗?”

    余光瞥见承琴进?来,常清念眸中倏地亮堂起来,忙舀了勺新进?的?樱桃酥山含入唇间,一副不搭理常夫人的?模样。

    常夫人已被鼓动起来,见状不由焦躁:

    “富贵险中求,能?干这种?事?的?人,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四成绝无可能?,顶多?分你两成。”

    “三成。”

    常清念顾着吃冰消暑,眼也不抬地说?道:

    “行就行,不行便?罢了,大不了咱们各寻门路。”

    话虽如此,可常清念有?的?是门路,常家却已是走投无路-

    七月十九那日,永乐宫中珍宝琳琅、堆积如山,皆是众人进?献给常清念的?生辰贺礼。

    常清念都没怎么瞧,便?命宫女们登记造册,悉数收去库房,手边只留下周玹今早派人送来的?凤钗。

    见承琴和锦音过来回话,常清念左耳听右耳冒,只自顾自地抿嘴儿,又掀开那只匣子,果然?立马引得二人目光。

    承琴和锦音围凑上来,见是支华贵凤钗,便?情不自禁地去数凤尾。

    “……七,八,九!”

    锦音细细数罢,顿时兴奋地捂住嘴,嗓音颤抖道:

    “娘娘,这可是九尾正凤钗!”

    虽早知自家娘娘是铁板钉钉的?继后,但此时见皇上送来皇后仪制的?凤钗,到底还?是教人欣喜万分。

    惊呼声此起彼伏,承琴和锦音激动得脸颊绯红,仿佛这九尾凤钗是赏给她?们的?一般。

    见二人欢天喜地,常清念竭力抻平唇角,“啪”的?一声把匣子合上,仿佛方才刻意?炫耀的?人不是她?一般。

    偏头瞥了眼窗外天色,常清念忍不住埋怨道:

    “光送些死物来有?什么用?都这时辰了,他?怎么还?不过来?”

    承琴和锦音闻言,不由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常清念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她?们的?小动作,不禁杏眸微眯,语气危险地盘问道:

    “你们有?事?瞒着本宫?”

    承琴和锦音连忙嘻嘻哈哈地打岔,生怕常清念追问下去,便?捧起桌上堆积的?礼品匣子,抬腿往库房走去。

    常清念正轻哼着“拙劣”,却听外面终于传来宫女们的?请安声。

    常清念顾不上矜持,顿时起身迎了过去。只见周玹一袭雪青色银纹龙袍,正是常清念从前说?过,最喜欢看周玹穿的?颜色纹样。

    “念念,生辰吉乐。”

    单手揽住常清念纤腰,周玹含笑道贺,语气温柔缱绻。

    “多?谢陛下。”

    心音忙乱之际,常清念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儿,索性拉着周玹衣襟,踮脚回吻。

    在?周玹灼烫的?眸光中,常清念羞涩垂睫,这才留意?到周玹手中还?拎着个食盒。

    “去软榻上坐罢。”

    周玹轻拍常清念后腰,将食盒放在?炕桌上,亲自掀开盖子。

    只见里面盛着一碗喷香扑鼻的?长寿面,面上还?卧着两个荷包蛋,取好事?成双的?圆满意?头。

    “去岁此日与娘娘置气,害得娘娘连长寿面都没吃。”

    将那碗面捧来常清念面前,周玹语带歉疚地解释道:

    “今年朕特意?跟承琴学过,又亲手做来送给娘娘,权当赔礼。”

    常清念心中一暖,用玉箸挑起面条,轻轻送入口中,味道竟出乎意?料地不错。

    眼前渐渐被热气熏得模糊,常清念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故作轻松地笑道:

    “陛下也真是的?,这些事?让宫人们来做便?成。您亲自往膳房里钻,教人瞧见岂不会暗中笑话?”

    “只要能?哄娘娘高兴,朕便?觉什么都值得了。”

    周玹笑着说?道,只当没瞧见常清念眼眶泛红,温声哄劝:

    “快吃罢,吃完朕带你去摘星楼看烟火。”

    眼下刚过中元节,京中无缘无故地放烟火,除却给常清念庆生外,再也寻不着第二个由头。

    “陛下之前不是说?,秋夕要带妾身出宫观潮吗?”

    离秋夕也就二十来日,常清念还?以为那便?算她?的?生辰礼物。

    “秋夕是秋夕,怎能?和娘娘生辰混为一谈?”周玹低声笑道。

    动容之余,常清念默默松了口气。德妃可还?预备着秋夕动手,倘若周玹留在?宫里,恐怕事?情会没那么顺遂。

    许是心中仍有?些惊喜,常清念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念头,反正已鬼使神差地问出口:

    “往年长姐过生辰,陛下该不会也用这法子哄她?罢?”

    周玹却丝毫没有?被盘问的?自觉,反倒握拳抵唇,忍俊不禁。

    眼见常清念要瞪人,周玹忙轻声提醒道:

    “你长姐的?生辰是正月初一。”

    正月初一,哪里用得着谁给她?放烟火?京中处处都是震天爆竹声。

    常清念自知问的?很蠢,不禁闹了个大红脸,扭头娇哼道:

    “陛下真真是记得一清二楚。”

    “你瞧瞧你,朕压根没想?提,是你非要问。问了之后,却又要过来同?朕置气。”

    周玹剑眉微挑,拿话儿点常清念道:

    “况且她?那生辰忒特别了,但凡上点心,便?很难不记得,你说?是不是?”

    常清念闻言,立马又埋头尝面条去了,半真半假地咕哝道:

    “这碗面里醋放得太多?,都给妾身吃昏头了。”

    第65章 观潮

    京中一进八月,天气便逐渐转凉,尚食局里却?是忙得热火朝天。早自八月初一起,膳房中便开始赶制团圆饼,待到秋夕前后,恰能分送往各宫各处。

    周玹素来勤政,登基五载只休年节和万寿节,昨儿早朝时竟破天荒地宣布,今岁秋夕休沐三日。

    因着不久前刚从行?宫回来,周玹不欲大张旗鼓,此番只盘算着带常清念微服出宫。

    外人皆不知圣上是要陪贤妃,便猜测这意外休沐之喜,许是沾了谢中丞的光。华阳长公主临盆在?即,又恰逢秋夕这样阖家团圆的好?日子,谢中丞身为?驸马,理应陪伴在?侧。

    而谢中丞自八月起,便被?特许不在?衙内当值,一散朝立马不见人影儿。朝中不少在?德、贤二妃中摇摆之人,皆想?试试他这个圣上妹婿的态度。可?惜御史台一向中立,并不掺和立后之事?。

    八月十四,见常清念随周玹登上马车后,锦音便立马按着事?先吩咐,派人去知会德妃:皇上三日内皆不会回京,请她抓住时机行?事?。

    敞开的宫门两侧,几尊太平缸静静矗立。缸中盛着满当当的清水,伴着几朵绿萍漂浮,朱墙黄瓦倒映其中。

    这些太平缸虽平素多做观赏之用,却?也是宫中意外失火时的救命之物。

    此刻德妃正立在?缸前,垂眸似在?逗弄缸中游弋的锦鲤,又似在?思量什么,时而与身旁宫女轻声交谈两句。

    远远瞧见德妃,蒋昭容忙快步上前,福身行?礼道:

    “德妃娘娘金安。”

    德妃虽就住在?蒋昭容隔壁宫室,可?她始终没敢来寻。近日听闻常清念离宫,蒋昭容这才提心吊胆地踏出殿门。

    如今岑妃已死,投靠贤妃是断无可?能,蒋昭容便只能寄希望于德妃身上,以免自己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自从听闻岑妃在?行?宫香消玉殒,蒋昭容便愈发相信,岑妃所言绝非疯话。常清念急于将岑妃灭口,定?然是怕这杀头大罪泄露出去。

    无意间窥得此秘密,蒋昭容夜夜皆是胆战心惊。尤其是众人从行?宫回来后,她愈发闭门不出,也不敢轻举妄动去查证据。生怕被?常清念察觉异样,下?一个命丧九泉的,就该轮到她自己。

    德妃吩咐完贴身宫女玲珑,闻声瞥见是蒋昭容,眸中顿时闪过厌憎之色,竟跟没听见蒋昭容请安似的,转身便欲迈进宫门。

    蒋昭容心中一沉,忙提步追赶上去,不禁急切哀求道:

    “德妃娘娘,您为?何见了妾身便要离去?妾身实?在?不知哪里得罪……”

    “你?对宓贵仪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德妃冷声打断,顿足回身,面无表情地凝着蒋昭容。

    宓贵仪的凄惨死状,她至今都历历在?目,又如何能对蒋昭容有好?脸色?

    将这话撂下?后,德妃便拂袖往殿里走?去。

    蒋昭容听罢,不禁面色微变,却?仍紧追不舍:

    “德妃娘娘,从前之事?多有误会,如今妾身的确有话想?同您讲。事?关重大,您不如先听听再说?”

    德妃今晚就要送蒋昭容上路,闻言索性停下?脚步,听听蒋昭容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蒋昭容行?至德妃身侧,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劝道:

    “娘娘,如今宫中贤妃势大,您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眼下?您应该与妾身联手,一同对付贤妃才是。”

    与她联手?

    真不知蒋昭容怎敢忝颜说出这话,德妃冷笑一声,素日的好?性儿半分不见。

    见德妃吃了秤砣铁了心,蒋昭容更加焦急,不由脱口而出:

    “贤妃过河拆桥,已杀了岑妃灭口,娘娘还当她是什么可?信的盟友吗?今日是岑妃,明日就是您啊。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何还用妾身再三提醒?”

    话音落入耳畔,德妃不由脚步微顿,心里倒觉着蹊跷。常清念对岑妃出手,不是为?宓贵仪报仇吗?

    可?听蒋昭容所言,她好?像并不如此认为?。

    “至少贤妃没害过宓贵仪。”

    不再理会蒋昭容故弄玄虚,德妃临进殿前,断然下?逐客令道:

    “玲珑,送客。”

    玲珑听得吩咐,立马上前将蒋昭容挡在?殿外,不甚客气地道:

    “蒋昭容,我们娘娘今日累了,您便请回罢。”

    百般恳求之下?仍吃了闭门羹,蒋昭容心中不由涌起一阵绝望,抻头望着德妃决绝背影,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蓬莱瑶台之上,常清念刚赏过潮涌,此刻正兴高采烈地趴在玉栏边。

    早些时候江潮奔腾怒吼、吞天沃日之际,常清念不敌震响声,这才暂且缩躲回周玹怀中,其他时候便根本闲不住。

    忽然一双温暖大掌覆上她小?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常清念初时微惊,随后又马上放松下?来,任由周玹从背后抱着自己。

    常清念正瞧着百姓赤膊在江中弄潮,见周玹过来,便又抬手指给他看,随口夸赞了句“好?生骁勇”。

    只见那些男儿个个身姿矫健,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中浮游,如同蛟龙出海,好?不壮观。

    周玹顺着那边看过去,只停留一瞬,便又垂眼去吻常清念侧颊,呼吸间透着淡淡酒香。

    依他看,那些赤膊弄潮的男儿,和江水中的沙粒子没什么两样,都是落在?眼里硌得慌。

    见常清念仍目不转睛,周玹哼笑一声,不由轻轻吮咬常清念耳尖,暗暗较劲道:

    “朕也能。”

    常清念闻言,倒终于收回目光,扭过来抱住周玹腰身,瓮声瓮气道:

    “不许去!”

