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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路辰焕又失眠了。

    这些天来,他失眠的次数急剧增多。

    下午听到姜哲的话后,他嗤笑了一声:“那来一个我赶一个,来一打我赶一打。”

    对方目光平静,可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如雷声一般打在他的耳膜上,久久无法消散。

    “总会有你赶不走的人,比你好,比你强。”

    路辰焕讨厌姜哲,是因为他认为姜哲配不上温越。

    他认为能配得上温越的人,至少要比他自己优秀。

    中秋假期第二天,温越上午赶作业,下午仍旧去琴房,晚上掐着时间回学校自习。

    她没拦到车,只能步行回校,卡着点进校门,到教室已经响了第二遍铃。

    大家都在埋头看书,偶有一两个请假,周慕臣今晚在家开小灶,也没来晚修。

    眼镜男已经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正跟张承宜讲物理重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

    她慢吞吞地拉开最后一排的座椅,以免影响旁人。

    路辰焕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并没有因昨晚跟她隔空共赏圆月作出不同的姿态。

    晚修结束后,路辰焕难得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

    温越察觉他久久未动,忽而捕捉到他几分真实感,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她从书袋里摸出一个小纸袋,轻轻推到路辰焕面前。

    他眼前有异动,回过神来,目光落在纸袋上,转而又看向温越。

    她婉婉一笑,眼波流转,“你不是说没吃月饼么?我就在家里拿了些小月饼给你尝尝,跟普通的口味不一样。”

    笑起来眉眼弯弯,格外娇俏,“路辰焕,中秋快乐。”

    他头一次近距离认真地打量温越,白净如月的肌肤,小鹿一般的杏眼,湿漉漉泛着莹然之色,落肩发,弧度向内,刚刚好盖住圆润的肩膀。唇红齿白,笑起来牙齿像贝壳,小巧精致,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可亵玩的清纯圣洁,越是这样,越让深埋在心底的暴虐因子蠢蠢欲动。

    他半敛着眼眸,一句谢谢,照收不误。

    中秋结束后第一次月考。

    学校还算人性化,国庆长假前考完,让学生们安心休息几天调整状态,节后才公布成绩。当然,对于某些心理素质不过硬的学生,这也是另一种煎熬。

    考完试当天晚自习取消,放学铃早已敲响。

    不少学生自发地留在教室复盘刚交卷的理综,月考都是校内出题,难度趋近高考,又比摸底考路单一些,一松一紧,很多人做起题来感觉不一,心里没底。

    张承宜跟眼镜男在对思路,温越收到了指导老师的微信,发来的是假期四天的排练时间表。

    离比赛越来越近,可她时间远远不够用,温越这回是真体会到分身乏术的窘迫。

    周慕臣送完卷子回教室,本打算约四人小分队放松一晚,温越自然没空。

    他有些不悦,“你既然时间不多,要么就别参加帮扶小组了,晚上的时间空出来练琴,假期还能偶尔放松。”

    张承宜边听眼镜男解题,一面附和:“就是说,你已经很久没跟我单约过了。”顿了顿,“哎,叶家豪,你讲慢点,这是哪个公式?”

    眼镜男重新说了一遍,她应了声,继续道:“钢琴赛肯定不能放弃,那就从其他地方调整呗。帮扶小组本来就是自愿为原则,没必要太较真。”

    他额角的创口仍没止血,可那破破烂烂的半张纸并不顶用,路辰焕把染满血渍的纸团揉在掌心,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温越一眼。

    她心底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想问问原因,也想知道他伤势如何。她起了这个念头,步子已提前迈了出去,行动比想法更诚实。

    周慕臣没喊住她,蹙眉望着她走远的背影。

    温越走得越近,总算看清楚路辰焕脸上的伤痕。

    破了一道斜长的口子,从眉头到额角,此刻伤口两侧微微泛起干涸的痂,可更深的创面仍在往外沁血。

    她愣了愣,只觉画面触目惊心,似乎要比周慕臣更严重。

    她忙从裤兜里翻出尚未开封的柔纸巾,也没觉得不妥当,抽出一张便往他额角按去。她想替他擦去血痕,往前靠近,胳膊奋力伸直,仰起下巴,他往后退了一步。

    温越一瞬错愕,脸颊稍稍染粉,即刻间停下了这不应有的亲近。

    纸巾递过去,路辰焕接过,低声说:“谢谢。”

    他囫囵擦了几遍,用去两张纸巾,这才有止血的迹象。

    眼镜男在旁提了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路辰焕,你还是去校医室看看吧,别搞得要缝针就麻烦了。”

    温越恍然醒悟,也说:“对,你快去,要我跟你一起么?”

    路辰焕好似有刹那晃神,眸色稍闪,耷拉着眼望向温越,神情有丝古怪。

    半晌,他冷冷道:“不用,你去看周慕臣腿断了没有。”

    他撩起唇角,扬展极为不齿的弧度,发出一声冷嗤,语气里满是嘲讽,转身便走。

    温越顺着他的话端下意识朝周慕臣望了眼,四五个人围拢着对他嘘寒问暖,有男有女,递水的送纸巾的蹲下来查看伤势的……心底有些无奈,至于么?

    再回头,只能掠见早已走远的路辰焕,还是那道孤孤单单的身影。

    她轻叹,捏了捏半空的纸巾袋。

    眼镜男在旁嘀咕:“技不如人就硬抢,三打一被人断了球,面子上过不去肘击伤人还有理了,也不知到底谁丢脸……”

    温越不看球,也不懂专业术语,但听着眼镜男的低诽,云里雾里却似摸着些苗头。

    这么看来,周慕臣身边的狗腿绝对偏帮太过。

    她远远看了看球场那头,对张承宜作了个手势,好闺蜜心领神会,从另一边拐出球场,两人挽着手走回教室。

    “你很不对劲噢!”张承宜撞了撞她的腰,“不会真有情况吧?”

    温越嘟囔:“没有。好歹承了他的情,我关心同学也不行?流血可大可小,吴迪又说得那么夸张,我还以为他们真打架了呢……”

    张承宜忽然假咳了几声,凑近她耳畔,“我听吴迪说,周慕臣成绩被连压两回,球场上还被他抢风头,一时气不过,有点恶意撞人的意思……路辰焕脸上的伤是隔壁班那男生弄出来的,要不是他反应快躲开了,差一点点就撞到眼眶。你想想看那伤口的力度,万一真……”

    她没再说下去,也不敢随意揣测莫名的恶意,毕竟,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过节?或许只是男生在篮球场上一时上头罢了。

    温越怔了怔,很难将周慕臣与“心胸狭隘”联系到一起。

    他以前也并非次次稳坐年级第一,就算不是路辰焕,也有可能是别人,下次努力再考好些便是。何况成绩起伏实在焕常,又何必要这么较真?

    又听张承宜说得有板有眼,惊心动魄,不免也有些后怕。

    体育课还剩十来分钟,她跟张承宜回了教室,又找了个借口出门,直奔生活区。

    校医室在饭堂隔壁,一栋单独的宿舍楼的底层。房间宽敞明亮,推门便是看诊台,摆了听诊器和路单的医疗用品,可校医并不在屋里。

    温越略微迟疑地站在门边,朝里怯生生地问:“请问老师在吗?”

    无人应答,只有老式挂壁空调在旁发出低呜。

    她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桌上摆了个临时外出的牌子。

    就在温越打算离开之际,里头的帘幕忽然被人扯开。

    她回头,与他视线相逢。

    路辰焕坐在病床,额角伤口处理到一半,上了药,但还未包扎。

    温越当即眉眼舒展,忙笑着走上前,关切地问:“已经止血了吧?”

    路辰焕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原本疏淡的脸色已有波澜,难得,这些细微的变化发生在同一天,间隔时间这样短。

    他沉静地打量着莫名其妙追来的小姑娘,斜阳透过房间明亮的窗户洒在她瓷白的面上,流光溢彩,白到有些角度近乎透色,眼睛圆润明亮,饱满的唇瓣和秀致的鼻尖,像个被保护得极好的娃娃。

    而她特地来看他伤势如何。

    他指间捏着一块医用无菌敷贴,准备扬手贴在伤口上。

    温越注意到他的动作,忙说:“我帮你!”

    她眨了眨眼,弯起嘴角对他笑。

    “你还能看见自己脸上的伤么?”她给的理由无懈可击,路辰焕也没打算跟她争。

    他松弛地垂着长臂,穿着宽松的蓝白校服,裹着高中男生特有的青春而略显健实的身体线条,覆盖格外好看的薄薄一层肌肉,周身洋溢着年轻年少的气息。

    头发修剪得不长不短,符合学校标准,有几缕碎发挡在额前,路辰焕眸色深深地望着她,温越心无旁骛。

    她伸出一根食指,替他轻轻撩开碎发,随后接过他手里的无菌敷料,撕开复合纸,小心翼翼地覆盖伤口。

    路辰焕吃痛,下意识皱了皱眉,并没有躲开。

    温越目光下落,紧张地望着他:“碰到伤口了吗?”

    他摇头,眼眸遽然抬起,两人视线交汇,温越觉着自己呼吸都滞缓了一秒,不是被吓着了,而是,被他的浓墨深刻的眉眼晃了一下。

    学生时代大家循规蹈矩,穿一样的校服,留着相似的发型,没有打扮格外出挑的渠道,小心机小细节,只能是锦上添花,不能扭转一个人本来的样貌。

    所以,像路辰焕这样出类拔萃的好模样,便尤显得过目难忘。

    他眸底清亮,流淌着日光照在水中的斑斓粼光,透着些冷,此刻看向她,增添了些许温和之意。

    他从病床落地,自然而然地避开了稍稍距离,循着那异物感明显的敷料往上,循着边缘再度按压贴紧。

    温越抿了抿唇,也往后退了几步。

    路辰焕去水池洗手,冷不防问她:“你男朋友腿断了么?”

    温越的脸霍一下涨红,神色布满错愕、惊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那般:“他、他不是!”

    路辰焕转眸觑她,闷出声哼笑:“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

    温越被噎了一下,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呆愣愣地望着路辰焕,他已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提步往外走。

    高大的身影横在前面,她慢吞吞跟在他身后,语气迷糊:“我跟他,还有张承宜,都是从小认识的朋友,就是这样而已。”

    温越没有意识到,她根本不需要跟他解释。

    路辰焕眼眸稍敛,唇边撩起极浅的弧度,复归平静。

    两人结伴走回教学楼,周边的有各式各样的目光飘来,而路辰焕如若无睹,兜开椅子坐下,徐徐翻书。

    温越先去了趟英语老师那儿,最终决定不参加英语辩论,老师也不勉强,只说尊重她的选择。

    等到她回到教室,上课铃响,周慕臣挤在嘴边的话被压回了肚子里。

    最后一节课本是自习,李天铭空出时间,特地来四班改为答疑,同学们一时间正襟危坐,不敢散漫。

    放学后,温越跟张承宜去了饭堂,周慕臣今天不在学校晚修,打球又崴了脚,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作陪,只得怏怏不乐地出了校门。

    温越有意多留些时间给路辰焕英语答疑,她提高了做题速度,也尽量不那么主动问数学题。

    路辰焕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嘴上没说什么。

    晚修结束,今天又稍稍迟了一些,倒不是路辰焕有意拖延,而是温越改变策略后,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如预期那般掐着时间完成任务。

    这颇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无奈,连累路辰焕陪她一起拖堂,不多不少,迟了半个小时。

    教室里已没有其他同学的身影,两人默契地背了书包,关灯,离开教学楼。

    林荫道落满黄澄澄的路灯,温越踏着光点往前,路辰焕一如既往地沉默。

    还没走出多远,温越接到老妈的电话,学院召开临时会议,她没办法来学校。

    而温嘉年这几日在外市出差,今晚温越得自己回家。

    她挂了电话,并没有因为小意外发恼,从容地低头点开导航软件查路线,从二中回她所住的小区不算近,地铁得转两条线,出站还要步行五分钟。

    路辰焕瞥了一她眼,忽然问:“温越,三明治在哪里能买到?”

    温越的注意力瞬间被他拖了出来,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对面商场的巨幕广告正巧切换成某部电影海报,深海的太空背景,刺目的光源投到马路对面,映在二人青涩的面庞。

    温越指了指商场的方向:“你饿了么?我带你去,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路辰焕轻轻地点头。

    两人钻进商场负一层,临近闭店,人烟稀渺,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在其中格外显眼。

    沿路有不少店员略带玩味地打量过来,眼神古怪揶揄,不说话,隐隐笑,仿佛联想到许多关于青葱时代的爱情故事。

    温越停在面包店前,收银台的年轻男生在做清洁,里头的烘焙房已撤了场,能选的商品不多。

    还有一份三明治,温越喜欢的芝士碱水包已售罄,她退而求其次,买了包牛乳吐温当早餐,又选了几款新品。

    她端着一托盘的东西走到收银台,路辰焕跟着她,收银员犹豫了几秒,开口:“会员手机号报一下,一共是……”

    他下巴点了点显示屏。

    温越理所当然要买单,毕竟她贪吃好新鲜,挑选的商品多。

    谁知一只大掌豁然格在她面前,路辰焕已把钱递了出去。

    收银员笑着接过,慢悠悠地收银打单找零。

    温越瞧着那串三位数字,心底有些不安乐。她无意刺伤路辰焕的自尊心,可,她也知晓路辰焕的生活费应当没那么宽裕。

    三位数的花销,足够在学校饭堂吃一周的套餐。

    路辰焕提着纸袋,见温越脸色有些古怪,只说:“走啊。”

    她埋头跟上,小巧的身影几乎被路辰焕遮挡。

    “路辰焕,谢谢,我把钱还给你。”她琢磨了片刻,卸下书袋准备掏钱包。

    他顿步,停在分岔路口,往左通往地铁站。

    “不用。”他抬指,干脆地按住她的拉链,轻易将书包背带拉回她肩头。

    他转眸看了眼进站通道,回正视线,望着温越说:“我送你回家。”

    地铁车厢晃晃悠悠,转弯时更显颠簸。

    他们不算太走运,上车时没有位置,还好人不多,便一起站在门边角落。

    温越第一次坐地铁已经是七八年前,田悦带她坐了个来回。那是小学某次实践课作业,老师要求学生观察地铁上的乘客,把这节车厢的乘客分门别类写一篇总结报告,目的为了锻炼学生的观察力和记叙能力。

    在那之后,温越鲜少地铁出行,公交车倒是偶尔坐一坐,宽敞明亮,还能打量街景。

    眼下,她扶着握杆,背着书包乖巧而安静。路辰焕站在她身旁,伸手抓着车顶的拉环,不动如山,长久维持着身体平衡。

    可是再平稳,两人也难免被惯性甩到一起,她贴近,鼻腔里钻进丝缕沐浴露的淡香,清新干净。

    温越心跳怦然,只觉得有些乘客的目光难免落在他们身上。

    本来么,青春年少春心萌动,何况还是两个样貌格外出挑的学生仔,自然吸引更多注意力。

    地铁转线,温越有些迷糊,路辰焕在前方带路,她跟在身侧寸步不离。

    再坐了两站,地铁提示前方到站,温越还没反应过来,路辰焕已送了拉环,轻拍她的肩膀:“到了,下车。”

    她一怔,忙背紧书包,脚步缓慢地跟上路辰焕。

    地铁刹车迅猛,她一时不防,猛一个趔趄扑到他身后,脸蛋闷闷地磕在背上,双手下意识地抱稳能维持平衡的人物。

    结实而流畅的肌肉,浮热的体温透过校服传到她的肌肤,染红了她小小的脸。

    地铁停下,同站下车的乘客频频回头,肆无忌惮地窥探着年轻人的风月八卦。

    所以,他在担心影响她的时间,所以才一直不肯主动提问?

    温越变得更加惭愧,忙摇头:“不会的,我时间很多啊!”

    路辰焕竟转瞬闷出丝嗤笑,温越俏靥飞红,忙找补:“每天晚修,我们规划好时间,不要都被我占用了。周末、周末……”

    她杏眼轻转,水光莹莹,“周末有空的话,我们也约着学习怎么样?找个安静的地方。”

    路辰焕回正视线,沉声:“再说吧。”

    他收起了耳机,揭过一张空白的稿纸,“今晚先解决你的月考卷。”

    他朝她伸出修长的五指,骨节分明的手,皮肤不甚光滑,但透着健康的白皙色泽,有几处轻微的茧痕,有点像运动后留下的印迹。

    他握笔时不太用力,可微微运腕书写,就会迸起隐约的青筋,悄然施展着男性的荷尔蒙。

    温越没有意识到她如此认真地观察着路辰焕,而且只是在看他的手指已微微出神。

    直到路辰焕凑近了些,声音钟磬似得撞进她的耳畔。

    “温越。”他低声喊她。

    她甫一回神,联想到自己刚刚的注意力放在何处,错愕又尴尬地转眸瞥了他一眼,心跳如雷,手忙脚乱地抽出数学卷,递到他手里,羞得不敢对视。

    帮扶小组维持原样,没有人对此存在异议,除了周慕臣。

    节后返校的第一节体育课,男生在篮球场忽然起了冲突。

    裴天旭道:“所以你最好先想个万全之策。”

    “怎么可以避免分手……”路辰焕看着江面上飞走的白鹭,忽然灵光一现,“不如我去把我和阿越的婚约落实!”

    裴天旭又吸了一口烟,听到这话,差点没被呛到。

    没等他回话,路辰焕继续自说自话:“可万一我家里不同意呢?我和阿越都还没成年……为什么我们国家规定成年是十八岁,这也太久了……”

    “不同意?你不会想办法让他们同意?”裴天旭白了他一眼,“作为男人,应该先主动承担责任,一个人解决所有的困难,不能让喜欢的姑娘陪自己面对。”

    路辰焕一怔。

    是这个道理,他想。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从小到大,路辰焕在家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是婚约这种事情不是儿戏,他认为还是得谨慎行事。

    “得了吧,你去向家里要婚约,你家里至少不会一口拒绝。”裴天旭说,“哪像我,除非有一天我能够彻底脱离我家老头的控制,才有可能娶到李小小。”

    “不行不行,我得想个万全之策。”路辰焕摇摇头。

    决赛名单已出,路辰焕他们队伍不出所料没有进圈,李渺和付东至他们队伍也只是擦线。

    计算机奥赛的规则和其他竞赛不太一样,它的决赛只是复赛的加试,时间在元旦后的第二周,题目很少,只有半天时间,当天下午出分。最终的分数由复赛和决赛按照比例来计算,决赛的权重很低,复赛擦线等于没戏。

    临近十月底,温越越来越忙。

    她跟路辰焕说好的周末帮扶迟迟不见踪影,因周末全都留给了练琴。

    路辰焕并没有责怪,依旧按部就班上学放学,独来独往,好似从没有把温越的承诺当真。

    他们的关系有了微妙而极不容易察觉的转变,她依然分享美食,他照单全收,偶尔会跟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再像原先那么沉默寡言。

    她好似不断在了解他,逐渐撬开他尘封的心门,慢慢知晓他喜欢科技,迷恋天文,独好科幻片,是传奇导演雷德利的影迷。

    温越了解他越多,心底的好奇反而愈发盛烈。她明明对他不再那样陌生,可那份缺漏却总是填不满那般,她想知道关于他的从前,他的点滴,一切一切。

    除了每晚相处的那几个小时,他们仍像两条平行线,很偶然地遇见,礼貌打招呼,继续朝前。

    不会相约吃饭,也不会在课后聚在一起闲聊,除去学校的短暂交集,她对他一无所知。

    月底,温越拿奖归来,周慕臣激动得好像是他登上了领奖台。

    那个周末返校的晚自习上,周慕臣绘声绘色地分享假期见闻。

    说起他们在香港压马路,打卡了哪家新开的日料,又说在海港城的甜品店吃味道独特的抹茶雪糕。

    勾得张承宜口水直咽,大呼没人性。

    最后又说,给温越颁奖的大赛主席,是他妈妈的朋友,赛后大家还在一起聚餐。

    他声线明朗,周边的同学都听了几句,不时跟他搭话。

    而在人群之外,路辰焕低垂着下巴,纸页徐徐翻过,仍是那本雪莱诗选。

    他脑海里忽而掠过夜色里轻阖半启的粉唇,贝齿轻展,一口流利的被刻意规训过的英伦腔调,大西洋两岸的碰撞,惊涛骇浪,溅起一簇簇汹涌白潮。

    他神情冷淡地合上书,转眸望着温越,如他第一次坐进教室,坐在这张椅子上那般,认真而专注地把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温越忽然站了起来,挤过围拢的人堆,周慕臣仍在滔滔不绝。

    她捧着书,走到他跟前。顶着天花板的白炽灯,瓷白的面容透出莹润的光泽,模样没有丝毫变化,乖巧、温柔,仍是那个会在做不出数学题,咬着下唇,轻轻拿手指戳他手臂的温越。

    他没有见过她被万众瞩目,站在聚光灯下,盛装打扮演奏钢琴的模样,他能触碰到的,只有在教室认真做题,悄悄给他塞零食,莫名其妙对他投注过分关心的小姑娘。

    温越冲着他笑,无缘无故,说不清为什么,见了他便下意识展露笑靥。

    路辰焕撩起眼皮,面色无澜,目光顺着她坐下往回收。

    “看到你朋友圈了,恭喜。”他昨晚点开那张庆贺照片,她穿着精致的珠光晚礼裙,捧着奖杯和证书,还有一束鲜花,优雅得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温越尾音上扬:“你恭喜我怎么不点赞?”

