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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夜独语

    这天苏许与东方稚的约会直到黄昏。

    苏许回到家中用完晚膳便回了房间休息,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房间门口总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来回晃荡,苏许留意他很久了……“哥哥,你有什么事就进来说, 不要在门口晃来晃去, 眼都花了。”

    “诶,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门外那人当即推门而入。

    的确是苏远邦。

    头顶还有不少雪花。

    “就你那模样我还认不出来吗?”门外的冷风也随着刮了进来, 苏许一个皱眉, 底下丫鬟忙去将门抵上。苏许邀苏远邦到长塌上坐着,见他一头雪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苏远邦倒是定睛看了她许久, 好像看到苏许笑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干嘛一直盯着我?”

    “没……觉得你转变了不少……”

    “嗯?”

    见苏许疑惑,苏远邦笑得有点尴尬。“之前…你还在因为那姓邱的整天消沉,三天两头窝在家里,还到处砸东西…但自从去了一趟齐王府吧,心情就平复了不少……而且这段时间你也常不在家,每天跟齐世子出去……”见苏许愣神, 苏远邦忙又补上一句:“哥哥不是说这样不好,哥哥见你开心,我也高兴。”

    苏许这才笑了。

    “既然为我高兴, 那便不用担心。”苏许接过丫鬟递上来的热茶, 捧在手里。这茶的温度不烫,透过那青花瓷杯传来一阵暖意,烘得手心发热,就像东方稚带给她的暖意一般。“阿稚……我是说齐世子, 她这人挺好的, 可能是见我不开心,所以经常带我出去玩。以前倒没觉得这呆子有那么多小心思……”

    呆子?苏远邦咋舌。

    “妹妹, 虽然你跟人家齐世子熟络,可是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苏远邦不禁回想起好久以前的宫宴,自己曾警告苏许不要靠近齐世子那个夜晚。完了,这预感非常地准,自家妹妹注定了会跟齐世子有牵扯。苏远邦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我就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你那脾性……齐世子为人善良怕是不会跟你计较,可是跟在她身边的人多着呢,万一有个多嘴的跟齐王告状,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底下的人?

    都被那木头呆子支开了。

    不是苏许夸下海口,就那情形,苏许暴打东方稚一顿也不会被人知道的。

    但见苏远邦一脸担忧,苏许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齐世子人真的挺好的,又聪明,长得也好看……”苏远邦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来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娶了她,成为世子夫?……皇上也那么宠她,必定会给她配一段良缘吧?”

    “会吧。”

    苏许也随着他的话开始遐想。

    阿稚人虽然木头了点,可是作为女儿家来说,十分美貌十分懂事,温婉的同时也有点活泼,笑起来还特别好看。这么善良又孝顺的小美人,该给她配个什么样的男子才适合?对于男女嫁娶之事,苏许以前也只是觉得,门当户对互相中意就好。可是如今想到将来能娶东方稚的人……她还真是想不出来。

    天下间哪来这么一个有福气的男子娶她为妻?……或者说是入赘为夫?

    能般配到东方稚身份的人,必定也是公子王孙吧?可是想想大永以外的那些小国,哪国王子是个人品一流的?并不曾听说。那如果不是嫁给王孙,难不成嫁给朝中青年才俊?天下风流才子虽多,可是说到底都是一些迂腐的书生,能够一心为了家业一心照顾东方稚的……少之又少。苏许忍不住叹起气来,似乎东方稚明天就要嫁人了,可是有资格娶的,恐怕还没出生。

    苏远邦与她闲聊几句便回去了,苏许送了他出门,回到房中继续苦恼。

    “阿稚……”

    睡觉前,她习惯性地拿出那块‘凤凰血’把玩。这像是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种习惯,只有在睡前握紧这块玉佩,她才能一夜安眠,长夜无梦。“什么样的人,才能与你长相厮守?”苏许轻声问着,可是那块玉佩并不会开口说话,回应她的,只有外面隐隐约约的寒风,呼啸而过。

    “唉……”苏许将那玉佩塞回枕头底下。

    若不是哥哥今夜说的话,我都忘了你也会有嫁人的那一天。阿稚啊,你以后会不会喜欢上一个男子,然后对他非常温柔,比对我还好?光是想想那样的画面,就让人不高兴。“如果你不用嫁人就好了,然后我也不嫁人。真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不会有其他人抢走你……”

    是我痴心妄想了吧?

    —

    过了几日,因有出外商贸的车队回京,苏定国作为商会会长,自当要冒雪出门检查一下这次贩回来的皮草货物。不过意想不到的是,往常这个时辰已经出现在齐王府的女儿苏许,今日倒是跟了他出门,还说什么、想出去见见什么叫‘出外商贸的车队’。苏定国只觉胡闹,低声呵斥:“今日雪下得那么大,别说是你了,就连那些男人都受不住。车队你怎么没见过?爹倒是更希望你去齐世子府上走走。”

    敢情现在能随便到齐王府走动啊?苏许也是服了自己老爹的心愿。

    “爹~我想跟你去看看嘛,而且现在天气冷了,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上好的皮草,打算做一件……”

    “做衣服?”

    “嗯嗯嗯!”

    见自家女儿一个劲地围在身边做鬼脸嬉笑,苏定国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你啊……”苏定国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见女儿冻得脸红,心里很是疼惜:“可是外面实在是太冷了,你若是想要上好皮草,爹给你看了带回来便是,何必自己去?再说了,你也不懂哪些皮草好嘛,对不对?”

    “可是爹爹带回来的,女儿不一定会喜欢嘛…”苏许见他有所动摇,撒娇得更厉害了些:“爹爹~你就让我跟着你去嘛,女儿看中哪个的时候你就帮忙看看,这样不就好了嘛~爹爹~……”

    宝贝女儿的请求,苏定国一般都不会拒绝。

    或者说是没有拒绝过。

    苏定国也拗不过她,只得同意让她跟随。可是出外见的都是一群男人,苏许好歹是个小姑娘家成何体统?苏定国跟她做了个约定,他先去跟车队以及商会的人碰头,然后让人将货物拉到店里,苏许只需要在店里等候,等货物送到,再在后堂挑选。

    “成交!”苏许笑得开心。

    “因为天气冷了,所以皮草等物很受欢迎,但凡家里有几个钱的百姓都会来买一些,别说是那些家财万贯的富贾与官员。而这一次出境贩回来的货物,都是从游牧人手里购的,料子都不错,而且也处理得干净。许儿,这些都是这一批货物里最好的几样,你看看喜欢哪个,爹爹给你买下了。”

    “多谢爹爹~”

    苏定国拿来的几样皮草,无非就是从狐狸,貉子,獭兔等动物身上扒下来的皮毛,经过那些猎人的处理并且几件缝合过,成为一件能做宽松外袍的皮草布料。苏许对于这些了解不多,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好的,她只一心想着那个颜色能更相衬,只要能配上那人的气度,什么皮毛也就无所谓了。

    想到这一点,或者……苏许拿起一件纯黑的,端详许久。

    唔……黑色好不好呢?

    这个颜色的话,会不会衬得那人脸色阴郁?……这好像不是很好,本来表情就不多了,到时候成了个冰山脸怎么办?苏许摇了摇头,将那纯黑的放下。

    深灰的呢?

    苏许又拿起一件兔毛的,眉头紧皱。

    “一个姑娘家,怎么总挑一些颜色暗沉的?”苏定国见她犹豫了许久,走过来帮帮眼。“许儿你看啊,这些料子都不错,只是穿在你身上不觉得少了几分姑娘家的灵气么?倒是这一件雪狐的,毛色是所有雪狐料子里最干净的一件,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别个叔伯里买下来。”苏定国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雪狐料子递到苏许跟前。

    雪狐……

    苏许抚摸着上边柔顺的皮毛,脑子里像是已经看到那人穿上它的模样。

    “一定会喜欢吧……”

    苏许低声嘀咕。

    —

    京都皇城。

    皇帝东方宏正在书房里批阅奏折,听见内侍大总管回禀说御医求见,便挥手让他进来。

    “有事便说吧。”

    “皇上……”

    皇帝瞥了他一眼,对他的吞吞吐吐很是不悦。

    御医读懂了皇帝的眼色,忙又慌乱地跪着磕头,整张脸朝着地板,低声说道:“臣与众御医连日来废寝忘食,未敢辜负皇上的寄望与期盼。只是……臣等查阅了不少医书,也从库里用了不少珍贵草药,经断定,皇上交代的事情,臣等……怕是有心无力啊。”

    闻得此言,龙椅上的人明显神色一僵,连那手中狼毫都捏得用力。他抬起脸来,因平天冠的遮挡而让人看不清他的阴郁神色,缓了半晌,才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此事办不成,你们都别想活着。”

    “皇上——”

    “出去!”