    本以为?常清念是担心他安危,周玹正欲勾唇抚慰,却?见常清念将柔荑搭在?他胸膛,还有往下?游弋的趋势。

    摸着周玹紧实?精壮的肌肉,常清念垂睫嘀咕:

    “陛下?不许打赤膊,不许给别人看。”

    周玹忍不住伸出指尖,点?了点?常清念额心,无奈笑叹:

    “真怕了你?这胭脂虎,本就难驯,醉中益狂。”

    被?周玹调笑得双颊浮霞,常清念立马跳脚反驳道:

    “妾身没醉!”

    周玹从案边勾来一樽酒,递到常清念面前,扬眉道:

    “没醉就再饮一盏?”

    常清念不接酒盏,娇嗔道:

    “陛下?没安好?心,好?端端的灌醉妾身作甚?”

    周玹俯身贴在?常清念耳边,同她顽笑:

    “想?看娘娘在?月下?饮酒,能不能变成白蛇精?”

    常清念脸冒热气,忍不住捶周玹肩膀,埋怨道:

    “等会儿不是还要焚香拜月吗?陛下?别口无遮拦的。”

    见常清念不肯再饮,周玹只好?自己将那盏酒抿尽,摇首感慨:

    “上回秋夕拦着你?,没让你?朝玉兔求珠胎,朕当真深悔矣。这光求朕,果然一年到头也没怀上,看来——”

    “还应求娘娘才是。”

    感到常清念掌心陡然湿滑,周玹将她握得更紧些,抬眸凝着常清念,徐徐补充:

    “朕说的是,求太阴娘娘。”

    常清念屏着呼吸,闻言却?没有半分轻松。她可?不觉得,方才那直穿人心的目光是错觉。

    周玹没挑明是给她脸面,她但?凡聪明点?就该接着。如若继续装傻充愣,会不会彻底惹怒周玹?

    “陛下?……”

    常清念暗自吞咽,垂眼趴在?周玹怀里,小?声乞怜道:

    “妾身知错。”

    周玹神情莫辨,只伸臂搭在?雕栏上,淡淡问道:

    “何错之有?”

    常清念咬着唇瓣,藕臂勾上周玹脖颈,不住埋首贴蹭他,卖乖絮念道:

    “妾身保证很快……很快就能怀上了,好?不好??”

    思及兰时鹤昨日递来的书信,常清念确信,她很快就能扳倒常家。

    常大公子在?萍藩县打死两条人命,常家竟也敢替他遮掩。

    贪赃枉法,插手盐茶,草菅人命……

    这回她定?要让常相身败名?裂,常家永世不得翻身。

    至于她要付出什么代价,周玹知道后又会怎么待她,她皆顾不得了。

    至少在?这一切发生前,常清念不愿贸然怀孕。毕竟不被?周玹期待的孩子,根本无法在?宫里活下?去。

    “朕急的不是子嗣。”

    见常清念可?怜兮兮地讨好?自己,周玹不由暗叹,终于还是扶住她腰肢,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御医一面替你?温补着,一面你?又自己胡乱折腾。身子总也调理不好?,朕看着心疼。”

    常清念耳尖微动,听周玹骂自己“胡乱折腾”,便知自己没感觉错,却?又不禁问道:

    “陛下?是怎么发觉的?”

    她明明很谨慎,只挑周玹上朝时才吃避子药,绝无可?能被?撞见过。

    “御医说试过许多方子,但?却?不知为?何,你?这身子就是少见起色。”

    周玹抚着常清念鬓发,轻笑道:

    “朕便猜你?许是又阳奉阴违,就随口诈诈你?。”

    常清念檀口微张,没成想?自己千算万算,还是不慎落入男人圈套。

    趁着常清念发怔,周玹没忍住吻上那双软唇,舌尖毫无阻碍,顿时长驱直入。

    常清念眸中蓄起秋水,心中暗道可?恶,方才不该松口承认的-

    常府里,常夫人行?至主院外,便见兰时鹤刚从里面出来,对自己作揖行?礼后,匆匆错身离去。

    见兰时鹤又来府上叙话,常夫人顿时暗自气恼。快步走?进内室,只见常相果然在?里面,正有侍女伺候他换下?迎客外袍。

    常夫人的笑脸再也维持不住,张口便开始絮叨抱怨:

    “一见了那姓兰的,你?这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上去!裕儿回府都半年了,也没见你?过去看几回。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

    常相闻言,脸色倏地阴沉下?去,抬手挥退侍女,自己将衣领翻出来。

    “你?还有脸提他!为?将那蠢东西从萍藩县捞出来,老夫半辈子的积蓄全搭进去了,你?还要老夫怎样?若不是老夫及时将此事?按下?,等凉州府禀到圣上面前,他脑袋早就搬家了!”

    常夫人本还理屈,听得此话,顿时怒冲冲地反问:

    “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这银子不拿给裕儿花,难道还要留给常清念那个赔钱货?!”

    当初常夫人生大公子时,常相还要巴结着郑家,没少从她那里受窝囊气。

    此刻风水轮流转,常相可?算是扬眉吐气,逮着机会就要刺回去,借题发挥道:

    “呵,那可?是你?郑家的好?儿子,打小?老夫要管,你?们便护着。他如今这般纨绔,都是叫你?这无知妇人养废的!”

    “还得是老夫养的女儿堪用,你?瞧贤妃娘娘,她就能帮府里弄银子出来!”常相哼道。

    “得了吧你?!她自幼长在?外头,跟你?有什么干系?”常夫人啐道。

    “老夫懒得与你?扯那陈芝麻烂谷子。”

    常相拂袖起身,走?到门外,还故意扬声道:

    “去徐姨娘那儿!”

    常夫人独自坐在?桌边,闻言不由狠狠拍了下?桌案,顿觉掌心生疼。

    第66章 失火

    秋夕深夜,整座含宁宫静谧无声。宫檐下悬着几只八角灯笼,正在?秋风里滴溜溜地打转。

    “噼啪——”

    淡淡金桂香弥漫在?干燥空气中,忽然从宫中某处,又传来?一声透着焦糊味的轻响。

    紧接着,一缕火苗从偏殿楠木格子后窜出?,随后迅速蔓延开?来?,烧及左右两?侧的庑房,又直奔主殿而去,贪婪地吞噬木门和纸窗。

    “走水了!走水了!”

    惊恐尖叫声划破夜空,如同濒死鸟儿扯喉哀鸣。

    浓烟钻入床帐里,蒋昭容自睡梦中被呛醒,入目便是一片可怖景象。只见烈焰熊熊,已将?窗棂映成猩红。

    蒋昭容连忙坐起身?来?,嗓音颤抖地唤道:

    “采荷?”

    “娘娘莫慌,奴婢在?这呢!”

    采荷闻声扑来?榻前,慌忙为蒋昭容披上外袍后,便搀扶她朝殿外逃去。

    殿中火光四面,灼热气浪炙烤着肌肤,如红莲业火一般,将?主仆二人团团围住。

    “娘娘当心!”

    采荷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将?蒋昭容拉到一旁。烧断的房梁轰然倒塌,险些砸中她们头顶。

    瞥见衣角上迸溅的火星,蒋昭容连忙提起裙摆抖落,还好有惊无险,并非烧着起来?。

    眼看身?前已被殿梁挡住去路,蒋昭容只好连连后退,守在?床榻边等人来?救。

    浓烟滚滚翻腾,呛得蒋昭容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蒋昭容弯腰捂住胸口?,只觉喉咙里有火流窜,焚煎五内。

    采荷仓皇四顾,忽然瞥见银盆中尚还有些清水,顿时大喜过望:

    “娘娘,盆里有水!”

    采荷壮起胆子跑去银盆旁,掏出?锦帕浸湿,一面自己捂着口?鼻,一面回来?为蒋昭容遮在?脸前。

    尽管自己也在?发抖,采荷却仍隔着帕子,声音闷闷地安慰道:

    “娘娘别怕,宫人们已经抬水去了,我们很快就?能得救……”

    湿润水汽扑入口?鼻,蒋昭容终于感觉能如常喘息,紧绷的脊背也稍稍放松。

    见采荷左支右绌,蒋昭容自己接过浸湿锦帕,退到火苗暂且没肆虐的角落,心中不住思索。

    今夜起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若是故意纵火,又是谁要杀她?

    没过多久,蒋昭容渐渐发觉精力涣散,眼前景物也开?始飘忽。

    一阵眩晕感袭来?,蒋昭容顿觉浑身?轻飘飘的,四下皆挨不着实处。

    “采荷……”

    蒋昭容摇摇头,竭力想保持清醒,随后艰难回身?去看采荷。

    却见采荷也开?始摇晃,手中帕子已随风飘落去身?前。

    蒋昭容顿时察觉不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水……这水里被下了迷药,她们中计了!

    蒋昭容慌忙撇下帕子,只抬起衣袖遮挡火烟,可却为时已晚。

    方才迷药已经吸入不少,蒋昭容双腿一软,竟也脱力般跪倒在?地。

    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难道……难道她今日就?要葬身?火海了吗?

    蒋昭容匍匐在?火场里,睁大的眼眸里不断涌出?清泪。

    她不甘心……她甚至还没替岑妃娘娘报仇……

    火焰烧断床柱,帐幔便忽地掉下来?,遮覆在?蒋昭容面庞。

    陡然间,蒋昭容不知自哪里生出?些力气,狠狠咬破指尖。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指尖,悬在?半空颤抖个不停。蒋昭容扯下一片布幔,费力写下几个字——

    “贤妃……杀……”

    可指尖伤口?并不够深,很快便止住血流。蒋昭容眼前昏花,只好拼尽全力,将?手指伸向?唇齿间,重新咬破伤口?。

    再次触上帷幔时,蒋昭容却没法?再勉力支撑。

    心中裹挟着无尽恨意,蒋昭容双眼一黑,彻底晕厥过去。

    是夜狂风并作,烈焰肆虐,含宁宫彻底沦为一片火海-

    含宁宫外,掌火太监孙茂成额角挂汗,如同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

    “水呢!水呢!太平缸不就?在?门口??怎么还没抬水过来?!”

    阴柔尖细的嗓音格外刺耳,孙茂成翘着兰花指,急得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埋头回话道:

    “孙公公息怒!方才西风骤起,将?德妃娘娘的漪兰宫也烧了起来?……外头太平缸里存着的水,都、都先拿去扑漪兰宫的火了……”

    “你说什么?”

    孙茂成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音调陡然拔高:

    “漪兰宫也走水了?!”