    嗓音糯糯的,有少见的俏皮,拖了些懒音。

    “你缺我这个赞么。”路辰焕音色疏淡,长睫稍敛,忍不住嗤了一声。

    温越快声:“当然缺。”

    路辰焕五指一僵,而她的话语顿住,呼吸明显滞涩片刻。

    她眨眨眼,声音转细:“见者传喜嘛!”

    路辰焕难得挑了挑嘴角,抽出一张稿纸,“今晚的复习纲要,你先看。”

    温越抿唇轻笑,握笔,认真默读。

    周慕臣享受惯众星捧月的快感,一时说得兴起,转头没见温越,再焕来,敏锐地捕获到了她唇边的浅笑。

    视线偏移,平日冷冷淡淡的路辰焕,面容难得有一丝缓和,眼梢竟还隐着淡淡笑意。

    他顶起舌尖刮过上颚,心底有强烈的不痛快-

    十一月,二中迎来两件大事,校庆和高三毕业班期中考。

    今年是大年,历来校庆规模都很隆重,不少知名校友回归相聚,集团领导也会出席。

    温越被艺术老师钦点登台表演。

    今年时间太紧,李天铭跟艺术团商量,正好她刚大赛归来,别搞太复杂,直接演奏比赛曲目就好,如此不用她再耗费学习时间特地排练新曲目。

    温越想着高三最后一年,好歹也为高中生活划个圆满句号,由此欣然答应。

    只是,虽然不必练新曲目,可该有的排练必不可少。

    期中考步步逼近,帮扶小组效果显著,仍在持续。

    突然又加一个校庆表演,温越只觉得自己像个陀螺,进入高三后就没哪天轻松过。

    她每天放学抓紧去饭堂,对付一顿,忙不迭到学校公共琴房排练。

    调弦试音,熟悉新钢琴,这些问题看着小,实则要花不少时间磨合,尤其温越还是个较真的性子,答应演出就全力以赴。

    她每天挤出一个多小时练习时间,晚修准时回教室继续做题。

    路辰焕偶尔能在饭堂见着她,前脚刚坐下,一会儿就没了影,一顿饭吃得比他还快。

    温越压力有些大,脸颊上的肉都掉了一圈,看起来更显脸小。有时累过头,做着题就顺了胳膊趴在桌上,细密的睫毛轻颤着,秀致的鼻尖起伏流畅,粉唇轻启,睡得不知多香甜。

    路辰焕有时候随她意,甚至挪了几垒书,替她遮挡曝光过度的白炽灯。

    有时觉得她太猖狂,伸手弹她脑门,吓得她一激灵,猛地惊坐起,还以为被老师抓包。

    她睡眼惺忪地张望,同学纷纷埋头奋笔疾书,最后视线落在路辰焕脸上。

    他冷淡傲慢,低声说:“要睡回家睡。”

    路直像个代理班主任。

    温越揉揉眼睛,嘟囔几声,吃痛地捂着额头轻轻揉,“好痛,下次能不能轻一点……”

    路辰焕乜她,语气森森:“你还想有几次?”

    温越扁扁嘴,不再说话。

    临近校庆,温越更松懈不下来。

    要配合其他节目大排练,必然占用大半节晚修时间,调整整场细节、演出顺序,一遍遍改,她甚至后悔当初怎么没拒绝。

    倒数最后两天,她苦大仇深地抱着琴谱回教室,毫不讲究地瘫在椅子上,仰头,闭着眼,任由刺目的灯光照在脸上。

    今天全员正式排练,她演出后就拆了挽好的发髻,披散着长发,稍稍化了淡妆,脸上还有晶莹的细闪亮光,涂抹出她起伏流畅的五官线条。

    玉色肌肤被白炽灯照透了那般,半点瑕疵也没有,纤长浓密的羽睫微颤,嘴唇上余留着杏粉色的口红,给整张脸增光添彩。

    路辰焕侧眸看着温越,宣白的光在她脸上流淌,时间似乎变得格外缓慢。

    他反过笔,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她怔然回神,慢悠悠地掀开眼皮,觑着路辰焕:“没睡,我就休息会儿。”

    路辰焕腾空了她面前的桌子,回正视线:“睡吧,放学叫你。”

    温越半耷拉着倦意沉沉的眼,胳膊乏力地下垂,最后抵不过他这句话的诱惑,迷迷糊糊地低叹了声,伏在桌上再度阖紧眼眸。

    前排,周慕臣冷厉的目光追来,路辰焕满不在乎地觑他一眼,垂眸继续书写。

    温越睡得天昏地暗,明明是极不舒服的姿势,还有因同桌书写带来的轻微震动,可她实在困倦。

    恍恍惚惚能听见同学小声交谈,有人在路辰焕身旁停下,跟他讨教数学题。路辰焕的声音徐然从容,低沉如漂浮在森林深处,静悄悄地流淌进温越的耳畔,如若梵音,安定她的神魂。

    她又陷入沉睡。到最后,周围都静了下来,不知多久,耳畔隐有令她烦恼的杂音。

    她肩头稍颤,已清醒过来,尚未松动胳膊,仍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

    只听周慕臣不耐烦的声音落下:“你还不走?再晚公交地铁都停了。”

    路辰焕一直沉默,温越蹙了蹙眉,挣扎着想起身。

    周慕臣又恼怒地啧了声:“我会让温机把她送回家,我们顺路。”

    温越深呼吸,总算直起身,开口便说:“不用了,我妈妈会来接我。”

    周慕臣垂眸看她:“你电话不通,阿姨打给了我,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你爸饭局还没结束,她让你放学早点回家,我说了我送你。”

    路辰焕已提起书袋站了起来,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掠过,不发一言,也没跟温越道别,徐步离开了教室。

    周慕臣能感觉到温越有些生气,可他捉摸不透她情绪的源头。

    又或者,他不愿意也不敢将温越的不满,与那个贫穷的转学生联系在一起。

    温越靠在后座的窗户边,盯着窗外流光溢彩,怔然出神。

    远去的人群里并没有路辰焕的影子,他今天仍然独自回家,而在教室,甚至算得上是被驱逐。

    实在古怪,她为什么会下意识有这样的错觉?

    可她刚才能感觉到周慕臣语气里的不友善,尤其,他们之前在篮球场还有过冲突。后来这件事,她没问,周慕臣也没主动跟她提,好像心安理得接受其他人对“好”与“坏”的判断。

    周慕臣在旁问她排练的情况,还说明天二排,他打算偷溜去礼堂看她排练。

    温越有些心不在焉,划拉着手机,小声回答周慕臣兴致勃勃的追问。

    下车后,她谢过温机和周慕臣,慢吞吞地朝小区大门走去。

    点开微信,鬼使神差般的,最后又留驻在路辰焕的对话框。

    他们之间前一次无关学习的对话,是她比赛回来那天晚修,她问他为什么不点赞。

    当晚临睡前,温越刷微信,冷不丁忽然冒出个小红点,她戳开提醒,瞧见路辰焕给她那条庆贺朋友圈点了个赞。

    她笑盈盈地跟他发消息。

    【传喜气,祝你英语突飞猛进~】

    路辰焕回了句谢谢。

    再之后又被学习吞没。

    她今晚格外想和他说说话,也没什么目的,想抱怨排练有点累,悄悄吐槽节目顺序安排不合理,哪个老师要求多,哪个学妹很可爱……总之都是废话,但就是想跟路辰焕倾诉。

    温越又有些懊恼,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好奇呢?

    明明每天也做一晚同桌来着,可除了学习,他什么也不关心。

    不问她弹哪首曲目,也不问她第几个上台,姿态仍旧冷冷淡淡的,还时不时拿手指敲她脑门,虽然那次她怨过后,他再也没动手。

    可是,温越心底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她倒宁愿他敲醒她,免她再沉溺在胡思乱想当中。

    握在掌心的手机微微一震,温越垂眸瞥了眼,当下暗叹吸引力法则的神奇。

    【校庆你要表演哪首曲目?】

    是路辰焕。校庆如期而至。

    这一届是大年份,校庆挪到了新修建的大礼堂,上下两层可以容纳全校师生出席。

    高三年级排最前,重点班又排在正中,地理位置格外好。

    温越缺席了下午的自习课,跟着其他人在礼堂做最后的彩排走位,再来是完妆候场。

    她在香港比赛那条裙子过于隆重,不太适合在校登台。

    田悦给她翻出了去年在市艺术中心的演出服,一条黑色缎面背心长裙,材质上乘,剪裁极其优雅,是她在欧洲出差考察时买回来的小众品牌。

    温越虚拢长发,挽了个优雅的半发,细白的颈间带了条条形冰块状的锁骨链,全钻点缀,漆黑中的一抹璀璨。

    到她登场,主持人在幕前串词,钢琴被推上舞台。

    帷幕拉开,路辰焕见到一束淡雅的光源聚焦在温越身上。

    她侧背优雅流畅,宛若起舞的天鹅,黑色的长裙包裹着年轻姣好的酮体,纤细素白的手臂搭在钢琴边,侧颜柔美动人,清霜似的气质,圣洁不可亵玩。

    琴键被按响,路辰焕的目光长久地留在温越身上,彼此间像是牵引了一条无形的蛛丝,不知谁在结网,谁在布线,谁在被指引……

    仿佛一个瞬间的变故,黑暗中的推手猛然施力,深深坠落迷宫般的网格当中,在劫难逃。

    雨滴……

    路辰焕稍稍阖上眼眸,仿若置身森林深处,湿漉漉的天地万物,潮湿、干净的气味萦绕鼻腔,提步往前,耳畔是淙淙雨声,有荡涤一切污浊的能力。随着雨注浮浮沉沉,整座森林似乎都飘浮起来,他徜徉其中,深呼吸。

    像是落下一场缠绵淅沥的秋雨,他紧闭着双眼,享受雨滴溅落。曲毕,神识在逐渐清晰的掌声中回拢。

    路辰焕缓慢地掀开眼,抬眸,温越恰好鞠躬致谢,再起身,人群中,她在焕找着某双眼眸,某张面孔。

    在重叠朦胧的人堆里,她的视线被绊了一下。

    礼堂亮起灯,路辰焕安静地坐在第三排的中间,暖洋洋的光线落在他英俊的脸上,面色无波无澜,眉眼却比以往舒展。

    他专注地望着她,她也长久地在看他。

    这须臾的谢幕,被品尝出永恒的缱绻那般,她挪着步子从旁退场,带了些矮跟的罗缎高跟鞋,衬得气质更加温柔。

    温越离开后台,从侧梯走下,往观众席瞥了一眼,路辰焕原本所在的位置留了突兀的空缺。

    她一怔,好奇他的去向,没有半晌犹豫,返回后台拿了单薄的围巾,披在肩头遮挡扬城深秋的凉意。

    她推开侧门走出礼堂,握着手机,想问路辰焕在哪,又怕心思展露太过明显,其实她仍未知,心虚也是动心的替代词之一。

    她慢悠悠地走回空旷安静的教学楼,每层教室都留着灯,她仰头,下意识地断定路辰焕并没有回到班里。

    她抿了抿唇,提着裙摆慢慢走上阶梯,直奔天台。

    那道门虚掩着,浮游的微光从狭窄的门缝漏出来,光点里漂浮着细密的飞尘。

    她轻手推门,冷风拍在她面颊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

    围栏边的人已转过身,夜风掠过他的眉梢,钻下领子,又展起宽大的校服外套。

    “你在这干什么呀?”她主动开口问。

    路辰焕眼如点漆,眸色熠亮专注,他惬意地把胳膊搭在围栏上,今晚格外懒散:“够安静。”

    他这是嫌校庆吵?

    温越抿抿唇,已走到他身旁,风吹过,她又本能般地搓了搓胳膊,轻呼出一啖清气。

    路辰焕觑她,单薄得不像样子,却已隐约开始展露少女到女人过渡间的优美线条,平时被校服遮挡下的身体越发玲珑有致。

    他回正视线,单手下拽,校服外套很快被松脱。

    温越忽而察觉肩上一沉,随后温热的暖意团团围拢了她。

    干净清爽的薄荷味,不像学校某些已有花花肠子的男生偷偷用的香水,追逐明星效应买同款,略显夸张而成熟的气味。

    路辰焕身上仍是鲜明而青春的味道。

    温越呼吸滞缓,低敛着下巴:“谢谢……”

    他没说话,继续看着远处的城市夜景。

    今夜璀璨依旧,扬城的夜晚更趋近于人们对一线都市的幻想。

    高楼林立,耸入云霄的光点,像缀在黑夜里奕奕生光的无数钻石,空气中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欲.望。

    远离鱼龙混杂的城中村,远离老区略显陈旧的街道,远离烟火气氤氲的油烟、香烟和酒精蔓延的复杂气味。

    在算得上居高临下的角度,这一瞬,的确足够安静。

    温越静静地陪他远眺。

    路辰焕忽然说:“这首「雨滴」是一部电影的配乐。”

    温越怔了怔,“你之前在朋友圈分享过的那部?”

    路辰焕点头,“那首雪莱的诗,也出自同一部电影。”

    她了然,又忽而为这莫名其妙关联的缘分暗喜。冥冥中,她跟路辰焕原来也有这样多的相关性,真好。

    温越轻笑:“多谢你的推荐,我周末回家也找来看。”

    路辰焕难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他问:“期中考能应付么?”

    温越猜想他在关心她的数学,毕竟校庆表演横插一脚,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正正经经帮扶答疑过。

    她想了想,低声说:“之前我说周末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答疑做习题,你觉得呢?”

    路辰焕沉默半晌,“周末学校不开放。”

    温越吞吐着说出早有设想的答案:“我在学校附近有一间小琴房,里面有个休息室,有时候练琴和学习安排错不开,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会在那里做习题。”

    路辰焕意味深长地反问:“琴房?”

    温越红着脸,庆幸夜色够浓无人察觉,“嗯,以前爸爸打算过让我学艺术,为了专心练琴,就替我安排了一间琴房。”

    她无意在路辰焕面前显摆,语气显得格外克制,轻描淡写,把许多不必要的细节尽数抛弃。

    路辰焕没说什么,平淡地说了句嗯。

    温越内心雀跃,语气也变得飞扬:“是电子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说着声音渐弱,忽而踮起脚,凑近路辰焕。

    干涩的风里忽而卷起淡淡的甜香,循着皮肤的缝隙钻进鼻腔,他神思稍恍,听她绵绵的嗓音:“0321,嘘……不能告诉别人。”

    她的几缕长发被卷进风里,最后勾在他脸侧,酥麻闷痒,他下意识喉结轻滚,稍稍别过脸,缓慢地眨了眨眼。

    心底残存的理智却又因温越这幼稚天真的举动感到好笑。

    “你的生日翻档案就能知道,我要是小偷,试一试常规的密码逻辑,三次以内一定破门。”

    “……小偷不会偷钢琴的、吧。”

    语气里有明晃晃的自我怀疑,可还是忍不住反驳。

    她忽然察觉,路辰焕好像放下了某些隐形的负担、警惕,头一回跟她袒露真实的一面,姿态轻松闲适,再没有原先的距离感。

    “缺钱的时候偷什么的都有。”他嗤笑,定定地望着远方天幕。

    温越没说话,眼眸滴溜溜地转,长睫轻闪,刹那间想到了什么,嘴上却很严密。

    晚修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校庆表演过半。

    温越的手机在震,她接通电话,轻轻喂了声。

    路辰焕悄然瞥了眼,不必问,周慕臣略显激动的询问已透过手机听筒扩散。

    “后台怎么不见你?我还特地买了花。”

    温越低声支吾:“噢,我回了趟教室。”

    “怎么了?”

    “没……你找我干嘛?”

    她稍稍垂着脑袋,察觉到路辰焕正松弛地倚着围栏,背对灯火,视线投向天台某个未知的角落。

    周慕臣被噎了一下,只得说:“想庆贺你演出顺利而已,你还在教学楼么?我来找你。”

    温越语气有些乱:“不用了,我换件衣服就回去。”

    她又说了两句,匆忙收了线。

    周慕臣举着通话中止的手机,目光冷然地瞥着后台更衣室的桌面上,写了温越名字的纸袋。

    里头安静地躺着她用以替换的便服,还有一个保温杯。

    他稍稍蹙眉,不明白温越刻意隐瞒的原因。

    而在天台,迎着夜风吹拂,路辰焕朝温越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她下意识问:“你呢?”

    “我本来就对校庆没什么兴趣。”他冷淡地瞥着脚下,帆布鞋轻轻搓地。

    温越欲言又止,路辰焕已戴上了耳机,反身趴在围栏上,高大的身子稍稍蜷缩起,只留给温越一道孤零零的背影-

    立冬之后就是毕业班期中考。

    这次期中评测,她的数学成绩虽没再进一步,可分数尚算稳定下来,而路辰焕的英语依然毫无起色。

    从分数上看的确提高了几分,但对于进步明显的温越,这点微小的变化就略显苍白。

    她百思不得其解,路辰焕这么天才的脑袋,她也努力调整了方向,可成绩怎么会一点变化也没有?

    温越觉着周末帮扶势在必行,不能再局限于纸上谈兵阶段。

    她自认是她这当老师的不称职,遂暗下决心,更向自己的私教老师咨询过教学思路,决定从头开始查漏补缺。

    十一月尾声,期中考后的第一个周末,路辰焕按着温越分享的地址,找到了那间规模颇大的艺术中心。

    临街的那面对外装着硕大的落地玻璃,一间间琴房依次铺展,在外面,行人能清晰瞧见年龄各异的学生在公共琴房穿梭,年轻干练的老师在旁悉心指导,这一排风景线无疑是艺术中心的好招牌。

    在转角的位置,有扇厚重的防盗门格外扎眼,落地玻璃变成了结实的墙体,只留一扇正常规格的窗户,此刻也被拉下了帘子。

    严格意义上来说,路辰焕是这间琴房第一位客人。

    周慕臣和张承宜是知心好友,好似不需要她特地发出虔诚的邀请,他们会出现这里是自然而然的焕常事。

    而路辰焕的到访,似乎蕴藏着某种无法言明的少女心事。

    他站在门外,看着那扇格格不入的防盗门,面色平静地推开识别窗,小心而迅速地键下密码。

    大门传来动静,里头的琴声戛然而止,温越早已经到了。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紧凑的开间,右侧靠墙摆了架钢琴,门口摆着双毛茸茸的拖鞋,还有温越换下的小皮靴。

    她今天没穿校服,浅黛色马海毛上衣,底下是面料舒适的灰蓝色牛仔裤,裁剪宽松的版型把她的细腿藏了起来。

    她转头瞧见路辰焕,忙站了起来,“今天有点凉,快进来!”

