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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浴室

    晏在舒吓死了。

    本?来?就倒时差倒得脑袋懵, 等真在院门口看到半边肩淋湿的孟揭时,惊得连话都讲不出,还是孟揭先偏了下头:“车停路边了?”

    “好。”其实连话都没经思考。

    “让让?”他再说。

    此时夜幕降临, 天已阒黑, 暴雨在地面溅出一蓬蓬湿雾, 周遭水汽弥漫,两?人还站在晏在舒家院门口,吹着风,溅着雨, 一个隐约带火气, 一个活似见了鬼。

    “先进来?吧,”晏在舒立刻惊醒了似的,往边上挪了一步,院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她把伞举高,歪过去?遮住他,“你什么时候到的?”

    “七点。”

    孟揭个儿高,那伞面直往孟揭头顶压,他干脆把伞接过去?, 晏在舒自然地要松手,可?孟揭速度更快,手下滑, 连伞柄带晏在舒的手一起罩住, 一点儿机会都不给。

    她看孟揭一眼,接着又看到他手里的防水袋, 注意力微妙地转移了:“特?地过来?送本?子的?”

    “不是,特?地来?你家淋雨的。”孟揭情绪淡。

    晏在舒站门边, 一边按密码锁院门,一边斜过额看他,慢悠悠哦声:“滋味还好吗?”

    “时间长了点,也就一般般。”

    晏在舒笑笑,抽出手,指一下小屏幕:“为什么关不上门了,你帮我看看。”

    “哪……”

    孟揭刚低头看过来?,晏在舒就抓着他衣领“叭”一下亲上去?,这一瞬间眼睛特?别?亮,猫着坏,手也没撒半点力。

    第一下是亲,第二下就是咬,完全是心血来?潮。

    其实脖颈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却像成了道看不见的烙印,在这雨夜里,随着水汽一起返潮,脖颈上的那湿热刺感挥之不去?,因?此她也要来?这么一下,她也要让孟揭尝尝滋味。

    晏在舒咬起来?没什么章法,只是用唇裹着,牙叼着,在那嘴角轻重不一地碾磨。

    痛吗,痛的,孟揭其实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他八风不动,稳稳撑着伞,由着她咬,也由着她撒气,等她咬过瘾了之后才抬手,罩住她后背,轻轻拍一记。

    “摄像头。”

    晏在舒猛然惊醒。

    对,院子里是有摄像头的,她嘴唇湿亮,心虚地往上瞄了瞄,随后立马偏过脑袋,装得跟多乖似的,可?孟揭的手沿着那截腰线往上,扣住了她后颈,压根儿没给她留退路。

    第三下是孟揭的转守为攻。

    “摄……”晏在舒气息不匀,艰难地说,“摄像头!”

    “看不到,”孟揭握她后颈的手在施力,“死角。”

    后腰同时受力,而后晏在舒听见“噗”的一下,伞骨磕在大门边,孟揭淋过雨的肩身再覆上一层湿色,她眼里最?后的场景是昏黄院灯下的漫天雨帘。

    唇贴着唇辗转,她视野里全是孟揭。

    他说话的语气是平淡的,而唇舌却凶狠,追杀一样缠得晏在舒喘不上气。在克罗地亚那一咬不但咬得晏在舒别?扭,还让他整个人都悬在某个临界点,无计可?施,无药可?救,接连几天都在酒店健身房泡着,耗掉的是精力,滋长的是非欲。

    雨还在下,晏在舒头晕脑胀,在伞下的密闭空间里被封锁了四路,只能揪着他后腰的衣裳,随着胸腔空气一丝丝被榨出,她指尖的力道也加重,抠得他后腰一片红,全是深深浅浅的印子。

    伞面歪斜,一行行水珠沿着那弧度往下滑,沿着孟揭衣领往下,那潮气渗到了他心口。

    ***

    孟揭去?洗澡了。

    用的是晏在舒房间里的浴室。

    她不想让家里阿姨发现客卧浴室有用过的痕迹。

    而孟揭刚刚听她说自己房间的浴室能用时,眼神非常微妙,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一些刻薄的话就在喉咙口打转,偏偏咽回?去?了,因?为发现自己也没有立场和动机反驳她。

    让她家里知道他们关系大有进展?

    疯了吗?

    小鸭过河的地垫溅出水珠,孟揭的头发湿透,水线沿着腰窝往下游移,他拨着晏在舒的那些瓶瓶罐罐,打眼一眼,沐浴用品有五六种?,磨砂膏,精油,沐浴液,沐浴泡沫,手工皂,头部用品就更多了,满满当当放了两?排。

    几层皮几根头发啊?经得住这样洗吗?

    孟揭的淋浴间就很简单,一瓶沐浴液一瓶洗发水,多的没了,他不能想象自己的浴室摆得这样繁杂,所以他跟晏在舒其实多半也过不到一块儿,他想。

    而为什么会有这种思考角度,他却没有深究。

    水流温热,把沐浴液的味道揉散了,是清爽的柑橘调,跟今晚遮在伞下的晏在舒味道一样,她下楼来开门时头发带着湿,脖颈间散着水汽,领口和胸前?都有洇湿的痕迹,也是刚洗完澡的模样。

    那么……

    孟揭放在肩膀的手顿住了,视线缓慢逡巡着整间雾气缭绕的淋浴房,玻璃面覆着层水雾,把里边的影子涂得若隐若现,鬼使?神差的,好像哪里凭空伸来?只手,把那轮廓涂晕,变得曲线分明,变得纤瘦窈窕。

    片刻后,孟揭面无表情地调低了水温。

    凉水兜头浇下,冰凉的感觉过遍全身,但欲/望消减的速度比不上体温拔升的速度,孟揭搓了把脸,后背挨上玻璃门,数次有想抬手的冲动,但他没有,就自虐般,被淋浴头里的水线冲打着。

    脊骨僵麻。

    ***

    孟揭花了很长时间收拾自己,久到磨光了晏在舒的耐心。

    她第二十次抬手看表,终于?敲响浴室门:“还活着吗?”

    门“咔”地自内拉开,晏在舒没防备,上半身都往后仰了点儿,紧跟着就看到一个发梢滴水,脸色不虞的孟揭,她沉默,孟揭也沉默,里边的水汽微渺,一丝半缕地漫出来?,她闻到了自己沐浴液的味道。

    “你在里面把自己腌了一遍吗?”

    孟揭手臂间挂着换下来?的衣服,听了这话,喉结略微滑动,但没应,问她:“洗衣机在哪儿?”

    晏在舒往一门之隔的干燥区指一下,孟揭侧身过去?,刚把衣服往里搁,打眼又看到洗衣机边那只脏衣篓,他不想看的,但那条细细的白色肩带偏从边沿往外冒。

    是件法式胸衣。

    薄薄的,手工蕾丝,纯白色,躺在衣裳堆里,就像雨打落了栀子色的茎条,软,柔,有经过风雨的痕迹。

    “内衣,没看过吗?”

    晏在舒镇定地走进来?,弯身,勾起一边肩带,当着孟揭的面儿,把那薄薄的布料装进洗衣袋里,连筐里的衣裳都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倒洗衣液倒消毒液,而后啪啪一按,等洗衣机注水的声音传出来?,她已经头也不回?往外走了。

    进了她的浴室,用着她的沐浴液,穿着她的新T恤,还要看她的内衣。

    那一口真是咬轻了。

    ***

    十分钟后,孟揭清清爽爽下楼,晏在舒在客厅翻那本?画册,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动手把画册拆开,挑出高中时期某场汇演时写的剧本?,随后拍照,用平板提取文字,稍微排了排版,就开始分屏对着原著看了。

    《驯悍记》是莎士比亚的作品,之前?在戏剧舞台上呈现的部分是主人公彼特?鲁乔驯服妻子凯瑟丽娜的过程。

    凯瑟丽娜在出嫁前?是个自我倔强且不易屈服的人,这种?性格在当时的欧洲被定义?为暴躁彪悍,使?得其父迫不及待要将她嫁出,好让凯瑟丽娜下边的妹妹能顺利出嫁,于?是,年轻人彼特?鲁乔出现了。所谓驯悍,字面上看,就是这么个浅显的意思。

    这篇戏剧在高中时期是必读内容。

    某一年的暑假汇演上,晏在舒班就排了这出戏剧,当时的聚焦点和戏剧冲突还是集中在女主人公遭到言语和行为暴力驯服时,产生的反抗表现上,继而引发出大家对自我意识与社?会环境的讨论,以及保持独立人格的重要性,非常中二,非常符合一帮牛气冲天高中生的性格。

    如果现在再这样排,就显得刻意了。

    大家的思想在成长,对这种?浮于?表面的口号不再买单,所以晏在舒要把剧本?再改改,最?好还是跟林教授再沟通一下……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窗外雨就小了,略带潮湿的空气从推拉门门缝渗进来?,她抬头,猛不丁地看到孟揭的半道身影。

    他站在走廊打烟。

    那姿势娴熟,手掌弯曲着,在嘴唇和掌心间打起一簇火,那火舌顷刻卷上烟尾,在暗夜里烫出了一点漏洞,烟气随之弥漫开来?。

    “关门。”晏在舒朝推拉门扔一团稿纸。

    孟揭头都没回?,反手把门关紧了。

    再次进来?是二十分钟后,晏在舒也刚刚加上舞美老师的联系方式,双方正在互弹资料。

    聊天框频震,晏在舒盘腿坐沙发边,后背挨着沙发座,注意力都在屏幕上,等她反应到那股不寻常的热度时,孟揭左手已经环到她后肩了。

    僵了一下。

    扭头看他。

    孟揭的眼神也小幅度地转过来?,无声对视着。

    两?人间隔不过十厘米,连呼吸都清晰可?闻,身后,孟揭的手还在擦着她后肩过,很快停住,停的瞬间孟揭略微压身,两?人鼻尖挨在一起,这时,晏在舒听到了左手边细微的磕碰声,也感觉到了他气息的热度,不过下一秒,他就慢悠悠地坐了回?去?。

    腰板正,神态懒,手里还捏着一根从她左侧抽出来?的充电线。

    真是很讨厌。

    搞得像她在自作多情。

    后来?的一个小时里,晏在舒就窝在沙发边跟舞美老师来?来?回?回?敲定初步安排,发过消息,也打过电话,孟揭始终安静地坐边上,看会儿手机,翻会儿书,晏在舒挂掉电话,从厨房走回?来?时,他已经从烘干机里取出自己的衣服换上了。

    这就很怪了。

    晏在舒把电脑一合,笑也不笑地问:“要走了?”

    孟揭的表情也很有意思:“不走,留下来?跟女朋友过夜吗?”

    “心里没想着跟女朋友过夜,干嘛来?送本?子,”晏在舒捞起车钥匙,往孟揭走,咬字很轻,“一下机,冒着夏夜雷雨跑半座城,还在门口巴巴地等了半个小时。”

    “总归还是比有些女朋友多点良心的,”孟揭伸手,“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没存电话?”

    “因?为……”晏在舒把钥匙放他掌心,“我没良心啊。”

    她的动作缓慢,指头若有似无地沿着他掌心纹路走,眼神里还写着无辜,就是在皮,就是在撩,就是有恃无恐地挑衅。

    孟揭就笑,攥住晏在舒流连的指头:“悬崖勒马也不迟。”

    她也笑:“我不勒,也不改。”

    说完晏在舒垂眼,看孟揭修剪得当的指甲,看他骨节宽大的手,那笑就收敛了,抬起头,挺认真地问:“真走了?”

    孟揭嗯声。

    随后晏在舒就轻轻地抽出了手,笑意又漫上眼里了,把他打量一番,玩笑似的开口:“这么急着走,心虚啊?”

    “你要留我吗?”孟揭反问。

    “留男朋友过夜也不是天理不容的事吧?”

    “留我吗?”孟揭再问。

    两?人站在楼梯口,一高一低地过着招,每句话里都有潜台词,都有欲藏欲露的钩子,他们在此时此刻都意识到一件事,不论是胜负欲作祟,还是单纯的生理吸引,他们都不该每每让气氛变得这样暧昧且黏腻,从前?唇枪舌战的对呛很好,那使?他们都能在安全区域里对线,但自从暑假开始,自从同住一道屋檐,之前?在刀光剑影里酝酿出来?的化?学反应就一并发作了。

    偏偏止不住,偏偏回?不去?。

    细雨滴答。

    晏在舒定定看他一会儿:“不对,孟揭,你老实讲,你刚刚在我浴室里,都干了些什么呢。”

    孟揭刚刚结束研讨会,坐了六小时飞机,开车跨过半座城市,淋了雨,等了人,当然不是简简单单来?送一本?本?子,他对晏在舒有种?病态的生理亲近欲,但当他走进晏在舒的领地,发现就算凉水浇遍全身也浇不熄那沸腾的欲/望时,他就知道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陈缇讲错了,晏在舒不是他的药,她是一剂更强效的催化?剂。

    “都干了些什么呢?”

    孟揭走进水汽弥漫的雨夜里,上了车,在发动机响的那一刻回?想晏在舒的话。

    一个月前?,他是一丝不苟的理论研究者。

    一个月后,他站在小鸭过河的垫子上抬/头。

    第32章 刹车

    对?于孟揭那晚的反常举动, 晏在舒的看法是“被雨泡坏了CPU,所以短暂宕机了。”

    怎么说呢?

    两人在寰园初吻之后,第二天晏在舒出国?, 撂下孟揭在国?内, 一走就是一周, 期间不闻不问,偏还下着一把若有似无的钩子,这种?错位错时交锋让孟揭按捺不住,借着研讨会杀到了克罗地亚, 在克罗地亚又把她咬了一口?, 回国?的第一天连家也不回,暴雨天给她送本子,跟她在伞下接吻,进?她浴室洗澡。

    好比那静默燃烧的鞭炮引线, 热度推到了顶点?,总要炸开?的。如果说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孟揭何?必做这么多,他又不是那种?二十四孝男友。

    但他偏偏刹住车了。

    在拱起这样多的暧昧之后,在爆出这样激烈的火花之后, 戛然而?止式地刹住了脚步。

    不但刹住车,好像整个进?度都一并?摁了暂停键,孟揭变得?很忙, 晏在舒原本就很少跟他发消息, 在后几天问起即将合作的那位林教授为人时,孟揭的回复总是来得?迟, 而?且简短,甚至以“别一叶蔽目”的由头来搪塞她, 于是晏在舒也淡下来了。

    接连几天都没有讲话。

    然而?淡下来的是态度和交流频率,心里反倒蹿起另一种?微妙的情绪,就像胸腔里攀出了藤蔓,每伸一寸,就刮得?心口?酥痒。

    孟揭确实蛮会的。

    那晚晏在舒在例假期,讲的那些话,撩的那些口?风,确实是有恃无恐的单方面挑衅,那叫温柔刀,不走心的,单纯想探探孟揭的态度,但他反过来,刹住了车,熄掉了进?攻的号角,反而?勾得?晏在舒上?头了。

    幸而?整个八月她都很忙。

    ***

    九月就要开?学了,必须得?趁着暑假这段闲暇时间把话剧的事?儿推上?轨道。

    晏在舒先是跟唐甘一块儿,约了林教授确定这场话剧的主要呈现内容,再跟舞美和动作指导碰了几次,林教授是该执导这部话剧的,但或许是被前班子摆了一道之后,现在整个人充斥看淡一切的佛系情绪,于是把舞台上?的事?儿都交给了晏在舒,舞台下的事?儿都交给了唐甘。

    幸而?舞美老师陈潋就恰恰相反,她审美高,要求严苛,且对?舞台呈现的细节有种?执拗到趋近变态的要求。

    唐甘特地放出晏在舒高中时拍的几部短片,又拉出她汇演时的高清视频,两人对?着屏幕交头接耳,陈潋对?光影敏感,对?镜头敏感,对?叙事?呈现方式敏感,所以她的注意力?不在汇演视频上?,而?是反复地划动那几部短片的镜头,随后转头看晏在舒,说:“你该试试执导的。”

    晏在舒笑笑:“高中年级汇演是没问题,国?剧院的梁子我还挑不起。”

    陈潋莞尔,就没再说什么,但对?晏在舒的态度明显好多了。

    于是,陈潋跟唐甘一拍即合,把女主人公?凯瑟丽娜的角色就给了晏在舒,原因是她有演出经验,二来她得?负责剧本,所以对?这场剧的了解度高,渲染力?才会强。

    晏在舒一瞧她俩那架势。得?,就明白了,这是上?了贼船。

    之后,三人实地看剧场,看灯光和道具,敲一个又一个细节,其间晏在舒还要不断修改剧本内容,一通忙下来,已经是八月下旬。

    剧场和剧本都基本定型,演员这块却不顺利。

    她们班子小,林教授神?龙见首不见尾,陈潋自认清高且目中无人,相熟的演员挺多,但大多是结仇不结情的,所以晏在舒跟着唐甘跑了五六天,去拜访几位出名的话剧演员。

    现今话剧不是主流,科班出身的话剧演员最终走向台幕的少,走向摄影机甚至手机摄像头的更多。一部分演员在这圈里打磨过,凭心说演技不错,共情力?和渲染力?都好,但文人酸气重,把话讲得?天花乱坠,其实还是不屑掺和她们这种?小打小闹的剧场。

    没名导,没巡演,没后续的人脉和资源,还是老掉牙的剧本。

    谁愿意花上?两三月的时间磕那么一场话剧?

    年轻些的,又大抵良莠不齐,好比裴庭公?司下面就有许多在校的半只?脚踩进?娱乐圈的艺人。

    ***

    话剧初面试定在周六上?午九点?。

    一如既往的响晴天,云白得?透亮,晏在舒一早就到了,林教授没来,陈潋和动作指导紧跟着进?排练室,随后就是七八个浓妆艳抹的艺人,一进?门就特客气,鞠躬的鞠躬,套近乎的套近乎,唐甘看着这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人都傻了。

    这不靠谱的裴庭。

    晏在舒试演的是女主角凯瑟丽娜,她对?此似乎没什么情绪,第一个走上?台,而?后就是紧锣密鼓的一轮面试。

    面试一直持续到下午,后来又讨论了一些剧情内容,等到傍晚散场,一众人在排练室边上的料理店吃完饭,唐甘和晏在舒迎着街边散步,俩人对?视一眼。

    默契地叹了口?气。

    “怎么这些学艺术的,心气儿都这么高啊,跟他们一比,我糙得跟下里巴人似的。”

    唐甘是二代?,但她是有实权且早早磨练过的二代?,没比唐老爹容易多少,因此特别不能理解这些既不想付出劳力?,也不想付出脑力?,就觉得?讲两句好听话就能钻到空子一飞冲天的人,飞哪儿去?脚下踏实吗?不怕摔死吗?有病吧。

    “今天还仅仅是面试,就都这么有想法,一会儿对?试演片段有疑问,一会儿要改台词,一会儿埋怨词太密,”唐甘都要炸了,“有这么干活儿的吗?来干嘛呢,来面试还是指导工作呢!”