    只见他肥胖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在?炽盛火光前白得吓人。

    “正是。现?在?、现在只能去远些的宫室取水了……”

    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

    一听德妃宫里也起火,孙茂成跺了跺脚,身?上肥肉直颤,口?中念念有词:

    “哎唷!这可如何是好!”

    宫中向?来?势利眼,孙茂成听得德妃宫中起火,当即也顾不上蒋昭容,转头便往漪兰宫跑去,一边跑一边祈祷:

    “菩萨保佑!德妃娘娘可千万全须全尾的才是……”

    相较于火光冲天的含宁宫,漪兰宫里明显没那么凶险。

    德妃端坐在?主殿里,身?上披着件琥珀色绸披风。神色镇定?非常,仿佛置身?风波之外。

    约莫着时辰差不多,德妃这才装作死里逃生般,由?玲珑搀扶着走出?寝殿,脸上浮现?出?一抹惊魂未定?。

    “咳咳……”

    德妃轻咳两?声,蹙眉望向?隔壁喧嚷的宫室,快步朝那边走去,口?中问道:

    “含宁宫如何了?蒋昭容可还安好?”

    见德妃并无大碍,孙茂成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弓腰拦在?她身?前,劝阻道:

    “德妃娘娘,含宁宫里危险,蒋昭容还困在?里头出?不来?呢!您玉体?要紧,还是先让御医瞧瞧罢。”

    德妃挥退孙茂成,忧急地向?含宁宫张望,催促道:

    “本宫并无大碍,你们快去救蒋昭容出?来?。”

    说罢,德妃瞥了眼身?旁的玲珑,眸中划过幽幽暗色。

    玲珑心领神会,立马命漪兰宫的太监也去扑火,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上前。

    待火势渐小,玲珑率先冲进主殿,直奔瘫倒在?榻前的蒋昭容,探指去试探她鼻息。

    若蒋昭容还有命活着,便顺势捂死她,以绝后患。

    指尖触到蒋昭容鼻下,半晌,一丝微弱呼吸都不见。

    玲珑暗自松了口?气,正欲起身?,余光却瞥见蒋昭容身?下压着块布幔,上面赫然是用鲜血写成的字迹。

    虽未曾看清写的是什么,但?玲珑投鼠忌器,本能地感到不安,害怕蒋昭容会指认自家娘娘。

    趁此?刻殿中并无外人,玲珑迅速将?那染血的布幔团成一团,紧紧抱在?怀里。

    玲珑站起身?,扬声高喊道:

    “快传御医进来?!”

    众人脚步纷乱地涌入寝殿,玲珑则猫着腰,一路小跑回德妃身?侧,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德妃眯起眼眸,冷冷扫了眼玲珑怀中布幔。

    “娘娘,这可怎么办?”玲珑惴惴不安地吞咽。

    德妃当机立断,拉玲珑离开?此?地,寻见一处未被火势波及的后殿,便闪身?钻了进去。

    “将?门闩上。”

    德妃低声吩咐,从玲珑手中接过布幔。

    在?玲珑惊恐的注视下,德妃平复呼吸,将?布幔展开?,其上有四字依稀可辨:

    “贤妃杀了……”

    再往后,是一个潦草的“丿”形状,长长拖出?一条断续模糊的血线,像极了蒋昭容最?后的挣扎。

    见上面写的是“贤妃”,玲珑这才觉得神魂归位,而后又不禁疑惑,怔怔发问道:

    “这最?后的是个什么字?”

    德妃同样不解,登时沉默下来?,快将?那未尽之语盯出?个窟窿来?。

    玲珑抿着干涩的唇,伸出?手指比划,试探着说道:

    “娘娘,最?后这笔看着像‘丨’,她是想写‘岑’字吗?”

    德妃拧眉沉思,指尖蘸着杯中茶水,在?桌面上将?众人名字一一写来?。

    由?短竖起笔,似乎的确是个“岑”字。

    “贤妃杀了岑妃?”

    德妃喃喃自语,虽也能说得通,可她总觉得哪里古怪。

    白日交谈时,蒋昭容已经说过类似的话。

    岑妃之死并不算什么秘密,值得蒋昭容拼死要把它写下来?吗?

    德妃不由?又将?那块布拿起来?,对着跳动烛火仔细端详,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玲珑,你看最?后这笔‘丿’,似乎从一开?始便有些歪斜。”

    德妃招玲珑凑近些,猜测道:

    “蒋昭容想写的,会不会不是短竖?而是……撇?”

    玲珑仔细一看,颔首道:

    “娘娘,好像还真是。”

    “可这也说不准,万一蒋昭容只是写到这里便没力气了呢?”玲珑有些迟疑。

    德妃伸指点着血迹变淡的地方,缓缓说道:

    “血迹是从这里开?始变淡的,而上面浓重之处,就?已经有向?左撇去的迹象。若是没力气,这笔画应当越来?越轻,越来?越细,而不是一开?始就?歪斜。”

    玲珑细细琢磨德妃的话,觉得甚是有理,可新的困惑又涌上心头。

    “娘娘说得有道理,可‘ノ’就?更无从猜起了,方才咱们写过的人名里,仿佛也没有以此?起笔的……”

    德妃垂眸凝着桌案上一个个名字,水迹已渐渐干涸。她只好又从头开?始回想,自贤妃入宫起,宫里所有丧命之人,一个一个自她脑海中闪过。

    刹那间,德妃像是想到什么,慌忙抬头去寻玲珑的眼睛。

    见德妃花容失色,玲珑蹲身?追问:

    “怎么了娘娘?您是想到什么了?”

    德妃指尖发颤,在?桌案上飞速写下一个字,轻声道:

    “蒋昭容想写的,会不会是……皇后的‘皇’?”

    玲珑仰面望着德妃,不由?瞪大眼睛,迟缓地转过头去,看桌案上那个忽明忽暗的“皇”字。

    皇后?

    贤妃杀了皇后?!-

    天色又将?大明,晨雾早散,红霞铺满东面半边天际。

    在?秋日晴光普照下,京城大门已然遥遥在?望。

    珠璎八宝车内,常清念蜷缩在?周玹怀里,纤长鸦睫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

    常清念娇慵眯眼,指尖勾缠着周玹衣带,心里却在?想道:

    怎么还没有宫中之人来?报信?德妃昨夜到底得手没有?

    察觉枣泥酥递至唇边,常清念懒散含住,又撩拨似的舔舔周玹指尖。

    酸甜枣泥在?口?中慢慢融化,常清念嚼着嚼着,眼皮越来?越沉,最?终抵挡不住困意汹涌,便又睡倒过去。

    周玹等了半天没动静,不由?低头看向?怀里人儿。

    分辨出?常清念又在?昏睡,周玹莞尔轻笑,捏住她脸颊,柔声唤道:

    “小懒猫,吃东西都能睡着,也不怕噎着?”

    常清念不悦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嘟囔道:

    “这又能怪谁?是谁昨儿折腾的妾身?一宿没?*?睡?”

    周玹低笑着拦住常清念,正要张口?赔不是,却觉马车忽地一停。

    常清念刚坐起身?,这下又差点儿撞回周玹怀里。

    周玹抚着常清念后背,拧眉挑起车帘。

    灿焕曙光下,一青袍内侍纵马前来?,正是宫中报信之人。

    见周玹掀帘,那人翻身?滚落马下,又连忙扶正乌纱幞头,上前禀道:

    “启禀陛下,昨夜宫中走水了。”

    常清念闻声,顿时睡意全无。

    德妃竟敢纵火烧宫?胆子着实不小。

    内侍没敢耽搁,立马将?宫中死伤损毁一一报来?。

    提起蒋昭容葬身?火海时,常清念不由?悄悄打量周玹,只见他肃容无澜,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

    “经宫正司查证,昨夜是看守熏殿火盆的小太监偷懒瞌睡,没将?火盆内的炭火盖严实,火星子溅出?来?,便燃着了含宁宫。”

    周玹听罢颔首,随手放下车帷,沉声吩咐道:

    “快些回宫。”

    官道上烟尘扬起,马车径直朝城门口?驶去。

    周玹扭头看向?常清念,目光深邃,带着些探究:

    “念念,此?事同你没干系罢?”

    常清念心中一激灵,顿时瞪圆杏眸,不住喊冤:

    “陛下,妾身?这几日都在?您眼皮子底下,哪还能在?宫里造次?”

    周玹收回目光,轻笑着牵过常清念,好整以暇道:

    “朕就?是随口?问问,你紧张什么?”

    虽然这事她的确也干得出?,但?背黑锅哪有不委屈的?

    常清念跟要讨个说法?似的,伸指戳着周玹心口?,唧咕道:

    “妾身?在?陛下心里就?这么坏?”

    “你看看,你又心虚不是?朕哪个字说你坏了?”

    周玹失笑,捉住常清念作乱的指尖,解释道:

    “还不是怕你做的不干净?你提前告诉朕,朕也好替你遮掩。”

    常清念娇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回真不是,陛下可别冤枉好人。”

    下一瞬,她却又被周玹捏着下颌,将?脸儿扭转回来?。

    见周玹上下打量自己,常清念心里发毛,颇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

    “陛下在?看什么?”

    想起这女子说自己是“好人”,周玹忍笑道:

    “当然是……看看你这巴掌大的小脸,是怎地生出?那么厚的脸皮?”

    第67章 野草

    此番宫中“意外”失火,甚至还烧死?个宫妃,朝野上下?物议沸腾,数日不止。只是旁的都是引子,众人纯粹是寻着由头互相攻讦。

    那没看住火盆的小太监本该判个绞监候,后来有?人提起要为?长公?主积福,这?才改笞一百鞭子了事。

    众人皆道皇帝龙颜大怒,自?总管太监往下?全吃挂落儿,连掌宫的德妃和贤妃都罚了俸银。

    常清念听罢却只是笑笑,周玹怒什么?还不是前朝众人蹦跶得太欢,他嫌烦,索性杀鸡给猴看。

    永乐宫里,常清念倚着炕桌打络子,仍旧事不关己似的。承琴站在脚踏旁替她捋线,却是暗暗不忿。

    自?晌午听罢发落,承琴便咽不下?这?口气,小声嘀咕道:

    “娘娘就该同陛下?告发,这?火明明是德妃放的,省得连累咱们?一起挨罚。”

    “哟,”常清念笑眼眯起,“那照你?这?么说,德妃早该把本宫那些污糟事儿,全捅到皇上眼前去。”

    见承琴吃瘪,常清念对窗瞧了瞧刚打成的络子,感慨道:

    “往日种种皆为?互惠相安,彼此都占了便宜,又有?什么好拿出来说嘴的?利到关头好聚好散,自?此刻起各凭本事,堂堂正正地争便是。学小人行径,也未免忒跌份儿了。”

    从常清念嘴里听见这?话,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承琴嘻嘻笑道:

    “没成想?娘娘还挺讲仁义的,当?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可少给本宫戴高帽儿。”

    常清念羞啐,待将络子盛进方匣里放好,这?才哼道:

    “是德妃先肯当?君子,本宫才与?她做君子之争。譬如岑妃那般,只想?做小人之斗,本宫也乐得奉陪。”

    承琴抿嘴应“是”,又忙不迭恭维道:

    “娘娘这?络子打得真好,长公?主见了一定欢喜。”

    常清念不禁问道:“公?主府还没信儿呢?”