    皇帝的眼睛瞪得发红。

    第32章 上元节

    腊月已过, 一眨眼,便又到了上元节。

    近年皇帝体恤百姓,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便使得各家各户满了粮仓饱了银袋——如今正是节日, 官民上下更是趁这太平盛世好好热闹。十五未到, 大永各乡镇便已开始为上元节节目预热, 向外邀请戏班, 向内修葺百姓娱乐场所;而作为天子脚下的京都城, 更是初九便已张挂彩灯,十一刚来, 彩灯就开始点火。一到夜间,京都城满城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应这热闹的上元节,平日一向寂寥的齐王府也变得不一般。

    东方宪特意吩咐府中下人做一些别致的彩灯张挂四周,还请了才华出众的先生亲自誊写灯谜让人布在灯上。齐王府大小院落数十所,在老管家的安排下, 现已四处挂上各色各样的灯笼与诗词条幔,虽然只是十四,但众人已被彩灯映得满脸喜气, 对上元节的到来满怀期待。

    小世子东方稚过了腊月, 年纪也到了十五。按照大永风俗,无论男女到了十五年纪,都可以为名取字。

    “子……霁?……”

    孟槐那声调把这两个字念得有些难听,雚疏一个巴掌赏了过去。

    “能不能念好听点?”

    “我…我就是一时不习惯嘛。”

    在一旁舞弄走马灯的东方稚笑了, 见他们二人还是这般以打闹作调情, 心里偷乐。

    “子霁,多好听的字, 你念得什么似的。”

    “什么什么嘛!”

    当朝皇帝的两个儿子,太子东方顺字子谨,二皇子东方承字子忠。齐王东方宪为东方稚取字的时候,特意顺了两位皇子的字,为女儿取了单字‘霁’,合称‘子霁’。

    “咱们王爷说了,这个字是他思量很久取的。霁这个字,寓意雨雪散开天空放晴,也寓意咱们世子可以为齐国带来好日子,恩泽一方~”雚疏趁孟槐没留神,反手又是朝他后脑勺盖了一巴掌,“也不知道你这人有没有专心听王爷说话的!”

    “当然有!”孟槐委屈死了。

    东方稚没有空闲理会他们打闹。上元节将至,她正忙着做一座走马灯,亲自绘制图案,亲自抄写诗词。本来底下人说,世子想要什么样的灯,派个技术好的工匠来弄便是,何苦自己折腾?但东方稚觉得,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毕竟不一样,若能做得精美,更是值得收藏。

    而如今在做的走马灯,她想送给苏许。

    削得细长的竹签数根,裁成灯面的宣纸几张,另又有工匠送来的轻便布料与铜线,大小工具摆了满桌,快要把东方稚的小身影遮盖住。

    “世子,现在时辰不早了,要不明天再做吧?”眼看快要二更天了,孟槐怕东方稚休息不够,明天起不来床。“您不是说明天早上要早起给苏姑娘送灯么?若是起晚了,可就迟了赴约。”

    “我这灯还没做完呢。”东方稚皱着眉头,只专心致志地拼凑零件,没有睡意。

    孟槐瞄了一眼走马灯的进度,道:“您这也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工夫让我和雚疏弄吧,您先去睡?”

    东方稚已经把灯面的图案以及诗词弄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灯面与竹签粘贴好,穿上铜线剪好布料,再整一个灯座,促使走马灯能自己转动。这……叫做得差不多?东方稚有些不满,一把从孟槐手里抢过竹签:“不行,我要自己做!”

    “哎哟……”

    “算了。你在这里帮忙,我先下去吩咐丫鬟准备热水。”

    “好吧。”

    这一夜,东方稚直弄到三更天方把走马灯做完,亲眼看到走马灯能自己转动后,她才吩咐底下人将灯妥善放好,装在箱里。大概是太过兴奋,东方稚躺下床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进入梦乡了,结果天色开始大亮,这一睡,就快到辰时了。

    匆匆忙忙地洗漱穿戴,给齐王请安过后便带着孟槐雚疏出门,小脸因一路小跑而涨红。来到苏许跟前时,东方稚便是这么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许儿!”小世子说话时哈出一口白雾,笑得灿烂。

    “阿稚,你快来看!”

    满城红灯笼,即便是白天看不到烛火,可这青砖白墙与红灯笼的搭配,依旧美丽得紧。东方稚随苏许登上了城墙,居高临下俯瞰整个京都城,心情突然也随着景色豁然开朗。“真漂亮啊……”东方稚忍不住低声赞叹。虽然来了京都好些年,可是早年间她都不出家门,所以未曾见过这些节日景色。回头看苏许时,发现她正对着身后的皇城景色出神。

    与京都城的风景不一样,皇城方向的一片建筑庄严肃穆,即便挂上彩灯,可是少了老百姓的热闹身影,依旧显得冷清。

    苏许就这么出神地望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都上元节了,皇宫也那么冷清么?”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东方稚随着她的话回望皇城,那些死气沉沉的建筑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只不过,皇家人哪里能像老百姓自由,这座皇城看起来富丽堂皇,实际上条条框框布满整片土地,稍有不慎,就会让自己丢了身家性命,血溅红墙。东方稚应了一声,对着远方笑了:“皇宫哪有什么冷清不冷清,一向如此,从未热闹过。”

    即使是召开宫宴,有百官朝贺有丝竹乐声,这个地方还是那么冷冰冰的,温暖不起来。大概是因为这个地方集中了天下的权势吧,每个人踏进这里,再纯洁的心也会被感染,然后为了所谓的功禄拼搏,厮杀一生。这也是东方稚初来京都时不喜出门的原因,她不喜欢高官们的勾心斗角,也不想看到权势之下众人背后的嘴脸。直到遇到苏许,认识苏许,她才对这个世间稍微改观,难得会为身边的事物感到愉悦。

    这一切,是苏许带来的。

    “阿稚经常要出入皇宫,听闻齐王府也不怎么热闹……”苏许扭过头来看她,目光纯澈:“那你会觉得孤独么?”

    “不会的。”东方稚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

    “因为还有你啊。”

    如果是第一天认识东方稚,苏许绝对会认为这个姑娘,是个从小野惯了骄纵惯了的纨绔。可是认识东方稚并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此刻,苏许会因为东方稚的一句话动容,相信她所言非虚。‘因为还有你’这句话闹得苏许红了脸,心跳也有些加速,站在她旁边没来由的不知所措。只是东方稚并没有留意到,她只是转身唤了心腹过来,递上那个装了走马灯的盒子。

    “这是什么?”苏许打量了一下盒子大小,看起来…可以装一个人头?

    “今天是上元节,不是惯例挂彩灯,猜灯谜嘛。”东方稚笑了笑,昨晚的疲累仿佛烟消云散,“我自己给你做了个走马灯,虽然做得不是很好……但也是我一点心意,希望你可以喜欢。”东方稚刚要把盒子打开,苏许却先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说道:“别开!既然是灯,那我们到了晚上再看。”

    “晚上?”

    “嗯!”苏许让身边小厮接下盒子,冲东方稚笑:“今天晚上在家用过晚膳后,我们再出来,看一下京都城的灯景,顺便看一下你做的走马灯……好不好?”

    平时,都是东方稚约苏许出来。

    虽然玩闹的时候,苏许自己也开心,可她从未试过主动相邀东方稚。

    今天的这个邀请,把小世子的心都给化掉了。

    “好…好、当然好……”

    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又变回那个呆呆傻傻的模样。

    “傻子…”苏许轻声嗔骂,见她领口前的披风系带松开,便下意识帮她绑紧。“你出门的时候到底是有多折腾?天气虽然没那么冷了,可是随时都会刮风,要是吹了风晚上头疼,可就闹得一宿睡不好……”苏许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好半天,她才发现东方稚怔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而且不是与她对视。

    苏许下意识地抿嘴,忙将自己的目光收回,退开半步。

    “许儿……”

    可那呆子却像着了魔,一把将苏许拉住,扯回怀里。

    跟在后头的丫鬟与小厮早就被孟槐与雚疏带远,不让他们靠近这二人,更不让他们跑到跟前伺候。

    “干嘛…”苏许声如蚊呐。

    “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很久了……”东方稚将她拉近自己,神使鬼差地一直盯着苏许的薄唇,看着那泛着粉色的唇瓣,口干舌燥。虽然从来没了解过感情之事,可是人到底是有本能的,到了一定年纪和一定经历,脑子里就会控制不住地想一些特别禁忌的画面,久而不得,魂牵梦绕。