    她趿着鞋,笑盈盈地几步走近,顺手把门推上。

    路辰焕从外头进门,身上披了层薄薄的冷意,她靠近,将这份冰冷驱散。

    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卫衣,运动裤,还是那双干净而略显陈旧的帆布鞋,肩上勾着书袋。

    温越引他往里走,掀开小纱帘,路辰焕发觉这里别有洞天。

    里头被隔出来不大不小的休息空间,有一张书桌,台灯,桌上甚至摆了台电脑,此刻显示正在待机。

    书桌另一头是张单人小床,素色床具,点缀浅蓝的淡雅纹路,瞧着干净温暖。

    温越引他在书桌前坐好,随后大方地坐在了床沿,撑着下巴笑望向他。

    “这里一点也不吵,因为要练琴所以特地做了隔音层,很适合静心学习。”她介绍着,又指了指他身后的电脑,“要查资料也方便,墙角有台打印机,需要做题的话随时可以印资料。”

    路辰焕目光掠过,环顾一圈,视线最后在钢琴上停留几秒,眸色稍沉。

    他对这里所下的定义可不是琴房二字,不过,心底的腹诽并不会让温越听见。

    温越明眸稍眨,已不觉意见扬腮轻笑。

    她进了小区,蒙头往楼栋走,欢欣雀跃地踏着步子,手指翻动。

    【Raindrop.Prelude,Op.28,No.15】

    【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我分享给你听!】

    温越切出微信,想了想,打算把以前录制的指法视频发给路辰焕,谁料他已回复过来。

    【不用了,校庆再听你弹。】

    温越深深一叹,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飞扬,少女心事不可察觉。

    像是厚重的冰面忽而裂开了道口子,碎冰浮浮沉沉,顺着某一个方向奔淌,碰撞着,回溯漩涡,把温越圈在里头,破冰之后,她忍不住要跟他分享更多。

    【那个~我今天睡了多久?】

    话题跳跃而没有目的,只是想跟他闲聊。

    【一小时零三分五十九秒。】

    她心底猛噎,轻轻咬唇。

    【……倒也不用这么精确】

    埋头进电梯,按楼层,还没等来路辰焕的回复,轿厢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咳嗽。

    温越狐疑地转过头,却见田悦环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目光上下睃看,显然觉着有些猫腻。

    “怎么这么晚?”她捋了把头发,见温越默默放下了手机,眼神暧昧打量,“跟谁聊天呀?”

    温越嗓音糯糯:“同学呢。”

    田悦觑着她,温柔摸顺女儿的长发,摘去一块彩片,“路辰焕同学?”

    温越眼眸一瞪,从来没学会在父母面前撒谎。

    “他是转学过来的年级第一啊?真厉害。”说得拿腔拿调的,温越支支吾吾嗯了声。

    “妈妈不是临时有事么,怎么跟我一起到家啦?”她忙错开话题,不想再听路辰焕的名字从父母嘴巴里说出来。

    田悦随口吐槽几句学院的无厘头,大会小会天天开,不拿她们当人。说话间到了楼层,母女俩出电梯回家。

    田悦催温越去洗澡,知道她最近大事小情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什么也别管,把校庆过完全副身心放回学习,期中考马上紧接着期末,如果她决定在国内高考,起码拿出点高三生的样子才是。

    温越累得不行,水哗啦啦地流,她木然地卸妆洗头冲凉,从浴室出来,第一时间瞥了眼手机。

    【你想多不精确?不到一天,这个表述合理么】

    温越忍不住扑哧一笑,被路辰焕这莫名其妙的黑色幽默逗乐,她回了个天线宝宝捂脸的表情包,开始吹头发。

    当她坐在镜前梳头发时,路辰焕又发来一条。

    【你最近这么累,早点睡。】

    温越捧着脸,无声地笑,唇角在指腹牵拉起明显的弧度,藏不住的喜悦溢出。

    【我真的好累,等校庆过去就好了……】连带着好几个哭泣。

    过了半晌,路辰焕居然发来摸头的表情。

    温越又惊又喜,还隐有一丝莫名的羞怯。

    面对路辰焕难得流露的温柔,她难以抑制心底的澎湃。

    她有些惴惴,把一张小脸埋进被子里,一会儿笑,一会叹,扭来转去,把自己团成一条毛毛虫似得,最后抵不过沉沉倦意睡熟过去。

    不等她泪水落下,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翻涌的情绪。

    “阿越,走了。”路辰焕在教室门口叫道。

    温越犹豫片刻,拉上书包的拉链起身,朝姜哲匆匆说了声再见后,向他跑去。

    路辰焕看见落在温越课桌上的那本《五言飞鸟集》,漫不经心地朝姜哲撇过去,看到对方狼狈不堪的神情。

    路辰焕笑了笑。

    这回,他终于是彻彻底底的胜利者了。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无论是竞赛还是期末考试,都暂告一段落,寒假总算可以暂且歇息一下,路辰焕认为应该继续把未完成的游戏进行下去。

    放假第一天清早,他就跑到温越的房间外面敲门说这件事。

    温越揉着惺忪的睡眼,提醒他:“中文版已经出了,我可以自己玩。”她已经买了中文版,但没拆封。因为被剧透了个彻底,她一直到现在也不是很想玩。

    路辰焕对没能陪她通关这件事耿耿于怀找了个理由:“我看游戏论坛里有贴子说,中文版有不少翻译错误。”

    温越其实想拒绝他。

    从游戏体验的角度来说,玩中文版肯定要比听别人翻译玩日文版好,这么大体量的作品,一点点翻译错误完全在接受范围之内。路辰焕本身对这游戏不感兴趣,不必浪费他的时间来给她翻译。

    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她最终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刚播完开场动画,进行第一场战斗的时候,路辰焕的电话响了。

    是他的外公外婆叫他到程家去,说是有急事,路辰焕没法拒绝。

    这座城市远离中心区的地带,遍布诸多城中村。

    有些人说这里接纳所有前来扬城淘金的外地人,是难得聚拢烟火气的保留地。

    有人说扬城包容性极强,没有城中村,就没有扬城今日的便利与繁华,每一个南下的底层人口,踏入扬城的第一站,永远是忘不了也回不来的村中民房。

    阴暗潮湿的握手楼,鳞次栉比的街坊商铺大排档,暧昧昳丽灯红酒绿……

    烟火气,是每日从阳台收下永远晒不干的衣服,不必凑近细闻,也能清晰地辨认出昨夜楼下邻居大火爆炒的风味。

    保留地,是鱼龙混杂的未名身份野蛮生长的天堂,混乱、复杂,来去悄无声息,最低廉的生活成本,最低贱的生命,死了也无人在意。

    路辰焕厌恶这里,却无法摆脱这里。

    夜晚的城中村比白日喧闹,光怪陆离,抬头望天,天空被密密麻麻的楼层挤压成一条条泛着白雾的线条。

    那些白雾刺鼻,呛辣,不慎吸得太满,那阵干涩会长久地萦绕在鼻腔。

    临街的楼宇外观尚可,底下的商铺白天卖早点,夜里关闸,门口开始摆摊,烤肠、麻辣烫、炒粉档,应有尽有。

    深入凹凸不平的内巷,火光在刹那被黑暗吞噬殆尽,一点点剥夺着视线,越往里,只能凭借每栋楼底层幽暗的门前灯分辨前路。

    路辰焕住的地方离巷口不远,往里数三栋,房东是位手脚麻利的本地太太,腰间挂着一长串的钥匙,她这栋楼尚未改建,保留最原始的开关方式,仍需步梯上楼。

    脚步停在五楼,阴暗的角落,最后的善意来自每日晨曦投入窗里的那抹暖阳。若是潮湿的回南天,则连这一寸色彩也失去。

    路辰焕插钥匙开门,闪身进屋,按开灯,书包脱手搁在靠墙的小桌上,拉开凳子就抵着那张单人床,空间窘迫得如同沙丁鱼罐头。

    这是他转学到市里临时租住的单间,不过说到南禺所谓的家,也不比这边宽敞,他不愿遐思发散。

    生活老师说他古怪,拿了全奖不住宿舍,他跟学校说住在亲戚家,实则独自租住在收费低廉且无甚规矩的城中村。

    安静、沉默,没人来打扰,他也不必应付任何人。

    他在桌前坐了会儿,适应了许久那关进门窗仍能往里钻的油烟味。

    他吸了吸鼻子,取出书袋里并不属于他的物件。

    一个柔软的布袋,里头的物件四四方方,应当是iPad。再是几叠资料,装订得格外整齐,条理清晰,字迹柔和隽秀,让人下意识联想到原主人的俏靥。

    手指再往里探,触及纸袋,那是一块用料丰富的三明治。

    购买人格外用心,还小心地撕去了贴纸标签,刻意维护他可怜可悲的自尊心。

    路辰焕从心间闷出一声冷嗤,利落地拆开包装,架起外观崭新的平板。

    没有密码,滑动进入了主界面,壁纸是初始背景,必然被换过。

    他咬了一口三明治,烟熏火腿和起温酱混合在一起,散发独特的香气。他很快又咬下第二口,美食勾出了久违的饥饿感,他吃得干脆而迅速。

    路辰焕没点开醒目的资料文件夹,指尖辗转,最后戳了相册图标。

    iPad被整理过,又或这本来就是温越用来学习的工具,鲜少私人生活痕迹。

    相册里也几乎是温越特地保存的图片资料,他往上翻,终于捉到了蛛丝马迹。

    温越应当在许久前登陆过Apple账号,有几张生活照被同步到了平板里。

    路辰焕咬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点开。

    那时她留着齐腰长发,发夹抓了两股梳着公主头,坐在钢琴前看镜头,皮肤白得像皎月,唇边带笑,沉静美好。

    下一张是她跟张承宜的自拍照,应该在圣诞前后,温越头上戴了个麋鹿头饰,穿着驼色外套,毛茸茸的衣领,把她本就巴掌大的脸衬得越加娇俏。

    最后一张不知是谁的抓拍,年纪要更小一些的温越懵懵懂懂地望向镜头,唇边还杵着个巧克力风味的甜筒,看照片背景,应该不在国内。

    路辰焕关了屏幕,转眸望向那扇从未被他打开的窗户。

    对面楼新搬来一家三口,父亲早出晚归,母亲把持家务井井有条,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似乎是个女孩儿。

    夜里,男人偶尔会在逼仄的一步阳台抽烟,嘴里叼着烟头,关了声音打游戏,不时冒出几句脏话。距离太近,路辰焕听得一清二楚,偶尔也能瞧见那火花绽放在夜色里,于是,油烟味散去有一抹干涩劣质的烟草气。

    他长睫微垂,摸出手机,被同学拿来嘲笑的国产老款,他用了很多年,被从南禺笑到市里,挺好。

    李天铭几天前发来的班群邀请他迟迟未读,老师工作忙,也记不得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从来没催办。

    路辰焕轻飘飘地点了确认,新消息静悄悄地弹出对话框,他无甚兴致,点开了群成员列表,不需要翻找,在前排中间锁定了那个名字。

    头像是一张俏皮的歪脸照,稍扣着下巴,头戴星黛露的耳饰,一看就知道是在迪士尼的游客照。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落在最后一栏-

    温越洗完头从浴室出来,手机搁在妆镜前放美剧。

    她拿了干发巾擦拭着长发,顺手把吹风机插好,正看得乐不可支,微信忽然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她不设防,没心没肺地点开,不料却是一条好友通知。

    路单的一个英文字母X,她下意识联想到了昵称后的主人,冷淡傲慢,散发着清晰的距离感,却也在无形中勾起她尚未察觉的好奇。

    温越抿了抿唇,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最后手指轻点,对话框弹了出来。

    久久没有动静,也没有所谓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久到温越惊讶万分——她居然在等他主动说些什么?

    她甩着脑袋,觉得自己半点不清醒,忙退出App,扭开吹风机开始运作。

    头发半干之际,路辰焕发来第一条消息。

    【三明治还不错,但你的数学题写得很烂。】

    温越:……

    她就不该停下正事,特地点开消息给自己添堵。

    须臾,手机微微震动。

    【谢谢,温越。】

    她稍稍睖睜,长睫轻闪,最后抿起唇角,将发丝捋到耳后,慢悠悠地打下一行字。

    【不客气,我还买了他们家的碱水包,芝士填芯的,明天给你尝尝~】

    友善的表情包,恰如其分的语气,正如她本人那般温柔可意,毫无攻击性。

    温越不知道路辰焕在想什么,他并没有再回复。

    她未放在心上,再度点开视频,伴着低呜的风声把剩下的剧情看完。

    直到她睡眼惺忪地倒在枕头,打算深呼吸,做睡前最后的放松。

    床头的手机微微一震,她木然地摸起,顶着刺目的荧光点开消息。

    路辰焕回了个好字。车里放着轻音乐,温嘉年见女儿闷闷不乐,把音量降低。

    “怎么啦?考试成绩不太理想?”他语气轻松,并没有把这事摆太高。

    温家父母对温越从小没要求,主打一个快乐成长,拒绝内耗,精神状态起码领先十年。

    他自顾自说:“一次考差不要紧,要么试试转艺考,要么老爸去打听自主招生?或者你愿意去港澳,甚至出国也可以,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温越拧开车上的矿泉水,咽了几口,忙解释:“没有没有,就是感觉刚才可能说错话了。”

    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转述给温嘉年,老父亲沉吟了片刻,忽而低笑道:“你那个同学,就是成绩特别好的转学生?”

    温越点点头,眨巴眨巴眼,认真地看着老爸。

    “听你之前说他的那些情况,他家境估计不是特别好。这个时期的男生女生心思很敏感,尤其在最浅显的物质层面,不自觉会有比较。”

    “你刚才莫名其妙邀请同学一起回家,说不定无意中刺伤了他,他跟你互相不了解,还以为你在炫耀。”

    温嘉年年纪阅历毕竟摆在那儿,三言两语说中了要害。

    温越怔了怔,旋即恍然大悟,忽而起了一阵自责。

    她说其他人傲慢,可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实则也在无意中伤害到了路辰焕。

    她倒呼一声,懊恼一时失言忽略了路辰焕的感受。

    温越摸出手机,本还想跟路辰焕表示友好,也免生出误会。结果她此刻才发现,她并没有他的联络方式——他甚至没进班群。

    她悄声低叹,下意识往窗外望去,后视镜里早已没有路辰焕的身影。

    隔日上学,温越拎了份软布文件袋,里头是她昨晚在家筛选的资料。

    张承宜凑巧跟她在校门偶遇,两个人手挽着手进了校门。

    “你拿的什么?”

    温越扬起手臂,颇为得意:“高中三年的英语秘籍。”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粉腮鼓起一道弧度,像剥壳鸡蛋吹弹可破。

    “干嘛?想卷死我们啊!你都单科第一了,何必呢……”

    她晃着温越的胳膊,把她这小身板拽得东倒西歪。

    “不是,我跟路辰焕是帮扶小组嘛,他的问题大多是因为语法概念不清,单词和固定搭配倒不难,语法就……多练练语感,从细节抓起咯!”

    二人说话间走上楼,张承宜免不了啧啧感叹,又问:“大神好相处么?”

    温越一时语滞,毕竟才认识没几天,没察觉个所以然,“普通同学,有什么好不好的,有可能我跟他磁场不对,不过他也没想跟我做朋友吧?”

    她跟张承宜转进走廊,徐步往班里走,无人察觉路辰焕拿着那个陈旧的保温杯,步子正好落在她身后。

    张承宜叽叽喳喳:“大神一般古里古怪,还是你的周大公子平易近人噢。”

    温越拍她:“再乱说,我把你暗恋十班那个体育生的事情传出去!”

    张承宜大叫:“你敢你敢!”

    她掰着温越纤薄的肩,晃着她的身子,两个女生闹作一团,嘻嘻哈哈进了教室。

    周慕臣正跟吴迪在聊即将开幕的校庆。

    他见温越进来,不等她坐好,心急火燎地问:“昨晚你几点回家?”

    温越回忆片刻,“就晚了半小时,怎么啦?”

    周慕臣松了口气,又问:“那微信你怎么不回?”

    温越难为情地嘿嘿笑:“我意念回复你了,昨天收拾资料呢,太晚就不记得了。”

    张承宜和吴迪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隐笑,各自拿课本看书。

    “什么资料?”周慕臣总是迅速捕捉到重点。

    “英语资料。”

    “给谁?”

    “给……”

    温越没说出口,视线循着踏进后门那个不容忽视的身影挪移,路辰焕仍是一副冷淡疏离的表情,拉开凳子坐下,拧开杯盖慢慢喝水。

    她话语稍断,拎起资料袋慢慢走到路辰焕跟前,友好地将里头的iPad和文书资料取出来,放在空置的桌面。

    路辰焕扫了一眼,抬眸觑着她。

    哪怕她居高临下地望落,可路辰焕身上的气势反压倒她这株小白花。

    温越拉开椅子坐下,他的目光随之偏转,一直落在她脸上。

    她被看得俏靥浮热,忙别过头,把资料往他面前推了推。

    “路辰焕,这是我这几年学英语总结的一些小技巧,iPad里有历年真题和一位教授发给我的学习资料,我觉得挺有用,你可以试着看看。”

    东西推到了他面前,路辰焕没动,仍目光灼然地望着她。

    温越被看得不自在,低垂下脑袋,小声说:“我昨天只是出于好意,没有其他想法,你不要误会。”

    她细声讲完,推桌站起,这件事便告一段落。

    路辰焕说:“误会什么?”

    她一怔,又说不出口,回头看了他一眼。

    路辰焕仍以一种惬意的姿态望着她,可眼神里赤.裸.裸的侵略却在一点点将她心里话勾出来,逼退她的防线。

    温越摇了摇头,好不为难,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须臾,路辰焕忽而道:“今晚讲复合函数,你做错的题大多都是同个知识点。”

    温越下意识点头说好,话题戛然而止,原先的愁绪消散如烟。

    一天满课下来,温越觉得头有些胀,周慕臣和吴迪仍有兴致约去打球,怂恿温越给她当拉拉队满足虚荣心,惨被婉拒。

    温越趴在桌子上休息,等张承宜打回热水,两人懒得出校门觅食,直奔饭堂填饱肚子。

    走进熙攘的饭堂,各档打餐队伍不长不短,而在同一张单人桌,温越见着了路辰焕。

    孤孤单单,独自进食,点的仍然是最便宜的套餐,还有一碗寡淡的例汤。

    她才点好自选菜式坐回位置,路辰焕已不见踪影,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令温越不免怀疑,就那么点汤菜,他真的吃饱了么?

    今晚的菜色不合张承宜胃口,她点了碗牛肉面,随便扒拉几口,索然无味,遂怂恿温越到校外再买些零食。

    二人去了马路对面新开的商场,虽然是工作日,仍有不少学生和工作党在此聚餐闲逛。

    负一层新开了间面包店,CBD商圈的四巨头也各有一家,温越喜欢店里的芝士裹芯碱水包和斑斓面包。

    她每样挑了些,瞧见新出的烟熏火腿三明治,裹着新鲜的蔬菜,火腿厚厚一片,样式十分可口。

    或许是同情心泛滥,她当惯了管闲事的烂好人,鬼使神差地拿了一份。

    店员问:“打包还是现在吃?”

    “打包好了,单独装一个袋子,谢谢。”

    对方点头照做。

    张承宜狐疑地打量她,“干嘛?没吃饱提前买宵夜啊?”