    晏在舒顺顺她后背:“别气。”

    说着别气,可晏在舒一回家,收到唐甘弹来的一条热搜,气就冲上?了天灵盖。

    “我看你是疯了,”晏在舒用力?点?着平板,戴着耳机在跟电话里的裴庭说,“叫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没进?圈就想着先借这出话剧打造话题度,一个两个编的那些话像样吗?”

    她指的是那些过来试镜,却不顾试镜要求,盛装打扮,一进?剧场就滴溜溜地转着眼珠,逮着剧院里的明星前辈一通合照的学生,嘴上?都说着有演出经验,在校成绩特漂亮,包各位满意,其实还在忙活着把照片传社交平台,附上?几句诸如“今日试镜,与邢老师倾谈,一见如故,期待后续合作”之类模棱两可引人浮想联翩的话。

    底下一串儿水军,刷着“宝宝好美”,“宝宝要演话剧了吗?”“哇,一出道就跟邢老师这种?大咖合作,宝宝好优秀。”

    真是。

    晏在舒看着那些带国?家大剧院和邢老师tag的新闻,把屏幕戳得?都要冒烟儿了。

    裴庭那头叽叽喳喳的,全是莺燕凑趣的闹腾劲儿,他懒懒说声:“边上?玩儿,这讲正事?呢,”而?后才换个地方,往沙发上?一靠,跟晏在舒说,“你要用人,我给你人,这有什么问题?我手上?的艺人要脸有脸,要身段有身段,还都是专业出身,你说的那些都是性格上?的瑕疵,谁没点?瑕疵?这跟你用人有关系吗?你们是找演员还是找婆家啊?”

    晏在舒立刻怼一句回去:“你给的这些人,哪个算演员!讲一句台词吃八回螺丝,挑八个毛病,昨晚上?被迷魂汤灌瞎眼了是吧裴庭!”

    裴庭在那沉默片刻,忽地笑了:“消消气,不值当?,被阿嬷知道又要挨罚了。”

    “你少来,现在,立马,把你旗下这些艺人弄回去,明天要让我在剧院看到一个人,”晏在舒语气平静,“我砸了你公?司。”

    “哎,”裴庭揉了揉下巴,“不至于,你们那体量,那规模,就用用新人得?了。他们还没正式出道,是骄躁是急功近利,但合同都捏我手里,那导演呢想怎么教怎么教,我不插手。要换那些老演员,那导演还能有半点?话语权?”

    他好声好气劝:“这事?儿咱们双赢。演出结束了,我们公?司艺人有话题度,你顺利交差,不是两全其美吗?要再拖下去,这项目还得?再折一回,有哪个投资人能忍连演员都定不下来的班子?”

    晏在舒听着这头头是道的说辞,手指不滑屏了,气也没那么盛了,反而?整个人都镇定下来,意有所指地说一句:“哥,你真是像个成熟的商人了。”

    不像那个拖着捞网满小区里捞鱼招人嫌的小胖子了,也不像那个两天转三趟飞机,手里揣着冰淇淋跑一路跑到化掉,一手黏糊糊地站雍如菁跟前傻笑的大男孩了。

    而?裴庭没应这话,话筒里有长久的沉默,直到柔腻的嬉笑声再度响起,他才很轻地呵笑了一声,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唐甘来电说裴庭把人都撤回去了,问他俩是不是干架了。

    晏在舒是往他心里戳了一刀,自己也没多痛快,算是自损八百。

    ***

    裴庭那条路一断,晏在舒就需要通过其他法子找演员。先是让林教授向国?剧院的几位老师打了招呼,想问问在编演员中有没有合意向的,然而?现在是暑假,大多话剧演员档期都满,老师们很热心,收效却不多。

    晏在舒只?好又给几个混圈的朋友发去消息,但裴庭像是跟她杠上?了,在圈里先撂了话,断了晏在舒的近路。

    他俩是表兄妹,算起来同根同源,社交圈大半都是重叠的,因此朋友们谁也不想搅浑水,个个都避得?远远的。

    晏在舒压着火,攒着账,没跟他掰扯,裴庭虽然不说人话,但投资人那事?也实打实戳到了晏在舒的神?经,她给唐甘发了条消息,问这场话剧的投资方是哪家公?司。

    唐甘在忙,直到晚上?九点?才给她回电话。

    “不是公?司。”

    嗯?晏在舒那会儿在夜跑,一边缓速一边接电话,“什么意思?”

    唐甘那边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字面意思,林教授那边不漏口?风,我看那打款抬头,不是走奥新公?账的,也不是走某个公?司公?账的,就纯是个人投资,名字也挺陌生,不是这行的。”

    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但也确实有喜欢某种?话剧而?愿意投资的人,晏在舒说:“氪金玩家咯。”

    “管他呢,钱到位事?儿少就行,”唐甘笑一下,“别搞潜规则那套就行。”

    “听着挺高兴啊。”晏在舒提着脚尖拉伸。

    “嗯哼,”唐甘啪啪地打着字,聊天框对?面是个熟悉的中微子头像,“刚跟林教授他们开?了个会,其他演员呢,林教授那边有几个人人脉,还能再敲敲,主要是男主演这块儿,得?跟主角风格相贴的,得?跟女主演有CP感的,得?是那种?一打眼就让人觉得?这俩绝对?有事?儿,绝对?蹭蹭冒火花的……不过呢,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先专心对?戏。”

    “人都遣回去了,我跟谁对?戏?”

    唐甘看着成功发送的文件,往椅背一靠,笑得?活脱脱一个高力?士:“我给你找了个男演员。”

    晏在舒突然意识到什么,脑子那根筋一跳,立刻站不稳了:“你别……”

    可是来不及了。

    ***

    明亮温馨的会诊室里,孟揭的手机嗡一响。

    他当?下没理,因为手臂正缠着实时监测仪,而?诊室桌前,陈缇的分析也没停下。

    “激素水平趋于稳定,各项指标也基本正常,这两周治疗还是有效果的,”陈缇对?比着检查结果,说,“不过这也跟你是初次用弗诺西这类药物有关系,耐药性总是差一些的,如果之后还有复发迹象,记得?先服药,在最短时间内过来注射干扰剂。”

    孟揭嗯声,紧跟着手边又一震,陈缇看过来,在药瓶上?贴标签纸,说:“我写一下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你先处理事?情吧。”

    可是话刚落,孟揭的屏幕刚刚划开?,那份十月话剧策划书和几张动作亲密的排练照片刚刚映入眼里,孟揭逐一扫过,最后定在唐甘发的一串字上?:【嗨,我们话剧原定男主演出了点?问题,能来救救场吗?帮着搭搭戏就好,晏晏也挺想要你来的,她面皮薄,不好意思讲,这会儿蹲角落里嗷嗷掉小珍珠呢。】

    “滴!————”

    那台冰冷的监测仪突然发出怪响。

    陈缇差点?儿没握住笔,震惊地抬头。

    监测仪上?的显示屏同时开?始变,原本平缓的绿色线条开?始剧烈波动,抽搐了一样,那绿色不断加深,直到转成刺眼的红色,瞬间就成了整屏乱跳的红色波浪。

    “滴。”

    “滴滴!”

    “滴滴滴!”

    警报音一声催似一声,孟揭的神?情却没变,他盯着那行黑色字体,视线聚焦处诡异地收窄。

    【晏晏也挺想要你来的。】

    【晏晏也挺想要你。】

    【晏晏想要你。】

    “滴!…”监测仪警报声戛然而?止。

    “药在哪?”孟揭问。

    “你干嘛!”陈缇猛地站起来,语气严肃,“你需要继续留院观察,监测身体各项数值,喂喂喂你现在不能走啊,孟,孟揭!你倒是把药带上?啊!这次诊费要三倍我跟你说!不然我不干了!”

    孟揭充耳不闻,他平静地摘掉监测手环,拔掉留置针,抄起药包和手机出了门。

    第33章 亲密

    孟揭不可能来。

    晏在舒对此万分笃定?。

    “你等着吧, 等他?看到消息,转头就?把你拉黑了,裴庭前两天才挨过?这招。”

    唐甘特别淡定?:“你对男孩儿的?认知水平有待提高。”

    “哈?”

    “就?凭你放着这么个?绝色玩纯爱, 晏在舒你在这话题上就?没什么话语权, ”唐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暴殄天物。”

    “哈?”晏在舒再?问。

    可她听不到了,手机在接连发出电量不足的?警示之后,彻底陷入黑屏。

    晏在舒看眼手表,心率还没稳下?来, 夏夜里, 风微醺,浅绿浓绿的?影子叠覆在肩身,晏在舒想了会儿,干脆就?绕回原路继续跑。

    跑到身上的?筋骨全部伸展开, 跑到浑身热腾腾,汗渗出发带,沿着脸颊往下?滑落,终于看到了自家庭院亮着的?灯,这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半了, 归鸟沉入白石小?路的?尽头,衣服湿漉漉地黏在后背,晏在舒站在门前摁密码, 那一方蓝幽幽的?屏幕有文字滚动, 嘟嘟两下?后,小?门徐徐往后弹开。

    正要往里进, 晏在舒习惯性?地往后看两眼,尽管小?区安保挺好, 但这是常常独居的?人养出的?习惯,总要在进家前确定?环境安全。

    夏夜,林荫道,车辆,摇晃的?树影,满墙挤挤挨挨的?三角梅,润得?薄胎瓷似的?月,一一划过?眼睛。

    晏在舒踏进去,但人刚过?门槛,又停住了,上一秒进入视野的?内容在脑海中逐一重?现,是从来都很少有人泊车的?墙下?路边突然停了一辆车,是那辆车正好是一辆黑色布加迪,是那布加迪的?车牌前缀着个?显眼的?“奥”字。

    那是奥新免查直通的?车牌。

    不会吧?

    风打在手臂,带走了热度。

    晏在舒转身朝那走 ? ,离那辆车越近,那股难以置信的?震惊就?越明显,将近半个?月没有波动过?的?某种情绪开始起?波澜,一漾,一漾,拨得?心口?发痒,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动荡得?厉害,既掺杂着急迫的?求证心理,又酝酿着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就?想到一件事——这僵局是他?自己作的?,又是他?自己破的?,这次又稳居上风了。

    心里滚过?非常多想法,最后的?最后,全都归成一个?问题,晏在舒抬眼看隔壁,看这栋常年闭门锁院,只有阿姨和园艺师固定?维护的?孟宅,想,不会是临时?起?意要回来住了?

    然而这想法下?一秒就?碎了。

    晏在舒走到车旁,在一撇微凉的?月光下?,真的?看到了孟揭,一个?安安静静坐在驾驶座里的?孟揭。

    还真是他?……

    第一眼的?感觉是很怪,不知道月色太薄,还是车窗太暗,孟揭的?侧脸晕在昏光里,看起?来竟然有那么点儿缺精气神。

    晏在舒上前轻敲两下?车窗,孟揭没反应,她耐心地又敲一下?,还是没反应,他?保持着一个?垂着脑袋的?姿势坐在那,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儿。

    但她没耐心了,砰砰砰猛拍三下?车窗,这回总算有了点动静。

    他?缓慢地转过?头来,就?像剧烈运动过?后的?肌肉僵硬似的?,看她,眼里没什么焦距,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晏在舒愣看他?,“睡着了?”

    孟揭一声不吭,整个?人都压着股沉甸甸的?郁色。

    “干嘛?”晏在舒没明白这怎么回事儿,于是敲敲玻璃,言简意赅地说?,“开门。”

    可孟揭只开了车窗。

    晏在舒就?摸不准他?心思了,不知道是另一种形式的?欲擒故纵,还是别有深意的?情绪拉扯,总之她胸口?那阵猛烈的?拍击也缓下?来了,站直身,拉开距离,冷酷地说?:“来干嘛的??要讲就?快点,不讲我回去了。”

    来干嘛的??

    对啊,来干嘛的?呢?

    脑热,脖颈热,驱车到碧湾耗掉了孟揭的?精气神,那跗骨的?病瘾可能是不满藐视,觉得?区区一具肉体凡胎竟敢妄图压抑它,于是开始反扑了,开始回击了,细密的?痛感一波波涌上来,腰眼酸麻,关节像有千百把小?锤子在凿撬。

    生理上的?痛感能忍,但心理上的?烦躁和刺痒很难控制,那黑沉沉的?欲/望塞满了他?胸腔,又重?,又湿,又黏,呼吸困难。

    他?每次都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偏偏每次都会翻出新花样。

    但没人察觉。

    幸而没人察觉。

    这是一种隐秘的?献祭仪式,他?的?抵抗也是秘密的?,是克制的?,要维持住体面,免得?胸口?的?枯爪破体而出,带着他?招摇过?市,告诉所有人,哦,孟揭是个?性?变态,孟揭是个?连自控力?都没有的?蠢货。

    于是,孟揭跟她对视片刻,才说:“帮你排练。”

    晏在舒一时?没有回答,她狐疑地把孟揭看着。

    在这眼神下?,孟揭回忆着唐甘的消息,纠正道:“是对戏。”

    晏在舒还是没反应。

    车内的?冷气散尽了,孟揭心里忽然涌起?很浓的?颓感,他?伸手要去拿右边的药瓶:“我看你也不需要,反正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活动……”

    “你有病吧?”

    晏在舒突然开口?。

    ***

    高处风来,带着不知名的?清香,晏在舒话一落,就?敏锐地察觉到孟揭眼神变了,变得?特别沉,特别冷,好像一把刀凿进去,翻出了淋漓的血肉一样。

    “我没骂你的?意思,”她忙改口?,同时?手探他?额头,“我是想说?,你生病了吧?”

    孟揭不喜欢被碰,撇过?脑袋,可哪儿来得?及呢,晏在舒早摸到了一手滚烫的?热度,比她这运动过?后的?温度都高。

    “你发烧了。”

    “不是。”

    “还说?不是,”晏在舒十分笃定?,“烫成这样不是发烧是什么?”

    “……不。”

    “不对,”晏在舒后知后觉,盯他?一眼,“烧成这样,你不去医院,开车上我家来干嘛?”

    一串密集的?话音连续不断地炸,孟揭本来就?疲,这会儿终于等到回话的?机会,但整个?脑子浑浑沌沌:“找药。”

    “碧湾不是医院,你睁眼看看,”晏在舒指家门口?,“那里没挂红十字,也没比嘟比嘟的?救护车,你要么现在转头去医院,要么我叫120了。”

    孟揭真觉得?头疼,真觉得?晏在舒这张嘴只适合被亲得?大喘气,吧嘚吧嘚,吧嘚吧嘚……吵死了。他?揉了把脸,开口?叫她。

    “晏在舒。”

    “嗯?”晏在舒已?经在摸手机打电话了,可天杀的?手机偏偏没电关机,她一边想着不跟病号计较,一边伸手往里,“嚓”地按了几个?键,可车门没开,她继续摸索。

    他?的?视线穿过?她耳畔,看到远处饱满的?藏蓝色天穹,树影参差着,深灰色的?纵横交错里贴着一方月亮,那月色幽幽淡淡的?,不如她眼里的?那层水膜亮,孟揭就?这样说?出了口?。

    “你愿不愿意接受亲密关系?”

    没有预想中的?难。

    但也没有预想中的?反馈。

    晏在舒压根儿没听清,她一身运动过?后的?狼狈,半点都不想在室外吹热风喂蚊子,这会忙着把孟揭从车里捞出来呢,她没开过?这车,找不着车门键,干脆弯腰进去,先解开孟揭的?安全带,一边摸索一边问。

    “什么没关系?”

    “亲密关系。”孟揭扣住晏在舒手腕,干脆环出手臂,把她卡在手臂和方向盘间。

    亲密关系。

    亲密……关系。

    晏在舒在窄小?的?空间里艰难扭头,“你别是发情了吧。”

    可能是距离太近,可能是运动过?后的?体温过?高,晏在舒身上的?柑橘味沐浴露就?特别明显,被体温烘着,一丝一缕地,从颈边逸散出来,孟揭只要一垂眼,就?能看到她耳后黏着的?发丝,也能看到笼在昏光里的?耳下?皮肤,毫无防备地横在眼前,那么润,好像咬一口?就?会出汁了。

    孟揭皱着眉,沉默片刻。

    “可以这样说?,临床上叫做……”

    晏在舒打断他?:“临床上叫做发热,常见由病毒和细菌引起?的?感染性?发热。”

    她斩钉截铁地堵回去,随后“嗑哒”一下?解了安全带,再?迅速地挣开孟揭的?手臂:“自己出来,快一点。”

    ***

    隔壁孟家是常年不住人的?,听说?连一些大件家具也搬走了,这其实很罕见,海市讲究风水,尤其是孟爸爸那种身份敏感的?人,通常是更不愿意为这几件家具破坏房屋格局的?,但此时?此刻的?晏在舒管不了,她没法把孟揭丢回那座空宅里,孟揭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就?坐在客厅,垂着脑袋,握着手机,烧得?好像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反正体温很高,呼吸也挺烫,其他?看不出来,我要不给他?把把脉……不会啊……药?我看看……吃退烧药行不行?”

    晏在舒挂断电话,拉开某个?抽屉,找出只药盒,里边有常备药,她翻看着,然后查询几种药之间的?药性?和冲突,最后干脆拿着药盒到沙发边,试探着问。

    “这几种你能吃吗?”

    孟揭撂一眼:“不能。”

    “……算了,”晏在舒问什么病人呢,这都烧得?开始胡言乱语了,她咔咔地掰胶囊板,“你愿不愿意签一份免责声明?我怕你再?给吃坏了脑子,造成国家性?损失,最后追责追到我这来。”

    “无效的?,”孟揭说?,“我现在的?状态,签免责协议有诱骗性?质,严格来说?不会生效。”

    “……”烧昏了脑袋还时?不时?地灵,晏在舒是服了,她懒得?跟意识不清醒的?人扯嘴皮子,“好好好,不生效,安心了,不让你签。”

    孟揭看着她拆药盒,手忙脚乱剥药片,看得?出并不常做照顾人这种事,他?静了静,感觉到胃里开始陷出一块大窟窿,黑麻麻的?,有迫切的?进食欲望。

    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他?再?次开口?问:“你接受亲密关系吗?”

    晏在舒被那一模一样的?几粒药弄得?烦躁,把第一个?分装盒里的?药递给他?,哄小?孩一样,随口?说?:“接受接受。”

    孟揭话音没停:“包含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和性?行为。”

    “你说?什么都行,先倒杯水,来,你先吃这药,再?喝冲剂……”

    两个?人的?话重?叠在一起?,晏在舒最后一个?字落得?很慢,话音转轻,像是突然陷入迷茫,可还没反应过?来,连手带药盒被孟揭托住了,猝不及防地一下?,神经中枢开始反应刚刚过?耳的?胡言乱语,把那几个?微妙的?词重?新组装,而后,怔住,眉间轻微蹙起?。

    “你胡说?八……”

    几乎是晏在舒开口?的?瞬间,孟揭也有动作,他?收了刚刚在车上时?进门时?的?那种倦怠疲累,眼里蓄着浓黑的?积雨云,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手罩住了晏在舒后颈,施力?往前带,偏头,准准亲住了她。

    “唔你放……孟……”

    晏在舒一点也不想被传染!