    苏许早已僵住,察觉到东方稚正在靠近自己,一双眼睛也不知道该放哪里。阿稚,阿稚…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一直回响着东方稚的名字,不知道代表什么。

    “咴——”

    城墙下的京都大街,一声马啸打断了她们。

    苏许忙将东方稚推开,缓了好半天,才羞红了脸说着:“你要说的话,改天再告诉我吧……我…我要先回去了,爷爷还在家里等我。”话毕,苏许便转身走了,也没管东方稚是个什么反应,脚步飞快。

    东方稚站在原地,回头看到孟槐与雚疏一脸憋笑,忙干咳了两声。

    “不许笑……”

    小世子白了他们一眼。

    第33章 走马灯

    上元节日, 齐王府酉时开宴,未到戌时,宴会便已结束,由下人撤席, 收拾碗筷。东方稚用膳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 直到与东方宪吃完元宵, 才嬉笑着询问东方宪, 说要晚上出门凑热闹去。

    “正是上元节, 虽说外边热闹,可是也鱼龙混杂…”东方宪沉吟一记, 见女儿一脸哀求相,轻咳一声。“你出去要凑什么热闹?到时候人那么多,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孟槐与雚疏一直跟着,哪里会出什么事?”东方稚可不想对苏许失约,难得她主动邀请哎。而且还没见过她看到那盏走马灯的模样,怎么可以不去?“父王, 您就应了我吧,孩儿想出门看看,听说晚上有很多好玩的呢。”

    “除你以外, 还有谁同行?”东方宪的眼神意味深长。

    “呃…孟槐与雚疏嘛……”

    “那那个苏家姑娘呢?”

    “呃, 也在……”

    东方宪当即叹了一口气,酸溜溜地开口:“看来现在在稚儿心里,那苏姑娘比父王还重要啊……”东方稚听了这话不禁脸红,哭笑不得地反驳他:“父王这是哪里话……”

    感觉就像是心底里的小秘密被人发现了, 年方十五岁的东方稚第一次在自己父王面前如此局促。难道是最近表现得太明显了么?父王的话好酸啊, 像是打翻了醋坛子。东方稚忙向自己两个心腹递去求救眼神,可是两个心腹都是下意识看屋顶横梁, 一副‘我帮不了你世子自求多福’的模样。

    好过分啊这两个人。东方稚心中暗骂。

    “你也不用为难他们两个了,”东方宪轻声笑着,“父王还不了解你吗?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都与那苏家姑娘相会,想必今夜上元节,也是约好了吧……”

    “父王既然知道,孩儿也不瞒……”东方稚以为他要反对,刚要开口表明缘由说一通大道理,不料东方宪却直接唤了管家进来准备车马,还嘱咐多派几个侍卫远远跟着,若有意外,一定要保东方稚周全。

    东方稚还未反应过来,东方宪便又吩咐:

    “亥时就该回了。”

    听了这话,东方稚又惊又喜。她忙笑着应下,说自己定会在约定的时辰里回家。然后,东方稚便带着底下人离开了,出门之前倒是恭恭敬敬地朝着东方宪行礼,那作怪的模样,惹得齐王大笑。

    东方稚走后,东方宪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眼里,尽是悲凉之色。

    —

    夜间的京都城,天黑时分便已点起烛火。

    爆竹烟花四处绽放,为节日高唱的歌谣传遍大街小巷。老百姓们早早便吃过晚饭出了家门,每家每户都提着一个灯笼走上街来凑热闹,除了文人雅士的灯谜大会,还有各种喷火戏法的游船戏班,纵观东西两城,各有各的热闹,各有各的风采。东方稚与苏许相约的地方正是东西两城的关卡城门,那里刚游过一队踩高跷扮丑脸的民间艺人,此刻人头涌涌,挤得厉害。

    “世子!您慢一些!别走那么快!”

    东方稚心里正是焦急,因为已经过了相会的时辰。她从来都不是迟到的人,更不愿让苏许认为她不守时。所以哪怕此处挤满了男女老少,她还是一个劲地往人群里跑,眉头微蹙,神色不安。

    “世子!”

    孟槐险些被一个老婆婆撞倒,可是眼看东方稚脚步越来越快,他不敢耽误。幸而雚疏比他淡定,而且功夫也高上许多。不消多时,雚疏便紧紧地跟在东方稚身后,几乎是粘着东方稚走动,带她穿越人山人海,然后走到相约的地方。

    苏许早已在原地等候多时,见东方稚来了,满脸愉悦。

    “阿稚!”

    这一声是叫得如此清脆响亮。

    “哎…”东方稚稳住气息轻喘,冲她一笑。

    “……哎哟喂我的世子啊,您跑得也太快了……真的,下次不要跑那么快了,孟槐我跟不上您啊……哎哟喂真的是小别胜新婚羡煞旁人啊……”

    孟槐跟上来时,一个劲地嘀咕,个别几句听得东方稚瞪大双眼。雚疏会意,伸手就盖了孟槐一巴掌,满脸冷漠。“你脚步不够快就是不够快,在这里埋怨什么?说说说,你都在说什么东西呢?”

    “我说……”孟槐瞄了东方稚与苏许一眼,见她二人神色不自在,忙打着哈哈笑几声,说道:“我是说,刚才我跑到城门那里人太多了,还有一个身强力壮的老婆婆将我推到一边,这才掉了队……幸好咱们雚疏功夫了得,不然哈哈哈哈哈,哎哟喂我们真的是不知道怎么跟齐王交代……”

    苏许全程抿嘴笑,像是听到了孟槐之前说的话,又像是没有听到。

    他们一行人避开了人群最喧闹的地方,兜兜转转,又回到白天时赏景的城墙头上,俯瞰京都城的灯火夜景。万家灯火暖春风,一晃眼望去尽是火红的灯笼和耀眼的焰火,对比于天上繁星,真觉得人间比天上还要热闹。苏许着人将东方稚做的走马灯送上来,又亲自给灯座点上火,盖上灯罩。

    烛火的热气催动了灯罩顶上特制的扇叶,缓缓地动了起来,火光摇曳,画作栩栩如生。

    “灯上共有八幅画,我知道你必定看腻了寻常的花鸟虫鱼,所以特地画了一些齐国的风土人情,让你见一见不一样的百姓生活。”东方稚对着走马灯淡笑,指着上边的画介绍道:“齐国不同京都,因为位置偏北,所以一年到头天气都比较冷,甚至还有四五月仍需要披着大氅的情况。许儿你看,这一幅是齐国的房屋街道,和京都不同,多数都是院落形式,角门小院纵横交错,方方正正,像一块块豆腐切割一方。然后还有这个,这是我们齐国出了名的风味小吃,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只为尝它一口……”

    东方稚说起齐国的事,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苏许一边听她介绍一边看她那自豪神态,随着她的话,也像是看到了齐国的样子,看到了她在齐国时的快乐时光。

    不知道这人在齐国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个闷葫芦,整天不出家门?苏许望回这走马灯,看到上面的画作与诗词顺着轮轴转动,在烛光的映照下,别有一番味道。但是细看之下她又发现了这几幅画的共同点:角落位置,八幅画都印着一方小小的朱砂印章,篆体写着‘子霁’二字。

    “子霁?”苏许抬眼望她,“这是什么?”

    “我十五了,父王为我取字,便是‘子霁’。日后,许儿除了喊我阿稚以外,还可以喊我作子霁。”

    可是苏许却摇了摇头。

    “不好听么?”东方稚有些迷茫。

    “子霁二字,当然好听。只是这是你的字,日后你也要以‘子霁’二字称呼自己,用这个喊你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苏许回望她,烛火通过反射映到了她明亮的眸子里,有些摇晃:“日子久了,可能就很少有人记得你唤东方稚了。亲近的人也只是喊你稚儿,我要喊你阿稚,我希望……我能比较特别。”

    一声爆竹响,京都城上空绽放着一朵又一朵的灿烂焰火。

    东方稚与苏许站在城墙之上焰火之下,二人只无声地对视着,一直没有说话,可又一直挂着笑颜。

    “许儿……”

    “嗯?”

    东方稚伸手将苏许揽在了怀里,根本没等她同意,就已经埋首颈间。苏许笑了,道:“你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突然涌起杀意要勒死我?”

    “我见今晚风大,想暖着你。”东方稚也低声笑了,呼吸声凑近苏许的耳畔,瞥了一眼她白皙的肌肤,自己倒是先开始小鹿乱撞体温上升。苏许也没阻拦她,任由她将自己抱着,闷在东方稚温暖的衣袍里,睁着一双眼睛去看天上的璀璨焰火。……嗯?怎么觉得阿稚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活跃得厉害?

    “许儿…”

    “怎么了?”