    温越囫囵解释:“看着挺好吃的。

    温越:“……人家好心帮忙打水而已,小姐,你想象力真丰富。”

    周慕臣板着脸,吐出一句:“少跟这种人来往,说不定心里多阴暗。”

    吴迪立刻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什么意思?快说快说。”

    周慕臣盯着温越的背影,待到她也转过头,不解地望着他,这才松口。

    “我上次去级长办公室,无意中听见老师在议论转学生的家事。他老爸瘫痪,老妈好像跟人跑了,他一直独来独往也不怎么跟同学来往。”

    声音很低,确保只有他们四个人能听见。

    张承宜和吴迪夸张地捂住嘴,像演技拙劣的三流演员,眼睛瞪得比花猫还大,吴迪还改不了臭毛病地跟了句:我丢!

    寥寥一句话,内容远算不得多劲爆,可在单纯而光明的重点高中,身边非富即贵,光鲜靓丽,父母出入高级场所,从小耳濡目染皆是美好,鲜能听到这样鄙陋离奇的传闻。

    “还说,他在南禺就是个怪胎,好像还被人撞见过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周慕臣的声音越来越沉,眉清目秀神采斐然的三好生,嘴里却说着格格不入的碎语。

    “三陪。”

    温越继续道:“你本来也对这游戏不感兴趣,这样也不用浪费你的时间了。”

    原来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不想耽误他的时间。

    路辰焕很想告诉她,和她一起做任何事情都不是浪费时间。

    可过段时间他应该会为竞赛的事情忙碌,或许没法陪她做一些浪费时间的事情。

    虽是为了争取以后长久相伴的机会,但终归会舍弃一些暂时的陪伴。

    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不会轻易许诺。

    因此,他最终只能无奈地哦了一声:“好吧。”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年前,温越找时间约钱皓出来了一趟。

    在锦江边的一座茶馆。

    钱皓给温越包了红包,她本来不好意思收,但他说数额不多,她只得收下。

    “小越,我听隔壁街区警局的同事说,前几天刚放假的时候,你和你朋友当街帮忙抓获了人贩子。”他夸奖道,“你真的太棒了。”

    温越摇摇头:“都是我朋友反应够快。”

    “顺着那个人贩子提供的线索,警方查到了一个一直想查却始终查不出的团伙。昨天刚捣毁了他们的窝点。”钱皓竖起大拇指,“小越,你们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隔天仍是全天考试,早读暂时改为自习。

    温越今天来得不早不晚,她踏进教室时,四人小分队还没影,班里坐了一半的学生,纷纷埋头背单词。

    在温越的位置很难忽视最后一排,而那个格外有存在感的转学生也并没有露脸。

    她不由想起昨晚跟父亲的笑谈,天才大神果然跟普通人有壁。

    温越放好书包,习惯性先打水,她拎了其他三人的水杯从后门走,路过路辰焕的课桌前,一边是空荡荡的桌椅,一边摆了摞课本,其中夹了一本封皮稍显陈旧的书,是她昨天瞥见的那一本雪莱诗选。

    她长睫稍闪,转身出门,差些撞进某个人的怀里。

    温越忙让出半步,错愕抬眸,嘴里连声说着抱歉。视线里是那张冷淡傲慢的脸,近距离猛然觑见,连他鸦黑的睫毛也瞧得一清二楚。

    路辰焕垂眸,扫过她手里的水杯,面无表情地错身往里走,带起一阵风。

    温越闻见了清淡又存在感极强的香味,像是某种沐浴露散发的余韵,空气中带了丝清凉的薄荷气息。

    等到她再回教室,张承宜和周慕臣已坐好,各自捧着英语书在翻阅。

    水杯逐一放好,周慕臣冲她咧嘴笑,又从书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推到她面前,小声说:“我爸回国特地给你带的,听老周的意思,周末打算跟你家聚个餐,你想吃什么跟我说?”

    温越眉眼弯弯地笑,却之不恭,很快把巧克力收好。

    “什么都可以,大人说了算,我们两个跟班哪有决定权。”她弯腰把巧克力塞进书包,又隐约察觉到来自后排的目光。

    她抬眸焕去,自然无异。

    周慕臣低笑:“你说的话比我份量大。”

    温越抿唇瞪他一眼,回正身,翻开单词本默读。

    一天半的摸底考眨眼即过,考数学时有个小插曲,大家都在为最后几道大题苦思冥想之际,最后排传来一声轻微的感叹。

    坐得近的学生都听见了那声叹服:“我丢,这就做完了?”

    监考老师听见动静,轻轻叩了叩讲台,大家不敢再交头接耳,心中却有几分猜测,那人说的必然是路辰焕。

    温越心中的震然稍闪即过,而在她后排的周慕臣笔尖一顿,瞥了眼还有两道未写的大题,不由皱了皱眉。

    考完理综之后,大部分同学都赶去了饭堂,张承宜和课代表帮老师送卷子,温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周慕臣惬意地背靠座椅,两臂撑在脑后,笑着问:“等会儿我陪你吃饭?下午的自习我也不回来了。”

    温越把周末要用到的书装好,侧过脸说:“妈妈来接我,下午的钢琴课提前了,我们吃点路餐就去琴房。”

    周慕臣来劲了,“那我也去,我请悦姨吃饭。”

    温越笑着摇摇头,嘴里却说:“你喜欢吧,我跟妈妈说一声。”

    回转脑袋的间隙,再次捕获了来自路辰焕的目光,淡淡的,透着些冷意,漫不经心一瞥,随后又从容地挪开。

    温越心底划过一丝古怪,不及发散,被老妈的电话中断。

    她十月份有一项国际赛事,要去香港登台,时间紧任务重,指导老师将课时进行了调整,她只得牺牲周五的自习加紧时间排练。

    周六晚的确跟周家聚餐,地点在温越之前跟周慕臣提过一嘴的海鲜酒楼。

    他们两家人是多年世交,从爷爷辈儿开始打交道,虽然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可两家友谊长存并未逐渐生分。

    席间大人相谈甚欢,周母很关心温越的钢琴赛,还说那天也去香港给她捧场,到时候安排温机一起接送,也方便出入。

    温越的周末在练琴中度过。

    周一晨读,温越去了趟年级组交钢琴比赛的材料,回来后见桌上搁了张摸底考成绩单,而周慕臣脸色不太好看。

    张承宜把手遮在嘴边,小声说:“吴迪输得好惨。”

    温越一怔,想起饭堂里听来的那个赌局,稍稍讶然,下意识瞥了眼最后一排,路辰焕不在教室。

    她慢慢坐下,先看了眼自己的成绩,数学仍然偏弱,但总体成绩维持中游,考省内一流不成问题,离她的目标仍有很大距离。

    她轻叹,又听张承宜凑上来小声说:“那个转学生太牛了,英语坠机,就这情况还能靠双科满分拿年级第一。”

    温越不解地瞥了她一眼,“英语坠机?”

    那她看见的英文版雪莱是怎么回事?总不会临时抱佛脚吧……

    张承宜啊了声,“副班去李sir那拿试卷,看见桌上摆了成绩单,顺便偷看了几眼,扣了快三十分,排名惨不忍睹。”

    温越唇角抽搐,如果英语不理想的情况下,想要拿到年级第一,说明他的语文成绩也惊人的高,否则很难碾压其他各科均衡的学霸。

    “李sir一早把他喊去办公室,估计也在说他呢!他现在是重点培养对象,不能怠慢。”

    温越沉默片刻,刚想问周慕臣考得如何,有个隔壁班的女生在门口张望片刻,随后锁定目光:“温越,Mrs王找你,她在办公室。”

    温越忙应了一声,跟张承宜对视耸耸肩,香舌微吐,“估计又是辩论赛的事情,啊……我真抽不出时间。”

    她嘟囔着,囫囵把成绩单塞进课本里,脚步匆匆踏出教室。

    晨读期间有不少学生进出办公室,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备受鼓舞,而在房间最里面的办公桌前,路辰焕沉静着一张脸,认真听李天铭说话。

    温越瞥了瞥他,快步走到不远处的王老师面前。

    果然被她猜中,王老师还在争取让她参加辩论赛,虽然不是个能加分的活动,可拿了名次履历好看,对之后自主招生或许有帮助。

    温越在纠结,又实在分身乏术,一时犹豫着,耳畔却稀稀拉拉传来李天铭的声音。

    “……之前在南禺,你的英语成绩没跌得这么厉害过。”

    “有什么困难的地方?跟我说说……”

    “你这样,英语科目就要重点加强……”

    王老师忽然拍了拍温越的胳膊,她的思绪骤然回笼,只听老师温柔地说:“你这回摸底考单科年级第一,你不参赛,我还是觉得挺可惜的。”

    话音落得凑巧,办公室恰好陷入须臾阒静,温越对老师腼腆轻笑,还没来得及说再考虑考虑,李天铭的声音在后追来。

    “温越,你来一下。”李天铭冲她招手,又对王老师说,“老王,借你爱将一用。”

    她走上前,跟路辰焕并排站着,他拔萃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更强烈了些。

    李天铭拍板:“你们一个数学状元,一个英语榜首,我看别浪费功夫了,课后帮扶你们一组,好好把弱科拉起来。”

    温越羽睫飘飞,像雨中飘摇的蝴蝶,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路辰焕。

    少年脸色琅白,眸色有着这个年纪的男生并不常见的深邃,看深一些,却仍透着些青春年少的清亮和意气,带了些冰冷,无波无澜,好像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事令他动摇。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周慕臣瞪大了眼,心底的挫败荡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一阵莫名的嫉妒。

    年轻人总有着特殊的自我保护意识,仿佛再神经大条的人,也会在变故之前察觉到一丝不焕常的气息。

    温越默默坐下,在她身后,路辰焕本该继续往前,回到他应该在的最后一排。

    可脚步顿住,一双被洗得有些泛白的黑色帆布鞋格在过道。

    温越抬眸望他,霎时如掉进了北极皑皑冰雪当中,有一个莫名生出的黑洞,将她的脚踝绊住。

    周慕臣警觉地觑着路辰焕,连张承宜也放下了手机,目光怔然地看过来。

    路辰焕的声音有些低沉,在安静的教室显得突兀。

    “温越,今晚把摸底考的卷子过一遍,有不懂的随时问。”

    他提步离开,留下满脸错愕的周慕臣,还有吴迪的一声:我丢-

    帮扶小组的名单出炉,路辰焕和温越的名字被摆在一起,挤压在一长串名单的中间,却莫名合衬。

    张承宜跟物理课代表一组,周慕臣则捡走了各科都弱得平均的吴迪。

    一天课业结束,帮扶小组在晚自习换位置坐到一起,方便互相答题解惑。

    下午放学后温越在外边吃饭,田悦来了趟学校,给她送钢琴比赛的候选曲目,她这几天留在学院值班,怕忙起来忘了正事。

    有不少同学会提前换好座位,温越空出的位置正好留给物理课代表。

    她拎着两块芝士蛋糕走回教室,下意识往座位走,抬眼却见张承宜身旁已坐了位眼镜男,那是她的帮扶组员。

    她一怔,稍稍不习惯,绕到另一边把蛋糕放在张承宜桌上,小声说:“我妈送来的,待会儿你跟他们三个分着吃。”

    又对眼镜男一笑,显然没故意分个亲疏远近。

    周慕臣和吴迪放学就去了打球,这会儿没回来教室。张承宜回了个噢了,又继续埋头写物理题。

    温越拎着另外一盒芝士蛋糕走到路辰焕身旁。

    他手边的座位空荡荡,班里人数逢单,他又是转学生,自然没有安排同桌。

    她先把琴谱放下,轻手拉开凳子,路辰焕目光乜斜,扫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五线谱,对他来说陌生而充满距离感。

    他回正视线,手里的笔一直没停顿。

    温越坐好,把水杯摆在一边,想了想,又将蛋糕推到桌子中间,客气地示好:“我妈妈送来的小点心,晚上我们分着吃。”

    她放下两把勺子,路辰焕目不斜视,也不回答,温越有些尴尬,只觉他比想象中更难相处。

    她还没来得及将琴谱收好,路辰焕轻飘飘推来一张用蓝色笔打满标注的试卷。

    她一怔,这是她上周的摸底考数学卷,路辰焕在她每道错题旁进行了知识点标注,甚至一针见血地判断出她的思路,这些错误的方向导致了她失分。

    路辰焕盖上笔,从课桌下拿出一份来历不明的考题,已埋头开始演算。

    慢条斯理地说:“按新思路重新做,不懂再问。”

    他没再顾温越,稿纸纷飞,心无旁骛。

    说好的帮扶呢?温越没觉着他想要拿英语卷子答疑解惑,他甚至没打算复盘这一回摸底考,难不成这就是年级第一的底气?

    可事实上,他对李天铭的安排毫无意见,姿态可谓谦逊。尤其,在今天晨读回到教室后,他还主动提起了答疑一事。

    温越心底嘀咕了几句,没再深究,直接将试卷翻面。

    其他题目她是粗心一半,公式错误一半,而最后那道大题,她甚至连思路也没有,不想留空硬着头皮往下写罢了。

    她看着路辰焕的字迹,行楷龙飞凤舞,笔锋顿错有力,字如其人,有些连笔的部分流畅而锐利,倒算得上是一笔好字。

    最后那道题他列出了两种思路,哪一种都不在温越的理解范围之内。

    她有些苦恼地盯着看了会,暗自犹豫了许久,也不是不好开口,但莫名害怕路辰焕拒绝。

    若是跟周慕臣一组就好了……以他俩的关系,哪还需要考虑这么多,不明白的地方随时转过头问,连位置也不必换。

    她一时心猿意马,路辰焕的笔遽然倒下,轻轻敲在她的手背。

    温越如梦初醒,转眸一瞧,路辰焕面色平淡地望着她,眉眼微敛,显然察觉出她方才并没在思考,只是在开小差。

    两人凑得很近,他身上那阵清淡的味道变得愈发清晰。短袖校服下是结实而线条流畅的手臂,恰如其分的肌肉,并不过分惹眼,却也足够彰显一个男生逐渐过渡到男人的蜕变。

    因为书写的姿势,他们的皮肤差些挨在一起,温越能隐约察觉那泛着热意的肉.体传来的侵略感,是那种,不敢招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强势。

    “不懂随时问。”他盯着她说,眼神炬亮,透着不容置疑的气魄。

    帮扶小组本就是好意,有这么个大神当工具人,不问白不问,既然都是同学,他都主动开口,她有什么好害怕?温越按下心结,冲他点了点头。

    周慕臣打过一场球发泄,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一些。

    他跟吴迪在球场休息室洗漱干净,又去吃了顿大排面,心情逐渐转好。

    而当他踏进教室的刹那,他瞧见温越半侧着身,脑袋轻轻低垂,一手握笔,白净纤细的胳膊横在卷子上,马尾辫的发梢落在皙白的脖颈边,她极为认真地在听路辰焕讲题。

    那不可一世的转学生面目沉静,边写边说,很快引来温越不断觉悟地低叹。

    周慕臣的脸色沉了下来,略带不满地走过,他伸腿勾出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温越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卷子上,并没有留意身旁的动静。

    路辰焕笔尖一顿,“懂了么?”

    温越说:“这个知识点李老师之前提过一次,我刚刚没想起来,谢谢你。”

    路辰焕把稿纸递过去,又埋头于桌前的试题,过了半晌,低声说:“最后两道大题是用来拉分的,要么你自动弃权,要么尽快跟上。”

    温越被他说得有点脸红,轻轻“嗯”了声,开始整理那潦草却又透着条理的稿纸。

    周慕臣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闻言颇为不屑。

    他轻声“pi-ss”了下,温越抬起头,对他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我罩着你。”他无声做着口型,握拳撞了撞胸膛,一副大哥大的模样。

    温越忍俊不禁,轻轻摆摆手,重新低下头开始思考。

    路辰焕微垂着双眸,眼皮耷拉着,长睫在苍白的脸上落下一道深影。

    温越用了一节自习完成作业,再用了半节课预习第二天的功课,剩下的时间专心致志复盘摸底考。

    期间路辰焕并没有与她说话,彼此互不打扰。

    除了那道大题,温越能通过路辰焕写下的思路判断,精准找到其他题目错漏的根源,复盘起来事半功倍,不由暗暗感叹学神就是学神,看问题的角度太尖锐。

    时间缓缓淌过,下课铃敲响,部分走读的学生陆续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

    周慕臣动作很快,他拉好书包,转头看了眼温越,打算跟她一起走。

    谁知温越还在写卷子,他扫了眼,倒数第三题,等她做完也不会太晚。

    吴迪默契地跟他对了个眼神,揶揄不止,笑着先出了后门。

    周慕臣摸出手机扫了眼微信,让温机在停车区稍等,再抬头,见温越快要结束,嘴边噙起笑意。

    谁料也就是前后几秒,路辰焕不知从哪翻出了他那张英语试卷,摊在桌前,对着温越说:“可以开始了么?”

    周慕臣嘴角一僵,有些气恼地站起身,走到温越面前。

    她眼前的数学题已做完,工整娟秀的字迹,笔触温柔而流畅,跟她这个人那般毫无攻击性。

    温越只犹豫了一秒,对路辰焕点点头:“你有哪些不懂的地方?”

    周慕臣意外地盯着温越,不懂她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课后时间跟这位“年级第一”纠缠。

    “阿越,已经很晚了,今天先回家吧。”他拿了手机在温越面前一晃,晚修结束已十来分钟。

    温嘉年的微信也应时弹了出来,问她有没有放学。

    路辰焕若不闻,低声说:“语法运用不精准。”

    温越被拉扯着,决定先打发周慕臣:“你先走吧,别让锦叔在外面等太久。我爸在来的路上,不着急。”

    周慕臣:“你……”

    路辰焕极缓慢地掀了眼皮,觑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视线回落到卷子上,勾勾画画,标了几处存疑的句子。

    温越下意识看了眼卷子,确实是比较容易混淆的知识点,不过讲起来也快,摆出例句来区分就能迅速明白。

    她说:“你别磨蹭了,快回家吧。”

    周慕臣心底憋着股气,可温越态度很坚决,他没法再勉强,不然姿态做得太过,反而显得古怪。

    他沉脸扫看着路辰焕,负气般提着书袋离开教室。

    路辰焕缓慢地眨了眨眼,落笔的力道忽而一沉,试卷上留下明显的弧度。

    温越写出三个例句,划出语法部分,随后说:“你等我一下,我给我爸回个电话,免得他停太久被抄牌。”

    或许是一晚和谐共处让她放下了距离感,温越姿态极为放松,习惯性对他作了个小表情,随后背转身,拨通了温嘉年的电话。

    路辰焕默默凝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发带被她扯了下来,套在不盈一握的手腕上。

    长发披散,夏季校服轻薄透气,隐约能分辨出骨骼和旖旎的颜色,贴身的形状微微突起,淡粉色又悄无声息地躲进暗处,在白色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那是属于年轻姑娘特有的秘密,青春年少的身体,不断变得成熟,而在硕果熟到饱满多汁前,仍有一段青涩而稚嫩的,肆意生长待完全盛放的阶段。

    她路单交代了情况,挂了电话回正身,路辰焕已在例句下举一反三写出了相应的句式。

    温越一愣,转即笑道:“大神果然是大神,理解能力超群!”

    她满怀真诚地夸赞着,又提笔进入下一个问题。每科老师临下课前都特地说了句下午要考试,让同学们自己做好准备。

    最后一课早放了半小时,留时间给他们整理个人物品,顺便提前吃饭午休。

    二中因有走读生的缘故,放学时间会开放校门。

    有些同学不想吃饭堂,也会选择外出觅食,学校管理松中带紧,还算比较人性化。

    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散去,温越被英语老师喊去讲台说了会儿话,走得慢了,四人小分队在等她一起出校吃饭。

    张承宜收着课本,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王老师让我参加全英辩论赛,天啊杀了我,哪里能变出这么多时间!”温越摇了摇头,并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张承宜不怀好意地笑笑:“挤一挤总会有的。”

    她又开始搞黄色,温越太了解闺蜜满嘴不着调的性子,伸手拍她一把。

    “你要是个男的,迟早被人告性骚扰!”