    她想偏开脑袋躲,但孟揭动作很生硬,力?道也大,那只手罩着她后颈到后脑勺的?位置,晏在舒躲都躲不了,只能用力?拍打他?手臂,气得?狠了,也上脚踹。

    药盒跌下?去,药片和胶囊骨碌碌滚到木地板上。

    孟揭被踹疼了,抽开距离,一张脸黑得?要死,就?好像明明得?到了正确指令,他?也在按着这道指令施行,却还要被咬,还要被踹。

    特别,特别的?,不高兴。

    就?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你委屈个?屁呢,生个?病就?能亲吗,生个?病就?能追着人啃吗,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晏在舒抓着他?衣袖,“你能不能清醒点,要难受就?躺这,别作了!”

    孟揭一声不吭,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高热导致的?昏头模样,湿着眼,额前的?头发都潮了,只管低头看她,那张混血的?骨感浓重?的?脸就?横在眼前,皮肤很烫,手臂青筋凸起?,双眼因?为克制和隐忍显得?格外红。

    “……”这是什么当代男妲己。

    此时?此刻,晏在舒切身体会到“美色误人”四个?字。

    算了,小?天才落魄一回不容易。

    晏在舒打算去捡药,翻身刚要起?来,可一转身,腰上就?探来只手。

    没完没了了是吧。

    晏在舒回顶一肘,听到声闷哼后,俩人双双滚到了茶几跟沙发间的?空隙里,混乱间,她的?余光瞥到脸颊旁伸来的?手。

    “别……”

    可是迟了,孟揭卡着她下?巴,追着她,再?度亲上来。

    “属……狗……”

    晏在舒喘不上气,孟揭挨着咬,也顺利地撬开了齿关,同时?手从那薄薄的?衣摆下?探了进去。

    客厅里灯如白昼,茶几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移位,茶几上,退烧药的?褐色颗粒在热水中化开,底下?一层深色的?药液轻轻晃。

    “呲啦”一下?。

    腰间一阵凉。

    晏在舒想起?两人这段时?间的?你来我往,想起?波动往前的?进度,想起?那根戛然而止的?引线,此时?此刻,却仿佛听到了引线被再?度擦燃的?声音,空气开始变得?稀薄。

    第34章 滚烫

    布帛撕裂处挤进来两只手指, 那阵凉一直蹿到心里去。

    晏在舒的素质在此刻完全不管用,一巴掌拍他?胸口,使劲儿推, “手拿开!”

    掌心下的温度惊人, 硬度也惊人。

    孟揭被这一推推得偏开了脑袋, 晏在舒趁这机会卡住他?肘关节,迅速地钻出来,一扭头,这才察觉到运动上衣连腰那处裂了一截, 她?用力扯, 干脆一把脱了,就穿件运动内衣,而后迅速跨在孟揭身前,拽着他?衣摆往上提, 那件T恤离他?身的瞬间就从晏在舒头顶套下去了,整套动作?气势汹汹。

    落地转身走出两步后,又回头,一字一句说。

    “没轰你出去,是因为你是个病人, 但?这笔帐我记着,你好的那天就是清算的那天,到时衣服要赔, 歉也要道?, 跑不了你的。”

    孟揭看着像清醒了点儿,有起身的迹象。

    晏在舒又一指头斜过去, “别动,”她?瞪着眼?, “否则捆起来扔沟里去。”

    于是孟揭真就没动。

    ***

    上楼迅速冲了个澡,下来时看到装感冒冲剂的杯子已经空了,药盒分装的第一格也空了,晏在舒看了,才把手臂挂着的一件衬衫抛给?他?。

    这两回晏在舒都给?他?穿的自个儿衣服,她?打?小穿谢女士的演出服,穿谢女士亮闪闪的高跟鞋,长大后也喜欢买,尤其喜欢逛那种?小众国潮,一到国外,必得空出一天钻进街头巷尾里的买手店里淘好东西,她?身量还高,刘海一放,墨镜一架,气势就起来了,穿中?性款甚至男款也好看。

    给?孟揭的,都是码数没掐准的。

    他?穿着竟然也挺帅。

    晏在舒在他?伸手进袖子的时候,掠了那么?一眼?。

    裸身男性嘛,晏在舒看过不少,海滩边大把,游泳考试时大把,讲起来已经见怪不怪,但?孟揭的身体无疑是很招人的,混血带来了骨量的优势,双肩宽,腰腹窄,肌肉分布恰到好处,后腰的脊柱沟明显,也不是健身房里灌蛋白粉举铁练出来的大块头死肌肉,是常年保持规律运动和饮食带来的流畅薄肌。

    一分赘余都没有。

    孟揭穿了衣服,就像重新做回人了,目光慢悠悠地晃过来,晏在舒先?声?夺人:“药吃了?”

    药吗,是吃了,不过不是桌上那些药片和冲剂,那都是化学药品,解不了他?的渴,缓不了他?的饥,但?孟揭还是模棱两可地点了个头。

    晏在舒把体温枪往他?脑袋上一“嘀”,显示屏变红,上边38摄氏度的标志闪动,比晏在舒预期的温度低多了,孟揭刚刚那胡言乱语的样儿,浑身滚烫的样儿,眼?神黑沉的样儿,怎么?说也该是……40度总要的吧。

    这么?想着,就能看出她?确实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现在又开始抱着药盒往书房走,准备自个偷摸复盘一下,看刚刚那些药片符不符他?症状,走前没忘留一句话。

    “过二十分钟你可以走了。”

    孟揭坐沙发上,在看手机:“嗯。”

    但?二十分钟后谁也没提这件事,晏在舒在第二十二分钟时从书房出来,发现孟揭还坐在沙发上,翻着书架上那些她?看不懂的俄语原作?,还有晏爸爸的手书。

    “好了吗?”她?站沙发后问。

    孟揭还在看手书,闻言很自然地偏一下脑袋,晏在舒把手往上摸。

    “怎么?还这样烫?”晏在舒纳闷儿,“要不我送你去趟医院。”

    “不用,”孟揭声?音确实哑,“等药效起来。”

    “二十分钟了。”

    “不够。”

    “会不会传染的?”

    “不会。”

    “……你这么?确定?”

    “确定。”

    “马上开学了,话剧也要开始排了,过两天还要跟裴老三战斗,这当口我不想病。”

    “你不会生这病,你很正?常。”

    这话讲的,怪是挺怪的,却咂摸不出哪里怪,晏在舒不想了,嗖嗖地抽了几本老晏的藏书给?他?:“你也很正?常,这年头谁都有点病,有什么?大不了的。”

    孟揭手指搭在腿上,顿住了,谁要她?这么?解读的,谁教她?这样安慰人的,孟揭自认不管是在诊室还是晏在舒家,他?对这俩地方的心理预期都相同——他?是来治病的。

    不管之前的牵扯是出于什么?理由,起码今天,他?目的明确。

    他?想的是让那漆黑的欲/望别再无休止地蔓延下去,想那一阵阵针刺般的烦躁感别再发作?,如果晏在舒同意,他?会在做好应当的服务之后,向?她?讨要那么?一点药。

    有负罪感吗?有。他觉得自己像个没道?德的浑蛋。

    同意——服务——讨药。

    所以这个流程不能错漏,不能颠倒,不能头重脚轻,这是他?事先?想好的,但?晏在舒偏偏想岔了路去,搞得他此刻不上不下,解释吗,那时机已经过了,不解释,又实在离谱。

    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刻,她?突如其来那么一手温情牌,也让孟揭心里不是滋味儿,就像胸口炸了个水龙头,冷暖水一起暴开,两股温度对冲,冲得他?哪儿都不舒服,于是舌头也异变了。

    “是吗,病起来,是看不懂药效和说明书这种?症状吗?”

    “……”晏在舒冷笑一声?,“病死你算了。”

    晏在舒管他?怎么?想。

    她?抱着“你既然主?动送上门来,那我勉为其难地,抱着人道?主?义精神接收你个病号”的心情把孟揭带进家里,不是为了听?他?毒舌嘲讽的,说完转身进书房,抱着一叠书上了楼。

    半小时后,孟揭也上了楼。

    推门进来的刹那,晏在舒朝他?扔一抱枕,孟揭挨了这一下,又咳嗽了一声?,倒没装,他?这几天确实容易口干舌燥,抬头,对上晏在舒的眼?神。

    楼下坐那半小时可能唤起了那么?点儿“换位思?考”的美德,孟揭把抱枕搁沙发里:“你别气,是我错。”

    晏在舒能怎么?办?

    孟揭就跟走投无路的大反派一样,敲她?房门,进她?房间,卖着可怜。

    晏在舒只能给?他?一份剧本。

    “嗯?”

    “嗯什么??”晏在舒恶狠狠的,“不是来对戏的吗?背词!”

    ***

    孟揭看着这套词,抿住唇,高压高效的超常精英式培养计划里没有过多的娱乐项目,所以他?是没有接受过正?常素质教育的,不要说话剧,他?连电影都看得不多。

    “原剧词就这样?”

    晏在舒看本子呢,听?着话探头过来,点个头:“是啊,你试试。”

    “……”

    晏在舒表示理解:“没背下来?”

    孟揭记忆力很好,就像那种?数据库,只要输入过,就不会忘记,他?放本子,开始念词:“亲爱的。”

    晏在舒浑身发毛,别开眼?睛。

    孟揭没什么?表情:“你的父亲已经答应了把你嫁给?我,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这已经是事实了,你这样美丽,绝不能嫁给?别人,而我,凯瑟丽娜,我就是天生来将你驯服的,我要把你从一个野性的凯瑟驯成一个温顺柔和的贤妻良母。”

    “念词还是诵经呢?”

    晏在舒砰砰敲着本子,“带点感情,彼特鲁乔是个特别自大特别精明的人。”

    孟揭的学习能力确实挺强,给?他?要求,他?就能消化吸收,再表现出来,很……标准。

    第二遍差强人意,第三遍真有点彼特鲁乔的即视感了,晏在舒就让他?看一遍原作?,再看一遍剧本,然后就跟他?坐房间的小沙发上,一来一回地对戏。

    晏在舒挺容易进入状态的,有时候情绪推到了那个点,她?的五官也会变,神情随着情景和台词产生化学反应,把女主?角那种?微妙的挣扎和迷茫演得特别好。

    孟揭不一样,他?是聪明,脑子是好使,但?这人从头到尾就懒得在戏剧里共情,用老话讲就是在公式化表演,该扬声?的时候扬声?,该愤怒的时候愤怒,总归和晏在舒的表现方式不同的。

    这就会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晏在舒沉浸演绎,孟揭留有余地,他?会在晏在舒说台词时做出细微的表演动作?时观察她?,好像这具躯壳里另住了一个魂,两道?魂分明截然不同,又有彼此牵连的一面,好像看到了点儿不一样的晏在舒,挺有意思?的。

    ***

    接下来两天都是这样。

    孟揭天天打?早来,白天帮她?对戏,吃完晚饭就走。

    连唐甘都感慨:“这也太敬业了,他?不工作?的吗,项目停滞了?缺不缺资金呐?”

    “没问,”已经七点半了,晏在舒看着窗户上毛茸茸的光晕,说,“看他?那样,也不像。”

    “小天才真不考虑考虑转正??”

    “转什么?正?,他?只是来对两天戏,你指望他?真救场吗,还是赶紧打?起灯笼找演员吧。”

    “哎,”唐甘一拍脑袋,“就是要说这事呢,舞美老师那边有个师弟,正?经科班出身,演过两年音乐剧,条顺人靓,明天一起见见?”

    “行。”

    “好嘞,”唐甘提醒她?,“周末跑山别忘了啊。”

    跑山。

    晏在舒才记起这茬,紧随其后记起跟裴庭的恩恩怨怨。

    随即在脑后盘个松松的丸子头,翻箱倒柜地开始找东西,等孟揭提着晚餐回来时,就看到客厅里,坐在一堆……垃圾中?间的晏在舒。

    下意识回退一步,怀疑是走错了门,晏在舒正?抬头,把这回退的动作?一丝不漏地收进眼?里,欠死了,进谁家门站谁地盘上呢,就敢露出这么?明显的嫌弃,她?立刻抄起一团东西,看也不看地掷过去。

    孟揭也不是那夜犯病状态下的孟揭了,他?抬手,“哗啦”一下,把那皱巴巴的纸袋子握在手里,当下没反应出来里边是什么?东西,只是把晚餐放上桌,才回身说那么?一句。

    “拆家吗?”

    晏在舒不搭理他?,低头翻出裴庭一张小时候抱着网兜挨揍的照片,拍给?一朋友:【帮我做个这手机壳,周末能要吗?】

    那边很快回:【包送到。】

    这就高兴了,开始慢悠悠地把地上的东西挨个归拢回去,目光先?全部巡了一遍,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收拾,最后觉出点不对劲,目光迟滞地上抬,正?好看见孟揭也抛着那只纸袋在看。

    好像在透过包装辨析什么?,回忆什么?,因为专注,眉头微微有点紧。

    “这是什么??”

    晏在舒站起来:“饼干。”

    “过期了。”

    这是克罗地亚那家咖啡店的饼干,晏在舒很喜欢这款,她?喜欢的东西,没道?理会放到过期,孟揭的眼?神定在她?脸上,很静,像要把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捕进眼?里。

    晏在舒看着那皱巴巴的纸袋,哦声?,若无其事道?:“本来要送你的。”

    “为什么??”

    “礼物咯,”晏在舒伸手,把那包装袋一点点抚平,“在克罗地亚那会儿,你不是喜欢吃吗,顺手就带了,本来要在你送本子过来时给?你的,后来忘了,放着放着就过期了。”

    纸袋在指尖下簌簌响。

    没出口的台词他?们?都懂。

    在克罗地亚那会儿,孟揭在研讨会行程里挤出了一晚上的空闲时间,乘飞机到理事馆,又坐了五小时车,才“从天而降”式地出现在晏在舒跟前,结果早餐也没安安生生吃一顿,就赶着时间走了,晏在舒回国前,本来是没把孟揭划在伴手礼范畴里的,但?临了还是改了主?意。

    对,因为那时候没有好好吃一顿早餐,所以给?他?带了那家咖啡店的饼干。

    明明是能刮着他?掌心,皮得要死,撩得要死地说出“我就是没良心啊”,这样的人,转头却把那种?小事记了好几天。

    不知道?为什么?。

    晏在舒的手指在纸袋上轻轻抚,把那褶皱抚平了些,孟揭只是看着,就觉得脊骨上一直绷着的神经也被抚平了,那股强烈的破坏欲和入侵欲逐渐消失。

    就好比一个人长久在雾霾浓重的海域里沉浮,看不到登岸的可能,只有那么?零星的机会能浮上水面,吸一口救命的空气,随后又要被那跗骨的病瘾拖下水底,再在即将窒息时浮上去,再沉底,循环往复。

    但?现在,仿佛整个人彻底从水里脱身了,爬上了浮板,虽然前路还是浮满雾障,但?总算能自如地呼吸。

    心理作?祟,孟揭在这一刻似乎闻到很多味道?,有储物箱里旧书旧照片的味道?,有打?包回来的虾饺和海鲜饼的味道?,还有晏在舒身上的柑橘沐浴露味儿,和她?头发里散的清香。

    非常清晰,非常丰富,也十分寻常。

    可,不就是几块饼干吗?

    他?以为前几天夜里,在他?进门时,在他?生理上最不稳定的时候,短暂地亲那么?一下,就能让情绪稳定20%已经很了不得,但?这一刻的感觉比接吻更复杂。

    这礼物甚至不具有唯一性。

    可能只是晏在舒买咖啡时,随手带的那么?一件东西,为什么?能比那造价昂贵的蓝色药片更管用?

    几块饼干而已。

    他?不明白。

    边角都碎成渣了,吃一口搞不好要见祖宗。

    长久的沉默里,晏在舒不知道?他?搓着饼干袋看什么?,可能是在嫌弃,可能是觉得带礼物这行为多余,她?不太在乎:“走的时候记得帮我丢了啊。”

    孟揭说好,随后隔着袋子把那碎屑拨了拨,走到玄关,有犹豫那么?三五秒,然后把纸袋放在架子上,跟他?的车钥匙一起。

    晏在舒不知道?。

    ***

    孟揭带的晚餐很好吃,他?这种?嘴叼得上天的人,会开半小时车去打?包,就能看出味道?好坏来了,他?们?吃过晚饭又对了一会儿戏,中?途唐甘打?过电话来,问她?明晚能不能空出时间。

    “跟那位师弟约了时间,晚上八点半在付玉酒店,行不行?”

    “好。”

    “那我去接你。”

    “嗯。”

    “孟揭那边?”

    唐甘只负责捅窝,不准备善后的,晏在舒知道?她?调性:“明天先?见人,见完我跟他?说。”

    接电话时眼?睛也往孟揭身上放,晏在舒的房间也是套房式,书房和卧室隔着一扇门,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富丽堂皇,是晏爸爸在她?小学时一点点布置出来的,暖色调木质系列为主?,扇形书架,小落地窗,东西都放得很满,有各种?唱片海报,也有零零散散的摆件奖杯,吉他?歪在书架底下,边上还有一卷上了色的画轴,怎么?说呢,生活气息很重,个人风格也很重。

    孟揭就坐在她?房间的小沙发上,一只手架在扶手,手指头垂着,慢条斯理翻动膝上的剧本,翻一下,额前的头发就飘一下。

    这低眉垂眼?的认真样儿,真是怪好看的。

    亲吻自然而然。

    说不上谁主?动,却跟之前两次都不一样,没那么?急迫,没那么?强的胜负欲,他?们?陷在沙发里,仿佛被柔软的布料捕获了,她?屈着膝侧坐,他?还是那个姿势,只是单臂环住了她?的腰,好把她?带得更近些。

    两个人短而绵密地接吻,蜻蜓点水一样。

    亲一下,再拉开距离,额抵着额,视线却还黏着,像一把丝线,紧密地缠连在一起,晏在舒就笑了,凑过去再亲一下,拉开,再亲,等孟揭迎上来时,她?就往后仰首,定定地看他?,脸上的表情和“接收病号”那夜的表情如出一辙,带点儿坏,带点儿挑衅。

    “你每天往这里跑,不是为了对戏的吧?”

    “不是。”

    “为了什么?呢,你说。”

    孟揭额头贴着她?的,轻轻,蹭了蹭她?鼻尖。

    好了,晏在舒心口缓而沉地一下起伏,这比任何言语还有煽动性。

    晏在舒忍住亲过去的冲动,隔着咫尺的距离问:“那你感冒好了没有?”

    “好了,”孟揭问,“你例假结束了吗?”

    “你知道??”

    “知道?,你那几天脾气很差。”

    “哦,如果要做,我得先?吃点药。”

    “嗯?”

