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唯独城市霓虹假装星月。
道路上车水马龙，鸣笛和人声交织，传到阳台上时仍格外清晰。
啤酒铝罐搁置玻璃桌边缘，水珠沿罐壁流下，在桌面汇聚起来。
江延川坐在阳台藤椅上，身体前屈，双腿微张，手臂枕在大腿。
他垂头，眸如深湖，深处仿似暗流涌动。
手机屏幕幽幽亮光，微信页面只有一个置顶群聊，消息停留在半年前。
江珊在群里庆祝江延川毕业顺利，钟洲和钟婕都有回复。
江延川仰头灌一口啤酒，不顾手掌的湿意，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拨，露出额头。
眉眼隐埋在明灭灯光，嘴唇紧抿，看不出情绪。
酒从嘴角溢出，沿着脖颈留下水痕，吞咽时，喉结上下滑动。
啤酒罐已经空了，被风吹得砸向地面，尖锐响声，滚动到墙壁才停下。
滋滋——
微信响了。
宋晴繁：【个人名片：许泽】
宋晴繁：你的生活助理，他加你微信没有反应，通过一下。
江延川退出聊天框，这才看见底下的小红点，随手通过了申请。
又返回聊天框。
江延川：好了。
等了有一会儿，宋晴繁还没回复，倒是新加上的许泽发来的消息。
许泽：江哥，晚上好！我叫许泽，繁总安排我给您当生活助理，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有什么时候可以随时找我[玫瑰][鞠躬]
随后附带一篇小作文长度的详细自我介绍，和一份简历图片。
江延川见了，低声笑出声，心情突然没这么坏。
而另一边的许泽，组织了好几段话，终于惴惴不安发送出去。
最上方变为正在输入中，许泽更紧张了。
许泽毕业之后就当艺人的生活助理，在进这家公司之前，分别给两个艺人工作过。
第一个因为事业糊得一直不见起色，就退圈了。两人年纪相当，相处得还挺融洽。
以至于许泽给第二个艺人工作的时候，皮也没绷这么紧，还以为他也跟上一个老板一样好说话。
许泽摸着手臂上的疤痕，至今忘不了那杯热水的灼热，他自己送过去的热水。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表里不一的人。
对外标榜着阳光邻家大男孩，在休息室又是另一幅恶魔面孔。
许泽收到了回复，不是文字回复。
他收到一张图片。
点开之后是江延川的简历，右上角还有蓝底的一寸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眉眼弯弯。
许泽久久不动，在他不长也不短的工作经历中，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也有艺人将他放在同等的位置，给予相同的尊重。
江延川：不好意思，没注意消息。
许泽：没关系没关系！
许泽：江哥你什么时候回公司？我去接你！
江延川：飞机明天早上十点到达。
许泽：[兔子收到]
许泽长呼一口气，习惯性地打开备忘录记好。
真好，感觉不难相处。
晨雾弥漫，朝阳升起，城市运转伊始。
车上，许泽张嘴打了个哈欠，九点半的城市道路还没摆脱拥挤的阶段。
往窗外看去，还有拎着几个包子，慢悠悠走去公司的人。
许泽坐在副驾驶位，司机老李正全神贯注地开车。
a市的机场离市区不远，但是从公司出发，就算全程高速也得开一个小时。
许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紧张了一晚上，脑子里各种想□□流转悠。
身体很困，心里又慌张得很精神，忍不住问老李，“李叔，你跟江哥交流过吗？”
老李闻言，哈哈一笑，双眼依旧观察路况，手也紧握方向盘。
“我也就比你早进公司几天，还一直没活干，我都怕小老板过两天就把我开了。”
老李今年四十多，村里读书机会难得，他成绩也不好。
职高读得汽车维修，毕业之后见开大货车跑长途转得钱多，又掏钱送礼跟了个师傅跑长途。
几年前媳妇生了个女儿，就忍受不了常年在外面跑，连媳妇女儿都见不上几面。
“我们公司福利好，吃得好，住得好，要不是舍不得我老婆一个人带小孩辛苦，我都想在宿舍住。”
许泽听着他开始唠嗑家常，目光禁不住在老李锃亮的头顶和健硕的胳膊转了一圈。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心情也逐渐放松，脸上不再紧绷。
“繁总说另外给我安排住宿，也不知道住哪里。”许泽发愁，他这两天搬进了空置的四人间。
还想着能有自己的小窝了，但任姿特意到他工位上，特意嘱咐他先不要添置东西，过几天会换宿舍。