    “没有,喊喊你。”

    东方稚又是一声痴笑,不舍得放开怀里的人。

    ……

    “三小姐!三小姐!你别跑那么快啊!”

    亥时已到,东方稚送完苏许之后,正带着孟槐雚疏欲回齐王府。路上遇到了一位老者,他神色焦急地追赶着一位姑娘,巴巴地喊着‘三小姐’,看样子需要帮助。东方稚给雚疏递去一个眼神,机灵的雚疏自当明白了意思,轻功一跃,往那跑得没影儿的姑娘追去。

    “姑娘,你的家人正在找你。”雚疏拉住了那个脚下生风的姑娘,不料却被她狠心地咬了一口。

    “哈哈哈哈哈真好玩,好玩好玩~”

    “……”高冷的雚疏眉头紧皱,可是不敢将这姑娘放开。

    东方稚等人很快便跟了上来,那名老者也匆忙赶至,见自家小姐咬了这位大姑娘,吓得不轻:“哎呀三小姐快松口!这可不是你随便能咬的啊!松口松口!”老者又拉又拽,最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一根树枝向那咬人的姑娘递去,咬人姑娘见了,当即喜笑颜开,放开了雚疏。

    “这位姑娘,多谢相助……呃,很抱歉我们三小姐咬了你……她神志有些……”老者也是一脸无奈。

    雚疏只是高冷地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嚯!看我皇上御赐的宝剑!戳你!”咬人姑娘又跑了过来,一根树枝直戳到孟槐胸口。

    “……”

    “……”

    “……三小姐,咱们快回去吧,老爷该担心了。”

    “嚯!我戳戳戳!哎呀别拉我呀,哎呀放开我……”

    神志有点不清醒的姑娘被那老者带走了,东方稚看回孟槐,见他一声不吭,笑道:“怎么了,你还真负伤了?”

    “哪里……她刚才直戳我的……咳。”孟槐咳嗽一声,不好意思接着说下去。幸好这傻姑娘没有戳雚疏……不然肯定会被暴打一顿……

    “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据我所知,应该是马大人家的三女儿。说是见过神医了,可还是没治好病……”

    “可怜…”

    第34章 邋遢猫

    东方稚回到齐王府的时候, 恰好遇到宫中御医们从王府出来。

    “臣等参见齐世子。”

    “免礼了。”

    行礼之间,因为弯腰动作过大,导致一名御医身上的药方子尽数洒落。众人当然是忙着捡起药方纸张,有个别洒落到东方稚脚下的方子, 她亲自躬身捡了起来, 一瞥眼, 发现几张药方子上都有人参这一味药, 心中疑惑。“下官愚钝, 劳烦齐世子了。”没来得及细想,便有御医上前来讨要药方。

    东方稚顺势递了过去, 若有所思。

    待御医们已经走远,东方稚仍站在原地发呆。孟槐见她这般模样,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上前询问:“世子,怎么了吗?”

    东方稚望了他一眼。

    “这些御医,可都是来王府替父王诊脉看病的?”

    “对, 这是皇上亲自派来的人。”

    “噢。”

    东方稚只问了一句,就不再说下去。孟槐却有些忐忑,忙又笑道:“世子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御医在咱们王府走动了, 怎么今日对御医老头们那么大兴趣?外面风大, 世子还是早些回房中歇息吧。”

    东方稚点了点头。

    三更时分,雚疏与孟槐交接值岗,东方稚见雚疏来了,忙叫她进屋里。

    “世子, 您怎么那么晚还没睡?”

    “有些事想让你帮我办, 所以一直等着你来,又不想给孟槐知道。”

    雚疏听了这话, 不禁一愣。要知道,她和孟槐二人都是东方稚身边的心腹亲信,忠心程度那是一样一样的,东方稚为何对孟槐起了防备?只是作为属下,雚疏也不好多问,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来日再将事情问清楚。“世子有什么吩咐?”

    “今天回来的时候遇到那几个御医,我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方子。”东方稚愁眉深锁,有些不安:“我看那些药方子上都用了人参这味药,不大寻常。”

    “不寻常?”雚疏没有多想。

    人参这东西向来矜贵,补什么都行,富贵人家最喜欢了,何况皇家?

    “咱们虽然买得起人参,可是平白无事,不需要这般大补。你要知道人参这味药极补元气,复脉固脱,民间常用‘续命参’来称呼此物,可见不一般。父王正当壮年,这些日子脸色也还好,吃那么多人参干嘛?若是补身太过,只会适得其反。”东方稚看了雚疏一眼,又转了个话题:“孟槐像是知道些什么,今晚催着我回去,笑得古怪。”

    “哈??”

    雚疏倒没看到孟槐的嬉笑嘴脸,因为她习惯了出门在外留意四周。

    “反正你就按我的吩咐去做吧,最好是从孟槐身上下手,我要知道他瞒了我什么。另外,你也查一下平日父王所服汤药的药渣,看看都用了什么宝贝东西。”东方稚没来由地觉得烦闷,那几张龙飞凤舞的药方总在心头挥之不去,像是预示着什么,却又不敢确定。雚疏作揖应下,回身给东方稚房里点上熏香,便出门办事去了。

    —

    过两天雪霁天青,苏府派人送了帖子来齐王府,邀请齐王以及齐世子赴宴看戏。

    “还是那句老话,父王不想让朝廷官员猜忌,这般场合也就不去了。稚儿若是想去,便带几个人备上马车过去,玩得开心点。”东方宪斜卧榻上一派悠然自得,今天也不喝茶了,改喝白开水。东方稚瞄了一眼榻上的矮方桌,见他不想再说这件事,也就不劝。只是,旧日东方宪以这个理由不赴宴尚能理解,自从看了那几张药方后,她心里就总有疑团。

    “父王……最近还好么?”

    “父王当然好,有什么不好的吗?”东方宪卧在榻上笑了,望上去的确双目有神,比以前都要精神饱满。“你也别耽搁了,回去换套衣服准备准备就差不多了。去吧,早点出去早点回来,父王约了齐国的臣子议事,你出去后,父王也得过去书房了。”

    说来也是巧合,东方宪这句话刚说完,门外的老管家便进来通传,说是齐国的几位使臣来了,就等王爷过去议事。

    东方稚只好笑了笑,躬身行礼。

    “子霁先行告退。”

    “去吧。”

    东方稚的烦杂心绪一直在心头挥之不散,直至坐在苏府的看戏台上,眉头依旧深锁,一副愁苦面容。苏家的人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见东方稚面色不悦,还以为是今日点的戏文不好看,忙又唤了小厮递上本子来,叫东方稚另点几出戏。

    “哎哟爹,想必世子平日看戏看太多了,今日坐在这里净看这些多无聊啊。”苏远邦转过身来挤眉弄眼,朝苏定国撇撇嘴;然后他又看回东方稚,笑道:“齐世子,舍妹正在房中看书呢,若是不嫌弃,要不我唤人叫她过来?”

    正式的宴会场合,依旧有着那套‘女眷不得入内’的陈旧规矩。东方稚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不必了。苏大人唤人替我带路,我自己过去吧。”

    “哎哎…可以可以。管家!来,带齐世子去孙小姐那里。”

    “小的明白。”

    这苏远邦今天也是颇有意思。

    大概是看到苏许和东方稚这段时间以来感情不错吧,所以也会时不时让出机会给她们相见。毕竟她们二人经常出去,互相送的礼物也不少。两家人心如明镜,知道这两个小姑娘之间感情不一般,想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几个人猜到东方稚心里的意思。大概还是觉得她们是好姐妹?两个姑娘家绝对不可能有男女之情?东方稚也懒得解释清楚,这种事说出来就是有违人伦,何苦给自己找麻烦呢。

    “齐世子跟孙小姐的感情真好,孙小姐往日总夸齐世子的好呢。”走在前头的老管家一个劲地拍马屁,虽然这些话未必是真的,只是为了吸引东方稚的注意——但东方稚还是听得很高兴。

    “是吗。”东方稚笑了笑。

    “是啊,小的哪里敢骗齐世子您啊?”老管家笑得谄媚,脸上的皱纹都堆了好几层:“孙小姐每次与您外出回来,总会跟我们这些下人说您的事情。有时候吧说您特别体贴,有时候吧就说您文武双全什么都会,咱们底下人听了都觉得您神啊,皇家人果然不一般!今日一见,小的觉得孙小姐之前说的都没错,都是对的!”