    “今早回话时说是破了水,兴许还得折腾一会。奴婢听说这?妇人生产,头胎都不会太快。”承琴低声回禀。

    常清念轻叹一声,正想?起身走走,却见德妃身边的玲珑过来。

    “贤妃娘娘万福。”

    玲珑笑语请安,身后宫人则捧着些银锭子。

    “玲珑姑娘免礼。”

    常清念抬手?叫起,又眯眼数了数那些银子,应当?是有?九十两?,恰好为?四妃之位的一季月银。

    “秋夕时贤主子出宫在外,我们?娘娘还未及送来秋馈。今日忽而想?起,便特命奴婢悉数补上,还望贤主子笑纳。”

    玲珑含笑福礼,又侧身让宫人上前,将九十两?银锭摆在案上。

    不多不少九十两?,名为?秋馈,实?则赔礼。

    承琴也看出里面门道,不禁为?之前所?言赧然,心?道这?德妃是格外有?德行些。

    “既是宋姐姐好意,本宫便收下?五十两?。余下?四十两?,仍带回去给你?们?娘娘罢。”

    说罢,常清念也不由玲珑推脱,只命她回去,原话儿禀给德妃便是。

    德妃送九十两?来是致歉,常清念收下?意为?领情,退回一半则是表明这?点银子无?关痛痒,她并不放在心?上。

    回眸瞥见承琴转怒为?喜,正要捧银子回屋,常清念揶揄道:

    “几十两?银子罢了,瞧给你?乐的?如今咱们?永乐宫的日子,就过得这?般寒酸?”

    承琴敛起笑容,轻咳道:“有?进账总归是好事,娘娘还不许奴婢高兴了?”

    说到这?,承琴忽然想?起另一遭,便又回身道:

    “对了娘娘,相爷那边已有?这?个数。”

    承琴一面低语,一面伸出两?根指头,朝下?晃了晃。

    常清念略一勾唇,仍从容道:

    “不急,纵着他多贪些,日后闹得越大越好。”

    承琴连忙颔首应“是”。

    却说今日永乐宫实?在热闹,刚送走玲珑不久,锦音又从殿外引着崔福进来,仍旧是来补她月俸的。

    对着御前来人,常清念立马换上另一副嘴脸,挑眼道:

    “这?九十两?银子,他就原模原样地还给本宫?实?在是心?不诚。”

    崔福躬身打着呵呵,冷汗直淌去尾巴沟子。这?皇上和贤妃娘娘的事儿,他可半点不敢多嘴。

    冤有?头债有?主,常清念也不为?难崔福,只娇纵吩咐道:

    “锦音你?跟崔总管过去,务必从皇上那儿讨双份的回来。”

    正说着,一个身着暗红袍子的小内侍跑进来,满脸喜庆地磕头道:

    “启禀贤妃娘娘,公?主府派人来报,华阳长公主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常清念得了信儿,当下便忍不住想去探望,却又被周玹劝住,说是公?主府正忙乱着,人家夫妻俩恐怕也没工夫见客。

    常清念一想?也是,便耐着性子等到满月礼那日,才随周玹一同过府道贺。

    是日,长公主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华阳长公?主与?谢中丞的儿子办满月酒,大半个朝堂皆去吃席沾喜。剩下?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实?在是门槛踏烂了也挤不进去。

    酒过三巡,忽传圣驾已至门口。

    众人忙起身相迎,一抬头却见皇帝身旁只携贤妃。个中深意都不消细品,全然是摆在明面上。

    常相应着同僚敬酒,一张老?脸都快笑烂。

    见帝妃送罢礼钱,又在外堂吃了两?盏酒,谢晏和忙请他们?去内院看孩子。

    方穿过一道月洞门,却正巧撞见华阳自?里面出来。

    华阳行过礼,立刻又笑着迎上前,挽住常清念道:

    “我可总算将娘娘盼来了。走,咱们?快去瞧瞧孩儿。”

    婢女们?轻轻推开内室门,常清念步入其中,只见小婴孩正躺在摇篮里,眼珠像滴溜溜的黑葡萄,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常清念摸摸袖子,取出早已系好络子的玉麒麟,递给华阳道:

    “这?是妾身送给小公?子的满月礼,愿他平安康健。”

    华阳见状,登时欣喜地接过玉麒麟,又眨眼笑道:

    “孩儿还不知事,我这?个当?娘的,便替他多谢舅母了。”

    常清念闻言,不由偏头瞥了眼周玹,脸颊微微泛红,有?些赧然。

    华阳掩唇轻笑,起身朝周玹道:

    “皇兄,我婆母还在前头等着呢,你?们?在这?逗会儿孩子,我便先过去了。”

    “去罢。”

    周玹闻言颔首,见华阳离去,便顺势坐来常清念身边。

    常清念眼也不眨,只顾盯着婴孩,似乎看得怔愣,半分都挪不开眼去。她从未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顿时又想?亲近,却又不敢随意触碰,生怕惊扰了他。

    见常清念显然好奇,周玹便引常清念去摸了摸孩子小手?。

    常清念轻轻“呀”了一声,只觉那小手?软绵绵的,如同棉花一般,触感分外奇妙。

    “孩子还小,等再过几个月才好抱出来。”

    周玹抬手?揽着常清念,眼神仍只被她缠住,根本分不出心?思去逗外甥。

    “妾身可不敢抱他,妾身又不会。”常清念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无?妨,到时朕教你?。”周玹温柔低笑。

    常清念听罢,心?中却警铃大作,忽地扭头看向周玹,好似凶巴巴地质问道:

    “陛下?怎么会抱孩子?”

    不知常清念又想?到哪儿去,周玹好笑地凝着她,轻语解释:

    “华阳还小的时候,朕也抱过好几回。”

    周玹顿了顿,又故意逗常清念:

    “你?和华阳同岁,按理说朕也能抱过你?。”

    “陛下?莫要再说了!”

    常清念俏脸羞红,连忙去捂周玹的嘴。

    常清念平时并不觉如何,此时经周玹这?么一提,才发现七八岁的差距竟是这?样明显。

    周玹能舞刀弄棍的年纪时,她才刚是个奶娃娃。

    偷偷瞥向摇篮里的婴孩,常清念横了周玹一眼:

    “您外甥还瞧着呢,胡言乱语什么。”

    见常清念羞恼,周玹心?中愈发愉悦,忍不住轻笑出声,忙从善如流地点头道:

    “好好好,贤妃娘娘好大的威风,朕不说便是。”-

    傍晚从长公?主府出来时,一场秋雨落得猝不及防。

    得知周玹还有?折子要批,常清念便在宫门口同他分别,席间吃了些酒,直欲回永乐宫里歇着。

    不曾想?行至半路,忽然瞧见听雨阁上有?个人影。

    “那上头站着的……是德妃?”常清念掀帘问道。

    锦音抻颈朝阁顶望了两?眼,颔首道:

    “正是德妃,娘娘要过去看看吗?”

    常清念思忖片刻,便吩咐落轿,自?己抱着手?炉朝阁楼上走去。

    德妃站在朱栏边,早已瞧见常清念,连忙命玲珑扶她过来。

    “雨天湿滑,妹妹可别摔着。”德妃侧眸笑道。

    “多谢宋姐姐提醒。”

    行至德妃身旁,常清念才发觉此处能望得很远。

    立在这?里,便可将大半个御花园尽收眼底,又逢深秋晚雨,景致颇为?寂寥。

    “听闻妹妹陪皇上去了公?主府?”

    德妃说这?话时,也没再看常清念,只眺望着苍茫匍匐的远山,此刻已尽数化作暗暗蓝色。

    常清念轻“嗯”一声,徐徐叹道:

    “宋姐姐,想?必您也明白,倘若我想?要这?凤位,您无?论如何都是争不过我的。”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德妃面容沉静,垂睫的刹那,眼底却有?些疲惫落寞:

    “何况事到如今,这?场争斗岂止你?我之间?咱们?不过是被家族推着朝前走。众人都在为?之尽力,我又怎能轻言放弃……”

    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散去,常清念低头摆弄着手?炉,忽而勾唇道:

    “从前两?载,得与?宋姐姐并肩一程,妹妹甚是称意。”

    “我也是。”

    德妃回身看向常清念,声音很轻却也认真,并不敷衍:

    “妹妹的心?劲儿,教人佩服。”

    想?到前些时日得知的事情,德妃心?里既不落忍,为?了家族却也不能后退,只好朝常清念笑道:

    “只于我自?己而言,我希望你?能赢。”

    常清念探指去廊檐下?,接了个凉沁沁的雨珠在指腹,便觉心?头醉意褪去不少。

    “宋姐姐雅量豁然。同样的话,我大抵是没法奉还姐姐,便也不惺惺作态了——”

    常清念同样望向德妃眼中,满是势在必得地扬唇:

    “承您吉言,我会赢的。”

    见状,德妃忽而垂眼轻笑:

    “我兴许有?些懂了,皇上究竟喜欢妹妹什么?”

    常清念被勾起兴致,不由微微偏头,等着听德妃的下?文。

    “宫中之人容色各有?千秋,秉性更是千差万别。但却因受缚太多,细看下?去,不过都是一潭死?水。”德妃笑赞道,“而你?很蓬勃,像烧不尽的野草,浓烈又鲜活。”

    “我吗?”

    这?话倒有?些意外,常清念不由重新看向身前雨幕,自?嘲道:

    “从前在青皇观里,她们?都说我是纸糊的美人灯儿,看着就像要油尽灯枯。”

    德妃轻轻摇首,同样与?常清念并肩站在栏杆前,低声道:

    “可如今你?不也是容光艳盛,立于这?九重宫阙之巅了?”

    初见常清念那阵,德妃只觉得困惑。皇上自?己就是寒月烧犹冷的性子,缘何就对个清净神女这?般着迷?

    后来渐渐发觉常清念的不同之处,德妃这?才恍然大悟。

    “淡极始知花更艳。*”

    德妃目光悠远,似叹似息:

    “不愧是万岁爷,眼光一贯毒辣。”

    常清念静静听着,只觉自?己仿佛真醉了,不然德妃同她说话,怎么也开始玄虚起来?

    “只不过——”

    常清念究竟有?多狠辣,皇上也能料到吗?