    孟揭的手贴着那截腰线,把她?往上一提,一转,跟她?面对面地坐,沙发往单边陷得更深了,晏在舒扶住他?肩膀,说。

    “维生素或者板蓝根什么?的,我不想被你传染。”

    孟揭笑,他?每次笑起来都好看,以这种?距离,以这个姿势,全神贯注看着你的时候,真像漩涡似的卷着人往里吞吃,但?他?又格外克制。

    她?凑过去,亲到他?薄薄的眼?皮。

    孟揭松下来的那根弦又“啪”地绷紧了,这并不难受,他?也不觉焦躁,先?前的愧疚感也消失了,因为他?很清楚,现在他?不是为了治病来到这里,这场亲吻也跟病瘾没有关系。

    被掏空的胃慢慢填进来松软的东西,就好像精卫填海填了几千年一样,就算没法把那空洞洞的躁郁感填满,也让它有了点儿底。

    不再……

    孟揭配合地抬起手,被晏在舒拽着衣摆往上提。

    不再酸涩发苦了。

    所以,他?也顺手提起了她?的T恤。

    对视的时间很长,孟揭目光缓缓下落,落在曾经在脏衣篓里见过的那件法式胸衣上,现在它很饱满,不像被雨打?落的软韧模样,而是被撑起来了,被喂得鼓润润的,蕾丝边沿的皮肤白得晃眼?睛。

    然后,被晏在舒单手勾着,解开,慢慢地缠到了他?右手手腕上。

    而这全程,不论是提T恤的过程还是缠胸衣的过程,晏在舒的眼?神始终瞄准孟揭,平静地看他?,平静地做那些事,然后,孟揭就看到了从她?耳后一点点蔓延开的红色。

    他?也一样。

    他?们?拥抱。

    说起来,这竟然是他?们?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拥抱。

    他?们?接吻。

    安静地亲吻,时而对视,她?的肢体柔软,呼吸温热,水一般,从他?皮肤表层一点点漫过去,再钻进血管里,变做烫人的 ? 火种?。

    “很热……”晏在舒微喘气。

    孟揭偏过头,有意识地调低了温度,随后单手托起她?,推开了卧室的门。

    第35章 多巴胺

    孟揭是真的会亲。

    唇舌交缠的时候, 好像真的情深似海了,好像全副心神都拴在晏在舒身上了,她的耳根一下子烫起来, 那热度沿着脖颈往下, 一路烧到心口, 再从她贴着他后腰的手心爬出来。

    浑身都暖融融的,成了一块放在高?温下的巧克力,一点点化开,一点点被舔食。

    孟揭很有耐心, 两人湿软的舌面滑在一起, 偶尔拉开来,细细地吻她嘴角到脖颈的位置,呼吸经过时总是有点痒,还有点麻, 那两股感觉缓慢地攒在一块儿,把对视也?变得黏稠,浓得化不开。

    晏在舒受不了。

    她会盖住孟揭的眼睛,送上唇,用咬的, 用抱的,放肆到自己的手臂逐渐失去支撑,软软地掉下去, 跟他在窄窄的温热的口腔里?来回纠缠。

    呼吸揉在一起。

    热。

    等到发丝开始一缕缕地黏在颈后的时候, 晏在舒短暂后仰,细细的腕骨就搭在他颈后。

    “你做过吗?”

    “没有。”

    “我不信, 你那么会亲。”

    “我嘴坏,这不是你说的吗。”

    “嘴坏的人就会亲?”

    “对。”

    “孟揭?”

    “嗯?”

    “我还是不信。”

    孟揭就从床边捞来手机, 给她看了一份体检报告,是前两天新鲜出炉的,他划过几个数据:“有个词叫洁身自好,洁身自好就是这份报告的主题。”

    谁随身把体检报告放手机的啊?

    晏在舒难以置信,她划拉了几下,可重点跟他完全不同:“你前两天做的体检?”

    “嗯。”

    “报告出来就直奔我家?”

    “……嗯。”

    “这两周你都在憋这事?”

    “不是。”

    “孟揭。”

    “嗯?”

    “我又不信了。”

    孟揭在她颈窝里?笑起来:“这件事影响现在继续吗?”

    不影响的。

    卧室的光线很暗,只留了床头?的台灯,那台灯下边有张木质底座,上边是不断旋转的DNA双螺旋结构模型,一颗颗小小的球状体发出微弱的光线,打在晏在舒湿漉漉的刘海上,打在他们十指交叠陷进床单的手上。

    孟揭很轻,各种?意义上。

    说完全控制住自己是骗人的,可能是多巴胺分泌过快,他还是会急躁,会感觉到心里?的刺痒,还有胸腔里?塞的那黑沉沉的欲/望,但只要注视着晏在舒这张脸,或是握着她的手,就能得到缓解。

    是有点自欺欺人。

    他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讲的是一个小女孩,划亮火柴取暖时看到了光影里?的幻影,她划一次,看一次幻影,再回到冰冷黑暗的现实?,最后死了。

    他觉得现在他就是那个一次次划亮火柴的人。

    但这并不可怕。

    或许是那袋饼干的关系。

    那袋小小的,碎碎的,过了赏味期的饼干。

    孟揭的吻落在她额头?,把湿黏的刘海拨开,在滑腻腻的触感里?探寻着,然后听?到晏在舒的声?音。

    “你戴……”她声?音断续,脸很红,连睫毛都湿得浓黑,“戴了吗?”

    ***

    ***

    操。

    没买套。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还是额贴着额,鼻蹭着鼻,但那昏昏的光线打过来,却像速冻一样,让晏在舒的眼神一点点清醒,带着点来不及收的烦闷,还带着点欲说还休的暗示。

    于是,孟揭握着她脚踝,一把用力往下拖,自己撑着的右臂同时往下。

    晏在舒惊了一跳,紧跟着是出乎意料的湿热软滑,她闷哼一声?,撑起的手肘往下落,一瞬间就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背部着床,发丝铺在枕边,看到了天花板上模糊的灯影,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孟揭发顶,穿了进去。

    窗外云飘过来了,天边有闷雷响。

    空气又湿又重,风也?不动,卧室里?只有交错的呼吸和偶尔一两声?的低音,冷气持续地打出来。

    临近天亮时,一粒雷在云里?弹炸开。

    晏在舒汗湿了全身,像经历了一场拉锯战,床单潮得不像话,T恤和家居裤都被揉成了团,有咬过的痕迹,也?有被匆促地拿来擦拭什么东西的痕迹,到处都乱糟糟的。

    手心特别红,腿根也?磨破了,浸着汗,酸酸刺刺的。

    她一说痛,孟揭就低下头?来亲她,但这混蛋东西速度是一点儿没缓,力道也?一点儿没收,好像放开她的手就是放开救命的吊绳一样,导致晏在舒的手腕后来全红了。

    她生气起来就抓挠他,咬他,把他肩膀手臂咬出一溜儿齿痕,后腰也?全是她的指甲印。

    他们在暴雨前的房间里?低语,孟揭的天赋是真的好,对什么事情上手都快,在第二?回时,晏在舒已经困得蔫巴了,体力所剩无几,孟揭偏偏单手托抱着她,把她带到窗前,挨着柔软细密的窗帘说情话。

    说她很可爱。

    说她脸红的时候有点乖。

    说她腰很韧,也?很软,怎么摆都好看。

    又说要帮她剪指甲。

    说她咬人比狗痛。

    问她能不能不挠他了,明天都见不了人了。

    晏在舒当时被放在地上,赤脚站着,手掌扶玻璃窗上,孟揭从身后抱她,她颈窝里?埋着他的喘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透过微晃的窗帘看到天边浮起鱼肚白,又沉沉地压了层阴云,云里?开始滚起闪电,一颗颗的雨滴当顶砸落,轰鸣而来的暴雨,把天地都涂晕了。

    对晏在舒来说,明明没有什么,顶多是感官上的刺激,情绪上的波动,和被孟揭完全调动起来的荷尔蒙,这三者串通一气,组成的巨浪拍得晏在舒站不住。

    所以后来是孟揭抱着她去浴室。

    抱着,走两步,就忍不住停下来亲一下她额头?,好像从前吵的那些架,怼的那些话都不存在了,只记得她闭眼打颤时可爱的样子。

    浴室灯两度亮起,两度暗下。

    最后一次没开灯,淋浴头?打开的同时,浴室里?潮雾弥漫,一只手掌“啪”地按在了水痕斑驳的窗户上。

    潮透了。

    ***

    睡到傍晚六点。

    晏在舒醒的时候,是先听?到手机震动,她翻过身,摸索到手机,闭着眼接起:“嗯?”

    “……”管煜把车停在路边,问,“你不会还没起吧?”

    晏在舒睁不开眼,她把被子卷一卷,闷在被窝里?嗯了一声?。

    “赶紧起吧祖宗,唐甘在公司呢,让我接你俩去付玉酒店,我刚把方歧带上,这小子看见路边爆爆米花的就走不动道,等他买好我们就过去了。”

    “好。”

    “跟物业报一下车牌啊。”

    “知道了。”

    挂掉电话,晏在舒眯眼缓了会儿,起来拉开窗帘。

    雷雨之后,天被洗净了,庭院里?绿汪汪的,枝叶上边还含着水,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那日光一照,就折出千片万片的亮光来,晏在舒站在小阳台外边,缓了会儿神,再进去时才看到房间里?格外整洁。

    睡过去前那乱糟糟的景象都不存在了。

    纸团被拾掇得一个不剩,移位的桌椅被摆正,推坏的夜灯重新组装好了,床头?还有一杯水,衣服也?从烘干机里?取出来叠好,就放在衣帽间里?,除了皱巴巴的床单被罩,看不出什么痕迹。

    这个人……

    晏在舒刷牙时,翻着手机搜了一长页“纵欲过度的危害”、“避孕套尺寸选择”、“事后接吻时间过长是毛病吗”、“前戏持续多久”,“胸部的吻痕多久会消”,“后腰的吻痕消得快还是腿根的吻痕消得快”,诸如此类的。

    搜完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干脆拉开浴室门?,准备洗个澡下楼。

    开门?的时候是做好了好好清洗一遍的准备的,她知道昨晚连带今天凌晨,他俩把浴室折腾成了什么样儿,但一开门?,里?头?干干净净。

    浴巾叠得跟豆腐块一样,放在置物架上,洗手台上歪倒的瓶瓶罐罐全部扶好了,以一种?很诡异的高?低顺序排列,浴缸里?的水也?放干净了,那些浴球留下的蓝蓝紫紫的痕迹全部消失不见,天老?爷,连淋浴房玻璃门?的水渍都刮净了,看起来一尘不染。

    孟揭平时没事兼职干过家政吗?

    这么想着,迅速洗完了澡,化个淡妆,又换了件简单的白背心和高?腰牛仔裤,遮住小腿和膝盖磕出来的淤青,最后披件针织长衫在肩膀上,清清爽爽地下楼。

    餐桌上有寿司,有厚蛋烧,蒸锅里?温着一盅汤,掀开看,是山药肉泥羊肚菌汤。

    至此,一连串的组合拳打下来,晏在舒才觉得孟揭事前和事后服务都做得蛮好,懂得适度消失,避免亲密……亲密……管他这叫什么行为,总之知道要走人,就能避免初次接触后的尴尬局面。

    很有分寸,很符合他们现阶段的关系。

    至于事中,那还有待考量。

    晏在舒慢悠悠地喝着汤,给孟揭发去条消息:【汤有点咸。】

    孟揭回得很快:【失水过多,需要补充电解质。】

    汤勺“嗑哒”地碰到碗边,这人怎么能那么烦?她看着那碗,看着手机,终于还是忍他一手,打字:【昨晚体感很好……】

    删掉。

    【我挺喜欢……】

    删掉。

    【以后……】

    删掉。

    晏在舒转个身,双腿交叠着,手指骨搭在下巴,想了想:【你愿意把我们现阶段的关系作个改变吗?】

    嗯,还是不要过多泄露用户体验,以免对方骄矜自喜而跟她蹬鼻子上脸-

    孟揭:【随你。】

    这么好说话,孟揭的随你,基本上就等同于愿意了。

    晏在舒换了下腿,回:【那我建议,可以把这种?活动提上日程,最好有个固定频率。】

    她这么想其实?有个小心思?在里?边,如果是固定频率,就有比较明显的生理性导向,而不是像真正的情侣一样,情到浓时再做。这点对他们现阶段关系的保持有好处,既不会让原本简单的关系变质,又让这段时间的拉拉扯扯有了个双方都喜欢的事实?结果。

    这次孟揭回得就慢了,他从“固定频率”四个字领会到了这层意思?,这跟他的想法大?相径庭,所以大?约过了五分钟,才回:【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还能不懂吗,晏在舒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回得特别快:【你下周末过来。】

    补充:【带套。】

    而孟揭的重点既不是过来,也?不是套不套的,就跟刚刚被她一句话激出脾气,现在终于在鸡蛋里?挑出骨头?了一样,回:【下周?】

    晏在舒浑然不觉,还在回:【是的。每周,周末,进行规律的生理活动,直到关系结束。】

    原来晏在舒是这样定义这场关系的。

    孟揭甩一句过来:【这跟性伴侣有什么区别?】

    哇,晏在舒隔着屏幕都感觉到那股冲天的不爽,她的脾气也?来了:【你进我卧室时没想过这个问题?】

    孟揭回:【我没想过。】

    不等晏在舒回,立马补充:【你想过吗?女朋友。】

    原来孟揭是这样定义这场关系的。

    晏在舒觉得莫名?其妙,如果他不是这样想,如果他不是把这场关系当作男女朋友之间的生理行为,如果他不是同样的默认走肾不走心,为什么要识趣地走人呢?

    这不是他们都默认的规则吗?

    具有生理吸引力的,能发生亲密关系的男女朋友啊。

    孟揭在作什么妖?-

    晏在舒:【你什么意思??】-

    孟揭:【我没有把性生活放进日程安排的习惯。】

    你还挺随性。

    晏在舒冷笑,打字:【随便。】

    发完这俩字,管煜正好到,在大?门?外摁喇叭,晏在舒捏个寿司进嘴里?,觉得不错吃,又连盒端起来,抄起包出门?。

    方歧见着她特别高?兴,一个劲儿把爆米花往她手边推,她接了,再把他上上下下一打量,格子衫,电脑包,黑框眼镜。

    “不好看吗,”方歧先问,忐忑地把自己看了看,“跟公司的前辈们学的呢,是不是比较成熟一点了。”

    晏在舒知道跟方歧讲话的方式,要说一个不好看,他得连着蔫儿半个月,所以她想了想,说:“之前更好看呢。”

    果然,方歧若有所思?地搓了搓裤子:“我也?这样觉得,这衣服穿着总是很别扭,空空的,跟唱戏一样,我以为是我的问题,原来是衣服的问题吗?”

    “对,是衣服的问题。”晏在舒煞有其事地应。

    管煜正倒车,听?着话“噗”一声?笑,不过笑也?没多会儿,因为他看到了停拐角路边的一辆纯黑布加迪,男生对车的那种?敏感度一下子压过了笑意:“嚯,你换车了?”

    晏在舒后知后觉看过去,先是愣,愣了有三四秒,而后说:“没有。”

    可这话一说完,他俩都看了过来,管煜的车也?不倒了,就横在路中间。

    这是碧湾,谁家里?没三五个车位,非要把车停路边啊,还是这种?贵得要死的限量版,就停在路边风吹雨淋?不夸张地说,这要是管煜的车,他开出门?前先沐浴斋戒三天,回家后再端着小脸盆拧着小毛巾,一点点把车擦得锃光瓦亮。

    晏在舒被盯得不自在:“朋友的车。”

    方歧懂的,嘿嘿笑着:“男朋友。”

    “哈?”管煜惊了,“男朋友?!”

    烦死。

    晏在舒一掌拍他椅背:“开车。”

    他们今早是睡在一起了没错,而且是筋疲力尽地睡在一起,但她自打起来就没看到孟揭,当下已经默认他走了,谁知道车还在这里?。

    对啊,车在这里?,那他人呢?

    ***

    一楼书房开着两台电脑,孟揭在远程操控李尚的电脑,帮他修改几个数据,等全部修改完,再顺利地跑了一遍数据后,断掉远程连接,雍珩的电话又来了。

    “进度有点慢,最近状态不好?”

    孟揭说:“我休假。”

    雍珩像是没从孟揭嘴里?听?过这种?词,“有困难不要自己扛,适时告诉上级。”

    “?”孟揭听?到外边隐约的车鸣,合上了电脑,起身“说事。”

    雍珩说:“你最近从陈缇那要了很多药。”

    陈缇就是雍珩介绍给孟揭的,每次孟揭结束看诊,账单都会发到雍珩那儿,之前都是简单的面诊费用,但这几次的费用显然说明了问题。

    孟揭:“是。”

    雍珩:“状态不对可以适时休息,毕竟工作标准还是要保持的。”

    孟揭:“我有数。”

    雍珩:“晚上老?地方,调整一下项目进度。”

    孟揭:“今晚没空。”

    有个思?想出现偏差的姑娘刚睡醒。

    睡之前,咬他的手指,说他喘气的样子很性感。

    睡之后,一边在餐厅里?喝他的汤,一边迫不及待把他往后推,说要跟他保持只发生关系,不发生感情的伴侣状态。

    他有点气,所以要留时间跟她盘盘这件事。

    孟揭戴着耳机,手机正在滑动,他边低头?看,边走到落地窗边。

    那水渍未干的白石路上掠过一道牛仔蓝的影子,雍珩又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可他没心思?听?,皱一下眉,视线放在门?外那辆悍马上,跟着就看见晏在舒精准地走到后车门?边,拉开车门?,把寿司和包都往里?一塞,麻溜地坐了进去。

    晏在舒,一声?不吭,撂下他,上了别人的车。

    雍珩的声?音在电话那端悠悠地响起来,“看来今晚的时间空出来了?那过来吧,我在茶庄。”

    第36章 咬钩

    酒店包间门开了又关, 里边气氛融洽。

    唐甘和那位要试“彼特鲁乔”戏的师弟约在付玉酒店,是因为那师弟跟舞美老师沾亲带故,又是有过作品, 在圈儿里叫得出名号的, 所以?打算先吃饭, 吃了饭再说。

    管煜也没走,在包间里热热络络地招呼着。

    这人精,原本只?是被唐甘差来跑腿当司机,谁知道在酒店门口一停, 巧了, 那玻璃门跟前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的未来男主演,可不就是熟面孔吗。

    “我就说那一眼没看?错,还真是老同学啊。”

    在座除了女生,就是客人, 还有个方歧可以?忽略不计,所以?管煜自动地担起了斟茶倒水的活儿,边问:“听说你这两年都在川西?”

    唐甘挨着晏在舒坐下?去,接话题接得贼快:“川西啊?好地方,文化人都爱去那涤荡灵魂。”

    他俩说话时都看?着对座那男生, 那男生叫谈述,看?着二?十六七的年纪,穿一亚麻衬衫, 肤色稍深些, 但不显脏,有点儿高海拔旷景地区特有的粗犷, 人挺开朗的,闻言就回:“涤荡灵魂是谈不上, 就是毕业后创业失败了,gap了两年,上那攒攒福报积积德去。”

    唐甘说:“嗨,生意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熬得过低谷的才会起飞,你做什么项目,咱们不定还能碰碰。”

    晏在舒不着痕迹怼她一肘,唐甘反掐她手?腕,俩人肩挨着肩,就坐在那不动声?色地别着手?劲儿。

    这时,谈述正?好笑一下?,说也没什么,炒点币。

    在座都静了片刻,唐甘松开手?,跟管煜对看?一眼,都是把财经新闻当饭吃的,往前推几?年也能猜到他说的是什么,于是管煜这热场王,立马就转了话头:“那你这两年在川西干嘛呢?”