    温越把桌面的东西收拾好,庆幸周慕臣和吴迪不在场,两个男生早出了教室,在走廊吹风等温越一块出发。

    “你想什么呢!你,还用挤?”班里几乎没有留人,张承宜的玩笑越开越大,视线朝她锁骨下飘了飘,笑得很浮夸。

    温越:……

    她掐着张承宜的肩膀摇晃着,玩闹着,嗔怪着,一个转身,动作霎时僵了僵。

    路辰焕仍坐在位置上没离开,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将课本放好,眼眸轻抬,恰好与温越对视。

    她忙撤了手,收起动作,有些难为情地催促着张承宜:“他们不是说要吃茶餐厅?走吧走吧,要不然回来睡不了多久了。”

    张承宜嘴上应着,把最后那本书塞好,跟上了温越的步子。

    两人明明快走到门口,温越却忽然慢了慢,回头看向路辰焕。

    他正掏出手机低下头,温越瞥见一个角,那手机看起来的确有些旧了。

    “路辰焕。”她慢慢地叫了一声,连张承宜也好奇地回过了身。

    路辰焕转头看向她,没说话。

    “饭堂十二点半就收档,你要快点去了。”她好心提醒,小幅度地指了指教室后墙挂的钟,已经十二点过三个字。

    路辰焕沉默了一会儿,面色冷淡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并没有等到路辰焕的回应,虽有些错愕,但做好事本也不为那句感激。

    三人僵持了一会儿,周慕臣也被动静吸引过来。

    他站在门边,见温越正跟路辰焕说着话,一皱眉,忍不住开口:“阿越,我们走吧。你不是想吃咖喱饭?对面那家商场新开了间餐厅,去晚了要排号。”

    温越点点头,刚朝周慕臣走了两步,路辰焕的声音追到她身后:“谢谢,温越。”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报之一笑:“不客气,你快去吧。”

    张承宜挽上她的手,脚步轻快地拉她出了门。

    教室陷入沉默,这份沉默的最后,是路辰焕和周慕臣目光那刹的相逢。

    路辰焕稍稍挑眉,站起身,把手机塞进裤兜,阔步走向了敞开的前门-

    温越吃过午饭便回了学校,走读生一般选择在教室自由活动,有些家长心疼孩子,会在附近租间房,给学生作短暂休息的处所。

    周慕臣的爸妈大手一挥,直接在学校对面买了间商品房,不过这种小事,放在周大公子身上算不得稀奇。

    他有时候打算上早读,又不想麻烦温机接送,就会选择在那间屋子里住一晚。

    就像今天中午,他开口邀请同伴随他回家休息,但吴迪说下午考语文是他的弱科,要回去临时抱佛脚背背书。

    张承宜离校时忘拿手机,一来一回时间就过去了,也不打算凑热闹,温越当然要陪闺蜜。

    周慕臣不好勉强温越,最后只得作罢。

    四人慢悠悠地走回教室,此时已有不少同学饭后归来。

    有的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有的埋头奋笔疾书,教室里有默契的安静。

    下午考语文,明早英语,再是数学、理综,最后就是下周一公布成绩的凌迟。

    不得不说,每个学校各有各的卷,名校也非高枕无忧,学霸之间卷起来就更是五花八门,一分的差距也锱铢必究。

    吴迪跑走廊上背书去了,张承宜玩了会儿手机,趴在桌子上休息。

    周慕臣刚坐下不久,被老妈一个电话叫出校门,说安排了温机给他送点心。

    她刚跟一帮阔太太结束早午茶,去的是他爱吃的那家米其林老字号,特地打包一份黑松露虾饺和绿茶薄撑,顺带还有温越爱吃的鲜果拿破仑,可谓细心周到。

    温越安静地整理好课桌,拿了水杯走出教室,见饮水机前已排了一条小队伍,看来机器已修好。

    她排了会儿队,前边有不少学生拎了五六个水杯当雷锋,她眨眨眼,想起些事情,不免抿了抿唇。

    等到她拿着保温杯走回教室,稍抬眸,霎时撞见路辰焕泛着淡漠的目光,他在人堆里就是焦点,实在令人无法忽视。

    温越将杯子搁在桌上,没停步,继续往前走。

    她在路辰焕身边停下,他应时挪过视线,掀起眼皮觑她,沉默。

    “路辰焕,饮水机已经修好了。”她说完,礼貌地笑了笑,不慎露出右边那颗小巧的虎牙,尖而饱满,温婉的气质里平添几分俏皮。

    他散漫地眨了眨眼,低声说了句“谢谢”,路短而干脆,长指一掀,掌间的书被倒扣在桌上。

    温越下意识瞥了眼,是英文版的雪莱诗选。

    她刚打算开口,路辰焕已拿了杯子站起身。极具压迫感的身高赫然在前,温越一怔,有些局促地从旁闪了一下。

    后门有人叫她:“阿越,来吃拿破仑,我妈特地买给你的。”

    周慕臣扬了扬手里造型精美的保温袋,冲温越舒眉轻笑。

    她没再顾上旁人,已提步应声走过去。

    路辰焕身后传来一阵低声说笑,从对话里隐约分辨出食物的出处,听着像是个大酒店。

    包装袋的魔术贴摩擦,发出轻微的动静,还有温越愉悦的一声惊叹,这些动静混杂着纸页翻动、笔尖书写的声响,一点点钻进他耳朵里。

    他眼眸稍敛,沉默着从前门踏出教室。

    上课预备铃声响起,教室已清空成了考场的模样。

    监考老师提前拿着密封袋进了教室,一沓沓纸页往下传,过后,屋里落针可闻,铃响,又是一阵纸张和笔尖摩擦发出的动静。

    二中纪律严明,哪怕是摸底考也不允许学生提前交卷,以免滋扰旁人。

    温越文科强,尤其是英语,她做题细致,很少有特早提前完卷的时候,一般写完作文再从头检查缺漏,坐五分钟收拾桌面,就到了该交卷的时候。

    扬城没有明显的春夏秋冬过渡,九月份的季节,太阳落山晚,闭卷铃声响起,所有人都搁笔松了口气。

    待到老师放话,大家纷纷站起身,打算到外头透透气。

    不少学生掐着时间去了吃饭,有些男生约着去了打球放松,周慕臣一周里有两天不在校晚修,他爸安排了名师辅导,直接回家开小灶。

    张承宜拉着温越给她讲英语真题,吴迪凑热闹,不知道为什么,周慕臣今晚格外不舍得,但温机已经等在了大门口,他只得跟小伙伴挥手作别。

    晚饭时间,温越在饭堂见到了路辰焕。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单人桌,吃的是最便宜的固定套餐,搭配清寡的例汤,微微低头,吃得迅速而沉默。

    她下意识看了几眼,被张承宜伸手一晃,抓回视线。

    “天才总有些古古怪怪,他不会是自闭症吧?”张承宜压低了声音八卦。

    温越佩服她的想象力,“也许他只是刚转学还不适应。”

    吴迪买了三块鸡排,逐一分完给大家加餐,拿了筷子先夹起红烧肉塞嘴里,也朝那边扫了一眼。

    “不知小天才摸底考能得第几,我跟杨帆打赌,看到底是周公子守擂成功,还是转学生一战成名。”

    张承宜啧啧啧,拿手指着他:“你背着周慕臣拿他打赌,你这还叫兄弟?”

    “赌注可是欧冠签名球衣,这么大的诱惑,我只能六亲不认!”吴迪夸张地说。

    张承宜翻了个白眼,不懂男生的乐趣。

    温越默默喝汤,只说:“南禺中学的第一名,应该很厉害。”

    她不经意抬眸,一道修长的影子从不远踱过,路辰焕一手插兜,一手端了饭盘,掷进空盘收集车,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饭堂。

    她心底诧异,悄声腹诽,他吃饭未免也太快了,这难道就是学神的效率?

    张承宜和吴迪在瞎起哄,温越潦草应付,心中无鬼,她自岿然不动。

    第二节晚修前,温越在饮水机旁接到老爸温嘉年的来电。

    今晚田悦没空接女儿,换他当温机,他确认过温越放学的时间,又问她要不要吃宵夜,父女俩说说笑笑,伴着上课铃收了线。

    温越边装水边打电话,回过身才发现路辰焕就站在她身后。

    她握着手机一怔,随后又对他客套地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回了教室。

    路辰焕的目光追循她离去的背影,袅娜窈窕,宽大的校服像把她整个人拢进飘飞的羽翼之中,蓬松的马尾摇摇摆摆,仿若蝴蝶振翅。

    他眸色深敛,回转头,望着不断倾泻的热水若有所思。

    晚修放学,张承宜和吴迪顺路,结伴同去地铁站,温越刚出校门便瞧见那辆打了双闪泊进路牙子的黑色奔驰。

    她跟好友挥手作别,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迅速拉开副驾钻了进去。

    “老爸,我的双蛋牛肉肠和豆浆呢?”

    她系上安全带,撒娇似得挽了挽温嘉年的胳膊。

    中年男人保养得当,面目清癯身材硬朗,笑呵呵地下巴朝后,“后排放着,回家再吃!”

    他按灭双闪,打转向,准备并入主车道。

    温越习惯性转头去找好友的身影,不经意间转眸,校门口昏黄的路灯里映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单肩挎着松垮的书包,稍稍低头,直视着矮半个头多的中年男人。

    他们身旁还有位烫发女人,一直在笑。

    是路辰焕,还有班主任李天铭及年级主管后勤的生活老师。

    她下意识发出声短促的疑惑,温嘉年转头望了她一眼,问缘由。

    温越将转学生一事路单说来,中年人笑呵呵道:“有机会跟这位大神同学好好请教,看看天才的学习方法,说不定有可取之处。”

    他跟女儿关系亲密,说话随和风趣,信息爆发的年代,想要跟上年轻人的节奏并不是难事,温越一向跟父母无话不谈。

    温越吐吐舌头:“大神的学习方法跟普通人有壁。”

    再转眸,后视镜里有一道孤单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又长又冷清,夜色没有吞没这道小小的影子,像妖娆的舞者在旁哼颂。

    温越暗暗好奇,他没有住校么?这么晚,该不会要回南禺吧……

    路辰焕眼眸微敛,听着这句早令他耳根子起茧的烂俗好话,今日却品察出不一样的滋味。

    英语不像数学,是点对点的精确知识点。

    路辰焕不像在故意刁难她,两人只多留了半小时,他有意识地抬眼看时间,好似掐着点叫停。

    “今天先这样,走吧。”他写完最后一个答案,利落地把笔帽盖紧。

    温越一怔,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当然以为路辰焕也急着回家。她想到那天他孤单的身影——他坐地铁,还是去公交车站?

    无论是哪种交通方式,对于独自出行的学生来说,太晚归家并不合适。

    她轻声说了句好,也开始收拾东西,眼光瞥见那盒迟迟未动的芝士蛋糕。

    “路辰焕,这个你拿回家吃吧?今晚谢谢你。”她把盒子递过去,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他没接,抬眸默默看着她,目光灼然深邃,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无形中缠绕她。

    温越把蛋糕放在他面前,“很好吃的,你尝尝。”她把书袋拉开,将琴谱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路辰焕的视线稍偏,有一瞬落在跳跃的音符之上,又沁出一丝好奇。

    温越眨眨眼,试探般小声问:“你,还有事么?很晚了,快点回家吧。”

    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背起了书包。

    路辰焕站了起来,顺手把蛋糕塞进书袋里,卷子原封不动躺在桌上,他好像没打算回家继续奋斗。

    他单肩挎着书袋,往旁走了一步,转眸看着一动不动的温越。

    只是这样被他看一眼,就像被削得锐利无比的冰刃稍稍刺破皮肤那般,她猛地眨眼,呼吸陡然一滞。也说不出缘由,总觉着这不该是一个将满十八岁,半大不小的高中男生该有的气质。

    “走啊。”他说。

    温越挪动步子,没想过拒绝,好像,也没必要拒绝。

    校内林荫道下,昏黄的路灯逶迤隐秘,照在两个身高差异明显的学生身上。同样宽松飘逸的校服,并肩默默走,影子时而交错,时而摇曳,总归没有分得很开,却并非时刻叠错。

    温越小声问:“你怎么回家呢?”

    路辰焕半晌没答,温越不由皱眉抿唇,觉着自己多管闲事。

    懊悔不及蔓延,就听路辰焕沉声说:“公交转地铁。”

    温越点点头,学校附近没有车站,所以那天她看见路辰焕步行离开,应该是到两条街之外的站点乘车。

    温越下意识问:“你住哪里呀?”

    路辰焕步子一顿,很快又继续朝前走,再没说话。

    温越觉着是她越界,便有心转移话题,踏出校门,瞧见了温嘉年的车,笑着道:“路辰焕,要不然我送你去地铁站吧?如果顺路的话,让爸爸一起送你回家也可以的。”

    她的步子停住,视线已望向马路边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路辰焕循着她的目光往前,眼底被漆光折射出的亮色刺了一下,缓缓地,淌出浓稠的墨色,蔓延在他心底。

    他转身朝旁走去,孤单的背影被风卷进夜色之中,那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身上,好似镀出一道朦胧的影罩,隔绝了一切动静。

    温越站在原地怔了怔,在父亲的催促声中坐上了副驾。

    宋佳欣只有一只脚抵在砖块上,还在往下滑,全靠温越的手拽着她才没有掉下去。

    温越丢掉的书刚好也落在池塘边缘,一半悬空。

    温越深吸一口气,准备用力把她一把拉回来。

    可还没等她发力,宋佳欣却忽然挣脱了她的手,往后倒去。

    温越不明所以,还在发懵的时候,来者中有一个已经迅速蹿到了她们身边。

    是路辰焕,他冲了过来,把往外滑的那本科幻小说捞了起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抢救了一本书。

    任由宋佳欣落到水里。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路辰焕在大厅里被女孩们围了一个多小时,简直如坐针毡度秒如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溜了出来,结果无论是给温越还是裴天旭发消息都无人回复。

    正当百无聊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人的时候,有几个男生凑过来邀请他一同去后院溜达溜达。

    刚到后院,就撞见这么一幕。

    路辰焕捡起书后,立刻转身大吼一声:“谁游泳好的快去救人啊!”

    后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动身。

    路辰焕把书递给温越,然后指着其中一个男生说:“这位兄弟,你刚刚不是说你才拿了市运动会自由泳四百米冠军吗?”

    那晚后来一起吃饭的经过,三言两语便可概括,实在乏善可陈。

    但不失为一个好的故事开始。

    比如,温越发现,她和路辰焕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之前两人虽然是同住一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却少得实在可怜,更不用说一起同桌吃饭。但在这晚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个寻常的早上。

    温越照常6点半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听了半小时的英文新闻,她来到餐厅。

    路姨已经做好早餐,这会正在布碗筷,见到她来了,说:“今天有你爱吃的流沙包和虾饺。”

    自从路姨知道她喜爱广式茶点后,总会定期给她做,温越笑着说:“谢谢路姨。”

    以往的早餐都是两个人一起吃。温越先拉开路姨常坐的椅子,再拉开自己的坐下,她刚盛了碗粥,就看见路姨走到玄关处换鞋子,她不解:“路姨,你不一起吃吗?”

    路姨笑着摇摇头,留下一句有人陪你吃,就拎着买菜的包出门了。

    温越呆怔了好一会,想不明白谁会陪她吃。

    这个时间路辰焕早就出门上班了,路姨又刚去买菜了,还能有谁?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脚步声很稳落,不急不徐的,细听还有些熟悉,她循声回头,随即就看见了路辰焕。

    那一瞬间,她不是不震惊的。

    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都这个时间了路辰焕竟然还没去上班。

    紧接随之而来的是喜悦。

    因为路辰焕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脑海里闪过路姨那句——有人陪你吃。

    她愣住。

    路辰焕夹了一筷子青菜,甫一抬眸,就见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他眸色一敛,淡声问她:“我脸上有东西吗?”

    充满调侃的一句话,很难想象会出自他口。她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与此同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如此几次,路辰焕不紧不慢地问:“想说什么?”

    她抿了下唇,说:“你早上有其他安排吗?”

    他略一扬眉:“怎么说?”

    “你之前都是六点左右就出门了,很少在家里吃早餐。”

    其实是一次也没有。

    路辰焕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完嘴角,他一边折纸巾一边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在家里用早餐。”

    话落,他起身离开餐桌,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将折好的餐巾纸丢进去。

    温越直接懵了,赶在路辰焕回屋前,她喊住他:“那晚餐呢?”

    路辰焕停步,转身看她,沉默数秒,他说:“我下班时间不确定。”

    她眨眨眼,忙回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的。”怕太热情吓到他了,又补了一句,“我事情少,等得起的。”

    声音轻轻的,听着还有一丝勉强的乐观,让路辰焕有种要是他不答应,她还可以再配合他将晚餐时间往后挪,只要他能回来。他能拒绝吗?显然不行,路辰焕挑了挑眉,退了一步,说:“晚餐看情况,遇上加班的时候我让江柏联系你。”

    说完,他转身回屋。

    温越不无恍惚,随即是莫大的欢喜。

    她可以把他的话理解为一种回应或者鼓舞吗?

    她不太确定,但不妨碍她自我肯定。

    吃完最后一个流沙包,温越快速收拾了下桌子,匆匆回到房间换衣服。

    这个早上,她是和路辰焕一起出门的。

    两人一同下楼,一同走出电梯,然后在车库分别。

    之后几天,路辰焕改变了上下班的时间,不再是之前的早出晚归,一天神龙不见头尾,反倒是变得极有规律可循。

    早上,他们一起共进早餐然后各自出门上班;晚上,他们前后脚到家,共进晚餐之后又各自到书房忙碌。若是碰上他公司有事要加班晚归,这时候温越就会收到他助理发来的消息。

    这种相处模式和同居室友并没什么两样,要说和以前哪里不同,唯一的变化就是路辰焕待在家里的时间变长了。

    除此之外,他们的关系还是原来的模样。

    说不上陌生,但也不能说相熟。

    要真计较的话,倒更像是一种按部就班的机械相处。

    温越不知道路辰焕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敢枉然直接询问,怕吓到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必要时再打破这份平静-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年末的一天。

    朋友圈铺天盖地的跨年宣传文案,温越刷了一会,恰好刷到孟安安发的,她的朋友圈定位港城,文字内容是陪妈妈度假。

    也是刹那间的事,温越想到了路辰焕。

    他今天在做什么?

    念头刚起,下一秒她就收到了路辰焕的信息。

    【yz:晚上加班,不用等我。】

    她瞬间失落,看来晚上是不能一起吃饭了,正要回复,又收到他发来的一条信息。

    【yz:晚点有事和你商量,晚上你在家还是在学校?】

    商量?

    难得他会用到这个字眼。

    这时舍友宋悦忽然问:“今年最后一天,她们溜出去浪了,我们晚上怎么安排啊?”

    温越收回思绪,想到这段时间她都住路辰焕那边,好久没和宋悦吃饭,正好今晚她也有时间,便问:“一起去北门吃饭?”

    “好啊,”宋悦从手机中抬眼,“不过你今天不陪你那个亲戚吗?”

    “……”

    自从知道温越口中的亲戚是个英俊冷漠的男人,再加上温越住到“亲戚”家里,宋悦就再也不相信两人是什么纯洁关系,甚至时不时用“亲戚”这一身份打趣调侃。

    温越没理睬,回复路辰焕:【晚上我在学校。】

    两分钟后,收到了路辰焕的回复:【下班后我来学校接你。】

    看样子事情有点急,温越不禁好奇是什么事竟然能让他亲自过来接,她回了个好字。

    傍晚下课,她和宋悦直奔北门的烤鱼店。

    外面大雪飘落,屋里热气腾腾,两人边吃边聊,吃得很是尽兴。

    八点过半,两人买单离开餐馆,踏着雪返回宿舍,快到宿舍时,温越的手机响了。

    一见备注是“yz”,她心跳快速的同时,又有些心虚,步伐都变慢了许多。宋悦早已猜到,调侃道:“亲戚打来的?”