    嘁。

    东方稚无奈地摇了摇头。

    往日出门见面,苏许除了损她还会干啥?一口一个木头呆子,又怎么可能对着家中下人说她‘文武双全’‘特别体贴’呢。但东方稚也不拆穿这老管家,听了他一路的奉承话,人都快被他夸上天了,才走到苏许住的小院,另由几个丫鬟领着进门去。

    苏家虽然作风朴素,但是毕竟是一朝丞相的府邸,鉴于皇帝脸面,建筑上还是搞得别出心裁。单说苏许住的这处院落,小亭流水蜿蜒而过,又有名匠打造的假山数座围绕,种着名贵花卉装点,虽不是落红季节,但也想象得出春天时百花争艳的景象。东方稚在这院子里站了有一会儿,上次来不曾留意过这些景色,今日一见,可能是受情绪影响,竟觉得有些味道。

    “齐世子,孙小姐正在房里等着呢。”

    “噢,好的。”

    东方稚正顺着阶梯往上走,上头屋子里的人突然把窗推开了,一道清秀的身影就这么映入眼帘,头发都还没绑只是散着,与往日见的模样完全不同。东方稚望着那个身影出神,见她突然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不自觉便笑了。

    “啊!”

    那人却是完全不同的反应,嗖地一下便缩回屋子里,隐约还听到她对丫鬟们发脾气,嚷嚷着‘快点给我梳洗!快快快!半柱香给我搞定!’……

    呃?

    东方稚被逗乐了,先前的愁苦消散了不少。

    虽说苏许下了死命令不准东方稚进门,可是底下人哪敢对齐世子无礼?所以趁苏许去梳洗的时候,一旁机灵的大丫鬟悄悄地将门帘掀开了,请了东方稚进屋,自己则去了煮茶。东方稚也不把自己当客人,因为不是第一次来,所以比之前放开了不少,自顾自地在房中转悠。她挺好奇苏许平日呆在家里会干什么事,所以也没顾什么主客礼数在房中踱步,一步一步,就这么走到一扇屏风之后,看到了一道身影被阳光照映到轻纱之上,曲线玲珑,凹凸有致。

    “……”

    小世子杵在原地走不动了,光是望着那扇屏风,一言不发。

    “…孙小姐,半柱香快过了。”

    “给我梳头。”

    “是。”

    屏风后正是苏许以及在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因为东方稚来得突然,根本没有人通传,所以苏许在此之前还赖在床上睡懒觉,衣服没换,脸也没洗。本来只是想推开窗户看看今日天气的,不料却在院子里看到东方稚这个木头呆子。苏许吓了一跳,连忙唤了丫鬟们过来收拾,小心脏跳个没完,生怕被东方稚看到自己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

    只是苏许偏偏想错了。

    于东方稚而言,无论她什么模样都那么让人动心。

    第35章 旧景现

    任凭外面那些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京都混世魔王’在家里时竟是这般文静。

    东方稚自己也大吃一惊——虽然知道苏许不是一贯任性的人,可是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抚琴的斯文模样,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习惯。倒是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怎么苏许坐在古琴前弹来弹去都是一首曲子?东方稚喝着茶, 在听到第十七遍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皱眉, 低声笑了:

    “苏孙小姐, 有别的曲目么?”

    难不成这斯文抚琴……其实只会这一首充个门面?

    当事人被她这句话问得臊了, 神色不自在地嘀咕:“你今天来就是听我弹琴的么, 外边听人一首曲子还要给钱呢,我都无偿弹了那么久了, 你还那么多意见……”底下丫鬟倒是忍俊不禁,被苏许一个眼神怼了回去。

    东方稚勾唇笑了,连说三声好。

    “好好好,好你个头。”苏许的小脾气又上来了,刚离开琴案,行为举止就粗鲁了不少。她向东方稚走近, 底下人看她凶神恶煞的模样还以为她要动手欺负齐世子,谁知她只是掀了一下东方稚茶杯的茶盖,面色不悦:“给齐世子把茶换了, 谁让你们冲这种茶的?换上之前孙少爷送来的松针。”

    丫鬟们神色慌张, 走上前来一阵忙活,散去了大半的人。

    一群傻姑娘,竟然拿府里最便宜的粗茶应付齐世子……朴素惯了不成?苏许闷了一口火气在喉咙,回身看到那东方稚还在冲自己傻笑, 便斜了她一眼:“笑什么呢, 她们不懂礼数这般招呼你,难不成你心里不恼火?”

    “我有什么好恼火的, 不过就是一杯茶,各有各的味道。”东方稚咂了一下嘴,一副享受的模样:“小老百姓能喝的东西,我怎么就不能喝了?”

    小老百姓能跟你比?你从小吃好的穿好的,一朝若是穷困潦倒,这副身子肯定受不住。苏许也没打算跟她继续辩驳下去,以拿绣台为借口支了剩下的人出门,复又坐到琴案跟前,抬袖一伸,露出白皙的手。

    “又是那一曲?”

    苏许一个眼刀飞过去。

    “并不。”

    众人只知当朝丞相嫡孙女最是任性刁蛮,觉得她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出门大呼小叫,甚至欺负小老百姓;但传闻始终是传闻,以讹传讹向来是只有夸大没有实情,东方稚对于这些话并不尽信。何况,现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混世魔王’没有半分魔气,有的,只是弥漫了整间屋子的温婉动人,她每抚琴一下,眼角一抬,都能将那些传闻彻底粉碎。

    曲子与刚才听的不一样了,这一首,倒是显得更为熟稔。

    东方稚对于乐器曲目了解不深,并不能如所谓伯乐一般洞悉她曲里的意思。只是东方稚能细致到观察她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动作,一段乐声听不出故事,至少也能感觉得到苏许的心情。现在……应该是开心的吧?东方稚的一双眼睛离不开她,全程随着苏许的身影游走,直到丫鬟们回来了躬身行礼,她也没有半点反应。

    痴人。

    苏许暗想。

    “齐世子,请用茶。”一个小丫鬟颤颤巍巍地递了茶水过来,因为东方稚回神看了她一眼,竟当场羞得满脸通红,茶水半洒。这小丫鬟平日里是个机灵鬼,怎么今日做事那么笨拙?未等管事丫鬟训斥,她便先一步跪了下来,求道:“奴婢知罪,不该对齐世子失礼。”

    “也罢也罢。”东方稚和气地笑了,挥手让她下去。

    小丫鬟感恩戴德,琴案前的苏许倒是一脸意味深长。

    东方稚对于这一切都未曾察觉,茶水刚入喉,就听到苏许说了一句‘桂儿这般害羞,莫不是喜欢了人家齐世子’,闻言当即噎到,差点没将喉里的茶水喷出来。

    “咳咳咳咳咳……”

    东方稚一阵咳嗽,苏许的脸上更是扬起不悦。

    哦哟,难道阿稚也对桂儿有意思不成。

    做,贼,心,虚!

    “孙小姐莫拿桂儿开玩笑了,桂儿…桂儿只是一时手滑,所以拿不稳茶托……”

    “没事,我就说说。”苏许微笑,“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想跟齐世子单独说。”

    “是,孙小姐。”

    满屋子丫鬟婆子退出房门以外,这个举动倒让东方稚有些心神不宁。怎么觉得许儿刚才的微笑特别瘆人呢……东方稚还在望着门口出神,耳边却响起一把声音:“尊敬的齐世子,不知道您~觉得我这屋子里的丫头们怎么样?”

    “啊……这个……”东方稚尴尬地笑了两声,以为苏许要给她那不懂事的桂儿求情,只得讨好地说道:“挺好的啊……还是、还是挺机灵的,也没做错什么事,对吧……”

    “既然我屋子里的丫头那么好,还机灵……不如齐世子带几个回齐王府怎么样?”

    “啊?…带……带几个回齐王府?”

    “对呀。”苏许微笑着看她,声音温柔:“你瞧瞧我这屋子里哪个丫头好看,就把她带回去吧,齐世子喜欢的人,我是绝对不会阻拦的……”当然了,你出门口的时候可能会死而已。

    东方稚听了这话当真沉思起来,似乎是在考虑带谁走。

    “……”

    苏许也不说话,她只觉胸口里闷着一团火,熊熊燃烧,快烧得脑壳冒烟了。可以啊你个死丫头,竟然真的想带走我身边的小丫鬟?敢情你上一次来就看中了哪个姑娘了是吧,这一次来都没有搭理我,眼睛全放到别人身上!苏许心里将东方稚一顿数落,就差没骂她三心二意风流负情债了。

    她很气,她的阿稚怎么可以想别人?

    “喂!想好了没有!我没有耐心的!”一直微笑的苏许突然变凶了。

    东方稚看了看她,呃了一声。

    “说!你看中了哪个!你带她走吧!!”

    “我…”东方稚眼珠子一溜,悄悄地问:“带你走,也可以?”

    “带带带!出了这门别回来了!”