    “支教,教小朋友念念书,踢踢球。”

    “那得叫谈老师,”管煜哈哈笑,“谈老师高中那会儿就是校话剧社社长了,那时候的节目还上过电视台对吧?跟晏晏肯定能搭上。”

    谈述谦虚地摆手?。

    门正?好开,服务生进来上餐前点心,唐甘出门接了个电话,点心上完后她走进来:“你师姐的车路上抛锚了,今儿来不了。”

    “人没事吧?”谈述也很懂,立刻问。

    “人没事,就说让你别拘谨,让咱们好好谈,”唐甘说,“陈潋也跟谈老师讲过这出剧吧?”

    “讲过,”谈述看?管煜,而?后目光放在晏在舒面上,“上过电视台那节目就是《驯悍记》。”

    这么巧,晏在舒转着茶杯,悠悠地转过目光,才跟谈述有了今晚进包间后的第?一次对视,都很客气,互相微笑,不失礼貌。

    唐甘:“那,边吃边谈?”

    谈述颔首:“边吃边谈。”

    这场带着目的性的饭局很顺利,双方完成了对演员和话剧小组的初步了解,结束后,管煜和唐甘去取车,方歧也会看?眼色了,非跟着唐甘走,晏在舒就和谈述在酒店门口等。

    雨后的夏夜,空气中浮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月盘悬在半空,那光芒被抹开了,显得有点沉闷,像煮过头的鸡蛋黄的颜色。

    谈述是这时候结束《驯悍记》的话题,突然从大方向的正?经内容切到私人聊天范畴,说:“我见过你。”

    这话晏在舒听过,在很多以?此为开场白的搭讪里,也就没什么反应:“这圈子?说大也不大。”

    “不,”车子?一辆辆从跟前驶过,谈述站在她左侧,挡着那一侧可能溅起的水珠,“我说的是《take a nap》,前段时间网上挺有名的,视频很模糊,但今天一打眼我就认出来了。”

    晏在舒笑笑:“刚刚在饭桌上你该说这话的,管煜那尾巴都得翘后脑勺去。”

    谈述却说:“刚刚不想提。”

    这是个话茬儿,是要等着晏在舒反问的,一般来讲,好脾气的姑娘多半乐意给台阶,但晏在舒没有,她哦一声?,看?远处的灯光秀。

    谈述有片刻沉默,而?后很轻地笑了一下?,自如地把话题顺下?去了:“刚刚不想提,是因为在想跟你单独聊天时的话题。”

    远处车灯晃了一下?,晏在舒眯起眼睛,转头看?他。

    谈述也很直白:“未来两个月我们要一起排练,方不方便加一个你的联络方式?”

    “可以?啊,”晏在舒不停顿,接着说,“等你的试戏片段过了,就可以从工作群里面加我的。”

    话落,一辆不起眼的商务车从跟前碾过,速度特别快,带起阵又热又急的风,打断了谈述即将出口的话,晏在舒也后撤一步,可还没开口,管煜的车就杀到眼前了,招呼她:“上车!”跟着和谈述告别,“回见啊,老同学!”

    晏在舒朝谈述递一个礼貌的笑,拉车门时视线正?好放远,看?到那辆呼啸而去的黑色商务车。

    后视镜里映着晏在舒的身?影,她站在车门边,头发被风带起,看?不清表情,雍珩只?是带了一眼,随后就开始专注地叠着手里一块手帕。

    “你们进展挺快,昨天浓情蜜意,今天各奔东西,现?在是不是有个词挺流行的,老郑,那词你懂吗?叫日抛。”

    这话问的不是司机老郑,他笑笑,在红灯前的片刻停滞里,看?向后视镜里的另一个男孩子?。

    夜深了,光影偏暗,孟揭懒散地看?窗外,眉骨下?敷着层阴影,手?机在指尖打转。

    柔软的手?帕在腿上叠成方形,雍珩没抬眼:“一般来说,上过床的关系要更牢固,怎么呢,情绪系统出现?故障,又把事搞砸了吗。”

    孟揭不咸不淡地应:“你挺了解的,这方面经验不少??”

    行了,伤敌八百,反弹一万。

    雍珩的手?顿一下?,把那方手?帕放掌心里,闭目养神起来,养了那么三?两秒,又忽然弯了下?嘴角,是那种了然的微笑:“哦,没上床,那是我高估你,冒犯了。”

    ***

    试戏定在第?二?天,当晚管煜送晏在舒回碧湾时,特意在那布满三?角梅的红墙下?看?了眼,没看?到那辆布加迪,遗憾地回了。

    晏在舒不知道孟揭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下?午谈那件事时他是不是就在这栋房子?里。

    这个不确定性其实有让晏在舒陷入那么三?五分钟的纠结,因为她对孟揭提的那个建议,那个从表面男女朋友关系,发展成“有实质性关系”的男女朋友这个建议,所提的基础是她以?为孟揭走了。

    是她也以?为孟揭走肾不走心,完事儿后,自己特识相特体贴地走了。

    这在晏在舒看?来是种暗示,暗示在关系递进之后,感情上那条泾渭分明的线仍旧继续保持着,这对双方而?言都有好处。

    所以?孟揭的反应让晏在舒始料未及。

    现?在知道了。

    偏偏关系已经僵住了。

    把话推翻,不理智,不推翻,留根刺,怎么做都不舒坦。

    这就觉出经营一段关系麻烦的地方了。

    回到留存孟揭味道的房间里,晏在舒有想过给孟揭打个电话,但手?指头微妙地悬在屏幕上空,三?秒,五秒,还是锁了屏幕,把整套床单被罩枕套全部换了一遍。

    比起经营这段在开始就注定结局的关系,晏在舒还是比较倾向于经营自己。

    ***

    第?二?天试戏顺利,谈述虽然有两年没登舞台,但底子?还在,舞台经验足,也看?得出对这话剧的重视度,总体还是顺下?来了。

    “觉得怎么样??”

    试戏结束后,舞美老师陪着谈述出去,唐甘给晏在舒递水。

    “旁观者清,你觉得怎么样??”晏在舒反问。

    “我没艺术细胞,你知道的,”唐甘坐下?来,“纯看?脸还行,就是跟你没什么化学反应。”

    “答非所问,你有后话。”

    “你也有。”

    两人互看?一眼,唐甘先开口了,不过她说的不是戏,是昨天的饭局:“你知道,五年前,海市特别流行一类债券,这债券门槛稍高点,当时有门路的,跟当时海市商会的陈生都脱不开有点关系,陈生下?台那年,也就是谈述去川西支教的时候,你说巧不巧,当时这事儿还闹得不小。”

    唐甘转着那瓶水,接着说:“谈述不是炒币,是当了白手?套,碰了这债券。而?谈述本人,在川西支教两年,期间也没有闲着,他经纪人牵线搭桥,跟当地□□门合作拍了几?支旅游宣传片,哦对,他是签约了公司的,刚刚你们试戏时,他经纪人就给我发了条消息,人挺客气,也挺老练,要价也挺高。”

    晏在舒慢慢拭着脖颈上的汗:“把搭顺风车说成创业,把避风头说成支教,在咱们跟前立人设,是这个意思吗?”

    “加一条,性子?也是蛮急,正?式排练那天就问过我一件事。”

    “问什么?”

    “问他这样?跟你搭情侣戏,你男朋友会不会介意。”

    “那是挺急的。”

    晏在舒还没泄漏半点隐私信息,就迫不及待拿话试探了。

    “你跟不跟他搭咯?”

    “他违法了没有?”

    唐甘往她脑门弹一下?:“想哪儿去了,不至于,顶多搭了趟顺风车之后,又被撂了下?来,说不定搁他自己心里还觉得是时运不济呢。”

    晏在舒挨了这一下?,非把脑门上的汗往她身?上蹭,俩人揪着手?指扯着衣裳闹了会儿,俩人就坐在排练室窗前,晃着腿,唐甘问:“那你到底怎么想?”

    “没有违背公序良俗,符合国剧院的用人标准,就搭啊,”晏在舒说,“又不跟他过日子?,管那么宽。”

    ***

    男主演定下?来后,晏在舒又联络上一学姐,戏剧学院在读生,通过她,认识了几?个理想在怀,情操至上,愿意认真对待这事儿的年轻学生。

    班子?就这么初步定了。

    跟着就是紧锣密鼓的排练。

    国剧院排练室挤还不好申请,干脆就在奥新研究所里申请了一间排练室,特别敞亮,三?面都有通透的镜子?,他们在这里第?一次完成了整场戏的演绎。

    当时林教授也在,结束后,唐甘霍霍着项目资金,请大伙儿吃了顿好的。散伙时林教授让唐甘把拍下?来的视频片段给他发一份,一方面要留档,一方面给投资方过过目。

    唐甘办事利落,当天就把视频片段剪辑好,以?邮件形式发出去了。

    临近周末,在话剧顺利完成整场排练之后,在正?式开学之前,唐甘还攒了个跑山局,这会儿人已经到东城山上了,山上信号差些,发送出去的邮件在当晚才看?到回复。

    ——投资人对排练片段不满意。

    ***

    “哪儿不满意?”

    晏在舒用平板跟唐甘接着视讯,然后收拾开学要用到的东西,这会儿嘴里衔着一块饼干,在一堆书和衣服里游走。

    唐甘对着电脑,一只?手?指精准点击:“估计长得不符合他审美。”

    “攻击长相?”

    “那倒不是,这我猜的,他邮件回得更离谱,说什么……哦说谈述爆发力不行,表现?力也不够,说彼特鲁乔的人物特性没有体现?出来。他个投资人,兜里揣钢镚儿的主,懂个锤子?的表现?力啊。”

    “……”晏在舒捏着饼干边,凑到屏幕跟前,“我看?看?。”

    “行,邮件没法转发,你凑合看?吧,”唐甘把摄像头翻转过来,对准电脑屏幕,“还说谈述两年没有登台,拍的作品商业化气息重……”

    唐甘叨叨着,晏在舒握着平板缩进沙发里,在那略微不稳的画面里看?到奥新内部邮件系统,她们在奥新的临时账号并没有销,因此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沿着鼠标箭头,晏在舒看?到邮件界面的几?行字,确实跟唐甘说的大差不差。

    当下?就觉得这投资人也太事儿了。

    随后视讯画面晃动,唐甘把手?机屏幕往上挪,捕捉到发件人那栏,那是一串9开头的加密账号,小唐总那鬼灵精的脑瓜,立刻往那账号一点,屏幕上却嗡地出现?了一行红色警示框,显示你没有访问对方账户的权限。

    “嘿!”唐甘一拍桌,“来头还挺大。”

    而?晏在舒在这一瞬间皱眉,说:“别晃摄像头。”

    “哈?”

    “往上点,对着那行发件人。”

    “这?9527……账号全称看?不到的,我试过了,再说了,一串数字能看?出来什么,”唐甘连点两下?鼠标,同样?会跳出红色警示框,“没事儿,我跟林教授沟通,你先睡啊,明天来东城了再说……”

    那串数字后的话全入不了耳,晏在舒满脑子?都是上个月在老校区里,在唐甘车上,带着忐忑和试探打出的那个电话,和孟揭在电话里略带妥协和让步的声?音,“你走东边电梯,密码9527。”

    “你忙你的,我去谈。”晏在舒语气还算平缓,但手?机屏幕已经切换到最近通话界面了,唐甘多了解晏在舒,看?她那张脸就知道事儿不对,应了声?就挂断了。

    9527。

    晏在舒看?着那串仍旧没被存进通讯录的电话号码,尾数就是9527,指头再度悬在那串电话号码上空,而?后迅速划屏,往下?,拨给林教授,电话嘟了两声?后接通。

    “林教授晚上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投资方对这场戏不满意吗……嗯,理解,谢谢林教授……因为排练时间紧,所以?还是想尽快敲定演出人员……您能帮我约一下?投资方吗,对,是今天,九点半,约在奥新五湖社区……我明白,谢谢林教授。”

    林教授婉拒了,这在晏在舒意料之中,没有话剧演员随随便便约资方见面的,就算谈正?事,也要在正?规场合里,在各方在场的前提下?谈,否则传丁点儿出去,那就是瓜田李下?,洗都洗不干净。

    她平静地打电话,平静地下?楼,然后平静地走进了车库。

    孟揭会明白的。

    他会从这种很“不晏在舒”的做法里,去细数可能漏出来的马脚,以?他的脑子?,不过一分钟就能抓到邮件这块儿的纰漏,然后顺藤摸瓜推测出晏在舒的知情度,这也就能从她反常的 ? 要求里,感受到她的情绪。

    是,晏在舒的脾气起来了。现?在压根不想跟他以?私人方式解决事情,话里话外透着强烈的“你喜欢当投资人,那我就跟你公事公办到底”的架势,还有股“我安安生生不招惹你,反过来你早就设了个套让我钻”的怒。

    而?孟揭也会有情绪,就算没有,也要被她这一手?激起来,然后双方完成一波点对点的错空交手?,孟揭就得主动收拾后续摊子?,就得滴水不漏地解决掉林教授这边的疑虑。

    因为他忍不住。

    忍不住不咬钩。

    果?然,车子?还没发动,手?机叮一声?响,是林教授的语音消息:【小晏啊,资方那边的事情老师来谈,不要紧,你这两天就顺顺台词看?看?剧本,休息两天没事儿,咱们就不私约资方了啊,我估摸他也挺难约的,老师这边牵个线,咱们线上沟通,你是不是也有个奥新的临时编号?】

    晏在舒回是,随后发去一串账号。

    很快,林教授就在奥新内部的多功能平台建了一个能实时传输数据的微程序,他们内部交流项目时常用,然后由晏在舒发送备选男主演名单,还有各自的试演片段,附一段客气有礼貌的说明,表示谈述和团队磨合不错,后续有演绎方面的意见欢迎这位老师提出,也希望这位老师给演员们一些打磨作品的时间。

    林教授看?她不卑不亢,还有Plan B,当下?也挺满意,一颗操碎的心又“咔”地安回去了。

    但他没看?到,三?十秒后,晏在舒的消息弹窗弹出一句话:【你们团队对男主演有什么执念?】

    晏在舒冷笑一下?,打字,但显示发送不成功,一团火蹿到心口。

    消息弹窗又闪一下?,对方发来一串简单明了的时间加地点。

    【22:00,五湖。】

    ***

    这个点儿,也就五湖社区还有能谈正?事的地方。

    晏在舒到地方时,离十点还差十分钟,她甩门的声?音很重,带来周遭三?三?两两的怪异眼神,孟揭到得比她早,正?在前台问经理有什么海鲜。

    还有心思点菜。

    服务员迎上来,问晏在舒有没有预约,晏在舒一声?不吭,盯着前台那方向,孟揭单臂搭着台面,早在晏在舒进门时就看?到了她,这会儿没表情,朝她比个口型,是说过来。

    晏在舒根本不搭理他,翻个白眼,问服务员:“他定的几?楼?”

    服务员都是察言观色一把好手?:“孟先生定的是28楼,您这边请。”

    说完就朝电梯走,服务员刷卡,叮地一声?,电梯门开,晏在舒道声?谢,转身?按了关门键,但电梯门刚开始闭合,又卡顿半秒,孟揭紧跟着进来。

    她脸色冷,在孟揭进来的同时往外走,可人还没到电梯门边,手?腕突然一个受力,被拽得不受控制地后退,随后用力甩手?,转头怒视他:“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以?至于要牵连到整个话剧团队的进度。”

    “你这样?想?”孟揭算冷静的。

    “你有更好的理由吗?”

    晏在舒这样?应,但人往后退,后背挨到墙面,脸上都写着“你说,姑奶奶听着”的不痛快。

    很奇怪,来的路上她的情绪控制得还算好,可下?车落地的瞬间,看?到孟揭的瞬间,情绪就不受控了,就好像脚下?踩的是一汪水银,而?她整个人成了根人形温度计,那股怒火从脚底逆流而?上,刻度线上的愤怒值也跟着蹭蹭往上涨。

    孟揭却相反,他看?着她一张火气冲顶的架势,那点儿气就莫名其妙地蒸发了。但这人多聪明,脸上看?不出半点破绽,反而?问她:“你们的排练频率怎么样??”

    晏在舒说:“开学后一周三?次。”

    “你是要上课,他不用,你知道他在这期间都接了哪些商演吗?”

    “跟话剧演出有关系吗?合同里没写明要他二?十四小时待工。”

    “所以?就算到了排练后期,他以?处理私人事务为由缺席排练,你也无所谓吗?”

    “怎么可能。”

    “不是可能,是肯定。”

    晏在舒很轻地皱了下?眉,电梯在这时停下?,停在16楼,有两位男士走进来,她往后退了两步,没再开口,但脑子?有在转的,有在反应孟揭这句话的意思。

    晏在舒和唐甘对谈述的预判很保守,只?要他符合国剧院用人标准就行,那些不那么光鲜的过往不干她们的事,艺人本来就是资本之间左右手?倒换的一种途径。

    可孟揭不知道以?什么门路拿到了谈述未来三?个月的行程安排,预见到了他会在排练后期缺席,而?到那时候,话剧团队里也无法再在短时间内找出第?二?个男主演了,如果?不想这场表演开天窗,就只?能配合他的行程,甚至由他坐地起价,自己闷吃亏。

    所以?,孟揭是因为这个,对男主演不满意。

    不是使绊子?,也不是闹情绪。

    “叮——”

    28楼到了,晏在舒先出门,孟揭按着电梯开门键,等她出了才迈步子?,不过三?两个快步就追上了人,握她手?,晏在舒挣开,孟揭又精准地握住,晏在舒再甩,第?三?下?孟揭没耐心了,干脆一把抓住她手?腕,一拽,在晏在舒的步子?被拽停的同时,单手?从她后腰环过去,就这样?卡着晏在舒的腰,直接用后背撞开了包房门,为防止晏在舒动手?,又用话镇着她。

    “你对这场话剧很认真,你做任何事都要尽力,所以?这项目跑到后期,你会宁可开天窗也不让他登台,宁可赔违约金也不合他的意。但没必要。没必要为他耗这数百个小时。这种人,你现?在就能踢掉。”

    “砰”地一声?,孟揭反手?甩上门,但他没往里进,仍旧背靠房门,手?掌罩着晏在舒后腰的位置,跟她挨在这门后咫尺相视。

    再补一刀:“他配不上你为此投入的精力。”

    晏在舒迎着他眼神:“这是我的事情。”

    孟揭回:“也是我的事情。”

    这是在说他是投资方,晏在舒有片刻沉默。

    他在晏在舒态度软化的当口,把话题转开了:“五湖有个主厨,做海鲜很地道,上次没吃完的晚餐,你要不要陪我吃完?”