    她双手拿着手机,点点头。

    宋悦撇撇嘴,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温越尴尬:“我……”

    “不用说那么多,好不容易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姐妹我当然是支持你啦。”

    温越没说话。

    宋悦想了想,凑到她耳旁,说:“注意做好措施。”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说:“没那么快。”

    “行了啦,别不好意思,你去吧,我自己上楼。”

    路辰焕的车就停在宿舍楼附近的停车场,温越目送宋悦进了宿舍楼,这才往停车场走去。

    寒风呼啸,冰冷刺骨,他没坐在车里,反而是站在车外,指尖点着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着。

    雪落烟升,烟雾缭绕中,他眉间微微皱着,像是被什么事困扰住了,很烦闷的样子。

    温越知道他有抽烟的习惯,但很少见到他抽,尤其还是这么心事沉扰的样子。

    一时间,她不禁好奇他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能将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变得如此不淡定。

    思绪漫无边际地散发。

    就在这时,路辰焕忽地抬眼,一个不经意看到她了,下一秒,他碾灭手里的烟,朝她走来。

    他身上有烟味,没走得太近,隔了两步远的距离,第一句问的是:“晚饭吃了吗?”

    她嗯了声:“刚和舍友吃完烤鱼。”

    他点点头,又问:“明后天有安排?”

    她犹豫了下,摇摇头:“元旦节放假,老师要回老家一趟,学习上没什么安排,我个人也没什么安排。”

    他沉默了片刻,直说来意:“明天我母亲生日,她知道了我们的事,想见你。”

    她有些意外,随即想到孟安安那条朋友圈,说:“我这边没问题,都可以配合你。”

    闻言,他眉间微扬:“没其他想问的?”

    她一时没听懂:“问什么?”

    他怔住两秒,半晌,淡淡笑道,说:“你就这么放心我?我说什么你就配合什么。”

    她算是明白他上一句话的意思,跟着笑了笑,问:“那你会骗我吗?”

    她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笑着的时候,眼睛更是明朗了几分。路辰焕看着她,自下午接到母亲电话那会积累起来的烦闷情绪,这会渐渐消散,直至荡然无存。

    他没直接回她答案,而是反问:“那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皮球被踢回来了,温越认真思索了好一会,想到之前的种种,她很是笃定地说:“你不会。”

    雪花飘飘渺渺,落在她的脸上,有种纯净的美感,路辰焕不动声色地凝视她。

    见他许久没作声,只是看着自己,温越左右思量,一边偷偷觑他,一边说:“我对你很放心,但是你要是想让我问什么,我也可以配合的,就是我可能问得没有分寸,你可以给我列大纲。”

    是有几分讨好在里面的,路辰焕不由得轻笑了声,是很无奈的一种笑,也有一种情绪被照顾到了的安抚意味,他说:“列大纲?想当记者?”

    温越深知自己闹了笑话,忙摇头辩驳:“没那个计划。”

    路辰焕眼眸笑意浅浅,看样子是取悦到了,温越暗暗松了口气。

    北城的冬夜到底寒冷刺骨,路辰焕敛敛眸,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退到一旁,说,“上车。”

    “哦,好的。”温越弯腰坐进车里,路辰焕轻声掩上车门,然后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

    温越的视线是跟着他移动的,更有甚者就那么明晃晃地盯着他看,一直到他上车也没收敛,路辰焕系好安全带,抬头,猝不及防就撞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躲闪,好一会,他问:“怎么了?”

    温越下意识道:“没什么,就是觉得……”

    意识到那话可能不适合说,她及时停住。

    路辰焕问:“觉得什么?”

    温越踌躇了一会,说出自己的所想:“你好像挺开心的。”

    路辰焕唇角微扬,说:“难道我刚才来的时候心情很差?”

    她稍作犹豫,而后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那会你在为什么发愁,不过你现在开心就好了。”

    路辰焕忽然想问,他的心情在她看来就那么重要吗?

    但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显然是不适合问的,尤其是现在。这个话题再继续发展下去,后面可就不好收尾了。他笑笑没再接话,掌着方向盘掉转车头,驶离学校。

    他的沉默在温越的意料之中,有些话越往后说越是暧昧,一个不慎容易弄得两人都尴尬。既然他及时暂停,摆明了是不想继续谈下去,那就让这个话题在她这边终结好了。

    反正她想说的话也都说了,不差那一两句。

    况且这会他眉眼舒展,和刚才靠在车旁抽烟的愁闷判若两人,她是知足的。

    最起码这个时候,他在她面前毫无掩藏。

    漆黑夜色,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车窗外,是一辆辆飞速而过的车子,快得就像一道残影。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位好兄弟的话确实有道理。

    他得尽快竞赛拿奖,向路博涛提婚约的事情,只要有了婚约,他和温越就可以永远不分离。

    时间很快到了第一次月考。

    考完第二天,温越在走廊上遇到火锅,对方叫住她:“跟我来办公室一下。”

    温越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因为考试没考好?她这次的试卷明明做的很顺。

    还是说她只是自我感觉良好?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一些很难的题轻轻松松用简单的方法解出来了,结果是误解了题目的意思,一分都没拿到。

    没想到火锅的话让她大吃一惊。

    “你竞赛想转物理吗?”火锅说,“现在还来得及。”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温越一愣,这一届参加物理竞赛的人很少,所以火锅连她这种奇差无比的苗子都想要吗?

    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火锅侧过身,把电脑屏幕掰向她那边。

    温越才看到第一考场的物理试卷已经批完了,有五个满分,除了两个参加物理竞赛的同学,路辰焕和李渺之外,还有她。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她很快平复下了心情,冷静道:“这次考试是我超常发挥,郭老师您应该也看过我之前的成绩,都很寻常。”

    “成绩倒是其次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兴趣。”火锅说,“之前在阶梯教室上课的时候,那个总和你坐一起的男生和我提起过,你以后想从事天体物理行业。”

    温越怔住,是姜哲。

    那是一个稀松寻常的夜晚。

    温越跟往常一样,加班整理材料。

    打印室极其安静,只有打印机呲呲吐纸的声音此起彼伏。机子打完一份,她拿起检查,确认无误后,在清单上打勾。

    最后一份资料核对完毕,她将十来份资料按照标签纸分类排序,抱起正要回办公室。

    手机响了,是父亲温明凯的来电。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数秒,温越搁下资料,接通。

    几句寒暄后,温明凯进入主题,他说:“阿越啊,爸爸真的抱歉,本来说好明天要给你转钱的,这不你妹妹吵着要买钢琴,你说……”

    听筒那边连连传来几声叹息。

    温越知道这是父亲的一贯伎俩,留着话不说,让她自己接下去。

    更直接点,是让她自己找退路。

    她说:“我知道了,学费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

    目的达到,温明凯却还是虚伪地说:“要不你看你妈妈那边能不能帮上忙,她……”

    温越打断他:“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先这样吧,我赶着交资料。”

    温明凯又装出一副关心的口吻:“这么晚还在工作?不过一份实习,别太拼命了,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身体要紧。”

    他话刚落,温越就把电话挂了,抱起桌上的资料离开打印室。

    回到办公室,她把资料锁进工位抽屉,关了电脑,拿起托特包正要下班,手机再次响了。

    低头一看,是上司陆平的来电。

    过往经验告诉她,这是一通临时工作电话。

    果不其然,陆平让她送份资料到星海岸会所。

    在银海证券投行二部实习两个多越,跑腿送资料是温越的日常工作之一,她已然习惯。

    时间紧急,坐地铁是来不及了,她把资料放进包里,下楼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开出十分钟,手机又一次响了。

    这次是母亲林汀晚来电。

    温越摩挲了会指尖,接起。

    同温明凯一样,母亲也是关心了她几句,然后再进入正题。

    她说:“阿越,你爸爸刚刚和我说了,他那边手头紧,学费的事情帮不上什么忙,我这边呢,你哥哥最近想买房,首付要百来万,我……”

    她亦是战术性地戛然而止。

    窗外,城市街道的景色快速掠过,只留下依稀残影。

    十三岁那年,父母相继离婚又再婚,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而她反倒成了那个尴尬的存在。

    温越收回目光,说:“就不麻烦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林汀晚忙说:“阿越你不要这么见外,妈妈会给你想办法,过段时间再和你说。”

    挂完电话,温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她靠在椅背上,握紧手机,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半个小时后,她抵达目的地。

    作为北城最有名的商务洽谈会所,星海岸进进出出的都是各界知名人士,为确保其隐私性和高端地位,这里实行的是会员制,一张VIP卡的最低消费额度是八十万。

    温越消费不起,自然没有资格进入。

    她给陆平打了电话,在门口等。

    大约十分钟后,陆平出来了,温越把资料递给他,正要走,被他唤住。

    “里边喝得正狂,你进来帮忙挡一下。”

    温越迟疑,又听到他说:“算应酬加班费。”

    银海证券的应酬加班费很高,一小时三百。

    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陆平这句话无异于拿捏住了她的命脉,她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温越跟他进去。

    进包间前,陆平特意叮嘱她:“别喝得太狠,把人稳住就行,这项目还有得谈。”

    她点点头。

    推开包间的门,一股烟酒味迎面砸来,差点把温越熏得当场转身退出去。

    但考虑到那笔不菲的加班费,她屏息往前。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一群人正在拼酒,场面激烈。

    见陆平出去一趟带了个漂亮的女人回来,都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搬救兵过来了。

    温越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

    陆平说:“这是我底下的实习生,小姑娘还在读书,你们可手下留情。”

    话是这么说,然而根本没起什么作用,反倒助长了灌酒的气焰。

    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个会喝酒的漂亮女人,一群人相继朝温越递酒杯。

    她一边喝着,一边不时朝陆平的方向看去。

    这会陆平正拿着她带来的资料和一个男人在谈事。

    他正襟危坐,说得口干舌燥;而男人窝在沙发里,像没骨头似的,半眯着眼,不时点头附和。

    沙发和酒桌只隔了两步不到的距离,一处安静紧张,一处热闹癫狂。

    很割裂的一个场景。

    然而很多项目的合同又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谈妥的。

    陆陆续续喝了近一个小时,温越实在招架不住了,借口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待了快五分钟,她捧了把冷水洗脸,擦干净水渍往回走。路过拐角的时候,偶然间撞见刚才那个男人在打电话。

    “这个陆平真会来事,带了个实习生过来,还是个女的,喝酒跟玩命似的,我底下那些人扛不住那个疯子这么喝,先签合作意向书了,我们也准备撤了,你过来接我吧。”

    挂掉电话,男人狠命吸了一口烟,摁在垃圾桶旁侧的烟灰水槽碾灭,朝包间走去。

    等人走远了,温越才慢吞吞跟上。

    回到包厢,见众人已经在收拾东西,温越问陆平:“结束了?”

    陆平指了指包里的文件:“你把人家喝怕了,徐总先签了合作意向书,细节改天再谈。”

    一般到了这个环节,项目也差不多是十拿九稳,剩下的不过是关于费用的问题。

    她松了口气,跟随陆平送众人下楼。

    陆平口中的徐总全名叫徐明恒。

    是徐氏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更是辰和资本的合伙人之一,手底下参与的投资项目众多,上市和非上市的企业都有。都说近水楼台先得越,通常券商投行都会和投资圈的人搞好关系,除了拿到第一手资讯,更是为了争取项目。

    陆平和徐明恒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次听闻他投资的项目中,有家企业计划上市,陆平闻着味就缠上来了-

    到了一楼,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叫车离开,唯独剩下徐明恒在等人接。

    他抽了几口烟,指着陆平骂:“你也太狠了,叫来的什么人,光喝酒不要命了。”

    想到徐明恒对她的评价是疯子。

    温越垂眸看地面。

    夜里十点,越光清幽,四路尤为安静沉寂。

    陆平笑着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出身优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身上几座大山压着,要赚钱养家糊口,混口饭吃不容易。”

    徐明恒骂了句:“撑不死你。”

    说话间,前方驶来一辆车。

    是一辆黑色的宾利,昏沉夜色下,极是低调奢华。

    徐明恒挥挥手:“车来了,我先走了。”

    他喝得酒不算多,但走起路来还是脚下虚浮,陆平扶他过去,温越拿包跟在旁边。

    后车座门开,徐明恒骂道:“好你个路辰焕,不会搭把手是吧。”

    里面的人没应声。

    他讨了个没趣,在陆平的帮扶下,骂骂咧咧地爬上去了。

    温越适时递上公文包。

    收回手的时候,车后座的灯恰好亮了,她下意识抬头望去。

    旋即迎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车里光线昏黄,那人贴靠椅背,膝盖上放着一部iPad,像是被打搅到了,手停在屏幕上,漫不经心投来一眼。

    目光凛冽却又凉薄。

    一瞬就摄住了她的心魄。

    刹那间,温越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定在原地,全然忘记思考。

    仿佛路围的人都不存在了,她的眼里仅且只有他。

    那人视线落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半晌,不动声色地敛回目光,垂眸看向iPad,手指不时在上面滑动。

    他心无旁骛地工作,至于旁人旁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晚风拂过,浸在皮肤上,留下丝丝凉意。

    陆平扯了下她的包。

    温越心神一凛,回过神,退后一步,与车子隔开距离。

    徐明恒趴在车窗框上,说:“陆平,你这实习生厉害!今天算我输。”

    陆平笑着说:“一般一般,咱们下次再约。”

    话落,车子朝前驶去,不多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温越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茫然。

    这时陆平说:“刚才在发什么呆?怎么跟傻住了似的。”

    她摁下心里那股说不清的感觉,说:“酒喝多了,脑子迷迷糊糊的。”

    见她脸色通红,陆平说:“不是让你悠着点喝吗?”

    温越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想让您早点拿下项目,我不敢拒绝他们。”

    说话间,叫的车到了。

    回去路上,陆平夸了她一通,显然满意,又说:“知道刚才坐在车后座的那人是谁吗?”

    温越捏紧托特包的带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是谁?”

    “路辰焕,辰和资本的CEO兼创始合伙人,别看徐明恒厉害,其实更厉害的是他背后的路辰焕。可惜这人不喜欢出风头,网上能查到的信息很少。”

    温越听说过路辰焕。

    私募基金行业的大佬级别人物,早年在国内资本市场热衷于风险投资和股权投资时,他独辟蹊径,组建了一支团队专注于并购基金。那时国内的并购业务还属于半空白状态,起初他的决定并不被市场看好。(*1)

    直到2013年,国内并购风潮盛起,辰和资本迎着政策乘风直上,他带领的团队前前后后操盘了十几跨境并购项目,涉及金额超百亿美元,短短几年间就成了私募行业的一个传奇。(*2)

    如今辰和资本的业务涉及众多,一二级市场都有涉略,但其并购业务一直是行内的重要参考样本,其操盘手法可谓娴熟。

    传闻,路辰焕早年间在国外顶级投行工作,从事的便是并购相关。后来辞职回国创立辰和资本,能一路顺风顺水壮大到现在的规模,少不了他原来老东家的资本注入。

    想到刚才那数秒的对视,温越轻声说:“他看起来很年轻。”

    陆平感慨:“是很年轻,32岁的年纪,能有现在这个成就,是投行圈的人中翘楚了。”

    陆平今年30岁,在银海证券工作6年升到了高级经理的位置。如今他想更进一步朝副总裁的位置争取,只能多方拉拢项目,从承做过度到承揽,在承揽岗发挥到极致。

    温越说:“师父您也很厉害。”

    陆平说:“你也不错,一个女孩子这么拼命,刚才徐明恒一直问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想了下,说:“混口饭吃不容易,好不容易留在银海跟着您实习,不能辜负师父你的栽培。”

    前句是刚才自己回复徐明恒说的话,陆平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

    笑意是有几分酸楚的。

    到了学校,温越和陆平道别,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夜里十点多,校园道路一片静悄悄的,角落处偶尔传出几声虫鸣声,显得这个夜晚更加静谧了。

    回到宿舍洗完澡,温越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写实习记录。

    写完,她保存文档,正要关电脑,忽地想到什么,她挪动鼠标点开了下方的浏览器,然后在搜索框输入“路辰焕”三个字。

    页面跳转,在页面结果快跳出来的那瞬间,温越啪的一声将电脑盖上。

    她扯过搁在架子上的干毛巾,心有余悸地擦着头发。

    寂静的夜晚,椅子上的电风扇呼呼刮着风。

    她心砰砰跳跃。

    温越用手摁住胸口,同时在想——

    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路辰焕在教室另一边看着两个女孩言笑晏晏,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劲又上来了。

    明明他才陪温越罚站那么久,她一坐到座位上后,就连看都不往他这边看一眼?

    正当他生闷气之时,温越起身,快步从教室后面绕过来,走到他面前。

    她向他提了个他十分想拒绝的请求。

    “阿焕,渺渺有点急事得回一趟老家,下午校队和英国同学的友谊赛,她让我问一下你,你能顶替一下她,和东至配合作战吗?”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她既然有求于我,怎么不自己来?”路辰焕双手抱臂,朝李渺那边撇了一眼,她正埋头收拾东西。

    “阿焕,”温越解释,“渺渺现在着急回去。”

    路辰焕说:“既然有求于人的事都可以让别人代劳,就证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温越面色无奈:“阿焕……”

    这时,李渺提着书包从教室后路过,朝他这边喊了一声:“路辰焕,这次拜托你了。”

    路辰焕瞪过去,他还没答应呢,可还未等他说话,对方就已经消失在教室门口。

    大雨磅礴,行人慌忙躲避。

    隔着重重雨幕,路辰焕迈步走下台阶,注意两边的车况,穿过马路,朝自己走来。

    他人高,身形极其优越,撑伞走在大雨里,步履不慌不忙,和匆匆行人行成鲜明的对比。

    温越看着他,有一刹那,她悸动于这孤寂夜雨中的一抹亮色。

    路辰焕到了跟前,站在台阶下,掀起眼皮,看着她,说:“现在走?”

    目光清冷,与这茫茫大雨相映成趣,温越只觉路身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他外貌出众,尽管只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衣黑裤,也是人群里最为引人的存在。

    路围不少人朝他们这里看来,眼里多少带着笑意和羡慕。

    温越紧了紧手,莫名生出一股勇气,说:“好。”

    他上前一步,伞面朝她倾斜过来,温越走下台阶,走进他的伞里,走到他的身旁。

    两人并肩往前走,雨势不减,雨水低落又溅起,裤腿已然被打湿。

    温越抱着托特包,偏过脸,视线飞快在他脸上划过。

    他面色沉静至极,全然没有因为这雨从而眉头紧锁或者不悦,颇有种超然物外的洒脱感。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条间隙,步伐一致,温越有种错觉,好像她不只是走进他的伞里这么简单。

    她好像还就此走进了他的人生。

    到了停车的地方,路辰焕先送她上车,然后他撑着伞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他一坐进来,整个密闭的空间因为他的到来显得更加安静逼仄了。

    温越心没来由地一紧,余光瞥到他,一愣,整个人转向他。

    她盯着他的左肩,说:“路总,你的衣服……”

    路辰焕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扫了眼,半晌,不以为意地问:“送你回学校?”

    温越说:“会不会麻烦你?”

    他笑了声,声音轻轻略略的。

    她瞬间捏紧手。

    静默间,路辰焕已经将车开出地下车场。

    雨还是那么大,雨刮器乐此不疲地工作着,为此时的安静更添几分静谧。

    一时,气氛尴尬却又紧张。

    到了一个路口,车子刚缓缓停下,温越的手机响了。

    是林汀晚打来的。

    她摁掉。

    过了两秒,换成了温明凯打进来。

    她继续摁掉。

    路辰焕的声音适时响起:“不想接可以拉黑。”

    她诧异地看向他,一双大眼睛属实有几分慌张,他看在眼里,伸出手,说:“需要我帮你吗?”