    苏许只顾着说气话,根本没留神东方稚说了什么。反应过来时,看到东方稚一脸笑意,真想……拿起脸盆砸她。

    “怎么不走了,苏孙小姐。”

    “无赖……”

    —

    酉时未到,东方稚便告辞回府了。

    原本苏业是让苏远邦送客的,但是齐世子笑说跟苏许相谈甚欢,想跟她再走一段路。老丞相当然没有怨言,忙招呼底下人将苏许请来,也不管她是气鼓鼓还是无精打采,一把将她推到齐世子东方稚边上,特别舍得地挥着手,念叨‘去吧去吧,快点送齐世子回府去’。

    苏许气结,满脸不可置信地表示着:爷爷,我可是您的亲孙女!

    “行了行了,你这小嘴儿撅那么高都能挂茶壶了,还不快点送齐世子出门去?”老爷子这可是第一次向着自己孙女下命令,可是大家都没有说他什么,反而是十分支持老爷子:“是啊许儿,快点动身了,这都什么时辰了,磨磨唧唧地干嘛呢?”大家都在催促苏许,就像是换了性子一样!

    “你们…我的爷爷和爹爹不是这样的……”

    “行了妹妹,你这嘀咕嘀咕完了没有啊。”苏远邦径直走了过来,拉着苏许转了个身,让她面向东方稚:“你看,人家齐世子还在等着你呢,你就别让齐世子等太久了……快去吧啊,好生照顾好齐世子,别出差错了。”

    “我???”

    “去吧去吧,别说了……”

    苏许几乎是被苏远邦赶出家门。

    魔怔了……

    全家人都魔怔了吧……

    苏许走在路上还是满脸绝望,特别是看到东方稚朝自己笑,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药,竟然那么维护你……”往日宠我宠上天的爷爷也这么对我…他肯定不是我的爷爷,他的脸皮底下肯定有另外一张脸,肯定是东方稚派来的人假扮的!“你无耻…你不要脸…你混蛋……”

    “啊喂,怎么了怎么了这是!”东方稚无辜被打,还不能还手!“停停停,别打了别打了,我做错什么了?”

    “你还问……还!问!问!”

    “嗳哟……”

    两个从打着打着变为玩闹,那一下下毫无章法的拳头也成了嬉笑的举动,一来一往,两个小姑娘在大街上玩得很是开心。雚疏跟在后头忍不住笑了,哎,咱们小世子原来还可以那么活泼啊?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他们一行人刚绕过一条没什么人走的小巷,一个熟悉的人物就出现了,而且还有着专门来找的意思。

    东方稚一愣,苏许也呆在了原地。

    “许…苏姑娘,我有些事,想跟你说。”邱泽林下意识地改口,退开三尺远,礼数十足。

    苏许虽然早已经不想见到这个人,可是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许他有什么难处想请求帮忙呢?因此她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他,见东方稚没有动静,便笑着开口:“那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聊聊。”

    东方稚缓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很奇怪的感觉。

    苏许望着东方稚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第36章 是黄昏

    已近黄昏。

    回齐王府的路上, 雚疏跟在东方稚后头,小主子的身影在斜阳的映照下显得极为孤单落寞。雚疏好久没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了,自然,她也明白为什么东方稚会是这个模样。“世子, 晚饭后我陪您下盘棋如何?”即便她想转移东方稚的注意力说一些其他话, 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了。

    雚疏皱了一下眉。

    “您……”

    “今天出门那么久, 我有些乏了。”

    像是察觉到雚疏脸上的担忧, 东方稚特意笑了一下。只是她越是这样, 雚疏心里便越不踏实。

    你说,那好些日子都没有出现过的邱泽林, 这会子冒出来又要干嘛呢?若不是于礼不合,雚疏真想带上府里的侍卫装成蒙面人将邱泽林暴打一顿。呵,那个弱不禁风的将军儿子那么不识相,小主子看中的姑娘也想抢??反了他。

    雚疏低头盘算着对策,一不留神,撞上了前面停住脚步的东方稚。

    “抱歉, 世子。”

    “前面那个人,可是孟槐?”

    雚疏随着她的话抬头去望,前方不远处的那道鬼祟身影, 的确是孟槐那家伙没错。哎, 他跟一个老头躲在路边嘀咕什么呢?

    最近孟槐总是缺席,很少陪东方稚外出,反而是呆在齐王东方宪身边做事。东方稚也没有意见,只是私底下给雚疏安排了任务, 让她多些留意孟槐的举动。“你跟着去瞧瞧吧, 前边就是齐王府了,我自己能回去。”东方稚冷着脸说出这么一句话。

    “只是世子, 您……真的没事吧?”雚疏望了她一眼。

    东方稚摇了摇头。

    “我能有什么事?你快去吧,待会儿别跟丢了。”

    “行吧……”

    雚疏不放心地又看一眼,见东方稚态度坚决,只好先行一步。

    说起来,孟槐可能心里真的有鬼。

    雚疏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隐藏好自己的行踪生怕被他发现,但孟槐也不是草包,加上他本来就在提防身边人物,所以雚疏跟了好一段路,都只是发现孟槐在带着她绕圈圈。“这个家伙……”雚疏眉头一蹙,莫非真如世子所料,孟槐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抬眼一望,孟槐要拐进一条后巷了,雚疏连忙跟上。

    “这些已经是最后的货了?”

    “是啊大爷,我已经派人去挖了,这是现有的存货,再多也没用了。”

    孟槐又去跟另一个人碰头,不知道是在交易什么,只见他神色慌张地接过一个包袱,稳当地系到身后。雚疏距离太远没将里面东西看清,倒看到孟槐和那接头人低声耳语。

    雚疏屏气凝神,耳尖一动。

    “……我这也是奉了皇命做事,你别声张,记得按我要求办。”

    “是是是,小的能为皇上卖命,自然不推辞。”

    “你识趣就好。”

    雚疏一怔。

    怎么还跟皇上扯上了关系?

    ……

    “雚疏,你在这里干嘛?”

    很不凑巧,雚疏没来得及往一边退开,就被回头走的孟槐发现了。但雚疏做事,即便行踪败露,也向来不会惊慌失措,所以她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瞄了一眼孟槐,镇定地反问他:“你又在这里干嘛?”

    “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情了,你管那么宽做什么?”孟槐左右看了看,有些疑惑:“哎,你今天不是陪世子出门吗?世子咧,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哦。世子已经回去了,刚才突然想吃些甜食,便派我来买……”雚疏随手指向一个角落:“冰糖葫芦。”

    “喔。”

    “哎,你这包袱里装的什么东西啊,好像很大一份……”雚疏刚想趁其不备抢包袱,哪知道孟槐的警戒心一下子起来了,整个人后跳半个身位,紧紧地攥着包袱,嚷道:“干嘛呢,这是王爷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你看!”

    “……你急什么,我说要看了吗!”哟,你这小子还真是做贼心虚啊?雚疏眯缝起眼睛,满脸杀气。“什么东西那么神秘,竟然连我也不能知道?”

    “总之很重要,你别管我就是了。”孟槐一边说着话一边贴墙走动,嘴里念叨着:“呐,你买完冰糖葫芦就早点回王府吧,我还得往其他地方办事呢,要是耽误了正经事,你和我都得人头落地……”

    “我说孟槐……”

    “就这样啦我先走一步!”

    “孟槐!”

    孟槐落荒而逃的样子,像极了受到惊吓的猫头鹰。“这个王八蛋……脚底抹油了不成?泥鳅一样!”雚疏叹了一口气,今日被他发现了自己想知情的意图,日后再想套话,恐怕很难了。

    但是东方稚的话,在雚疏耳边敲响了警钟。

    孟槐这人,最近的行为的确古怪。加上他刚才跟那个人说什么奉了皇命做事……不简单,这当中肯定有隐情。雚疏转头看了一眼后巷,心里有了另一个妙计。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色已晚,京都大街上四处都是收拾摊位忙着回家的百姓商户,他们无心顾及别人的举动,一路吆喝着同伴一道回家,极为融洽。

    苏许站在夕阳下望着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邱泽林一眼。

    昔日无话不说相处甚好的青梅竹马,如今心有芥蒂,沉默了一路,尴尬非常。邱泽林也像是满怀心事的模样,见苏许久不出声,压低了嗓子喊她:“许儿……”

    这一声,倒是东方稚喊得更好听。

    这是苏许的第一感觉。

    “有什么事吗?”