    这浑球,说话的时候没忘抬拇指,轻轻刮一下?她下?唇。

    “谁要陪你,你想很多。”晏在舒偏开脑袋,而?语气已经没那么硬了。

    孟揭就缓缓使力,一下?下?顺着她颈后,就跟顺捋毛一样?,问:“那上次没亲够的份,你要不要让我亲回来?”

    晏在舒呛,“哪次没……”

    话没说完就被吞掉了。

    唇挨着唇,身?体比话更诚实,在寥寥数次的亲昵里已经培养出了默契度,孟揭很了解她,知道什么样?的节奏让她喜欢,晏在舒垂在腿边的手?渐渐上抬,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指甲嵌进他皮肤里,孟揭挨着疼,右手?掐在她颈后,在这场亲吻里全还给了她。

    孟揭是忍不住咬钩,但他也是咬了钩就不会撒口的人。

    第37章 嘴甜

    包间温度低, 孟揭让服务员先上的热汤,再把自己外?套给?她罩上了。

    28楼只有一间包房,整面横阔的落地?窗外?, CBD的银色战甲寒光闪动, 一方方格子屋彻夜通明, 遥阔天际的银河倒囊入世?,悉数变做地?面上的车水马龙,落地?窗里,汤勺碰在?碗边, “叮”的一声脆响。

    “味道还好?”

    晏在?舒把空碗移开, 说:“凑合。”

    等孟揭再盛碗汤,当着晏在?舒面儿悠哉地?喝起来,她翻个?白眼,一肘顶过?去, 孟揭笑着,早有防备似的用掌心接住了她手肘,然后顺着手肘往上,把她整只右手搁在?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

    没忘把自个?儿这碗汤挪过?去。

    桌子是商务宴客式的大圆桌, 俩人愣是挨在?一边坐,搞得晏在?舒很别扭,她喝了两口, 把那阵冷压下去了, 想起件事:“你怎么?知道谈述行程的?我们也看了他经纪人发过?来的行程单,上边没有冲突项目, 只有两个?城市宣传性?质的活动。”

    “这是明面上的,经纪人可以?操作的弹性?空间还很大, 比如一些口头协议和付订关系,之所以?谈述的行程目前看起来还是在?跟着话剧组走,那是因为合同上的一例不可与演员工作时间产生冲突的条款,但等整个?话剧项目进度过?半之后,他拿到了过?半预付款,就是他拿捏你们的时候了。”

    孟揭讲正经事时不吃东西,晃着一杯气泡水,里边的冰块咔哒咔哒响。

    晏在?舒说:“他不亏吗,他也跟着花了时间和精力啊。”

    “他亏在?哪,”孟揭开始剥虾壳,“他付出?的只有一半时间和精力,回的钱也大差不差,如果你们不付予尾款,对方就会跟你们打官司,到时候你们的话剧抬不上去,还要卷进经济合同纠纷里。这种经济公司很多,吸纳一波半温不火的艺人,初出?茅庐的新手,再钻这类合同的空子,完事艺人丢了名声,制作团队亏了钱,经纪公司吸金达到某个?饱和点就换张皮卷土重来。”

    “……”晏在?舒汤都?喝不下,“这也太不是东西了,铁打的经纪公司,流水的艺人。”

    孟揭点个?头:“喝汤。”

    晏在?舒又看他:“换个?团队不一定敢跟他们打官司,只能闷吃亏,那经纪人是看我和唐甘俩姑娘,看人下菜碟吧?”

    孟揭把她脑袋转回去,再次说:“嗯,喝汤。”

    经纪公司这种操作常用来对付小规模制作团队,因为对小规模团队来说,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不说,还要卷进官司里,不如就咽了这口气,息事宁人算了,晏在?舒和唐甘算是块铁板,还没发作的铁板。

    晏在?舒喝完那小半碗,就饱了,慢吞吞地?拆着一只蟹,把孟揭瞟一下,再瞟一下。

    次数多了,孟揭就撂她一眼,对她要问什么?心知肚明,无非就是“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一天天的不是只泡实验室吗”,诸如此?类,但孟揭一件都?没打算答。

    他揭开这圈子的一撇黑幕,是回应她进屋后就事论事的提问,这跟他来这一趟的目的相?符,更?多的,他只会等晏在?舒自己挖凿。

    这姑娘,别人喂到嘴里的永远不会珍惜,太轻易得到的就不会放心上。

    同理,他心里边搁的那件事,此?刻也不是提的好时机。

    ***

    菜上齐了,那祖宗甩了颗雷下来之后,真就进了贤者模式一样,开始专心致志地?挑鱼肉,晏在?舒来前吃过?晚饭的,这会喝了两小碗热汤,就开始盘算谈述事件的后续处理了。

    晏在?舒遇事向来雷厉风行,甚至不会捂过?这顿饭。

    先把今晚听到的消息捋一捋,发给?唐甘,暂时没发给?陈潋老师,因为从群里的消息量来看,她还在?和灯光设备负责人沟通主舞台的事,也是个?不知情的。

    随后单独拉出?谈述的合同,发消息给?阿嬷公司里的法务阿姨,法务阿姨那正好有六小时时差,看过?之后,俩人简单通了个?电话,法务就直接给?晏在?舒发了一份可用的合同补充条款,她顺手转发给?唐甘。

    唐甘这会儿才有信号,嗖嗖地?弹过?来四五条消息,先问了消息可靠度。

    晏在?舒手指按键盘,头也没转地?问:“有没有可供证明的辅助材料?”说完补充,“关于谈述的行程和这一系列操作。”

    孟揭对吃喝还是讲究的,正拆蟹拆得沉浸,被一打断,扫过?去的一眼就带着“你陪我吃饭,还是我陪你吃饭”的不痛快,两秒后,晏在?舒如有所感地?抬头,望过?来,“……啊?”

    服了。

    孟揭直接擦了手,捞过?晏在?舒手机,输一串网址后,像在进行某项授权和核实,接着点进某个?类目。

    “自己看。”就是别再吵我吃饭的意思。

    晏在?舒看着那份图文兼备的文件,越翻料越多,里边不但有谈述几年前和商会大佬的往来细节,还有谈述退到川西之后,打着支教和城市宣传的旗号参与的那些利益分割,一份份一条条都?是以?可呈堂证供的标准罗列的,这人也挺有意思,看得出?想一步登天,可两次搭顺风车,两次都?失败,就这样,还能迅速地?找到下一个?翻身点。

    她翻完,给唐甘发了一份。

    唐甘回:【你怎么?这玩意都?有?】

    对啊,晏在?舒跟着扭头问:“你怎么?这玩意都?有?”

    孟揭直接往她嘴里填一块蟹腿肉。

    偏偏这蟹肉特鲜甜,肉质饱满,堵得她没话说。

    后来的半小时,基本上是晏在?舒跟唐甘来回弹消息,孟揭有事没事就往她嘴里填一块鱼腹,一块蟹腿,一片螺肉,一块熏三文鱼,都?是不占肚子又好味的精华部位。

    一个?专注投喂,一个?专注清理门户。

    最后晏在?舒有向他看一眼,小天才还记得她不吃生的。

    唐甘把新的合同补充条款发给?了谈述经纪人,对合同内容做了补充,主要是所有演员的后期行程,种种条框列得跟天罗地?网一样,合情又合理,但谈述经纪人第一个?跳起来说不同意,打着保票说肯定能保证行程不冲突,但合同就没必要补了。

    这期间,谈述打过?一个?电话给?晏在?舒,被晏在?舒四两拨千斤地?挡过?去了,她只说,“合同吗,我签了,原因不清楚,但我们学?校课程很透明,没有跟话剧冲突的部分,你应该也是吧。”

    特温柔,特有耐心,一把腻到齁的糖,噎得谈述不知道怎么?回,转头呢,又让经纪人联络唐甘去了。

    唐甘的意思也很清楚,反正刚过?试戏阶段,不同意就各回各家,一反常态的强硬架势让对方经纪人反倒摸不准,只撂下一句,要跟公司的法律部门沟通一下,唐甘说欢迎,随后推了一个?自家公司的法务去对接,对方就知道这是块铁板,彻底歇气儿了。

    喜欢给?年轻团队下套是吧,喜欢看人下菜碟是吧,喜欢欺负俩还在?上学?的姑娘是吧。

    那就来吧。

    等手机传出?电量不足的提醒时,晏在?舒下意识看包,想找充电宝,但一打眼就先对上孟揭。

    那种幽幽的……明明刚刚才吃过?饭,仍旧有隐晦进食欲望的……专注的眼神?。

    这眼神?让她下意识抚一下嘴角,那里有孟揭吮红的痕迹,而孟揭眼里的专注度就更?浓了,像是被这反应捕获,想要逗弄,又不知为什么?格外?克制,这种克制暗含不出?口的期待,让他看起来异常的……

    性?感。

    晏在?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这个?词,明明他今天穿着带冷色肩章的制服,但她就是能感觉到那薄薄布料下不安分的欲/望,比刚刚在?门前接吻时更?明显。

    这一刻,这一眼,碰出?的气氛危险,谁都?能借着气氛顺理成章地?再进一步,但他们都?没有。

    晏在?舒若无其事收手:“吃好了?”

    “嗯。”

    她斜点一下门口:“那走?”

    两人起身,她穿着他外?套,他拎着她包,离座时帮她抽椅子,看来是跟Charlie一块儿时被教得很好。

    在?投着柔光的走廊里向电梯处走,晏在?舒说:“我以?为,你是万事不愁醉心学?术的那类,孟叔叔没管你学?业外?的事情吗?”

    这话晏在?舒早就想问了,在?她的理解里,做理论研究的人对专注度的要求都?特别高,一般不会有余力做其他事情,好比晏凭修,就是心无旁骛做研究的那类。

    但就从这个?暑假发生的事儿来看,孟揭不在?这类范畴内,他做研究,也在?做其他事情,偏偏两种状态维持得滴水不漏,甚至那身学?术味儿会盖过?某些正在?暗箱操作的晦涩,挺了不起,也挺奇怪。

    孟家的家底,不至于吧。

    很意外?地?,孟揭没有避而不谈,只是很简短地?应了句:“管了。”

    就是这样如常到看不出?瑕疵的坦白态度,让晏在?舒心里那点怪更?浓,偏偏又不好再问了,否则听起来多像逼问多像怀疑啊,伤人,还多事。

    她屈着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轻轻摩挲,等走到电梯前,三四秒过?去后,提醒他:“你没按电梯。”

    孟揭没动静。

    所以?,晏在?舒就明白了,她也没动:“你有话要问吗?”

    两个?人之间还横着一件事,是有关“周末”,有关“固定频率”,有关“生理关系和伴侣关系”的不同理解,这事让他们陷入了数日的冷战。

    同样意外?地?,孟揭说:“没有。”

    然后按了电梯键。

    今天这顿饭是因为“话剧事件”促成的,孟揭在?她这里赚到了好感度,但他并不心急,有些事是要慢慢教,有些狗脾气是要慢慢扭。

    ***

    于是,孟揭说吃饭就真是吃饭,安安生生地?吃,吃完送她回家,一滴酒都?没沾。

    晏在?舒说她车怎么?办,孟揭就笑,跟着收了她车钥匙,揣兜里,又把她后颈一拍,“明天给?你开回去,走了。”

    可能今晚孟揭实在?有点乖,进退尺度卡得也好,到家时,晏在?舒没急着解安全带,问他:“明天去不去东城?”

    孟揭正低头回手机里的消息,“有事?”

    “唐甘在?那攒了个?局,跑山。”

    “不去。”

    “明天周末。”

    这话出?,孟揭就转头了,手掌里的屏幕灯光无声按灭,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里有记忆与当下重叠而产生的情绪反应。

    此?刻临近子夜,车鸣低频,窗外?是满墙翻飞的三角梅,那勃勃的生机隔着窗也能扑进车里,扑进孟揭的眼底,车内一下子静下来,晏在?舒被他这眼神?看得指尖烘出?一层汗,湿湿的,凉凉的。

    她见过?他这种眼神?,在?潮浪里颠簸的时候。

    车里过?于安静,静到那点呼吸都?慢慢地?磨出?了更?微妙的潮气,晏在?舒这句话讲得太白了,白得不加掩饰,但这其实不是孟揭想要的,比起做/爱,他更?想跟晏在?舒理一理她对这段关系的看法,气氛是微妙在?这里,他们再次站在?了错频的交界点。

    直到车前打来一道车灯。

    一辆车压着弯道从他们车旁掠过?过?,光线再度暗下来时,晏在?舒已经解掉安全带了,她下车,手臂绕着包链:“今晚饭不错,你也不错,谈述的事我和唐甘都?真心诚意谢你,但你也不亏,是吧,投资人。”

    不等孟揭回答,她又提另一件事:“这次话剧我挺喜欢的,也挺沉浸的,但这种施受关系我不喜欢,别再有下一回了,留着你那金库折腾别的制作团队吧。”

    正要转身,听见孟揭说:“你高中汇演那次,我也在?。”

    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倒是让晏在?舒定住了,她站在?车门边看他,夏夜晚风带得她发尾侧扫。

    孟揭却没急着往下展开,下了车,绕过?车头,到晏在?舒身前时替她把包链拎出?来抖顺,同时说:“所以?不是施受关系,我投资,团队演出?,我得到收益,你完成工作并维持社交关系,就这么?简单。”

    晏在?舒捋耳发,笑了笑,慢慢把外?套脱下来,挂他手臂上:“知道了,我进去了,路上小心。”

    孟揭没跟,但晏在?舒刚刚输完院门密码,包里手机震一下,她划开屏幕,看到孟揭发的一条消息,但比消息框先入眼的是正好过?零点的时间跳转。

    8月26日,周六,00:01-

    孟揭:【环岛路有家早餐店,面点做得不错。】

    这话是对晏在?舒“明天周末”那道明示的回应,表示他大爷的他不想等上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他想现在?就接走她。

    嗡一下,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孟揭:【吃完早餐,我送你去东城。】

    晏在?舒再次笑起来,举起手机,对着话筒发语音。第二?道风尾扫过?来,把那三角梅翻得窸窣响,晏在?舒说话的笑音揉在?叶子声里,直直地?打进孟揭的耳朵。

    “你今晚嘴太甜,而我正好换口味,改天约。”

    第38章 报复

    东城有座旧天文台, 现在少?有人走。

    管煜一早就接上了晏在舒和方歧,迎着将响的?天光上山。

    早些时候还有薄雾,随着坡势渐高?, 景也随之开阔, 雾散了, 狭道旁挣出了从两抹浓绿湿碧的?树荫,紧随其后的?就是拐不完的?弯道,是在方歧欲吐不吐的?时候,两畔的?浓绿里突然擦出了一点点蓝, 车子再转过一道U型弯之后, 猝不及防一整块碧湛湛的?海湾镶进眼里。

    管煜说:“真漂亮,走一回有一回的?景儿。”

    方歧哇一下:“这里钓的?鱼一定特别肥吧。”

    搞得?晏在舒一句话噎喉咙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方歧又突然开始研究车窗了, 但他不会开,就小声地?问管煜能不能把车窗打开,管煜没什么法子,开了窗后,立马看到后视镜里钻出来一颗鸟窝似的?脑袋。

    “怎么回事?他不社恐吗?”

    “不知道, ”晏在舒说,“间歇性的?吧。”

    管煜忍俊不禁:“你们身边的?人都挺有意思的?。”

    管煜是先到富西路接的?方歧,俩人没见过面, 他就凭着唐甘说的?“高?精尖但社恐, 图灵小组成员,本司特聘网络安全员”几?个高?大上的?标签到约定好的?地?方接人。

    到了地?儿, 风特别大,他先看见一高?中生背着包局促地?站路边, 又看到一嘻哈打扮的?年轻人,再看见一西装笔挺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犹豫了几?秒钟,管煜驱车驶过小孩和嘻哈男,在那西装男跟前停下,降车窗,挺客气?地?问了句,“您好,是方先生吧。”

    那人操着一口南腔北调大杂烩,叽哩咕噜说了串话,管煜当场就懵了,俩人在路边比手画脚,在越来越混乱的?局面里,管煜终于记起存了方歧电话,刚刚一通电话拨过去,铃声就响了,一首铿锵有力的?“爱我中华”,在午后的?街道旁如雷贯耳,他僵硬地?循声回头,那高?中生挥舞着手机迎风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同志!同志!是我啊!”

    管煜这样讲的?时候,晏在舒笑?得?眼睛弯:“他是这样的?,神奇小子。”

    “觉不觉得?他挺像一个人。”

    晏在舒的?笑?断了一下,然后变得?更柔软:“如菁。”

    “对,就这股……怎么说呢,老老实实的?乖劲儿,看着可好欺负,偏偏是个百折不挠的?刺儿头,那个词叫什么,生命力,”管煜一脚踩下油门,“就是生命力!哎呀,在他们边上一站,就好像生活特有希望,就好像能延年益寿了一样,大补啊。”

    说完,他又叹气?:“一会儿就别让方歧往裴庭跟前凑了,他这两天吃炸药了一样,我怕小伙子在他跟前吃亏。”

    晏在舒侧头,看方歧吃风鼓得?奇形怪状的?嘴:“他敢?”

    “不好说,反正最近躁得?很,”管煜想了个法子,“这样,今天方歧跟我吧,保准不让他吃亏。”

    “不用,他最近焦头烂额,没心情?把火撒在别人身上。”

    “怎么?”

    “能治他的?人回来了。”

    “我……”管煜方向盘打滑,车胎碾过粗糙的?山路,发出刺耳的?吱声,幸而?反应快,卡着方向盘又转了回来。

    晏在舒一下子皱了眉,一掌抓上副驾驶椅背,而?左边的?方歧脑袋都快甩出去了,惊魂未定地?缩回来,看看晏在舒看看管煜,后背紧紧贴着车座,一动不敢动。

    管煜转过这道惊险的?弯,稳稳驶上直路后,连声道歉:“早晨那场雷雨太大了,山路有些路段长苔,一会儿我得?跟唐甘讲讲,把路况再清一清,”他略微偏头,问后座的?俩人,“撞着没有?”

    “一点点。”方歧已经关了车窗,把脑袋缩回去了。

    晏在舒说没事,然而?手指骨还是有点儿僵硬。

    管煜降速,绕过几?个险弯,又想起件事,从右边抽出个小小的?包装袋,“王志让我捎给你的?,前几?天就给了,我老忘,拿着。”

    这东西一出,晏在舒的?困样儿就消失了,她三两下拆了包装,看着那手机壳上嗷嗷哭的?小傻帽裴庭,乐,乐完往手机上一套,得?意洋洋地?摆弄了许久。

    管煜从后视镜看到,噗地?笑?出声:“你们兄妹俩真是……”

    ***

    “幼稚。”

    唐甘把这手机壳看了眼,就丢一旁,“我当有什么核武器呢,斗了那么些年,还在这边玩十年前的?把戏。”

    晏在舒点儿都不介意:“你不懂,对付裴庭这种东西,越土越有效果。”

    清晨,半山腰的?海景特别漂亮,天还没响透,远近都揉着一层云白色的?海气?,就好像在眼前罩了层毛玻璃,看哪儿都有种模糊的?美?感,唐甘神清气?爽地?挨在栏杆边,说起昨晚上清理门户的?结果。

    “对方经纪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河边走了那么些年,一朝湿了鞋滑了脚,跟我磨了一晚上解约的?事儿。”

    “你把料都抖出去了?”