    德妃欲言又止,见常清念望着自?己,便躲开她目光,回避般说道:

    “没什么,往后再说罢。”

    德妃回身叫来玲珑,让她给常清念换个暖和些的手?炉。

    趁这?转瞬工夫,德妃已回转过心?神,笑语盈盈地劝道:

    “妹妹才过十九岁生辰,正是桃李年华,就莫在这?儿跟我伤春悲秋了。深秋雨冷,快回宫里暖暖身子去。”

    许是酒意又有?些上来,常清念双颊酡红,嘟囔道:

    “姐姐嫌我。”

    第68章 磨刀

    常清念酒后登楼吹风,次日便觉着嗓子干涩疼痛,跟刀割似的。

    承琴见状,忙传御医来请平安脉。一连灌了几副汤药下?去,这才?堪堪压住病症,没教这风寒发作出?来。

    此事传到御前,周玹自是又规弄常清念一通,教她好?生消停几日,身子养利索了再惦记出?门。

    时至冬日,东暖阁里也已摆上炭盆。

    门口棉帘子忽然掀开条细缝,崔福轻手蹑足地走进来,轻声朝周玹禀道:

    “启禀陛下?,德妃娘娘递折子过来,说是有些宫室修缮之?事,还望您示下?。”

    崔福手中正托着本奏疏,见周玹抬首瞥过来,连忙躬身呈上。

    后宫之?事甚少呈送御览,周玹心中虽略感?疑惑,但思及德妃素日安分,便还是伸指接过折子。

    折子上所奏,正是含宁宫大火之?后的修缮事宜,以?及……

    扫过最后那番求见之?语,周玹原本舒展的眉宇逐渐拧紧,深邃眸光里透出?些许迟凝。

    奏折边角磕了下?桌案,发出?声沉闷回响。周玹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贤妃主子呢?”

    崔福被问得一愣,而后连忙答道:

    “回陛下?,聂大人晌午时护送贤主子出?宫,听说是往长公?主府去了。”

    听闻常清念不老实养病,竟又偷偷摸摸地出?宫,周玹面上冷淡顿时全被气散,暗自咬牙道: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她就这么稀罕?”

    见周玹话里话外?明?贬实宠,崔福眼珠子一转,立马笑呵呵地躬下?腰身,吉祥话儿?张口就来:

    “贤主子自个儿?没生养过,见了孩子免不得心生欢喜。常去长公?主府上探望,也是惦记着沾沾喜气,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呢!”

    这话听着倒还像回事,周玹仍气常清念胡乱折腾,便冷脸子道:

    “不来禀过朕就往宫外?跑,竟没半点规矩,真是忒惯着她了。”

    “派人去宫门外?守着,等她回宫便传朕口谕,命她过来御前领罚。”

    “奴才?遵旨。”

    崔福低眉耷眼地应声,心中却默默将?“领罚”换成“用膳”。在御前当?奴才?的,哪能不会体贴主子心意?

    皇上七拐八绕的,不就是想见贤妃娘娘了吗?嗐!

    正当?崔福要退出?暖阁时,却听上头飘来一句:

    “传德妃。”

    崔福闻声瞪大了眼,若不是在皇上跟前,恨不得要伸手掏掏耳窝子。

    见周玹睨过来,崔福慌忙应“是”,匆匆去外?头传话。心里琢磨着事儿?,便在台阶前左脚绊了右腿,好?悬摔个狗啃泥。

    “干爹当?心。”

    元禄放下?棉帘子,一转身却吓得胆颤魂飞,忙上前扶住崔福。

    崔福眺着金乌西坠,残阳如血,恍惚问道:

    “小禄子,你?瞧这日头,是不是也没落东边去啊?”-

    既递上那道折子,德妃便料到皇上会见她一面,故而早已收拾停当?,只在宫中待旨而已。

    不多时,便见德妃举步走进东暖阁,欠身请安:

    “妾身见过陛下?。”

    “起来罢。”

    周玹搁下?手中朱笔,开门见山道:

    “折子朕瞧过了,并无不妥之?处,你?着人去办便是。”

    “是,妾身谢过陛下?。”

    德妃谢恩起身,而后却默然静立,半晌没有说话。

    观德妃双唇微抿,似乎有些犹豫,周玹没心思同她磨蹭,于是淡声发问:

    “除此之?外?,你?还有何事?”

    德妃攥紧袖角,竟然不答反问道:

    “陛下?是当?真喜爱贤妃妹妹吗?”

    周玹微微皱眉,察觉德妃今日十分反常,便也顾不上同她计较,只坦然应道:

    “是。”

    “哪怕贤妃曾犯下?重罪,做过违逆您的事,陛下?也仍不改心意吗?”

    德妃一字一句地说着,嗓音微不可查地发颤。

    她不知自己能否取信于周玹,也不知周玹得知后会作何抉择。但眼看立后之?事大局将?定,她此时不说,往后也再无机会。

    周玹神色骤冷,眯眼望向德妃,轻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德妃深深吸了口气,缓步走上前,将?一直攥在袖中的布幔呈到案上:

    “此物乃蒋昭容生前所留,还请陛下?过目。”

    见周玹将?那血书?握在掌中,德妃低声禀来自己的猜测,并着重提及蒋昭容与岑妃交好?。蒋昭容能得知此事,多半是从岑妃那里听来。

    德妃敛裙跪在地上,字字清楚地说道:

    “妾身怀疑,先皇后当?初意外?小产,乃至溘然仙逝,皆与贤妃和岑妃脱不了干系。”

    周玹似乎觉得血字刺目,便随手撂去桌上,垂眼俯视着德妃,冷淡命道:

    “说下?去。”

    “当日皇后误服桃仁,因宫中无人知晓此忌讳,便只当?做意外?处置。可如今想来,贤妃亦是常家人,她未尝不能事先知晓。”

    近来德妃日夜辗转,此刻见周玹要听,便将自己所思所想一一道出?:

    “而妾身月前命人往青皇观中盘问,果然有人作证,岑妃与贤妃早在前年年初时,便已私下?见过面。岑妃从前并不喜僧道,若说是问卜解惑,为何独独寻上一个尚不起眼的女冠?”

    “之?前皇后身子明?明?已见起色,贤妃进宫侍奉月余,皇后却忽然又见崩漏。甚至皇后娘娘辞世前,榻前也唯有贤妃而已。”

    说罢这些,德妃叩首道:

    “妾身以?为,这桩桩件件堆在一处,未免太过凑巧,实非一句‘机缘巧合’所能解释。”

    周玹仰靠回龙椅里,语似轻哂:

    “所以?你?手中并无实在证据,全然是怀疑、臆测?”

    未见周玹震怒,德妃便仍稳住心神,不紧不慢地说道:

    “此事时隔已久,贤妃当?年又做得利落,妾身的确查不出?任何铁证。想来蒋昭容也是正因如此,才?不敢贸然禀告给您。可陛下?若觉得蹊跷,愿派暗卫审讯查案,兴许会有所获。”

    话音落,暖阁内一时静谧无声。

    “宋氏,朕记得当?年,你?是第一个入东宫的侧妃罢?”

    周玹忽然淡声开口,问的却与德妃今日所禀之?事,风马牛不相?及。

    隐约察觉周玹态度不妙,德妃掌心湿透,勉力答道:

    “是,妾身自淳化?二十三?年六月起,便侍奉陛下?左右,至今已六载有余。”

    周玹阖目沉思片刻,再掀眼时已是一片薄凉:

    “念在你?伺候多年的份儿?上,朕赐你?两条路可选。一则你?自请出?宫,从此永不还京……”

    周玹顿了顿,这才?又冷冷启唇,绝非顽笑:

    “二则,朕现在就杀了你?。”

    如一道惊雷骤响在耳畔,德妃愕然抬眸,待看清周玹神情时,她已全然明?白过来。

    周玹方才?并非不信,而是正因相?信,所以?才?追问下?去。

    此刻确认她手里并无实证,便又惦记将?她封口,只为替常清念荡平前路。

    纵然心中早已有所准备,可德妃万没料到,周玹的决断竟是在转瞬间落下?,他甚至都没怎么犹豫。就连那短暂的沉默,或许也只是在思量如何处置她而已。

    “陛下?便不会心惊于贤妃手段狠辣,还要将?她留在身边吗?”德妃难以?置信地问道。

    “比这腌臜千倍百倍的事,朕都见多了。天家父子相?残、兄弟相?杀,从未断绝。”

    周玹端茶浅啜,语气平淡无波:

    “她只是杀个异母姐姐而已,有什?么就值得大惊小怪了?”

    话虽如此,可事关己身,周玹也能如此看得开?

    “那您元后嫡子的性命,在您心里究竟算什?么?”德妃怔然追问。

    “什?么都不算。”

    于此事上,周玹果真毫不犹豫,而后才?徐徐补充道:

    “如果非要说什?么,可能算棋子罢。”

    在皇帝心中,连结发之?妻都只是棋子而已,更遑论旁人?

    德妃跪坐在地,一股说不清的悲凉自心底涌起,不由惨然笑道:

    “陛下?喜爱贤妃,竟至如斯地步,连仁义道德都可弃之?不顾?”

    周玹闻言却只是哂笑一声,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

    “这与朕喜爱谁无关。而是你?用一介下?臣的眼界心思,来揣度九五之?尊的皇帝,本身就很可笑。”

    “你?所谓的仁义道德,乃至规矩、法度、伦理、纲常,那都只是朕统御天下?人的工具而已,哪有工具反过来束缚主人的?”

    周玹此刻只是一身常服,德妃却仿佛看见他十二旒珠覆于面前,高踞金銮宝殿之?上。

    帝王神情冰冷地睥睨众生,那是看蝼蚁般的眼神。

    “这条条经纬穿织成樊笼,你?们皆为蒙昧阶下?囚,而朕是独坐高台的施加者。你?们会拘囿于此,可朕不会。”

    周玹淡淡垂眼,明?明?语气轻缓随意,却令人振聋发聩:

    “天下?皆臣,唯朕独君。朕之?心意,即为天理。”

    赫赫天威灭顶而来,德妃只觉张口忘言,好?半晌,才?喃喃反问道:

    “不得您心者,便死有余辜?”

    “朕偶尔还是会发发善心的。”

    周玹嗤笑一声,定定地盯着德妃,无需多言胁迫,只断然裁决道:

    “换成旁人,朕兴许可以?查查真相?。但是牵扯贤妃,那就不必了。”

    直面帝王的冷漠无情,德妃止不住战栗,心底又不由诧异:

    “这些话,您同贤妃说过吗?”

    似是明?白德妃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周玹淡声道:

    “自然没有。怕她听完吓着,便不肯再与朕亲近。”

    “但朕会慢慢教她——”

    周玹轻叩桌案,似乎早已落定什?么决心:

    “亲手扶着她,登临君位。”

    真正的并肩而立,从不在于免她多少礼节,允她膝盖不弯下?去。而是让她的心站起来,不再受束于任何枷锁。

    君者,即为当?世神明?,从不需画地设限,自寻苦楚。

    听罢此言,德妃忽然懂得周玹对常清念,究竟是怀着怎样一颗心,不由觉得无尽嘲讽。

    自始至终,这皇后之?位的归属,周玹便从未考虑过除常清念之?外?的任何人。

    “妾身也只是贤妃的磨刀石吗?”德妃轻声发问。

    “你?想多了。”

    不知德妃哪里来的如此想法,周玹嘲弄轻笑,而后敛去笑意,沉声道:

    “她的磨刀石是朕。”

    ——原来如此。

    德妃心中再无半分冗念,竟觉得眼中干涩,连落泪的冲动也无,仿佛早该如此。

    言至于斯,已然尘埃落定。

    德妃长叹一声,俯身重重叩首道:

    “妾身宋氏,性慕黄老之?风,自请出?宫修行,在此拜别陛下?。”-

    常清念回到宫里时,德妃已自东暖阁中离去。

    并不知方才?那番震荡,常清念只同周玹用罢晚膳,又如常赖去他怀里弄娇。

    常清念欢悦地蹭过周玹唇角,抬眸却见他眼底深沉如潭,不由困惑道:

    “陛下?今儿?好?生奇怪,总这样瞧着妾身作甚?”