    苏许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他大呼小叫诸多要求了。好歹人家现在是盛国公主的未来驸马,旧日那些习惯……早就该改掉。苏许等了半天不见他出声,回过头来有些疑惑。“有事就说吧,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家,爷爷在等我。”

    “嗯。”邱泽林闷声应着。

    换做几个月前,尚在盛夏的时候,苏许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如果邱泽林能早一些找上门,早一些出现在苏许面前……不。苏许心中对这个答案心知肚明,哪怕邱泽林来得再早,也没有用了。

    从盛夏到寒冬,一直陪在身边的人,是东方稚。

    她带着自己去了无数个地方,更带着她看到了太多她以前没见过的人和事。任打任骂,任劳任怨,与以前的邱泽林一样很顺从苏许的意思。只是东方稚与邱泽林不同,她在顺从的同时并不任由苏许做所有事,该说的地方,东方稚的态度比苏许还要坚决。

    大概是没遇到过比自己强势的人,所以苏许对东方稚服软了。

    “这一次找你,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邱泽林叹了一口气,一直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递到苏许面前——一个香包,正是苏许亲自缝制的那一个。“许儿,你之前送给我的香包,我想……我也不能再戴在身上了。这东西曾是你的,今天,我把它还给你……”

    苏许回身望他,先是一笑。

    “的确不该戴在身上了,但你没有必要还给我。”

    “当我对不住你也好,负了你也好,现在的我,没有脸面接纳你对我的心意了……”邱泽林将香包塞到苏许手里,一脸难过:“认识你那么多年,我从未试过待你不好。许儿,今生今世我娶不了你,但我希望如果有下一辈子的话……”

    “啪!”

    苏许直接扇了他一巴掌,面不改色。

    邱泽林有些不理解:“许儿,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负了我。邱泽林,我希望你记住,这辈子我跟你没缘分,下一辈子也不会有,你哪一生哪一世都不必把我记在心上。”苏许望了一眼手里的香包,说道:“这个香包就当我送错了人,你大可忘了这回事。”

    “许儿……”邱泽林不是很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苏许在说什么?这么绝情的话还有那一巴掌……这真的是他认识的苏许吗?“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接到圣旨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你?不是那样的,许儿,那时候我情非……”

    “够了。”苏许笑了一声,攥紧手中香包直接丢开,扔进了不远处的河道里。咕噜一声,香包便沉了下去,不见踪影。“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对待你未过门的妻子,而我,你不需要担心也没必要担心,因为根本与你无关。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

    “许儿……”

    苏许转身走人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像邱泽林的满脸愕然和难过,苏许心里只觉得,刚才扇他那一巴掌搞得手心怪疼的……诶呀,也不知道会不会疼一宿?苏许低头看了看开始发红的手,心里突然豁然了不少,像是想通了很多事情。

    原来邱泽林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并不是什么难过的事。

    相反,她现在觉得挺痛快的。

    早知道该挥起拳头暴打邱泽林一顿才对-

    东风城郊纸鸢起,孤北尘世宿命来-

    两不相见终有时,一注情深故城外。

    当日在出云寺求得的姻缘签上阙,现在算不算是落幕了?苏许回身望了一眼那早无人影的街道,摇头轻笑。

    下签?

    倒不像。

    第37章 生死约

    齐王府。

    “几位军爷, 麻烦你们往里通传一声,这是我家主子的拜帖。”

    “怎么又是你?之前不说了吗,齐世子近日身体抱恙,不见客人。”

    “可是…这是苏家的帖子……”

    “听不明白是吗!齐世子说了, 无论哪家帖子, 她都不接!”

    一名家奴正候在齐王府偏门与几位禁卫军纠缠, 可是这般缠人本事对于士兵是没有作用的, 禁卫军见来者不依不饶, 直接将手中长矛抵在他面前,目露凶光, 表情凶狠:“不要再来闹事,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勿要再闯。”

    那家奴有些为难地看向身后一辆马车。

    “算了。回去吧。”

    马车里的人轻声吩咐。

    这是第八次客人上门拜访被拒。

    算是开创了齐王府待客先例。

    对外宣称身体抱恙的齐世子东方稚,现正好端端地坐在王府花园里,和府中几个花匠照料着新运来的盆栽花卉,尝试自己修剪花草。齐王东方宪从底下人那里听说了东方稚不愿接拜帖的情况, 以为女儿当真染了什么病,急匆匆往花园赶来,却见她一脸泥污地蹲在花草间, 神色认真。

    “世子啊, 这里这个枝杈该剪掉,然后才能将新的树枝接过去。哎哎哎,就是这样没错……”

    “多亏徐伯提点,不然还真不懂。”

    “哈哈哈哈哈, 难得世子今天想自己学学, 我这个老家伙会的东西不多,也就这工夫能在您面前卖弄了…”

    “徐伯谦虚了。”

    从这对话听来, 东方稚的状态没啥大碍,还能修剪花草呢,能病到哪儿去?只是……东方宪有些不明白,这孩子一向不是刻薄他人不愿接待的性子,何况拜帖是苏府送来的,东方稚竟然一次都没有搭理?都怪他最近忙着处理公务未来得及询问东方稚的情况,现在看来,像是错过了什么要紧事。

    花匠徐伯提着一盆修剪好的花卉走出来,见东方宪站在花园门口,忙躬身行礼:“小的参见王爷。”

    “下去吧。”

    “是。”

    东方宪顺着鹅卵石路慢慢走着,一路打量今日新修剪出来的花草,一路暗自感叹。喔,想不到稚儿在修剪花草这方面竟有天赋?倒是像酝酿了几十年功夫才能做出来的模样呢。东方宪笑了,这些闲赋最能陶冶情操、舒缓心境,稚儿若能从中得到体会,也算是一件好事。

    “稚儿今日怎么不出门啦?”走至东方稚身后,东方宪慈祥地问着。

    “啊,父王。”东方稚从花草里抬起一张满是泥污的小脸,本想用袖子擦一下,却又把衣服上的湿泥带了起来,越擦越脏。“呃……”东方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父王看笑话了。”

    “哪里。”东方宪的脸上满是慈爱,伸手替她拂了一下头顶的杂草,笑了:“能看到我的宝贝女儿那么有活力地认真做一件事,我这当父王的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忙活半天了累不累啊,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东方稚点点头,随他到一边亭子去。

    底下人行动迅速地端来热水和毛巾,让东方稚洗了手后又端来另一盆水,贴心的丫鬟接过毛巾替她擦脸,又百般忙活替她整理衣服与头发,整了一刻钟,方又将各样东西撤下,躬身离开。

    东方宪一直在旁边望着,一言不发。

    “父王今日不用和齐国的使臣商议要事么?”东方稚挑了一下眉。

    “政事繁忙,每天都有新鲜情况,处理不完的。父王总不能一直埋头案前吧?”东方宪眯缝起眼睛抬头看天,吁了一口气:“总得让自己休息休息不是?花无百日红,稚儿又尚在身边,父王得多多陪陪稚儿,看看稚儿有没有什么心事……”东方宪说到此处,特意瞄了东方稚一眼。

    东方稚却别过脸,一声不吭。

    “父王也不知道你最近有什么事,也没有问过底下人,哎。”东方宪像是一脸懊悔的模样,连连叹了几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搞得稚儿接拜帖的心情都失了?我听禁卫军那边说,你最近都推托自己生病,病得特别厉害啊……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喔。”

    东方稚干咳两声,没有说话。

    “呐,你不出声理会父王,父王可就接着往下说咯?”东方宪伸着指尖倒叩桌面,有板有眼分析着:“之前你常和这苏府姑娘出去,说明你跟她的感情还不错;而每一次你出门吧,心情都不错。稚儿,按理说你对苏家人该比对别人更客气,可怎么现在苏家亲自送了拜帖来跑到王府门前了,你……见也不见?”

    每一次上门送拜帖的人,都是苏许。

    东方稚虽然没有出门见过,可是有让雚疏出去查探情况,所以她知道,那辆马车里等着的人,是苏许。

    不见她,是因为心里难过。

    很久以前的东方稚可以接受看着苏许和邱泽林好,可以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贸然进宫找皇帝替她‘申冤’,可以跟在她后头一声不吭任打任骂,只要苏许高兴。

    但是那一句,你回家吧。

    东方稚扛不住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时的苦楚。

    “子霁虽然不是有病在身,但是的确不想见客人……”东方稚笑得牵强,“前段时间出门多了觉得乏了,而且京都城就那么大我也去不了别处,天天往外跑多没意思……”

    “哎哟稚儿,现在又不是让你出门,”东方宪抓住了某个关键,又是一阵反驳:“人家苏姑娘是要上门拜访,你既然成天在府中,怎么不邀请她进门?”

    “父王…”东方稚回望他:“子霁乏了。”

    她的眼神与往常不同,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抑郁。东方宪看着她的神情一时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

    “雚疏!雚疏!”