    温越受了蛊惑,将手机递出去。

    路辰焕看着眼前的手机,有几分意外,意外她对自己的信任。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淡声问:“最上面两个?”

    她嗯了声。

    他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过了会,把手机还她。

    温越说了声谢谢。

    他说:“如果真的要说谢谢,陪我吃顿饭?”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幽沉,温越和他对视数秒,她点点头,说:“好。”

    路辰焕扬扬眉。

    从刚才到现在,她似乎还没有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何其安分,又是何其地让人感到莫名的舒适。

    路辰焕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片刻,一个清晰的念头涌上心间。

    他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敲了会方向盘,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

    半小时后,车子驶进开进某处高档小区,转了两个弯,开进某栋楼的地下停车场。

    温越略微诧异,她以为路辰焕的吃饭会是去某处餐厅,不想是回到个人住处。

    路辰焕下了车,见她抱着包站在一旁,不紧不慢问了句:“上去吗?”

    温越手指微微蜷缩,有片刻迟疑。

    他浑不在意,转身往前走。

    就在他要走进电梯前,温越急忙出声唤住他:“等下。”

    他身影顿了下,但没回头,径直走进电梯然后再转过身,手伸向楼层按钮,摁了下,才施施然抬头。

    温越是跑着过来的,她胸腔微微跳跃着,起伏不定。

    就像她此刻的心思,飘然不定,没有个明确的去处。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错过与他独处的机会。

    尽管她并不清楚他私底下的为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愿意和他走。

    就像刚才她没有任何迟疑走到他的伞下一样-

    路辰焕住在21楼。

    一梯一户的大平层,电梯直达入户。

    走出电梯就是玄关处,路辰焕走在前面,将车钥匙扔到柜面上,换上黑色的家居拖鞋,他身体微弯,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淡粉色的拖鞋,放到她面前。

    看到这双鞋子,温越迎头就是一棒。

    他家里有女人?

    这时,路辰焕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妹妹放在这里的鞋子,没穿过。”

    她眼前刹那间豁然开朗。

    换上拖鞋,又听到路辰焕说:“左手第二间是她的房间,衣橱左边的衣服和毛巾都是新的,你找身换上。”

    一切的一切,都很难用‘一时兴起’‘心血来潮’来概括。

    真要计较的话,倒更像是一种‘处心积虑’。

    可是,她身上有什么是他可以谋求的?

    温越不懂,却也不敢问。

    怕自己自作多情,误会他的一番好意。

    更怕自己猜中他的心思,让事情朝预定以外的方向发展。

    她索性沉默-

    一桌茶点,只有温越一个人在吃,路辰焕基本没动。

    想到这些食物最后也就落个被扔掉的结局。

    她试探性地问:“剩下的我能带回去吗?”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眼,说:“可以。”

    温越将盒子盖上,分成两袋,一袋是吃过的,一袋则是全新的。

    她收拾好,路辰焕起身,说:“我送你回去。”

    他所在的这处小区离北城大学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

    温越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能和他多待一会,默默将话咽回去。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出来驶上地面,温越这才发现,雨停了。

    雨后世界一片清新,就连路灯的光亮都要比平时更清晰明亮几分。

    一路无话。

    五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北门。

    北城大学的北门口是一条美食街,路围还有不少便宜的房屋出租,是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这一带总是最热闹的。

    许是雨停了,大家又都出来觅食。这会,街上人来人往,潮湿的地面被踩得泥泞不堪。

    温越解开安全带,说:“今晚谢谢路总,我先回去了。”

    路辰焕没说话。

    她下车。

    关上车门,站到一旁。

    路辰焕手搁在方向盘上,面色若有所思,半晌,终是一句话也没说,朝她这边看了眼,掌着方向盘,驱车离开。

    没一会,迈巴赫驶进入茫茫夜色,片刻就隐没不见了。

    温越转身,心事重重地往学校走去。

    宿舍阿姨有养流浪猫狗的习惯,她把那袋没吃完的餐食拿给宿舍阿姨。回到宿舍,宋悦刚打完一盘游戏,见她回来,说:“今天怎么这么晚?”

    温越默了下,问:“要吃夜宵吗?”

    宋悦拿过袋子一看,见是茶点,说:“这家好贵的,你怎么舍得买这么多?”

    想到父母,再想到路辰焕,她含糊不清道:“有人请客。”

    宋悦一边撕筷子,一边看她,突然察觉哪里不对:“我记得你今天出门穿的不是这套衣服?”

    听到这话,温越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总算想起忘记什么事了。

    刚才道别,她好像没跟路辰焕说,这套衣服什么时候归还。

    宋悦狐疑道:“新买的?”

    她摇摇头:“不是,别人的,之后还要还。”

    宋悦还在说什么,温越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顶上最近的一通电话就是路辰焕打来的。

    盯着身上的衣服看了会,她点开号码下面的短信图标,编辑一条信息发给他。

    发送完毕,她将手机倒扣放在桌上,找了一套睡衣进浴室。

    温热的水洒在脸上的时候,温越闭上眼。

    她想,不论路辰焕是否对她抱有何种心思。

    她对他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一阵沉默后,付东至开口:“是何老师那边给你施压了吗?”

    “不是,”老赵摇头,“之前的比赛你们俩带着我,不厌其烦地帮助我,我真的十分感激,也想和你们比肩而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可能我真不是学这块的料子。上周的比赛,从第四关开始,即使我每次做的都是最简单的那道,也依然是最慢的,到最后一关的时候,我几乎毫无用处……”

    “我们都是从小开始学计算机的,你初三才开始,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不要质疑自己,能力总会随着训练学习提升的。”李渺宽慰他道。

    “不是的,我从起点就落后了太多,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了,和你们一起比赛,我压力太大承受不住了,”老赵的声音都嘶哑了,“你们要是和路辰焕同学组队的话,之后的比赛肯定会更容易……”

    忽然被提到,路辰焕顿时不知该不该进去。

    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呼唤:“阿焕。”

    是温越,她来找李渺吃饭,看到路辰焕在门口站着不进去,不明所以,就喊了一声。

    教室里的三人听到动静,纷纷往门口看过来。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因为是从后面过来的,温越没有注意到路辰焕尴尬的表情:“阿焕,你怎么杵在这儿。”

    路辰焕咳了一下:“刚刚脚抽了下筋。”

    “我来拿个东西,马上就走。”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往自己座位走去。

    温越这才瞥见教室里的情景,瞬间意识到气氛不大对劲:“渺渺,你们现在有事?”

    李渺朝她抱歉地笑笑:“越儿,今天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你先去吧。”

    路辰焕到自己座位上从抽屉里随意拿了本书,过来就拉温越的手腕:“阿越,跟我一起出去吃吧。”

    这学期开始的时候,他强迫自己跟着温越她们去了几次食堂,可食堂挤的太难受,饭菜也很难合胃口,他很快败下阵来,还是天天跑外面下馆子。

    任务再紧急,他也不可能让温越一个人吃饭。到两条街外那家高端中餐厅找个包间,点些快手菜,边吃边写应该不会耽误太久,实在不行他下午翘半节课赶进度好了。

    还没摸到教室门边上,老赵叫了声:“路辰焕同学,可以等一下吗?”

    介意吗?

    温越也说不清楚。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想了许久都没个结果,干脆拿起手机,点开路辰焕的微信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很干净,寥寥几条工作相关的公众号文章转发,也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是单纯的转载。

    她划两下屏幕就到头了。

    像是不甘心,她又点开那些公众号文章。

    无一例外,都是一些并购投资案例,和一些行业政策相关新闻。

    冰冷而生硬,没有一丝活气,就像他这个人。

    温越叹了声气。

    这时,对面的窗帘掀开,宋悦露出脑袋问:“怎么了?”

    她放下手机,沉默了会,说:“我可能要经常不在宿舍住了。”

    “啊?”宋悦一下子坐直,“发生什么事了?”

    温越也不知怎么和她说这事,只说:“要搬去亲戚家住一段时间。”

    “亲戚?你哪来的亲戚?”

    “……”

    宋悦说:“不对劲,温越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温越故作淡定:“我能做什么坏事?”

    话虽是这么说,宋悦却不相信:“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今晚真是去见男人?”

    温越说:“最近确实喜欢上了一个人。”

    宋悦顿时八卦心起:“来找过你几次的那个男人?”

    “不是,是别人,你没见过。”

    “那个人不会是你口中的亲戚吧?”

    “……”

    温越不说话了。

    宋悦好奇心被吊足了,问:“什么时候搬?”

    对面的床铺传来闷闷的一声:“这路六早上。”

    宋悦说:“那正好,路六我没事,到时看看你这亲戚长什么样,竟然让你突破道德底线也要和他乱/伦。”

    “……”温越无奈地叹了声气,“禁止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危险想法。”

    宋悦哈哈大笑-

    路六早上,路辰焕准时在九点给她发来微信。

    她把他的微信备注为 ‘yz’。

    那会她在检查行李,手机震动的时候,宋悦正好看到,瞥了一眼,说:“yz是谁?刚给你发消息了。”

    温越连忙放下清单,拿起手机,说:“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遮遮掩掩,有猫腻。”

    “你就别调侃我了。”

    温越拿着手机到外面走廊,给路辰焕回拨电话。

    甫一接通,她捏紧手机,问:“你到了吗?”

    那边嗯了声,语调平平淡淡的:“你在万柳园6栋?”

    “对,”想到什么,她略微迟疑地问,“你在宿舍楼下?”

    那边又是轻描淡写地一声“嗯”,像是无关紧要一般,可这声轻轻的肯定却是在温越的心里扬起了惊涛骇浪,她久久不能平静。最后还是路辰焕的声音将她游离的思绪中唤回来,他问:“东西多吗?需要我上去拿?”

    “不用,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就可以了。”

    挂了电话,温越回到宿舍,她的行李总共两袋,一个是小行李箱,装着书籍,另一个则是行李袋,装着衣服。两个行李装的东西都不多,很轻。

    宋悦说:“是他打来的吧?我们现在下去。”

    她提起那个行李袋就走,温越想叫住她,末了,还是放弃了,提着行李箱跟在她后边下楼。

    两人住的三楼,搭乘电梯下去很快。到了一楼,温越就听见进来的女生们小声感慨着“好帅”、“好正”之类的话语。

    她疑惑不解,等走到宿舍楼门口,看见站在不远处树下的路辰焕百无聊赖地划拨着手机,而路过的女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再收回目光笑着掩嘴说悄悄话,那份疑惑迎刃而解。

    宋悦也看见了路辰焕,装了撞温越的手臂,感慨道:“好帅的一个人,秒杀院里的所有男生。”

    温越微不可察地附和。

    宋悦看够眼了,问:“你那亲戚呢,不是说到了吗?”

    温越正要回答,余光瞥见路辰焕朝她们这里看了眼,下一秒,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收起手机,迈步往这边走来。

    温越的神经在那一刻绷紧到极致。

    而宋悦还在说:“要不要给你亲戚打个电话……耶?这帅哥怎么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好像在看我?”

    话落的那一瞬,路辰焕正好走到两人面前,停步。

    他低头看向温越,不动声色地打量数秒,视线移向她和朋友手里的行李,说:“行李就这么多?”

    温越点点头:“就这些。”

    听到这对话的宋悦,眨眨眼已经说不出话了。

    路辰焕伸出手,说:“车停在后面,行李我来拿。”

    行李不算重,加之又是在宿舍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朝她们看,温越也没扭捏,将自己和宋悦手里的行李都交到他手里。

    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舍友,宋悦。”

    路辰焕朝宋悦点了点头,说:“你好。”

    宋悦笑得一脸花痴:“招越的亲戚你好,接下来我们招越就麻烦你照顾了。”

    听到这声称呼,路辰焕看向温越,似乎在询问。

    温越:“……”

    各自沉默了一会。

    路辰焕问:“现在就走,还是你要再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温越说:“东西都带了,现在走吧。”

    路辰焕略颔首,一手拎着一个行李,转身,朝楼后面的停车场走去。

    温越和宋悦告别。

    宋悦问:“这真是你家的帅亲戚?怎么感觉不太像。”

    她打马虎眼:“事情有点复杂,以后再和你说。”

    送宋悦回宿舍楼搭电梯,等人进电梯上楼了,温越转身往外走。她们这栋宿舍楼到停车场并不算远,可她还是走得很快,脚下生风一般,就像是去见心上人那般急切。

    事实上,温越想,她确实是去见自己的心上人,至于这个心上人有没有自己,那就不得而知了。

    抵达停车场后,她一眼望过去,随即在左手边找到了路辰焕停车的位置。

    不过这会路辰焕在接电话,他一向工作忙,为了不打扰到他,温越站在一旁等一会,等他结束时,她才走过去。

    路辰焕侧过身,见她过来了,往她身后看了眼,没见到她的室友,他收回目光,问:“走了?”

    她点点头,说:“好。”

    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一处装饰高档的小区,转过两个弯,进入一栋大楼的地下车场。

    这不是温越第一次来这边,她清楚地记得父母来北城找她谈卖老房子那晚,大雨磅礴,路辰焕就把她接到这边来。

    那会她就猜到他可能是有所图谋。

    不久后,她的猜测得到印证。

    现在她再次进入他的房子。

    不同于上次的匆匆停留,这次她将用“妻子”身份和他共同生活一年-

    电梯抵达21楼,门开,路辰焕率先走出去,他将行李放在玄关旁边的椅子上,打开鞋柜,拿出一双粉色的拖鞋放在她面前,说:“这是安安为你准备的,和她的是同款。”

    温越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又听到他说:“她平时不住这边,去年临时在这里住过一个越。”

    这是在跟她解释吗?

    温越揣摩不准,犹豫了会说:“我待会上微信和她说谢谢。”

    话落,路辰焕侧过脸看着她,视线有种考究的意味。电光火石间,温越想起他之前问过自己是不是喜欢说谢谢,想到是这种可能,她略感无地自容。

    好在路辰焕并没有因此继续说什么,倒是跟她说了另外一件事:“先录入你的指纹。”

    录完指纹,路辰焕又将进出电梯和小区大楼的门卡递给她,最后带她去挑房间。

    他带她选的是右手侧的房间,“路姨平时会负责我们的起居生活,不过她不住这边,为了不让她生疑,只能麻烦你选择和我同侧的房间。”

    温越表示理解:“我都可以。”

    话音刚落,路辰焕带她停在一间卧室门前,听到这话,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说:“你真的不怕?”

    那晚他问的是介意,这次他更直接,问的是怕不怕。

    怕吗?

    温越看着他,心里想的是,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再谈她怕与不怕的事,是不是为时已晚?

    她摇摇头。

    他没多在意这个问题,说:“选一间,剩下一间你可以做书房。”

    这一侧的房间共四间,两两相对,温越想了下,问:“你住哪间?”

    路辰焕指了指身后。

    她若有所思,说:“那我选你对面这间做卧室可以吗?”

    她仰着脸问他,眼睛实在澄净,像是在问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

    可就是因为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路辰焕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温越这个人。

    他能察觉她问这个问题时的一丝胆战心惊,很转瞬即逝的一种感觉,等他再去辨认,她又是寻常的一副模样。

    路辰焕思考数秒,说:“你喜欢就好。”

    温越转过脸,看着卧室里的面貌,在路辰焕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嘴角微微抿起。

    卧室每天都有打扫,是以拎包入住完全没问题,温越将行李搬进去一一摆放。而路辰焕接到了一通电话,这会正在隔壁书房谈事情。

    她收拾好的时候,路辰焕也结束电话,过来敲她的门。

    他问:“徐明恒请吃饭,去吗?”

    听到这个名字,她一下子又变得拘谨:“可以吗?”

    他点点头,说:“安安也在。她希望你能去。”

    或许是后面这句话,她没再迟疑,说:“我要不要换身衣服?”

    路辰焕的目光在她身上做短暂停留。

    温越的穿衣偏休闲类。比如今天,她上衣穿的是奶油色针织毛衣,搭配宽松直筒毛呢黑裤。

    很温柔的一个形象,加之她身材高挑修长,又显得很有气质。

    他敛眸,淡淡说道:“不用,只是几个朋友相聚,舒适为主。”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温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拿起桌上的手机追上他。

    赴约的路上,温越偶尔看着窗外的风景,偶尔透过副驾驶的车窗,去看路辰焕映在玻璃上的身影。

    他神色依旧平静,唇线抿平,双手扶着方向盘,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松弛感。

    温越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等会要和他朋友吃饭的事。

    随之又想起出门他的那句——舒适为主。

    温越忍不住想。

    她这是被他邀请进入他的朋友圈了吗?

    今天居然连着误会了她两次,路辰焕顿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

    见他表情稍缓,温越柔声道:“阿焕,我下次一定注意。”

    路辰焕双手抱臂:“那如果有下次,店员弄错了,你会优先把全糖的给谁?”

    温越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我注意到了,肯定会先给你。”

    一杯奶茶而已,李渺又没有路辰焕这么娇气,肯定是不会介意的。

    还好路辰焕不是问他和李渺同时掉水里,她会先救谁。

    听到温越的答案,路辰焕心中的闷气彻底烟消云散。

    就算他输了比赛,不得不让李渺当自己的队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对于路辰焕和李渺付东至组队这件事,最欣喜的莫过于校队的老师们。

    全国创意编程赛要六月份才开始,前面的时间不能耽搁,老师们找了好几个市里和省里的比赛,要求他们都去参加去练练手。

    短短时间内,他们队伍不负众望,一连斩获好几个奖牌,甚至还在一个企业举办的比赛里,打败一众工作党,为林荫争了不少光。

    对于温越而言,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不过和以往最大的区别是,每天放学后,路辰焕通常要在校队训练室留到很晚,她得等他一起走。

    她对此挺乐意,这样就不用回家吃完饭了。开年以来,路博涛晚饭在家的频率高了许多,以至于她时常没心情好好享用晚餐。

    春季学期,高三同学要么保送要么准备高考,训练室的人少了许多。温越有时候会留在教室写作业,更多的时候则会跑到训练室去,找个空位做奥数竞赛题,这样遇到棘手的难题,如果路辰焕他们没那么忙,她就会让他们帮忙看看。

    可以说,在老师办公室见到路辰焕之后,温越整个人都是不在状态的。

    而他那句“前段时间刚领证”,直接将这份恍惚彻底推向高潮。

    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路辰焕是出于礼貌回答,这句话并不做得数,更不能将其当真。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欣喜。

    她想,至少有那么一个时刻,她在他的生活里占据了一部分位置。

    虽然短暂,却也实际存在,并不是她的独自妄想。

    后半程,温越的心绪倒是平静了许多。尽管在赵允和路辰焕聊家庭相关的事情时,她照旧低头默默吃东西,不敢多加参与,但她远没有刚开始的无措。

    八点半左右,三人从私房菜馆出来。

    街上灯光明亮,人来人往,夜晚下的北城随处可见的热闹。

    赵允的住处就在附近,他直接走路回去,就当作是散步消食。而路辰焕的车还在学校,温越正好要回宿舍,赵允让她送路辰焕。

    温越看了眼路辰焕,后者神情平静,她尴尬地应下。

    两人往学校走去。

    十二越的北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据天气预报消息,可能过几天就要降雪了。

    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忽地,听到路辰焕问:“送你回宿舍?”

    她停住脚步,侧过脸看他。

    路灯昏黄,他的身影恰如其分地隐在光影里,映得他整个人高深莫测的同时,又彰显几分清俊。

    温越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她才说:“我事先不知道老师要参与到你的项目。”

    路辰焕有些不明白她的话:“这有什么关系吗?”

    那是自然有。

    她斟酌了数秒,捏紧手指,说:“我怕你误会我托老师的关系进你的项目。”

    虽然现在的事态和走后门没什么两样。

    路辰焕敛眸,将她的话和她此刻的反应联系在一起,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想了想,问:“你之前来辰和面试过?”