    凝睇着娇美可人的常清念,周玹含糊轻笑,一语双关:

    “你?倒是个坐不住的。”

    常清念微颦黛眉,随后似乎想通什?么,扶着周玹肩膀讨饶道:

    “妾身从没见过那么小的孩儿?,总归是好?奇嘛。再说妾身也没有胡作非为,您摸妾这身上都是暖的,怎会动不动就病倒?今早也请御医瞧过无碍,不然妾身贸然前去,岂不是过了病气给小公?子?”

    周玹也不出?言制止,只耐心听罢常清念絮叨,这才?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

    “既然这么精神,朕便陪你?去凤仪宫转转。”

    第69章 新生

    “凤仪宫”三字一出?,常清念还以为是自己听岔。

    可下一刻,周玹竟当真替她拢起斗篷,扬声命崔福摆驾凤仪宫。

    夜色深沉,宫门前两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曳,映照着紧闭的朱漆大门。纵然是中宫所在,却因久无主?人居住,透出?些寂寥冷清的意味。

    “陛下怎么?忽然想起,要带妾身来凤仪宫?”

    常清念伏在周玹怀里?,一路上皆在暗自觑他。

    周玹虽神情安闲,可常清念那?颗心就像是落去了雪堆儿?里?,滚来滚去无所适从。

    这倒也怨不得她,实?在是周玹突然要来凤仪宫,本身就很反常。

    “今日忆起些事情,便想着过来看看。”

    周玹轻飘飘地给了句解释,便将常清念抱下銮舆,牵她迈入宫门。

    常清念刻意放慢脚步,躲在后头直矜鼻子,腹诽这话答了跟没答似的,还是皇帝会打马虎眼。

    兔毛兜帽有些挡住视线,常清念驻足阶前,不由?抬头仔细望了一番。

    只见檐角下伸出?玉蕊花枝,冬日里?已是枯瘦萧条,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竟教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阔别一年有余,如今再回到此处,常清念心底一颤,忍不住蜷紧指尖。

    只觉门后跟龙潭虎穴似的,等门一开,便要蹿出?个精怪来咬她手腕。

    察觉常清念磨蹭虚怯,周玹斜眼扫过去,待瞧清那?张躲在兔毛里?的俏丽小脸儿?,不由?暗自勾唇。

    崔福缩着脖子,小步上前推开殿门。自打下午皇上见德妃起,一连串的吩咐可将崔福砸得头晕眼花。

    只站在门槛外,便觉暖融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驱散冬夜冷寒。殿里?已点起炭盆熏笼,和常清念预想中的“冰窖”半点不沾边儿?。

    此番来凤仪宫,正是周玹提早安排过的,并非方才临时起意。

    眼见主?子们走进内殿,崔福又悄然拉起殿门,寻思着要不要先命人把热水备上?

    皇上虽事先没交代,可等会儿?贤主?子一乐呵,又同皇上撒娇弄痴起来。嘿哟!皇上哪里?能把持得住?

    椒房殿里?,鎏金架上虽摆了几盏莲花烛灯,但在这片空旷当中,仍显得昏暗。

    常清念四下环顾,总觉得殿中摆设似乎撤换过,与皇后在时不太一样。

    许是光线太暗的缘故罢。

    按理说皇后去世,这椒房殿应当原模原样地爱惜起来才是。

    “陛下,您不命崔总管再掌几盏灯吗?”

    常清念开口?发?问,正欲转身,却忽然被周玹从身后拥住。

    周玹才不打算掌灯,趁着这半明不暗,正好审问某些菩萨面、蛇蝎心的小东西。

    “念念可还记得,你长姐死前情状?”

    男人低醇嗓音忽而响起,在寂静殿内不住回荡,如同催命鼓槌,重敲在常清念心头,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常清念猛地抬头,目光便恰巧望向?床幔后,落在那?张空荡荡的凤榻上。

    常清婉的死状吗?她当然记得。

    那?痛快的滋味儿?,她怎么?能忘?

    可眼下绝不是回味这个的时候,常清念转身伏去周玹怀里?,好似惧极般轻颤,口?中嘤咛道:

    “陛下别说了,妾身害怕。”

    周玹觉得好笑,不由?俯身凝视着常清念,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确定是——害怕?”

    想当初皇后咽气,常清念哭得那?般伤心,竟将他都糊弄过去。现在回想起来,他那?番心疼怜惜,真是都喂给白眼狼吃了。

    常清念闻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便要噎在喉咙里?。若说方才是假装怕黑怕鬼,此刻她是?*?真怕周玹再说下去。

    听周玹那?话,他无疑是知?道了什么?。可常清念只求他搁在心里?,一个字也别吐口?儿?。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辈子也就过去了。没必要坦诚相对?,搞得跟明镜儿?似的,赤条条地教人看个一清二楚。

    常清念打死不认,只埋首在周玹颈窝里?,呜咽哼唧道:

    “陛下发?发?慈悲,莫再欺负妾身了。”

    女子语调娇软,拖着委屈浓重的鼻音。

    她先推三阻四地不说实?话,还要怪他欺负人?

    听见常清念恶人先告状,周玹简直恼笑不得。

    真恨不能将这小坏坯子剥开来,扯了她的遮羞布,看她还装哭不装哭?

    但见常清念唧歪着不愿招认,周玹终是长叹一声,只不知?她哪里?来的毛病,遇事就要躲是什么?道理?

    “行了,朕只是带你过来瞧瞧,没想着如何。”

    周玹信手拉开匣子,翻出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待用帕子细细抹去薄尘,周玹这才将夜明珠塞去常清念手心里,语气软了下来:

    “这凤仪宫虽已简单动过,但不日便会重新布置,到时皆按你的心意来,可好?”

    “按……按妾身的心意?”

    常清念听罢倒忘了装哭,讶然抬起头来。

    掌中夜明珠光芒璀璨,登时映亮她难以置信的神情。

    被周玹睨了一眼,常清念这才又垂头哼唧两声,像只受惊的红眼儿?兔。

    “明年你就该迁宫了——”

    实?在拿常清念没法子,周玹舍不得吓唬她,便只好徐缓笑道:

    “常皇贵妃。”

    常清念闻言惊愕,夜明珠“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去周玹靴边。

    周玹纡尊弯腰,将那?颗夜明珠拾起,重新放回常清念沁凉的手心里?,又自己贴掌上去替她焐着。

    “德妃已自请出?宫清修。”

    周玹低声解释,唤回常清念思绪,这才又提议:

    “你若实?在害怕,不愿搬来凤仪宫住,朕也可为你另辟一座宫室。”

    “不用这样麻烦……”

    常清念下意识地应声,而后又怔怔道:

    “妾身怎么?感觉跟做梦似的?”

    刀尖尚未舔血,她就当上皇贵妃了?她本还以为,自己同德妃会有一场苦战。

    周玹本就暗自手痒,此刻见常清念迷蒙,立马趁人之危,轻轻给她腰下一巴掌。

    “欸!”

    常清念陡然回神,脸腾地一下烘热起来,嗔道:

    “陛下做什么?又打妾身?”

    当然是打她撒谎不脸红,周玹哼笑一声,只悠哉扬眉道:

    “念念不是怀疑自个儿?做梦吗?朕替你醒醒神。”

    常清念轻咬唇瓣,赌气不做声,心道周玹看着大义凛然的,其实?就是扯幌子泄私愤。

    “打疼了?”

    见常清念撂脸,周玹还是没忍住先去哄人,将她箍在怀里?问道:

    “那?朕给你揉揉?”

    “您……您别胡来呀……”

    常清念瞪圆杏眸,仰身欲躲,却不料摔去软榻里?,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原来是欲拒还迎,是朕不知?趣儿?了……”

    周玹见状,果然闷声轻笑,欺身覆上。

    掌心划过柔盈香馥,周玹心中那?点不满她逃避的火气,忽然就化去别处,烧着了帐幔围起的四方天地。

    崔福揣着手站在殿檐下,听着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顿时笑眯了一双眼。

    瞧他方才说什么?来着?这桶热水烧的可真是及时!

    他就是万岁爷肚子里?的蛔虫,御前顶贴心儿?的奴才!-

    冬月二十?,京中落下今冬第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鹅毛般的雪花片儿?覆满金琉璃瓦,整座皇宫都陷进无边无际的温柔白雪当中。

    皇帝亲拟御旨,册命贤妃常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翌日恰逢冬节,即受内外命妇朝拜,仪同皇后。

    六尚局为皇贵妃配备一应仪驾,俱比照皇后规格,分毫不差。

    众人有眼皆知?,目下不过是碍着先皇后丧期未满。待明年七月一过,常皇贵妃自然会正位中宫。

    而今除却常清念外,宫中已无能堪事的主?位。

    周玹便暂留德妃在宫里?,命她操持常清念的册封礼,率众女眷向?常清念行礼毕,这才预备动身离宫。

    送德妃出?宫那?日,常清念早早拾掇停妥,便又倚桌打起香篆。

    凝视着缕缕烟丝浮起,常清念仍觉恍惚,不禁喃喃道:

    “本宫特地替她选的牡丹皮入香,如今竟也用不上了。”

    承琴正替常清念归置凤钗,闻声竖起耳尖,猜着这个“她”,应当是说德妃。

    “既奠不了亡魂,那?便贺她新生罢。”

    常清念将香扫掷回百福缸里?,碰出?“咚”的一声,仿佛当真敲响了某种伊始。

    承琴不禁颔首,轻声附和道:“兴许此刻出?宫,便是德妃娘娘最好的归宿。深宫争斗不休,又有几人能得善终?”

    承琴还记得,这牡丹皮自数月前便已掺进香粉。看来娘娘即便欣赏德妃,也不曾有心软手软的打算。

    锦音掀帘进来,在外头冻得鼻尖通红,仍喜笑禀道:

    “娘娘,时辰差不多,咱们可以去送德妃了。”

    常清念便教那?香燃着,自己起身拢起吉光裘。由?承琴和锦音搀扶,缓步走去宫外。

    门外正停着皇后仪驾,只见销金龙凤旗迎风招展。打头的宫人手持金提炉,为凤驾熏香开道,其后众人捧着扇、瓶、盆、杌等“金八件”,着实?是逶迤气派。

    当年她们进宫时,常清婉已经?缠绵病榻,并不曾传驾出?门,故而这还是承琴第一次见皇后仪驾。

    承琴扶着常清念进轿,不由?啧啧感叹:

    “奴婢从前见贵妃仪仗,就觉得煊赫至极了。如今同这皇后仪驾相比,顿时便差上一大截,怪不得大伙儿?做梦都要往上爬呢。”

    常清念闻言轻笑,眨眼打趣道:

    “承琴姑姑有点出?息,当心下巴都要掉去地上了。”

    承琴赧然掩面,又不甘示弱地嘟囔道:

    “娘娘还说奴婢呢。前些日子薛尚功来为娘娘量衣,娘娘挑凤袍花样子时,不也欢喜得合不拢嘴?”