    “哪儿能啊,他玩背刺那套,咱也玩,对恶人就得?恶法子磨。”

    “那?”

    “之前咱是小白花形象,觉着圈内前辈嘛,艺术家们嘛,别跟人玩脏的?那套,背调做得?很简单,昨晚呢就使?了点关系,揪了点儿这经纪人的?料,估摸着这会儿正焦头烂额着呢。”

    行吧。

    一个雷厉风行,一个心狠手辣。

    晏在舒笑?笑?,探出半身,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们一路上来的蛇形山道,这时候想起陈潋老师,昨晚唐甘把报讯的?事儿揽过去了,她问了一嘴:“陈潋老师那边怎么说?”

    说到陈潋,唐甘就来劲儿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陈潋那暴脾气?,当场就撕回去了,你昨晚没看到?”

    “啊?”

    “直接在校友圈里撕回去了啊,谈述是陈潋以师弟的?名义介绍过来的?,她哪能忍这口气?。昨晚闹得?沸沸扬扬可热闹了,连带好几?方都下场,扯出谈述毕业后性贿赂某高?管,借关系进民乡话剧团,又一脚给人踹了,再攀高?枝,两年不到就小有名气?,估摸着呢,在校的?时候是挺干净的?,后来也就烂了。”

    这样,晏在舒听得?挺唏嘘。

    “这人啊,大抵呢没什么大奸大恶,就是小奸小恶,挺烦人的?,”唐甘如是说,而?后眼刀子一斜,“这么大个热闹,我在山上都凑上了,你昨晚干嘛去了?”

    昨晚干嘛去了?

    晏在舒把下巴垫在玻璃围栏上:“套消息去了。”

    唐甘了然,把手臂搭她肩膀上,“滋味好?”

    “没尝着。”

    “啧。”

    “你说……”晏在舒转过头,在微凉的?山风里看唐甘,“性跟爱分得?开吗?”

    “……什么玩意儿?”唐甘这么问,她心理是有那方面猜测的?,但她潜意识里还有犹豫,理智上认为孟揭啊,物?理界多个奖项的?最年轻得?主记录保持者,家世在海市在国?内也是拔尖了,长得?那张帅脸,性格上又傲得?要死?,怎么可能接受女朋友提出要把性跟爱分开这种事。

    情?感上,她又该死?的?觉得?晏在舒真干得?出这事儿!

    果然,晏在舒揉着指骨节,说:“我问他,能不能每周周末过来,有个固定频率……他有点生气?。”

    唐甘心都凉了:“你疯啦!这不就是炮友吗?”

    晏在舒噎了一下,第二句话还没出来,唐甘又来一句:“你这样糟践孟揭,他没撕了你?”

    “……你别急啊。”晏在舒直起身,背靠栏杆。

    “我怎么不急啊姐姐,”唐甘也直身,弹一下她脑门儿,“你们是男女朋友好吧,关系推进了,你不把名分做实不说,还要给祖宗降格,怎么呢,从男女朋友降到炮友了啊,别说孟揭,再好脾气?的?也得?火,没事儿你惹他干嘛。”

    晏在舒挨了这一下,难得?没有还手,闷声说:“我没要跟他做炮友。再说,这怎么就糟践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不爽吗。”

    “你是真彪啊。”

    唐甘光是想想孟揭这几?天的?反应,就一丛丛地?起鸡皮疙瘩,觉得?这俩真是相生相克,但为着姐们的?好,还是劝一句。

    “首先,咱们说的?是孟揭,不是那街溜子裴庭,他一个连领奖台的?国?旗摆太歪都会当场撂脸走人的?,十年……不,二十年内那就是活的?能喘气?儿的?诺奖得?主,我压了注的?。你话是没这样讲,但你传递的?就是这种意思,这比明刀子捅出来更伤人,懂吗妹妹,孟揭不管从前怎么招惹你,给你使?多少?绊子,人做男朋友的?时候就挺合格的?,对吧?”

    “嗯,”晏在舒听得?很认真,“还成。”

    “那你不跟他试试?”

    “我挺喜欢他的?,所以不想试。”

    “……操了,”唐甘思绪急刹,“你说什么?”

    “我不想试。”

    “前一句。”

    “我挺喜欢他的 ? ?,”晏在舒看着海天相衔的?那片倒三角粼光,平静地?说,“也挺讨厌他的?,前者是生理性的?,后者是这么多年积下来的?怨。我们之所以承认关系,前提是已经谈好了将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分手,我觉得?这样很安全,如果真谈了,关系就变质了,而?要真做情?侣,我们也多半长久不了,他那狗脾气?……忍他两年都算多。我不想到时分得?太难看。”

    “他忍你两年都算多。”唐甘纠正。

    “喂。”

    唐甘很轻地?叹口气?。

    “不想到时分得?太难看。”

    她懂,这句才是重点。

    晏在舒是没到状态,是对感情?谨慎,是生理性喜欢和先导性刻板印象碰撞时,产生了微妙的?挣扎和妥协,所以才会在关系里犹豫。

    “我问你,你没进状态是不是?”

    “感情?上没有吧,”晏在舒真仔细地?想了下,“但他亲起来是很不错,”她反问,“那你跟……小男朋友做的?时候,是每回都情?到浓时了?”

    “是啊,”唐甘爱得?快,抽身也快,“每一次都是爱得?死?去活来,再水到渠成才做这事儿,要没感情?我可做不来,这世上能让我爽的?事儿多着呢,上市敲钟算一件,开新?厂算一件,公司股票涨两个点也算一件,为什么非得?在床上找乐子。”

    晏在舒和唐甘确实是不一样的?。

    小唐总是家里独苗,她的?性主体意识很强,曾经认真地?跟唐老爹说过她要谈一辈子恋爱,不嫁,也不要招赘,大小姐和凤凰男的?故事多常见啊,又不是个个都有谢听梅的?魄力。所以她在每段感情?都愿意快进快出,爱就爱,不爱就抽身,她的?感情?来得?迅猛,结束得?也利落。

    这样说,唐甘的?情?绪浓烈,但稀少?。

    晏在舒不是,晏在舒情?绪淡且缓,细水长流却能汇成海,她看起来散漫,是对感情?格外谨慎的?缘故,不肯轻易入场。

    她很难打动。

    很慢热。

    也很少?给谁机会。

    晏在舒从孟揭的?反应里看得?出他对这场关系的?正向期盼,但她没把握孟揭的?新?鲜感会持续多久,他们开始得?不算和谐,过往的?关系更是一塌糊涂,所以需要更少?的?攻击性,更少?的?尖锐对峙,才能把这段关系维持在一个标准水平线上,而?一旦谈了恋爱。

    一旦开了那座闸。

    就是爱憎都暴烈,进退成两难。

    晏在舒不想这样。

    最后,俩姑娘并着肩,挨着脑袋,在渐响的?天色里相互靠着,都从这截然不同的?感情?态度里咂摸出了点儿味道,云端一点点镀上亮边,一束两束淡光打出来,四五辆跑车鸣啸而?来,唐甘看着,最后揉一把她脸:“你得?把刚对我说的?,跟孟揭讲一遍,感情?这事儿,好坏都得?摊开了说,拖泥带水是浪费春光,行就行,不行下一个。”

    晏在舒很轻地?嗯声:“我约他了。”

    “他来吗?”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

    晏在舒手机里最后一条给孟揭的?消息是这座观赛台的?定位,发送时间凌晨1点20,就在孟揭报平安的?“到了”俩字之后,她放了信号,但孟揭没给明确的?回应。

    搞得?她临睡前都有点儿躁,明知道孟揭在吊她胃口,这种不回复是对她昨晚拒绝他的?调情?式报复。

    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他看到这条消息后的?细枝末节,是会搁一旁,还是会把手指悬空,在回与不回之间徘徊半秒,还是已经开始看天气?情?况和山道路况了,一条条可能性在脑子里延展,细密地?张开,成了张网,让她陷入某种被动的?焦躁。

    这一手是有点妙了。

    但她不知道,今早她迎着将响的?天色上山时,实验室的?灯已经亮了半宿,孟揭一个人做完了团队一个周的?内容,提交系统之后,给整个MP-G团队放了两天假,雍珩那边第一个收到实验进度跳转的?提醒,打了个电话过来,“照这进度走,项目还能提早完工。”

    孟揭一边划着电脑上的?某条大型物?品运输的?物?流消息,一边说:“照计划日程走,下周我要休假。”

    雍珩温声笑?笑?:“陈缇最近应该不用提心吊胆了?”

    “……你还有没有事?”

    “晏晏是自愿的?吧?”

    孟揭把电话挂了。

    看着电脑上一栏正在配送的?字样,是自愿的?吧?最好是的?。

    第39章 靠谱

    半山腰的观赛台前停了四五辆跑车, 一群男男女女下车,打眼看到二?楼栏杆边的俩姑娘,都扬手打招呼。

    今天是唐甘主场, 她得下楼了, 把晏在舒后腰一拍, “走吧。”

    晏在舒没走,她看着为首那辆跑车里?下来个人,左右很快有男生围上去?,他打了根烟走前边, 左后侧挽着个姿态亲密的女生, 眼熟,是新近凭借一部偶像剧火起来的小花,那女生踮脚在他耳边说什?么,边说边带笑, 怎么漂亮怎么笑,而他神态不?耐烦,没听清就点了头?,那女生反倒是肉眼可见地高兴了,小鸟依人地跟旁边。

    活脱脱一个纨绔。

    待到这拨人走到栏杆下, 一男生撞他胳膊肘,示意他往二?楼看,他这才撩起眼皮, 第一眼看到晏在舒架着墨镜的那张臭脸, 第二?眼看到晏在舒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的手机,第三眼看到她手机壳上嗷嗷哭的小胖子。

    “晏在舒你皮痒是不?是!”

    ***

    这是裴庭。

    活儿细, 脑子转得特快,对朋友仗义, 就是在作风问题上有点瑕疵。应该不?算“有点瑕疵”,确切来说,以十九岁为分水岭,十九岁之前是纯爱战士,十九岁之后是全瑕渣滓。

    这个人浑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段她经常住阿嬷家,老看到斜对门有不?同的女人进?出,看着也不?像他们这年龄层的,于是她问管煜,管煜也挺无语,语焉不?详地说是刚生完孩子,还在哺乳期的。

    那个暑假,晏在舒见到裴庭三次。

    第一次,他在挨巴掌,第二?次,他还在挨巴掌,第三次,那暴躁高傲的花孔雀蹲在角落里?哭,抱着脑袋,把脑袋埋进?膝盖窝里?的那种哭法?,肩膀直抽抽,好像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晏在舒基于人道主义精神过去?,得了一声暴吼“走开啊!”

    然后晏在舒就麻溜走了。

    一个星期里?连着两?次抽他巴掌的人,就是雍如菁,雍如菁是他斑驳瑕疵里?的一点净土。

    而干干净净的裴庭也只活在十九岁以前。

    现在这个,都叫裴总。

    晏在舒和裴庭一左一右地坐沙发上,她叠着腿,裴庭瞪着她手机壳,周遭都是笑闹着哄这俩兄妹的,唐甘往这走,左左右右就让开条道儿,散了,唐甘一手扳正茶几,一边咔地往桌上立一瓶水,有点儿杯水泯恩仇的意思:“今天怎么玩儿都行,砸场子,不?行。”

    晏在舒先抬手,摆一个慢腾腾的摇白旗的姿势:“谁砸场,我?不?砸。”

    “先给你那傻冒手机壳摘了吧。”裴庭讽一句。

    “碍着你了?”

    “侵犯我?肖像权了。”

    “那你先把那些扛枪扛炮的娱记给告了吧,成天住在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挂给谁看呢。”

    “晏在舒!”

    “打住,”管理处的老丁刚过来说车可以上山了,唐甘要再看一遍路况,于是屈指在茶几敲一下,把这俩兄妹挨个盯过去?,客客气气,面带微笑地说,“再吵吵一句,今晚我?就把你俩锁到一间观赛台里?。”

    唐甘训狗还是有一套,这话?出,裴庭就挪开眼了,玻璃门外,他带来的那姑娘正对着这无敌山色海景拍照,拍一半叫他,裴庭扭头?看了眼,又看晏在舒,估摸着在拍照和跟晏在舒同处一座之间选了前者,这就站起来了,经过晏在舒跟前时撞开她叠着的双腿,“劳驾让让。”

    晏在舒还在看手机,差点儿没忍住一脚往过踹。

    而裴庭走出两?步,又突然停下了,晏在舒余光瞥见,半点不?搭理,叠着腿往边上侧了下身子,裴庭这狗东西还偏就不?去?了,倒着走回来,特起范儿地往她边上一坐,软皮沙发滋地一响,“这观赛台都是双人座,你今天没带伴吧?”

    “你管呢,闲的?”晏在舒往门边扫一眼,那姑娘正巴巴地看这里?,“人找你呢。”

    裴庭往她手里?瞟一眼,突然凑近了:“她回来的事情?你知道吧?”

    哟,连名字都不?提。

    晏在舒小幅度地抬眼,俩人隔着10厘米对视,巨幅落地窗旁的客厅里?光线明亮,他们坐在这沙发一角,看似兄友妹恭感情?甚笃,可双方都没什?么表情?,空气里?闪着一触即发的火星子,而余光里?,门边那姑娘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了,一动不?动往这看。

    晏在舒忽然收了手机,轻笑一声:“见着了?”

    裴庭没应声,也没动作。

    “好事儿,那我也不用费心通知你了,”晏在舒温声说,“对,人回来了,找了份合心意的工作,租了间合心意的公寓,特别安宁,简直算得上岁月静好。”

    “雍家人都死了?让她一个人回来干什?么?”

    “有你什?么事?”晏在舒冷嘲一声,警告似的给他一眼,“别费劲儿了,也别招惹她,你什?么生活作风我?不?管,但你再跟疯狗似的咬着人不?放,再有一回机场开车撞门拦人那种事,我?就让你再尝尝三个月被锁家里?的滋味。”

    裴庭盯她半晌,久到门边的姑娘怯怯地叫了他一声,这才慢慢坐回去?,但没急着起来,整个人也从刚刚那种阴郁状态里?出来了,吊儿郎当地说:“说真的,你要今晚没带伴儿,我?这还有几个单身朋友。”

    “你是不?是转行拉皮条了,”晏在舒抱起手臂,冷酷地说,“我?带了,用不?着你操心。”

    “听三叔说,你最?近跟孟揭走挺近呢?没约他?哦……”裴庭嬉皮笑脸的,“约不?来吧?听我?爸说,他们最?近有个国?家项目呢,哪有闲心想你啊。”

    晏在舒抄起抱枕,反手一记重?甩过去?!

    裴庭接了,随手往后丢,而后一手撑沙发背上翻了过去?,不?过几秒钟就是副没心没肺的玩咖公子哥儿样了。

    手机倒扣着静躺在沙发上,手机壳上定格着八岁的裴庭。他嗷嗷哭着,一张稀里?哗啦的哭脸,眼睛鼻子一水儿红,却特别生动。裴庭小时候是很有意思的,又怂又菜,踩到蚂蚁都要哭半天,还有一对酒窝,咧嘴笑起来谁都爱,天天抄着拖网挨家挨户去?捞鱼,家里?兄弟姐妹多,可晏在舒最?喜欢的最?护的也就一个裴庭。

    晏在舒一点点地摘着手机壳,把它?举眼前,翻看几眼,忽远忽近的视线里?,裴庭穿着件花衬衫,正在不?耐烦地帮姑娘拍照,姑娘不?知道讲了句什?么,可能是觉得角度不?好,他嗤一身,撂下手机转身走了,那姑娘都呆了,一眨眼,眼眶里?砸下两?颗豆大的泪珠。

    “啪。”

    溅开的水珠打在一截素白的手指上。

    “我?哥审美不?行,拍出来的没一张能看的东西,你站到栏杆边吧,小心风大。”

    晏在舒记的是裴庭的仇,跟他身边的姑娘没关系,她拍了拍手机上的灰,朝那姑娘别一下脑袋,指栏杆后面一片游晃的金斑,这会儿拍照光影特别漂亮,又朝对方笑笑:“再不?拍,太阳要爬高了哦。”

    ***

    裴庭个乌鸦嘴。

    自己爽完就开车跑山了,整一天,晏在舒真就没收到半条来自孟揭的消息,电话?没有,短信没有,聊天软件也没有,就好像真就不?疾不?徐,丁点儿都不?挂心,好像晏在舒磨他,他也真就要拿大把的耐心跟她耗似的。

    晏在舒这一天也没闲着,帮姑娘拍完照,也干脆把手机一关,跟唐甘要了车钥匙,跟着跑山去?了。

    今天这场局的重?头?戏在晚上,几支车队将在这九曲十八弯的赛道上跑山,有专业赛车手,有爱车也会玩儿的朋友,他们的场在夜里?,所以相对安全的白天场就空出来给大伙儿玩,车技好呢就走东面U型弯多的,车技差呢就走坡度缓弯道大的西面,还能坐缆车下山,小唐总的局,总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

    晏在舒跑了两?趟东山,速度中等,但这欠死的裴庭就跟盯上她了似的,次次都压着她的弯道超过去?,压得她烦躁,烦躁就忍不?住加速,到终点下车时一脚踹他轮胎上。

    裴庭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指着车:“认真跑一趟?你要赢了,胳膊肘往外拐害我?关禁闭那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你要输了,当场叫声哥不?过分吧?”

    可能是暴晒一天的山路蒸出绵绵不?尽的热气,可能是刚刚被海平面一截截削掉的落日昭示着这天将落幕,可能是一天若无其事却暗自滋长的情?绪作祟,晏在舒负着气,说:“跑啊。”

    话?刚落,一阵贴地的轰鸣响起,几辆整装待发的赛车从路口逐一开进?来,特整齐特有气势地往车库进?去?,要做最?后的赛前检查。可视线范围内所有车辆都缓速之后,空气中仍然震荡着某种滚雷似的车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云下腾到云上,晏在舒如有所感,往左侧看。

    下山路口连着将晚的天,一团蓬松的灰云团里?突然扫来一道车灯,电光火石那么快,眨眼间就冲破了云边,势如破竹地撞进?眼里?,打散车队队形,炸得周遭一片喧闹,欢呼声夹着口哨声,在这将晚的天色里?把气氛搅得热闹。

    晏在舒心里?某个地方也一点点浮出细碎的水泡,那水泡升腾着,不?作声地往上浮,浮到胸口处“噗”地破开,沸腾。

    她轻轻吸一口气。

    看着这辆压轴式进?场的车。

    却往后退两?步,抛着车钥匙,经过裴庭车门边时轻踹一下:“跑啊。”

    还是一模一样两?个字,这次却收了刺,平了气,勾起了笑,一天的烦闷都随着破开的水泡消于无形。

    ***

    话?是对裴庭说的,可开车门坐进?来的是孟揭,他一身清爽的气息,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带着凉,晏在舒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我?副驾驶有领航员的,他还没来,你别占座儿。”

    孟揭笑,笑得特别招人:“我?给你当领航员。”

    晏在舒说:“那不?成,没有领航员迟到的。”

    “等我??”