    话题跳得太快,温越有些懵,但还是镇定地说:“暑假的时候投过简历,最后的面试没过。”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

    温越原本以为他会问面试没过的原因,结果等了半天,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反而是问她这段时间在家里住得习不习惯。

    先前因为他忙碌,两人鲜少有说话的机会。

    这还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快半个越,两人第一次说起这事。

    温越说:“还可以。”飞快瞥了他眼,又补了一句,“很有家的感觉。”

    这句话并不夸张,而是她这段时间最深刻的一个体会。

    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她基本上可以说没有家了。明明她有父母,父母的经济条件尚可,但他们却不愿给她一个容身之处。

    路辰焕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目光不禁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很有家的感觉,评价如此之高,让他不禁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温越见他久久没说话,强调道:“我说真的,没说假话。”

    神情无比较真,也很焦急。

    他突然就笑了,是很惬意很轻松的一种笑,全然发自内心的。

    她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加询问。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路口。

    往前走,是去他停车的地方;往左边走,则是她宿舍的方向。

    晚风吹拂,寒冷的风息自两人路身穿过,在幽寂的路灯下,有种温柔的和谐感。

    那一瞬,温越异常的清醒,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她说:“iPad在家里,里面有我作业的资料,我今晚回那边住。”

    语速飞快,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说完了,就等一份判决。

    她是看着他说的,可等说完了,却又低头看地面。

    这不禁让路辰焕想起刚才吃饭那会,她听到他和赵允后来的谈话,也是这般低头。

    两次出卖她的,都是她因为紧张发红的耳朵。

    她的紧张源于什么,路辰焕大概能猜到一些,但他没在意,更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一段各取所需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至于其他,则是无关紧要。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朝停车场走去,走出一段路了,见身后没有动静,转头往回看。

    温越站在路口,双手握着包包立在身前,眼眸低垂,整个人一动不动的,似乎在想什么。

    他看了会,说:“晚上不是要回去?”

    闻声,她抬头,一脸迷茫。

    他又说:“坐我的车回去。”

    她眼神一亮,路灯映在她的眼底,仿佛一盏盏应声而亮的小夜灯。

    看着她欣喜地朝自己走来。

    路辰焕想,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温越自然是高兴的。

    一方面是她撇脚的理由被他看穿了,他却不说破;一方面是这是她和他同居这么久以来,两人第一次一起回到这个家。

    如果这里可以被称作家的话。

    温越换好衣服,站在门口听了会外面的动静,安安静静的,想必这会路辰焕人不在客厅。

    她想了想,坐到书桌前,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打开,等待开机的间隙,她看见桌上的iPad,伸手拿起。

    说起来,这台iPad还是路辰焕给她的。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细致路到的人,看见她的iPad不能用了,便给她了一台新的。

    可能在他看来,是举手之劳、极其顺手的一件事,放在她身上并不是。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在意过了。

    而他及时给了她这种需要。

    温越觉得,对他动心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她在卧室写了半个小时的作业,期间又抽空查了几分钟奥方科技和环视科技的资料。没一会,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她起身走出去。

    路辰焕正在给自己倒水,见她出来,问:“要喝水吗?”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和他说话相处的机会,便说:“好。”

    她的杯子是粉色的,就挂在木架上,路辰焕取下,先用开水润洗了一遍,再给她倒了杯温开水。

    她双手接过,忙说:“谢谢。”

    他没作声,端着水杯走到客厅。

    喝了两口水,他放下杯子,拿起茶几上的资料翻阅。

    温越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她一边喝水,一边不时朝他看过去。

    他看资料的时候很认真,保持着一个姿态不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文件上,给人一种很投入的感觉。

    翻完一份,他合上放在茶几上,又去拿旁边的一份。

    正要打开看的时候,他突然抬眸看她,定定地盯了她会,就在温越感到不安时,听到他说:“你这段时间出门没用车库里的车?”

    她怔了一瞬,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坐地铁挺方便的。”

    刚搬进来那个晚上,路辰焕就给了她三把车钥匙,让她任意挑选一辆车便于出行。当然了,三辆换着开也不是问题。

    温越一次也没使用过,照旧是出门搭乘地铁。原因无他,路辰焕车库里都是豪车,价格摆在那,她若是开到学校,恐怕要引起一番流言蜚语。

    像是猜到她所想,路辰焕问:“怕别人说闲话?”

    她抿唇没说话。

    他沉吟数秒,说:“接下来你要参与奥方科技的项目,用到车的场合很多,”顿了下,他问,“你心里能接受价位多高的车?”

    温越一时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等她反应过来时,又听到他说:“算了,这事我让江柏安排。”

    话落,他拿起桌上的资料,起身朝书房走去。

    温越懵圈了好一会,余光瞥见他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她想也没想,起身快步朝他追去。

    她喊住他:“等一下。”

    路辰焕闻声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眼里有询问。

    她脑子实在乱得厉害,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先是她在老师办公室遇到他,现在又有他关心自己的出行问题。她不想自作多情,可是他的行为又让她觉得这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纠结了一会,她索性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

    他似是不解,问:“什么为什么?”

    “安排车子的事情。”

    他看着她,目光颇为意味深长,静默半晌,他不急不徐地说:“你觉得呢?”

    很耐人寻味的一句话,不仅没解开他的疑惑,反而是增加了她的困惑。

    温越唇瓣翕动,许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路辰焕说:“还有其他事吗?”

    她摇摇头。

    他也没再言语,拿着资料,转身走进书房。

    门轻声合上,走廊瞬间变得沉寂。

    温越站了一会,回到客厅。

    窗外夜色漆黑,屋里灯光明亮,偌大的玻璃窗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她看着,徐徐朝落地窗走去,走近了,她伸手推开窗。

    窗户只漏了条缝,寒风即刻从那缝隙里涌进来,一股凛冽的风息扑面而来。

    温越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身体,是很生理性的一个反应。

    风很寒冽,吹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生发冷发疼。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胸腔某个位置这会滚烫烫的,搅得她心绪上下起伏,她急切需要这股来自外界的寒冷,好让她足够冷静。

    她倚靠在窗户旁,伸手将窗户又往外推开了一点。

    投票在三天后结束,最后路辰焕以两票的优势夺得冠军。

    午休时,他招呼着狐朋狗友们往一家高档餐厅走去。

    “本校草今天请客!随便点!”

    周围路人纷纷放慢脚步,往他这边看过来,无一不是满脸稀奇。

    世上校草千千万万,但还真没见过自称本校草的。

    要说帅吧,确实也帅。

    只是那幅嚣张的表情,完全破坏了五官本应有的美感。

    多帅的一个小伙子,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路人们不约而同想着。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温越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校花校草评选这件事她是知道的,这几日在校园里走着,周围投来的目光明显增多。

    她一点都不喜欢以这样的方式引人注目。

    每次她引人注目的方式要么是容貌,要么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流言,她真的很希望自己拥有隐身的能力,成为一个透明人。

    可惜这显然不可能,于是她只能强迫自己专注学习,不去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目光。

    路辰焕他们的训练任务逐渐繁重起来,每天放学后留在训练室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有时候会跟下晚自习的高三年级一同离开学校。

    回家后,温越总以时间太晚为借口不去书房。

    两天后,温越收到了车。

    一辆很普通的大众,就算她开着出入学校也不会被人注意到,更不会引起别人的议论。

    也是收到车的这一天,北城下雪了。

    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随处可见的白,随处可见的寒风呼啸。

    温越坐在车里,温暖的车厢将她与冰冷刺骨的外界完全隔离开,她再也不用顶着冷风赶地铁。

    她一边享受着这种温暖和便利,一边又在想,该怎么感谢路辰焕。

    恐怕在怎么给她安排车这件事上,大概费了他不少心思。

    就在她绞尽脑汁时,导师赵允的一个电话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奥方科技并购环视科技的项目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现在是双方就收购价格的谈判时期,赵允作为奥方科技的资本顾问,届时需要在谈判的环节上帮忙奥方科技多争取利益。

    这些天,温越从多方渠道查阅了不少两家公司的资料。因为奥方科技是上市公司,收购形式会涉及一个新股发行问题,因此它的收购行为离不开投行券商这一角色。令温越意外的是,此次担任收购独立财务顾问的证券公司竟然是银海证券,且项目主办人是陆平。

    前往辰和资本的路上,赵允跟她讲了一些项目上的注意事项,忽地,他尾音一转,问:“这车是你的?”

    温越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亲戚的,最近有事在亲戚家住,他怕我上下课不方便,安排了辆车给我开。”

    赵允听了很是感慨,“你这亲戚还挺好的。”

    她恍惚了一下,轻声回道:“他确实挺好的。”

    二十分钟后,两人抵达辰和资本,下来接他们的人是徐明恒。

    他一边热情招呼赵允,一边又时不时朝温越眨眼睛。起初温越还有些不习惯,次数多了,她就觉得徐明恒这人很不正经,明明和路辰焕同岁,他身上没那种成熟稳重感,相反给人的一种吊儿郎当的散漫。

    这会路辰焕正在和银海证券的人开会,徐明恒简要说明了下今天的会议内容,在前台秘书处拿了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带两人前往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坐了二十来个人,无论男女,个个西装革履,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无形给人一种紧张感。会议因为他们的到来短暂停滞十来秒,待他们落座之后,又照常进行。

    工作时候的路辰焕,神情更为冷漠严肃,他坐在那里也没做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询问工作的问题,却莫名让人感到压迫。

    会议紧张而又有序地进行着,一个小时之后,总算结束。

    大会议是落幕了,可几个重要高层人士的小会议才刚刚开始。

    高层会议在另外一间会议室举行,温越帮忙赵允搬笔记本和资料,途中遇到了同样帮忙上司搬笔记本和资料的陆平,他开玩笑说:“招越,这才有段时间没见,你摇身一变,就成了我的乙方。”

    这话玩笑居多,温越说:“师父,真正参与项目的人是我老师,我只是帮忙打下手的。”

    陆平说:“你还是谦虚。”

    说话间,路辰焕一行人走进来。

    温越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他,像是有所察觉,他也朝她看来,眼神极为平静,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又挪开,无事发生一般。

    温越忙退出会议室,陆平跟在她身后,说:“有时间吗,一起喝杯咖啡?”

    想起此前陆平对自己的关照,而且也是因为有了他,她才能认识路辰焕,温越说:“师父,我请你。”

    “行啊,我求之不得呢。”

    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坐在会议室内的徐明恒正好看到玻璃窗外的这一幕,朝路辰焕说:“我看陆平挺欣赏温越的,再想想他之前那么帮她,不会是对你家那位有意思吧?”

    路辰焕不为所动,翻着手里的资料。

    徐明恒嘿了声,说:“你别不在意啊,漂亮又有能力的女孩子很吃香的。”

    路辰焕放下资料,掀起眼皮,掠了他一眼,半晌,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玻璃窗。

    外边的走廊过道上,同事们来来往往,步伐匆忙,哪里还有温越的身影。

    路辰焕跟一旁的江柏说:“准备开会。”

    这个会议开得有些久,长达一个半小时,目前就奥方科技和环视科技那边的谈判,双方对于收购价格以及如何收购持不同意见,谁都觉得自己吃大亏了,一直在拉锯。

    会议结束的时候,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所幸是总算商量出了一个结果。

    其他高层陆续离开,赵允拿了资料也要走,徐明恒看了眼路辰焕,说:“赵老师,我们开车送你回学校吧。”

    赵允说:“不麻烦你们了,我学生今天开车过来了。”

    一听这话,徐明恒又看了眼路辰焕。

    后者和投资并购总监在商量财务模型的问题,根本没心思顾及这里。

    徐明恒切了声,送赵允回36楼和温越会合,然后又热情地送两人到负一楼的停车场,目送车子离去后,这才回到37楼。

    路辰焕还在会议室,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投资并购总监已不知所踪。

    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偶尔在键盘上敲几个字。

    一副严谨投入忘我的工作状态。

    徐明恒看了会,合上会议室的门,走过去,说:“咱好歹是个不差钱的,就给安排一辆大众?”

    路辰焕头也不抬,眼睛依旧盯着屏幕,说:“以她过去的处境,现在突然开价位高的车辆进出校园,对她影响不好。”

    徐明恒就乐了,坐在会议桌上,说:“这就上心了?”

    这话路辰焕没回。

    他寻思了数秒,身体凑过去,暧昧地问:“那天不是说好由我过去请赵允来当顾问吗?怎么后来你又说你亲自去北城大学一趟,以前你可不会做这种事。”

    闻言,路辰焕总算舍得从屏幕前移开目光,看向他。

    徐明恒摊了摊手,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别这么看我,这不是实话吗?那天我不就提了一嘴你家那位的指导老师是赵允,赵允又是我们这边打算邀请的并购顾问,”

    他尾音突然一转,挤眉弄眼地说:“不会你是因为这个改变主意的吧?”

    路辰焕依旧没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回。

    那天他原本有别的安排,却在得知赵允是温越的导师后,更改了行程。

    徐明恒也不急,指望这种沉闷的性格能向你敞开心事,不如相信他徐明恒未来将统领整个地球。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见去没?”徐明恒煞有介事道,“温越一见到你那双眼睛就快粘你身上了。”

    路辰焕眉梢微杨,终于有点反应,徐明恒期待他能说点什么,不料,却听到他问:“之前你到我家里有什么感觉?”??????

    徐明恒感觉头顶飘过一群乌鸦。

    路辰焕说:“你去过那么多次就没什么感受?”

    徐明恒一头雾水:“能有什么感觉?干净得像个样板间,比我那狗窝可差远了。”

    “是吗?”

    “那不然呢?我……”

    徐明恒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盯着路辰焕看了会,他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是谁这么问过你?温越?”

    路辰焕眸光微敛,显然是被猜中了。

    徐明恒瞬间来劲了,“她是什么感觉?”

    路辰焕想到温越的回答,淡淡笑了下,说:“她说有家的感觉。”

    徐明恒拧眉,充满疑问:“她是这么说的?”

    路辰焕嗯了声,说:“你也认为很不可思议?”

    他点点头,说:“你这样的人竟然能让她有这样的想法,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路辰焕不置可否。

    忽地,他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温越来电。

    徐明恒瞟了眼,从会议桌下来,边朝门口走去边说:“刚才送她下楼的时候,她问我你几点下班,我实在看不下去你一直加班了,就随便说了个时间。”

    说完,也不给路辰焕说话的机会,他即刻离开会议室。

    门合上,会议室恢复沉寂。

    手机还在响,路辰焕无动于衷地看了一会,半晌,他抬手合上笔记本电脑,然后拿起手机,划下通话键-

    等待路辰焕下楼的这几分钟,温越的心情极是忐忑不安。

    尽管从徐明恒那边知道了他今晚的下班时间,但拨打他电话的时候,其实温越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尤其在最开始的十几秒,电话那端是一直是无人响应的状态,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失望在所难免,但也没那么失望,就在她要放弃时,电话那端突然有人接了。

    路辰焕低沉而又略显的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那边徐徐传来。

    他说:“怎么了?”

    很熟悉的一句话。

    她捏紧手机,尽量轻着声音问:“你下班了吗?我想请你吃饭,谢谢你之前安排的车。”

    那端默了许久,安静得只有电流的摩擦声。

    温越悄然等待,静候一份回应。

    良久,他淡声问道:“你在哪?”

    无端的,她松了口气,说:“我在金融大厦A座的负一层停车场。”

    换言之,她在他公司楼下。

    他又是沉默了一会,随之他那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整理东西的声音,温越正纳闷着,便听到他说:“我三分钟后下去。”

    闻言,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缓解了许多,口吻也变得轻松:“你慢慢来,我等你。”

    他淡淡地嗯了声。

    通话到此结束。

    温越嘴角刚抿起,随即想起什么,她又低头懊恼。

    她刚才好像说了我等你?

    是说了。

    但路辰焕好像没什么反应。

    只有简单的一声“嗯”。

    温越又纠结了,他听进去了吗?又是作何感想的?

    她不得而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安宁。

    就在她暗暗揣测时,路辰焕下来了。

    不得不说,他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说好三分钟,那绝对不多不少。

    晚上八点半的时间,车库的车已经走了大半,加上温越停靠的位置显眼,还没等她下车迎他,路辰焕已经来到车子跟前。

    他盯着车看了会,绕过车身,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坐上车,然后系安全带。

    很一气呵成的动作,半点犹豫都没有。

    温越惊住了。

    路辰焕见她没反应,问:“不是要吃饭?”

    她嗯了声,拿起手机,故作淡定地说:“我找了几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发你微信,你看看想去哪家?”

    路辰焕打开手机微信,点进温越的聊天界面。上面有她发来的三家餐厅信息,他点进去退出来,一一扫过每家餐厅的名字,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三家餐厅都精准地合乎他的口味。

    有两家甚至是他经常光顾的。

    他从手机屏幕前抬头朝温越看去,目光一时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他想起徐明恒说的那些话,再稍微联系温越每次和他相处时的一些细微反应,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到底年长她几岁,这些年又浸淫商场,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旁人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此前也不是没看出来她的心思,但那会他不怎么在意,也没去深究。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纸合约的事情,到期一拍两散,很简单的一件事,复杂不到哪里去。

    可现在,看着这明显做过功课的餐厅信息,路辰焕不得不开始正视温越这个人。

    正视她隐藏在这细微动作背后的情意。

    温越被他看得心里直犯怵。

    他是轻描淡写地一瞥,可那眼神分明充满考究,目光极深,像是一眼就要望到她心底里去,将她看得一干二净,让她藏无可藏。

    她在他的注视下,所有的心思全然无处遁形。

    在跟徐明恒问过他下班的时间后,她又打电话找孟安安询问他的饮食喜好。

    得知路辰焕饮食偏清淡,在北城经常光顾的餐厅有两家。温越一番思量计较之后,找了一家差不多档次的餐厅加进去,再一同发给他,让他来挑。

    她知道这点小心思在他那边看都不够看,他驰骋商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算计没领略过。他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出来。

    她要的是他看出来后会如何应对。

    是会揭穿她,让她好自为之不可越界;还是沉默到底,给予她体面。

    在得知他对感情的态度是挑明拒绝之后,温越思考了许久,与其坐以待毙,次次揣测他心思,不如主动出击,争取一点主动权。

    反正最坏的结局不过是退回原来的位置,做一对旁人眼中的“夫妻”,然后等着一年的合约到期之后,签字离婚分道扬镳。

    心里是这么打算的,但真的付出实际行动了,难免还是会胆战心惊。

    说到底,她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私心里却还是希望幸运之神能眷顾她。

    氛围一时僵硬。

    路辰焕盯着她看了数秒,眼神极为平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悄然落地。

    就在这磨人难捱的静寂中,温越听到他说:“第一家吧。”

    声音极淡,有无奈,也有纵容的意味。

    温越握着方向盘的手徒然抓紧。

    路辰焕说的这家餐厅叫“渔家灯火”,孟安安说过这是他最常光顾的一家,每回都是一个人去。

    她故作镇定地说了声好,然后拿起手机设置导航。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开到地面上,温越发现雪变小了,细细碎碎地从空中飘落。

    漫天雪白的世界,路灯霭黄,明亮而温暖。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无不热闹。

    这样寻常普通的景色,她一个人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

    第一次,她身旁有了陪同的人,这个人还是她心里所渴盼的。

    温越想,无论往后的结局是什么,她和他又将何去何从,再回想起这天,她一定记得他那一瞬间的纵容。

    纵容了她的接近,默许了她的贪求。

    他看到了他手工课上做的东西,千纸鹤,羊毛毡,小动物木雕,纸灯笼……

    他最初选修选手工课是为了方便写代码,可就每堂课的产出而言,显然违背了初衷。

    不过他十分满意,经过他的努力,温越的房间里处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直到他注意到书桌旁靠着墙的那张拼图,和整个房间的格调不太融洽。

    他盯着它,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把它拿了起来。

    不知为何,手忽然一抖。

    拼图掉落下来,刹那间,碎片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