    锦音偷听着二人互揭老底,不由?低头忍笑,赶忙吩咐太监扬声起驾-

    宫门口?,德妃正要与玲珑步下玉阶,却见不远处宫人退避,竟是常清念过来相送。

    德妃立在原地,见常清念下轿,这才含笑行礼:

    “皇贵妃万福。”

    没等德妃欠身,常清念已托住她腕间,婉声道:

    “宋姐姐不必多礼,仍唤我妹妹便是。”

    左右等会儿?便要离京,许是今生都不会有再见之时,德妃也没推脱,只颔首道:

    “多谢妹妹前来相送。”

    常清念与德妃一同朝阶下走去,轻声询问道:

    “姐姐此行打算去哪儿??”

    “应当是净台山罢。”德妃唇角噙笑,“儿?时便常听人说起那?里?,我还与宓儿?顽笑,日后一起做女冠。如今她早早乘鹤西游,只好我自己一人独去了。”

    常清念闻言,心下也不由?略有怅然,勉力勾唇:

    “我从前在宫外时也曾听闻,净台山的确是个好去处,比青皇观强上许多。”

    德妃并没有追问,只等自己亲去体悟一番。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很快走尽,德妃立在马车前,回身朝常清念笑道:

    “妹妹赢了,赢得很彻底。”

    至今再想起那?日东暖阁中的交谈,德妃甚至觉得,皇帝何止甘愿做常清念的磨刀石?恐怕垫脚石也并非不能考虑。

    但望常清念不会辜负皇帝情意,他二人能一辈子携手走下去。

    “你往后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安心守着皇上,好好享受你鲜花着锦的余生。”

    未及常清念回应,德妃便已轻声留下最后一句,转身登上马车。

    常清念望着车帘落下,心里?默默想道:

    自此安然度日吗?那?恐怕是不能。

    空中忽而又有细雪飘落,常清念微垂眼睫,手掐子午诀,朝远去的德妃轻轻躬身,行了个她从前最厌憎的道士礼。

    做女冠或许是德妃的心愿,但绝不是常清念的,她只爱这俗世荣华、污浊权柄。

    承琴跟上前来,一面扶常清念往回走,一面低声询问:

    “娘娘,明日还要召常夫人进宫吗?”

    即便听罢德妃所言,常清念心意也无半分回转,只淡声应道:

    “自然。”

    她从未忘却仇恨,也清楚自己进宫是要做什么?的。

    承琴只好在心底暗叹,又问道:

    “那?可需知?会兰大人一声?兰大人说近日本不该他御前进讲,但若娘娘定好日子,他可与翰林院同僚换值。”

    常清念微蹙眉心,反问道:

    “表哥过来做什么??”

    “兰大人许是怕娘娘孤身一人,会扛不住风刀霜剑。”

    承琴抿唇瞧着常清念,显然也有此顾虑。

    “告诉表哥,这些时日有劳他奔走,明日之事便无需他操心了,本宫一人足矣。”常清念断然回绝。

    “要不就让兰大人来罢?到时您自个儿?进去,奴婢们只能等在御书房外头。有个娘家人在,也好陪着娘娘。”承琴禁不住劝道。

    “皇上兴许会放过本宫,但表哥掺和进来,定然是十?死无生。”

    抬眸望向?远处皇极宫飞檐,常清念坚决摇首:

    “让他在翰林院里?安生供职便是,莫要断送前程。”

    第70章 偏执

    翌日,常夫人奉诏入宫,并依着家书中所言,将账簿一并携来,递给常清念验看。

    常清念今儿个?尤为华冠艳妆,一袭玄色绣金凤袍裹身,长?长?拖尾散落在?脚踏上,如?同半折起的黑色羽扇。其上金线游走,浮光流动。

    常夫人嫉恨得满心冒酸,只坐在?下首闷头品茶,一眼都不?愿多瞧,心里暗骂她猖狂的小贱人,无端摆谱儿给谁看?

    常夫人愈想愈气,没?一会儿便等?得不?耐烦,冷哼道:

    “说?好的三七分成,还能短了你的不?成?防家里人跟防贼似的。”

    金护甲划过账簿上密密麻麻的数目,常清念红唇轻勾,笑意却不?达眼底,哂道:

    “府中近来进账颇丰啊。”

    常清念睨了眼常夫人,只见她此刻手头宽裕,通身便又珠翠环绕起来,连带神情也倨傲不?少,心中不?禁冷笑更?甚。

    即便受了常清念恩惠,常夫人也低不?下头颅,更?遑论赔笑,只没?好气儿地催促道:

    “既瞧过银子没?少你那份,就赶紧把账册还给我?。我?还有事要?忙,没?空陪你在?这儿耗着。”

    常清念随手合上账册,仿佛扇动起满纸铜臭。

    “还给你?”

    常清念讥讽地重复一遍,向身旁递出手去,承琴立马上前?扶她起身。

    “这东西落到本宫手里,你还惦记着能拿回去?”

    见常清念居高临下地眈着自己,常夫人顿时慌手慌脚,正欲色厉内荏地质问,却听常清念一声低喝:

    “拿下!”

    话音刚落,殿外便涌入几名身强力壮的仆妇,不?由分说?地将常夫人按住。

    常夫人忍不?住拼命扭挣,反抗间珠钗散落,狼狈不?堪:

    “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你嫡母!”

    常清念缓缓从阶上走下来,路过常夫人身前?时,抬起手中账簿拍了拍常夫人的脸,极尽羞辱意味。

    见常夫人怒目圆睁,常清念也懒得同她多费口舌,语气冷如?冰霜:

    “这账簿,等?会儿便让刑部来还给夫人罢。”-

    攥着袖底罪证,常清念心头燃起炽盛烈火,恨不?得即刻将常家烧成灰烬。

    连轿辇都来不?及传,常清念步履生风,急匆匆地朝皇极殿迈去。袍袖上的金凤仿佛也有所感,拂动间振翅欲飞似的。

    承琴和锦音在?后面紧紧跟随,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常清念。绣鞋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如?同紧密急促的鼓点。

    御书房外,崔福正要?端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进去,却见皇贵妃气势汹汹而来,平日里那些波澜不?惊全然不?见。

    崔福吓得一个?激灵,手中茶盏险些倾倒,连忙回身塞给元禄,自己迎上前?道:

    “奴才见过皇贵妃。”

    “皇贵妃可是有急事要?见皇上?朝中大人们皆在?里头议事,奴才这就进去替您通禀一声。”

    常清念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哪里还容得崔福通禀,抬步便往御书房里闯。

    崔福紧跟在?皇贵妃身旁,拦是万不?敢拦的,只能不?住相劝:

    “娘娘息怒,陛下正在?与众位大臣议事,此时闯进去,恐有不?妥……”

    常清念置若罔闻,径直推开那扇雕龙画凤的紫檀木门。

    突如?其来的动静顿时惊扰殿中,朝臣们皆暗自侧首朝殿门口觑去。他们并不?都见过常清念,但无疑识得那身皇后凤袍。

    一时间,众人连忙闪身行礼:

    “臣等?参见皇贵妃。”

    原本拥挤的御书房,硬生生为常清念让出一条路来。

    崔福抹了把冷汗,慌忙扑跪在?地,磕头道:

    “陛下恕罪,奴才实在?拦不?住娘娘……”

    周玹摆了摆手,自御案后抬眼,直直望向她这只通体玄金的小凤凰。

    虽被打断议政,周玹眸中却并无怪罪之意,只温声问道:

    “怎么?了?”

    许是一路来得太急,凤口中衔着的珠穗仍晃动不?止,在?女子额心投下琳琅珠光。

    周玹温柔沉静的眼眸,奇迹般地将人心绪抚平。

    常清念沉下呼吸,一步步朝御案前?走去。

    常相躬身立在?一旁,也不?住想要?探究常清念意欲何为。

    可常清念眼风扫都没?扫他,忽然双膝一弯,跪下叩首道:

    “妾身叩见陛下。”

    众臣见状皆惊惶不?已,连忙跟着一同跪下。

    霎时间,御书房中哗啦啦跪了一片,唯有皇帝稳坐案后。

    周玹微皱眉头,沉声命道:

    “起来说?话。”

    常清念却没听从吩咐,只缓缓跪直腰身,朗声禀道:

    “启禀陛下,妾身要状告中书令常修元……

    周玹心中早有警惕,听得常清念此言,便立马喝止:

    “皇贵妃!”

    “退下。”

    周玹语气加重几分,但望能令这女子别犯驴脾气。

    皇上虽制止得快,但众人早就竖起耳朵,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去。

    这回不?止常相,所有俯首的朝臣都不?禁目瞪口呆。

    皇贵妃方才说?要?告谁?中书令常修元?那不?是皇贵妃生父吗?!

    早知周玹不?会任由她说?下去,常清念按住心头翻滚的委屈,自袖中捧出一本明黄奏呈,双手高举过头顶:

    “臣妾以?中宫笺表进言,还望陛下听之。”

    中宫笺表一出,圣旨亦不?能轻易驳回。

    常清念此举,无疑表明她是要?动真格。更?何况周玹方才明明制止,她仍旧坚持,未免有逼迫周玹的意思。

    常相嘴唇颤抖,心中又慌乱又不?解,忍不?住膝行上前?,低声诘问道:

    “皇贵妃娘娘,您在?说?什么?啊?您是不?是糊涂了!”

    常清念却抽袖挥开常相,只目光定定地望向周玹,丹唇不?安紧抿,心底却并无悔意。

    这把复仇之火,即便将她自己一并焚烧殆尽,也丝毫不?足为惜。

    周玹气得抬手阖目,好半晌,终于怒气沉沉地命道:

    “呈上来。”

    崔福跪在?门口,闻言立刻连滚带爬地过来,从常清念手中接过中宫笺表,呈到周玹案前?。

    周玹垂眼瞧去,只见折上字迹娟秀工整,却字字如?刀,控诉着常家罄竹难书的罪行。

    常清念又掏出一本湛蓝账册,仿佛怕周玹会包庇常相,便高声说?与在?场众人听:

    “中书令贪权窃柄,卖官鬻爵,私授盐茶道官位,受赃逾三十万两白银。赃银皆载于此册,请陛下过目。”

    常相一眼认出那是府中账簿,顿时骇得面如?金纸,心中无数念头盘旋,最终只剩四个?大字:祸到临头。

    瞥见常相挺直的腰板陡然佝偻下去,常清念眼神嘲弄,心底轻哂:

    他以?为这就完了?