“是不是安排你去跟江哥住一块？”老李猜测。
“不能吧？江哥应该住顶层单人间，我在他楼下随便住个四人间也方便。”许泽迟疑道。
“今晚就知道了。”老李不像小年轻一样，总爱思来想去。
“也是。”
在车上已经可以见到机场候机楼，老李熟练地开往一楼停车场。
缓慢开过减速带，停车场的杆子升起。
“这车可真稳，得不少钱吧？”许泽扒在窗户上，看着地上接连的黄黑相间的减速带。
他跟过的两个艺人都没资格配保姆车，这还是他第一次坐。
“快要接近一百个，不过明星好像都爱坐这种车。”老李答道。
许泽随便点了点头，知道老李以前没给艺人开过车，也没解释太多。
可不是所有明星都能坐上这车，而且繁总还说了，这车就是江哥的专车。
就算之后签了别的艺人想借，也得江哥点头才行。
江延川在登机前就给许泽发了信息，把航班信息发给许泽，那边天气不好，飞机延误了半小时。
但有的航司机长实力过人，即使延迟起飞，也硬生生能赶在票面的时间降落。
许泽赶在十点前就到了，他可不想第一天见面就迟到，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小跑到接机大厅。
许泽对着微信，在航班信息显示屏上找到相同的航班号。
后面缀着晚点的红字，还没抵达。
许泽坐了个能看到屏幕的位置，竖起耳朵听广播，只要一听到航班号，就立刻到出口候着。
江延川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在行李转盘等了好一会儿，两个大型行李箱差不多摆到最后。
他推着两个行李箱往外走，还没走过多远，就听到一旁有人喊他。
“江哥！”白净微胖的男生喊他，个子不高，踮起脚朝他挥手。
江延川愣了愣，这和昨天在微信收到的简历的图片简直一模一样。
许泽小跑过来，接过他手上的行李，又从身后的大黑包翻出来一个保温杯和一小盒三明治。
“江哥，这个苹果雪梨水，还有三明治。”
江延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手里的东西空了又满了。
“谢谢，我自己拿行李就行。”江延川见他后面一个双肩包，左右两只手推着他的大箱子，像个人形行李支架，有点不忍心。
“不用不用，我力气超级大！”许泽避过江延川的手，见他还在看出租车停车区的牌子，连忙说道，“我们车在停车场。”
“好。”
江延川原本以为许泽说的车，是公司外出公用的小轿车。
直到许泽推着行李带路到一辆保姆车前时，江延川的脑海里蓦然想起宋晴繁的一句话。
“我们公司不缺钱。”
……
老李老远看到人来了，就下车打开后备箱，帮许泽把行李搬进去。
关上后备箱后，老李向江延川介绍了下自己，“江哥，之后我就负责您这辆车。”
老李之前给老板开过车，老板的儿子比自己小二十岁，也得喊哥。现在更是跟着许泽喊，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倒是这一句江哥把江延川听懵了，目光不由自主地，隐晦地扫过老李的光头和粗壮胳膊。
“李叔，喊我小江就行。”江延川轻咳两声。
“诶，好好，就按你说的。”老李伸手摸了把头顶，憨笑着应下。
许泽拉开车门，站在门边，叫江延川一声，“江哥。”
江延川笑着朝他道谢，坐下后随手摘下口罩。
老李回到驾驶座启动车子，许泽犹豫一下，跟老李说一声，没有回副驾上。
江延川这边刚扣上安全带，许泽已经手脚麻利地把小桌板拉出来，铺上防水桌垫，保温杯拧开，放进不锈钢吸管，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包湿纸巾放在一旁。
然后沉默着看许泽像叮当猫一样，在大黑包里掏出来各样东西。
到最后，眼神甚至带上一丝崇拜。
江延川再次道谢。
许泽连忙摇头，“不不不，都是我的工作。”
“你吃了吗？”江延川扬了扬手里的三明治，见他点头，才撕开保鲜膜咬一口。
说是三明治，其实是两片厚土司夹着慢慢的馅料。
一口咬下，吐司用黄油煎香，满口奶香和酥脆。
牛油果泥代替沙拉酱，绵软而细腻，爽脆的生菜叶子，酸甜的番茄切片，最中间是只用了黑胡椒和盐调味的鸡胸肉。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一点也不柴，甚至还有丰润的汁水。
再喝一口清甜的苹果雪梨水，秋日的干燥一扫而空。
他靠在椅背上，表情平淡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