    “谁等了,我?没等。”

    孟揭笑看她,伸手揉了把她后脑勺,晏在舒躲,可身上绑着安全带,躲也没地儿,在孟揭的手掌下像不?情?不?愿却被撸得很舒服的猫。

    “我?加班。”

    “今天周末。”

    “嗯,明天也是。”

    “是什?么?”

    “明天也是周末,我?想带一个姑娘下山过夜,第二?天去?老店吃面,所以今天要把工作安排好。”

    “那你想好没有?我?那天的提议,你同意吗?”

    孟揭面不?改色:“不?同意。”

    “……”晏在舒都气笑了,“不?同意你还来?”

    “你要现在谈这事吗?”他指周遭起伏的喧闹。

    “什?么时候谈影响最?后结果吗?”她反问。

    “我?不?影响,”孟揭停顿一下,“你应该有。”

    晏在舒目视前方:“我?不?想谈了,你现在就下车。”

    孟揭慢条斯理指一下左侧,裴庭正在那儿,被众星拱月式地围着,一副稳操胜券的欠样儿,他问:“那你想不?想赢?”

    “……”操了,一下戳中晏在舒要害,她定定看了裴庭一会儿,突然转身,拽着孟揭衣领往自个儿方向抓,泄愤似的咬他一口,“我?很不?喜欢你。”

    孟揭摁了一下被咬湿的唇角,在晏在舒撤身之前揉到她唇边:“你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爱咬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者我?不?介意,后者我?也不?介意。”

    “我?还非常讨厌你。”

    “好。”

    “恨死你了。”

    他的手没撤,揉得她嘴角也发红,“话?有点重?了,伤人。”

    “伤得着你吗?”

    “要不?你摸呢?”

    流氓。

    晏在舒拨开他手,坐了回去?,此时前面的车队自觉往旁靠,给兄妹俩腾道儿,裁判在边上猛吹哨,让晏在舒和裴庭麻溜地下山去?。

    她往后调座椅,而孟揭在这时突然下了车,跟裁判打个手势,绕过车头?,到她车门边,开门解安全带一气呵成,晏在舒问他干嘛呢,孟揭弯腰,说:“想赢不?能用这辆车。”

    “那用什?么?”

    “伸手。”

    晏在舒伸了手,孟揭点儿都不?含糊,左手托她腕部,一使劲儿,就把她从驾驶座拉了起来,站稳的同时“啪”一下把车钥匙拍她掌心里?。

    “你的了。”

    此时暮色将至,正好是日月抛接间隙里?的蓝调时刻,整片穹顶呈现最?大密度的蓝色,幽幽的,静谧的,像深海倒挂在天穹,而孟揭逆着光看她,眼里?光膜闪动。

    天杀的是真有点帅。

    ***

    这场赢得毫无悬念。

    晏在舒开着车下山,在山脚的出发点休整,只对孟揭说了句“咱俩的命都交给你了”。孟揭熟悉路况,节奏也好,观察力还强,晏在舒在一场小车祸后对弯道有点儿怵,管煜没看出来,方歧没看出来,孟揭看出来了。

    人可能真的有慕强心理,要换个人坐在副驾驶,晏在舒估计都不?敢这样开车,但孟揭在副驾驶镇着,就像定海神针一样,浑身上下就写着靠谱俩字,晏在舒就逐渐上了状态,该切弯时切弯,该加速时加速,最?后车冲过树形拱门降速时,她还在抓着方向盘。

    手是僵的。

    心里?倒松快了。

    孟揭问她:“这车开起来感觉还好?”

    晏在舒缓慢地松开方向盘:“车好,人一般。”

    “考没考虑换辆车开。”

    “出完事后阿嬷有讲过,不?吉利,让我?换台莲花,当时懒,没换。”

    “换辆这个呢?”

    “……”晏在舒仔仔细细看了两?眼,“算了,我?喜欢老车。”

    二?楼大阳台,管煜和方歧探着半身看出来,一个拼命吹哨,一个用力鼓掌,嘴快都快咧到耳朵下边去?了。

    而裴庭这玩咖,输了也挺痛快的,当场就指着自己开上山的那辆,笑着说:“就当热场了行吧?今晚没设彩头?吧?友谊赛能有什?么意思,这样,谁摘了头?彩,谁就把这辆车开走。”

    气氛轰一下就炸开,数不?清的哄闹和喧哗涌向裴庭,涌向那千把万的彩头?,直到裁判打哨才逐渐离场。

    晏在舒和孟揭开门下车,裴庭先是把孟揭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朝晏在舒抬下巴:“两?清了。”

    晏在舒翻个白眼,裴庭心态差点儿崩。

    嘿,这仇又得结起来。

    孟揭把晏在舒后颈一拍,“走吧。”

    而后手也没松,就这么虚虚地搭在晏在舒颈后,她有挣一下,但孟揭贴着她耳边讲话?,又安抚性地揉了一把,就没再抗拒了,俩人一前一后进?玻璃门,上电梯,直往观赛台去?。

    管煜绕下来时扑了个空,只看到唐甘和俩朋友,就凑过去?问:“哟,那是晏晏男朋友吧?就那个搞物理的大学霸。”

    一朋友也跟着说:“之前不?听说他们要分了吗,说关系挺差的?”

    有人立马就接:“今儿看着不?像啊,所以他俩这到底谈没谈啊?我?有个朋友还问我?要晏晏电话?呢。”

    谈没谈啊?一个两?个的,齐刷刷看向了唐甘,唐甘抬着手往后退:“别问我?啊。”说完就溜上了楼,机灵着,有眼色着呢。

    裴庭进?门时听了点话?尾——到底谈没谈啊。

    他打根烟,看向那逐渐闭合的电梯门,慢条斯理说:“不?一定谈了,但一定睡了。”

    第40章 喜欢

    天已经暗了, 路灯像山体的拉链,从山脚开始,往上一溜儿亮起来。

    半山腰这栋房子原先是别墅, 唐老?爹买下来后就把里?边格局改了, 整体像鸟巢, 临山靠海那面?的视野绝佳,所以从二楼往上直到五楼,全?改成了一间间的观赛台,隐私性和舒适性兼具。

    向外的山景, 内部的投屏, 让这场观赛仪式感拉到了顶,晏在舒在半开放式的阳台边上站着,吹凉凉的山风,看半空的星斗, 发丝垂在肩臂处,一下一下,徐徐地?扫着裸出的皮肤。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不多会儿,温热的触感包裹上半身。

    “天文台还没废弃的时候, 我们还上这儿来玩过,是个雨天,凉飕飕的, 铺天盖地?的细雨帘, 我们在这里?捉迷藏,你记不记得?”说完自?个儿就接, “你记得,你什么事都不会忘。”

    孟揭走到她边上, 俩人并肩站。

    “那你捉迷藏很?没有创意你知不知道??”

    孟揭说知道?。

    晏在舒接着说:“总是躲在超显眼的地?方,不是露一条书包带,就是露半片背,好像生怕别人找不着,但那天你挺厉害的,捉啊捉啊,你就真不见了。”

    那天是孟揭要?到超常儿童部体检的日子,晏在舒闭着眼睛倒计时的时候,没看到山脚蜿蜒而上的一辆车,也没看到开合两次的大门,更?没看到孟揭由孟爸爸牵着,一步三回头地?看她,她不知道?,她高高兴兴地?在倒计时。

    “十,九,八,孟揭你要?藏好哦,七,六,孟揭你不要?露一只?脚哦,五,四,孟揭你躲近一点点哦,三,二,孟揭你藏好了吗?”

    “一!”

    天文台“咔”地?闭紧。

    晏在舒那天找了孟揭许久,小傻子,才六岁,不懂得有个词叫不告而别。她压根也不信孟揭走了,不管谁说都不信,也是在那天之后,她每天放学都要?坐好久的车,到天文台来找她的Moana公主,她深信是在这里?把他搞丢的,那他就也会突然“哇”地?一下从某个角落蹿出来吓她,她已经想好了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会假装吓一跳,再很?大度地?原谅他的。

    “之后天文台也废弃了,那天有很?多工人来拆设备,把你藏过的储物架和观星台都拆开了,我看到满地?木板和碎屑,就知道?你确实不在这里?,也确实没在跟我玩儿。”

    伴随几道?遥远的发动机轰鸣,左左右右的观赛台都响起了欢呼声,四五辆车在半山的U型弯飞驰,那么快,咬得那么紧,就跟从山脚射上来的弹珠一样。

    晏在舒在这远近的欢呼声里?转过头:“你看,如果你那时候早点跟我说你不在国内待了,我就不用一天天上这来找你,也能少折腾几天。”

    孟揭听着,他心里?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但他不打算打断晏在舒,因为此时此刻就不是个怀旧局,是晏在舒磨他这几日几夜之后的一次开诚布公的交心。

    “这种?处理方式也适用我们现在的关系的,与其在咱俩都难分难舍时被某些不可控力强行制止,不如一早就做好随时分开的准备,我以为这是我们……在住进老?洋房时就默认的事。”

    “要?没有不可控力呢?”安安静静听了那么长?的铺垫,孟揭也抓到她的意思了,但他就问这一句。

    “你要?跟我结婚?”

    “两个月前?,你也没想过我们会上床。”

    没有正面?回答,只?给她一种?再过半年,再过一年,未来怎样谁也说不好的意思。

    晏在舒理解这种?男生上头时就觉得可以跟女孩儿天荒地?老?的心情,即便是孟揭,产生这种?试试看的想法也正常,但她摇头。

    “咱俩一直不和,过不到一块儿的。”

    孟揭右臂倚着栏杆,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喝美式,你喝意式,你爱鱼生,我只?吃熟,你喝酒你还玩收藏,我滴酒不沾,你是天生做理论研究的料,而我还没定性。数不清的不同生活方式横在中间,现在看起来还算和平,是因为我们互不干涉,是因为我懒得搭理你,要?是真一步到了位,我们又没有感情基础,你能有这耐心跟我磨合?我实话讲,我没有,咱俩得打起来。”

    孟揭一声不吭地?听。

    晏在舒也没给他回话的机会:“我挺喜欢现在的,你不喜欢吗?”

    这话给得太白,太利落,以至于孟揭对后半句的注意度不够,喜欢现在吗?孟揭点了头:“喜欢。”

    说完才后知后觉晏在舒那句话里?强烈的诱导意味。

    反应过来时,晏在舒已经把话题绕回去了,绕回傍晚碰面时在车上的那番对话,绕回让他们陷入冷战的那番对话,问:“那你同不同意?”

    孟揭有那么四五秒没说话,在第一道车灯挥开终点浓黑的夜色,冲上平台的时候,他才叫了她一声:“晏在舒。”

    “嗯?”

    “我说喜欢,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不是指我们如今的状态。”

    “那我现在这样儿,也是如今的状态造就的,是吧?”

    晏在舒在此起彼伏的欢呼里?轻轻鼓了两下掌,说完,才扭头看他,片刻的沉默后,她问:“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这话里?就有强烈的“你在逗我”的震惊,然后立刻把这结论给摁死。

    “荷尔蒙作祟而已,没有这层接触呢,我们的关系照从前?的趋势发展下去只?会日渐恶化,”她笑一声,“挨得近了说会有反应的是谁?发着烧还在问愿不愿意发生亲密关系的是谁?你对我这也不是喜欢,是生理吸引。”

    “孟揭,”她转过身,手抚着他颈侧,“我们的关系,如果崩,那就是牵骨连肉,两边家庭都震三震的大事儿,容错率太低了。而现在的状态就很?好,那些写在书里?戏里?的命定般的兰因絮果我们能避则避,合得来,我们处上一年半载,合不来,那还是好聚好散,行不行?”

    最后孟揭还是说了好。

    ***

    他今晚是难得的话少。

    来赴这个周末之约之前?并不是这样,他至少准备了两版方案,应对狡黠的晏在舒,应对翻脸不认人的晏在舒,然后看完这场聒噪又无聊的赛车就带她下山,但没有一种?是以“我挺喜欢现在的”作为开头。

    他只?准备了难搞的打法,但晏在舒一句喜欢现在,搞得他的原计划打开始就落了空,一句句话在喉咙口打转,最后悉数咽了回去。

    带着点儿“你没针对咱俩的关系进行过这种?深度思考,虽然我90%不同意,但我挺喜欢你为此认真的样子”的那种?咽。

    还有一点,晏在舒的“生理吸引”四个字阴差阳错地?戳到了孟揭的痛点。

    他有病,有性/瘾,他的感情是受生理驱动的,见不得光也经不起推敲,哪怕他很?清楚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跟病瘾没有关系,如果纯是病瘾驱策,孟揭这几天就会不择手段能哄则哄地?把她拐到面?前?,而不会生挨晏在舒这几天绵密细碎的折磨。

    但这种?事他说的不算,甚至,向她坦白病瘾对现在的局面?而言是要?起到反作用的,晏在舒压根儿不会在乎病不病,她只?会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是生理吸引吧。

    而此时此刻,孟揭只?知道?自?己对晏在舒有强烈的探索欲,想知道?她偏爱的口味,想知道?她喜欢的体位,对她从头到脚乃至头发丝儿都有极其浓烈的兴趣。

    可以说是暧昧导致的新?鲜感,但他有预感,这种?新?鲜感会一直持续,会细水长?流,会跟他血管里?的红色液体一起淌遍全?身,然后沉淀出另一种?更?浓烈更?炽热的情绪。

    或许是情绪不够深,或许是尚且稚嫩,不足以让他在此时此刻多绕几个圈,给晏在舒把这几层感情捋清,而就是这种?不确定性,让今天这场谈话产生了两种?模式:一种?是生理上的相互吸引,一种?是情感上的摇摆不定,前?者是双方默认的,后者是模糊且单方面?的。

    这种?不够确切的态度首先就过不了晏在舒这关。

    要?让她服,斩钉截铁地?选择,不由分说地?爱,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浪漫坚定哪个都不能少。

    现在的孟揭还谈不上,他自?己都没想要?深究的欲望。

    三分喜欢不要?讲成十分爱,不然就是渣。

    所以……

    晏在舒不想谈感情,行不行?行。

    晏在舒对他们的未来抱有悲观态度,行不行?行。

    晏在舒把手指头探进他T恤里?,行不行?

    “过分了。”

    晏在舒嘻嘻笑,微凉的指头在腰窝边沿轻打转,她说:“赛车好看吗?”

    “你不是喜欢?”

    “现在有更?喜欢的。”

    “是指把手伸我衣服里??”

    “啊……”晏在舒煞有其事地?点头,应了句,“是。”

    然后就被孟揭扣着手腕拉到了沙发坐下。

    山风凉,夹着古树和青草味儿,还有隐约的湿苔,待得久了,肺叶里?也染上了这种?凉净清爽,特?别舒服,孟揭把沙发座调了一下,躺下来能看到天。

    俩人挨得很?近,盖着同一张毯子。他们聊车型和天气,也聊很?冷门的游记和某种?热带鱼,多半是话不投机,但三分钟后孟揭就学会了适时闭嘴,五分钟后,他又学会了别拿做科研报告的态度跟女朋友聊天,开始加入话题。 ? 这一溜儿转变发生得悄无声息,晏在舒只?觉得,嗯,原来孟揭喜欢这种?天南地?北的话题。

    是在第十二分钟时,晏在舒慢慢把脑袋靠在他肩上,他顺手罩着她左肩,头顶是半斗星空,脚下是整幅微缩的车水马龙。

    这个夜晚能见度高,山景清晰,呼啸着奔驰而来的车灯快得简直要?拉出虚影,最后是某个专业车手摘了头彩,大厅里?正在起哄。

    孟揭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他说他挺想她的。

    一空下来就满脑子都是她,是进退随性的她,是勾了他又撒开手的她,是仰着脖子淌着汗的她,最后问她到底长?没长?良心的

    晏在舒听着,手指探进他掌心里?,沿着那纹路缓慢逡巡:“现在下山,还能在天亮前?出一场汗。”

    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在礼花扎堆儿在夜空炸开的时候,在大厅里?觥筹交错的时候,有一辆车悄悄驶离了车库,赛车结束了,山道?两旁的赛用灯渐次关闭,这辆车又像拉链似的,牵走了一线亮光,把山的夜色重新?拉拢。

    ***

    孟揭没说去哪儿,但看路她就知道?是回老?洋房。

    路上晏在舒说了句饿,孟揭就在路边某家超市跟前?停,俩人推着辆小推车慢慢逛。正好是夜里?九点半,超市人不多,工作人员在清理库存,面?包区轮播着全?场半价的叫卖,他们从一排排货架前?经过,俩人都高挑,都养眼,并着肩走在超市里?还真有那么点儿小夫小妻的意思。

    如果不吵架的话。

    晏在舒老?觉得孟揭是故意的,他好像喜欢听超市阿姨说一句,“好久没来啊弟弟,女朋友啊?好漂亮喏,买点九节虾咯,女孩子爱吃啦。”

    然后孟揭就会买。

    他老?了一定被骗买保健品,晏在舒这样想。

    购物车渐渐加满的时候,晏在舒问他:“为什么不外边吃,多省事。”

    孟揭说不行,这条街都没有能入口的东西。

    行吧,公子爷的嘴是很?挑。

    经过蔬菜区时,晏在舒拿了包九层塔,慢悠悠地?丢进去,孟揭问她是要?干嘛,她还在看菜谱上是鸡腿肉还是鸡胸肉:“想吃盐酥鸡,放炸的九层塔那种?。”

    孟揭没表情,弯腰把九层塔放回去了:“不做,不吃。”

    为什么不做,耗时还费劲儿嘛,晏在舒把他看透透,反手又丢进了篮子里?,转头时看得到他别开的眼睛,她绕到推车前?,倒着走,看他:“你翻白眼。”

    “没翻。”

    “你翻了,”晏在舒笑,“你朝我翻白眼哦孟揭。”

    孟揭推着车作势要?撞她一下,晏在舒笑着躲开,又被孟揭勾着脖子往回带,安安分分买了点儿食材,然而等到回了老?洋房,说要?吃盐酥鸡的是晏在舒,临到半途不做了的也是晏在舒。

    当?时整个厨房都是浓汤味儿,孟揭换了件灰色卫衣,卷着袖子,站灶台前?边捞面?,边上是两碗面?汤,盘里?码了酱牛肉和煎带子,几朵西兰花,他左手揣兜里?,右手搅汤勺,晏在舒就坐在岛台边看。

    看厨房灯打在他颈部,看他喉结右侧的阴影,看那因为个儿高而略微蹭到油烟机显示屏的发梢,看了十来分钟,随后下了座儿,走到他身后,把脸往他后背轻轻贴。

    “不想吃面?。”

    “嗯?”孟揭兜里?的手抽出来,往后探,精准地?握住她手腕,带到小腹前?,“吃什么?”

    吃什么?

    晏在舒把手指头探进了卫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