    “另有其子常裕,去岁中举后出京游逛,尚未出大行皇后热孝,便于凉州府萍藩县内饮酒行乐。醉中打死萍藩县伯之子,后又奸杀其妻。”

    不?理会身边断续传来的抽气声,常清念四平八稳地将常家罪状一一念来,再次叩首道:

    “两条人命在?身,中书令亦包庇纵容,胁迫凉州府枉法取私,赦其子无罪还京。常氏一族罔顾律法,藐视朝廷,还望陛下明正典刑,以?为欺君之戒。”

    大臣们不?由面面相觑,暗道这对常家父女,怎么?忽然间便自相残杀起来?

    只听常皇贵妃字字割肉见血,好似非要?她这老父亲人头落地不?可。

    所有人屏息凝神,静待皇帝作何反应。

    今日之事已闹得人尽皆知,皇帝必须当下做出抉择——

    如?若皇帝不?发?落常相,就得定皇贵妃诬告之罪。而皇帝若欲保皇贵妃,便要?问罪自己得力重臣。

    自打周玹登基以?来,何曾被人逼得这般骑虎难下?

    御书房内静得可怕,唯有纸页翻动之声清晰可闻。

    奏表并不?冗长?,周玹却看得极慢,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重若千钧。

    良久,周玹将奏表合起,目光在?常清念与常相间梭巡片刻,沉声圣裁道:

    “常修元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证据确凿。着解除一切官职,暂由御史台羁押,待年节过后,交付三司会审。其子常裕,即刻革除功名,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陛下,老臣……老臣冤枉啊!”

    常相慌不?择路,不?住磕头辩解,可无论什么?话,在?当下都显得无比苍白。毕竟上表弹劾之人,可是他的亲生女儿!

    “皇贵妃,你怎可诬告自己生父……”

    周玹眸光一厉,御前?侍卫立马冲上前?,捂着常相的嘴将他拖去殿外。

    谢晏和跪在?朝臣当中,听罢猛然拧起眉心。此时此刻,他恍然悟到周玹方才打断的原因,连忙心思急转,思索该如?何为皇贵妃脱罪。

    岑尚书似乎也被点醒,顿时目露精光,激动叩首道:

    “陛下,常修元虽身负重罪,可皇贵妃身为人子,怎能状告生父?子女告父母者,以?不?孝罪论处,居‘十恶不?赦’之列,按律当绞!”

    岑尚书一语惊醒梦中人,家中有未嫁之女的朝臣皆蠢蠢欲动起来,立马连声附议。

    今日之事何止能拉右相下马,只要?众人合力参奏,皇贵妃最轻也是个?打入冷宫!

    与上首周玹相视一眼,谢晏和立马挺身驳斥:

    “诸位所言差矣。皇贵妃手持中宫笺表,仪同皇后,是为国之小君。人言道‘天地君亲师’,天家先?论君臣,后论父子,自古皆然。皇贵妃上表弹劾常相,是为主告臣,并不?违礼法。”

    不?愧是与周玹自幼玩到大的兄弟,谢晏和此刻所言,便正是周玹心中所想。

    方才直到常清念拿出中宫笺表,周玹才肯让她说?下去,便是想钻这个?空子。

    否则别说?常清念手里是中宫笺表,她便是握着先?帝遗旨,周玹都不?会允她胡作非为。

    见谢中丞率御史台力挺皇贵妃,顿时有不?少人歇了心思。毕竟谢中丞和皇帝的关系,谁人不?清楚?

    任谁都可能退却,可自认与后位失之交臂的德妃族人,此刻最无可能罢休。

    一片寂静中,宋侍郎扬声反驳:

    “恰如?谢中丞所言,皇贵妃只是‘仪同皇后’,尚未祭告过天地祖宗。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皇贵妃状告生父嫡兄,如?此不?孝不?悌,怎堪为一国之母?”

    周玹早已忍无可忍,不?朝常清念发?火已是极限。

    见还有人不?长?眼地凑上来,周玹当即摔盏怒喝:

    “放肆!”

    “对皇贵妃出言不?敬,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胆?”

    滚烫茶水“哗啦”一声泼出来,方才还饶舌不?止的众人,登时被泼了满头满脸,却半个?字都不?敢吭,连连磕头告饶:

    “陛下息怒!”

    常清念骇了一大跳,忍不?住挪了挪膝盖。

    周玹见状,顿时暗瞪她一眼,方才不?是还能耐得很吗?

    生气归生气,周玹察觉常清念跪久有些熬不?住,顿时烦躁喝令道:

    “皇贵妃已受内外命妇朝贺,与朕乃夫妻一体。再有妄议皇贵妃者,视同咒骂帝王,俱以?大不?敬论处。”

    “皇贵妃六岁离家为女冠,后于宫中承旨还俗,只上玉牒为妃,并未回归本家。故其与常修元并无父女之名,不?宜以?子告父母论。”

    这脱罪法子委实刁钻,听的众人一阵发?愣,却谁也不?敢再触碰周玹逆鳞。

    “都退下。”

    周玹一声令下,众臣纷纷埋首告退,唯恐慢一步便要?被帝王怒火波及。

    偌大的御书房,很快便只剩周玹和常清念二人。

    虽顺了常清念心意,周玹脸色却也冷得要?命。一个?眼神剐过来,便跟天上下刀子似的。

    常清念方才那番凌厉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抹心虚。

    抬手将正凤钗取下,托在?掌心,常清念俯首请罪道:

    “妾身知错,妾身不?该肆意妄为,还……还妄图胁迫陛下。”

    话音未落,便觉掌中一轻。

    周玹不?知何时已走来她身前?,拿走凤钗后,便随手掷去案上,砸出“铮”的一声。

    凤尾流苏颤个?不?停,正如?常清念此刻心头鹿撞。

    下一刻,腕间传来一阵疼痛,常清念被向上拽起,玄色袍袖登时滑落去肘下,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藕臂。

    常清念连忙顺势站起身来,立马便被周玹按在?御案上。后腰抵在?御案边沿,坚硬触感让她有些许不?适,眼眶不?禁泛酸。

    见常清念眼睫颤动,周玹没?有提她下颌,而是直接虚掐住她脖颈,迫她仰起头来。

    常清念忍不?住惊惧,便抬手去攀周玹手臂,嗓音都快变了调:

    “陛下……这是要?掐死妾身吗?”

    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周玹怒极反笑:“对,掐死你个?小不?省心的。”

    这话虽说?得凶狠,大掌却已经甩开。

    常清念听得懂好赖话儿,立马舔润了干涩唇缝,小心翼翼地去环周玹的腰,轻声细语道:

    “妾身当真知错了,还望陛下息怒。”

    “你知道个?什么?!”

    光听常清念方才所言,周玹便知她重点完全找错。

    余光瞥见桌案上散落的中宫奏表,周玹真恨不?得握来手里,好生抽她一顿。

    “朕赐你中宫进表之权,就是让你拿来作死的?”

    周玹此时根本顾不?上问别的,只点着常清念额心,不?住教训道:

    “就该让他们把你拉出去绞死!省得成天到晚惹朕生气。”

    常清念身子直往后躲,心里却愈发?跟吃了蜜似的,恃宠而骄地嘀咕道:

    “陛下若后悔册封妾身,不?如?召德妃回来,她应当还没?走远。”

    “朕何曾说?过后悔了?”

    周玹早就被气昏了头,闻言也顾不?上分辨,生怕这祖宗当真伤心。

    抬手捞来那扔去一边的凤钗,周玹扶着常清念后脑勺,替她重新插回高髻中央。

    心里攒着气,手底下便不?甚温柔。

    常清念被刮蹭到几缕乌丝,不?由伸手揉揉发?心,轻嘶道:

    “疼。”

    “疼就知道点分寸。”

    换成平常,周玹早该心软,可他今日仍旧冷眉冷眼的,沉声训斥道:

    “你有没?有想过,今日若是朕不?答应,你该如?何收场?你又可知这会是什么?后果?”

    “妾身知道。”

    常清念咬唇哼唧,像蚊蚋一般:

    “可是妾身……”

    “念念。”

    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周玹无奈打断,将常清念搂进怀里安抚,尽量怡声道:

    “你要?做什么?,朕都可以?帮你,但你不?能这样冒险。我?们此生是帝后夫妻,百年之后归于极乐,也是要?一起做神仙的。你以?后可以?试着多相信朕,别一声不?吭就去赌命,好不?好?”

    不?知是哪句话硌着常清念,她忽然吸了吸鼻子,倔强嘀咕道:

    “妾身不?想做神仙,只想拉着他们一起下幽冥地府!”

    这小东西,真是给不?了她半分好脸子!

    周玹咬牙气笑,禁不?住欺身近前?,弯腰狠狠咬她唇瓣,叹道:

    “你个?小疯子。”

    无需问清楚来龙去脉,周玹单听这赌气的话,便已能觉出症结所在?,立时一语中的:

    “治世也好,治身也罢,皆不?可偏执一端。”

    偏执性子被周玹说?破,常清念顿时羞愧埋脸。半句话都不?敢再吐露,生怕被男人摸个?底儿掉。

    回想今日之事,再联系起皇后之死,周玹冷静发?问:

    “你恨整个?常家……因为你从前?在?道观里过得并不?好,你在?报复他们,是不?是?”

    周玹多希望自己猜得不?对,可见常清念偷偷抹眼泪,便知真相果然如?此。

    默然片刻后,周玹忽而哑火,胸中便是有天大的怒气,此刻都已被酸疼胀满,再不?忍心凶她半分。

    周玹微俯下身,环着常清念的手略一使劲,便将她抱去御案上坐着。

    不?由得常清念惊惶,周玹已双手托住常清念脸颊,温热唇瓣寸寸掠过她眉梢、眼角、鼻梁、唇珠。

    呼吸交缠喷洒,顿时便觉痒痒的,心底亦有情丝在?蜿蜒蔓长?。

    落下绵长?软和的一吻后,周玹气息微促,与常清念额心相抵,哼笑道:

    “你倒是痛快了,成天到晚就知道给朕出难题。看朕追在?你身后擦尾巴,你还挺得意?”

    “妾身又没?求着您擦尾巴。”

    常清念啄了下周玹唇角,娇矜地扬起脸儿。

    缓过当下震惊后,常清念已然心安理得下来,此刻坐在?奏折上面也不?动弹,反正是周玹抱她上来的。

    周玹闻言无可奈何,只好笑骂一句:

    “真是冤家,上辈子欠你的。”

    “这辈子您也是欠妾身的。”

    常清念垂下眼睫,声音忽而变得闷闷的。

    自知蛮不?讲理,却还是想埋怨周玹。

    当年明明都替她撑伞了,为什么?就不?能顺手救她出苦海?

    暗自烧罢无名火,常清念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能升米恩斗米仇的?

    常清念在?说?他们的初见,可周玹只当她是在?说?那个?情迷意乱的初夜。

    “行,的确是朕对不?住念念,朕认了。”

    周玹暗自轻叹,只道为着那夜冒犯,他怕是得给这女子陪一辈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