    “你怎么总是在我有事要办的时候捣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净整那么多幺蛾子……”

    “来,随我过来。”

    孟槐兴致勃勃地拉着雚疏到王府一个角落,一路闪躲,那模样…就像是偷了齐王好几万两白银要拉上雚疏前来分赃一样。雚疏不禁步子开始放慢,眼看前边转角就是王爷的房间了,要不现在拉着孟槐去负荆请罪吧?说不定能从轻发落……

    “你别走那么慢,待会儿被人看到了可怎么好?”孟槐拉紧了雚疏的手,回身灿烂一笑:“今儿是什么日子我可记着呢,雚疏,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闻得这话,雚疏呆了一下。

    是了。

    要不是孟槐这家伙特意提醒,雚疏都差点忘了,今天是他们二人生辰。因为是孤儿,对自己出世的时辰并不清楚,所以只是模糊地以进齐王府那一天作为生辰日,小些时候尚且有领养他们的侍卫给他们吃个长寿面庆祝,只是如今大了,哪还记着生辰这么芝麻点大的小事?

    “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你至于为了这件事擅离职守吗?”雚疏就是看不惯孟槐有时候吊儿郎当的模样,这家伙太会偷懒了,时不时就能腾出空儿玩上一会儿,差点把东方稚也给带坏。

    孟槐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见雚疏生气,忙讨好地劝:“你这冰山脸也得改改了,生辰一年一次,难得今天是你我二人同心同意的日子,就笑一个吧。”

    “呸,没皮没脸的。”

    “嗨嗨嗨,我怎么就没皮没脸了?”孟槐故意停了半步,一把接住险些滑倒的雚疏:“我要是成天捉弄你,那才叫没皮没脸。可是雚疏,我待你这些年,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好。”

    孟槐上次酒后吐真言,雚疏还记得清楚。

    但是自那次之后孟槐没再提过,行为举止也没表现出什么不一样,所以雚疏只当他说胡话,从此认真做事。婚嫁,与这个那么多年一直共事的人?雚疏从来都没有想过,只是心底里对于这件事……也没有多大的抵触。

    “雚疏,过了今天,咱们可就都是二十一岁的人了,又长了一岁。”孟槐将她拉到齐王府的一个小偏厅,偷偷摸摸地端了两碗长寿面出来,目光炽热:“我觉着,你这么个大姑娘二十一了都还没嫁人,加上平时总是那么凶,总是那么冷酷……男人们都不敢娶你当妻子,不敢靠近你……”

    雚疏冷了脸。

    “孟槐,你是挑着日子来数落我的吗?”

    “不。”孟槐一脸认真:“我想了很久了,可是一直都没敢把话说出口,而且一拖再拖,事情就这么过了两三年。雚疏,咱们是同在世子身边做事的人,生、要为齐王要为世子生,死、要为齐王要为世子死。我孟槐从未有所怨言,可是自今天起,我希望我的生与死都可以因为你。”

    “你……”

    “大概这样说会很唐突吧,可是作为心腹,作为孤儿,我们该是这世间最了解彼此的人。”孟槐笑了,一直看着她:“以前你让我立誓一生一世为世子好,否则不得好死。雚疏,以后让我也为了你生,为了你死吧。我也可以再立个誓,一生一世待你好,否则,不得……”

    “够了。”

    雚疏拦住他。

    第38章 眸中月

    德昌二十六年春分, 齐王府难得热闹。

    共事多年的两名齐王府侍卫——孟槐与雚疏在这天成亲,由齐王东方宪亲自主婚,赏了府中的一处小院作为他们的婚房,让府中各人在院里张灯结彩, 宴请齐王府上下的人为他们一同庆贺。可巧, 那日苏许领着小厮又来送拜帖, 齐王恰好路过偏门, 见这苏姑娘满眼憧憬, 一时心软,便允了她进门。

    “孟槐小子可以啊!早就看出你对雚疏有意思, 想不到终成好事啊哈哈哈哈哈。”

    “兄弟们今夜可得好好闹闹他们!”

    “就是就是!!”

    除了驻守在齐王府各处的京城禁卫军,齐王府的众多侍卫也在这日得了假,一同沾沾喜气,喝新人一杯喜酒。侍卫们大多是和孟槐雚疏熟络的,阅历较长的侍卫更是看着他二人长大,如今见齐王亲自做主让他们成亲, 大家都热闹了起来,成亲前几日,就有不少侍卫要拉着孟槐喝酒, 私底下还各种祝词, 贺他三年抱两,百年好合。

    孟槐作为新郎官那是又羞又喜,成亲当天像是只会傻笑了,穿着喜袍陪众人乐, 心情激动。

    “孟槐小子, 咱们雚疏可是天底下最难降服的女人了,今夜洞房花烛, 你可别老鼠见了猫,一夜跪床底啊哈哈哈哈哈。”侍卫们又开始调侃他,孟槐听了当即翻白眼,念道:“哪里话哪里话,雚疏待我还是温柔的……”

    “哎哟,你小子还没拜天地就开始偏向媳妇了啊?”侍卫们一阵哈哈大笑,有扯他长袍的也有拉他裤子的,说他那么快就开始重色轻友,来日可别把兄弟们抛诸脑后。

    孟槐忙嬉笑着求饶。这可苦了负责大婚事宜的婆子老伯们,小院人太多挤不进去,都什么时辰了,新郎官还在跟人玩呢?

    雚疏则是被安排在另一处院落,五更天便起身梳洗,换上大红的凤冠霞帔,坐在铜镜前贴花戴簪。

    新娘子这边要忙碌的事情比男方复杂许多,除了打扮上要极为精致,另外还会有婆子过来教导成亲的礼数,并那闺房之事。东方稚一整天都在雚疏这边呆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雚疏害羞的模样,配上那嫁衣,女子柔情流露得格外明显。东方稚笑了,说道:“我都不太能认出雚疏了,之前好看,现在更好看了。”

    “哎哟,”一旁忙着收拾胭脂的婆子笑了,“咱们世子说话可真甜,新娘子都要害羞了。”

    雚疏也笑了,透过铜镜望了东方稚一眼。

    “哪里,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东方稚撇撇嘴。她站在这里也没事干(也没人敢叫她做事),所以一直绕着丫鬟们乱转,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也新奇,那也好玩。有些婆子见了她这模样,笑道:“来日世子有了世子夫,要弄的东西可比这还要繁琐呢,定也是这世间的漂亮姑娘。”

    跟随东方稚的大丫鬟也乐了,点了一下东方稚的鼻子,说道:“那时啊,定要亲自替世子涂胭脂抹红!”

    “啊……”

    东方稚笑得有点尴尬,抿了抿唇。

    早着呢。

    若是携手一生的人是她……东方稚吁了一口气。

    此生,怕是无缘了。

    —

    “吉时已到!奏乐,起轿——”

    负责演奏喜乐的,也是齐王府里的御用戏班。雚疏坐着的花轿从齐王府东绕到齐王府西,一路吹吹打打滴滴答答,点了烛火的灯笼灯柱在路上星星点点,漫眼红光。东方稚早早便由底下人带去拜天地的婚房小院,齐王东方宪已经在那里饮了好久热茶,见东方稚来了,忙朝她挥手。

    “子霁拜见父王!”东方稚躬身行礼,笑得灿烂。

    “今日孟槐与雚疏大喜日子,父王特许稚儿饮一盅酒,沾点儿喜气!”东方宪笑得开怀,又指向外间酒席,“待会儿府里的人都会在院中坐下,咱们今日也不计较什么主仆辈分了,就随他们在外边用膳可好?”

    “自然好!”

    齐王东方宪最是个不拘小节的主子,虽然是皇家人该有一定礼数,可在不必要的时候都不会摆王爷架子,待底下人极好。东方稚这些年也是随了齐王的性子,年纪轻轻不骄横,待自己房里的丫鬟都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不会自己藏起,反倒是全赏了她们,图大家开心。

    东方宪笑了,朝一边的老管家递去个眼神。

    “一拜天地——”

    “二拜齐王——”

    “夫妻对拜——”

    “礼成——”

    与寻常人家的拜堂仪式一样,今日齐王府亲自操办的喜事并没有什么不同。东方稚与齐王同坐上座,见跟在自己身边的两名心腹满脸喜气,心中也为他们高兴。喜宴开始时,齐王因为碰上要务所以先行离去,小院中只剩东方稚一人与众侍卫、丫鬟婆子们用膳。

    倒是东方稚身边的那个空位,一直没有人坐。

    许是为东方宪留的吧,她也没在意。

    “世子,属下敬您一盅酒!”

    酒席刚开始,新郎官孟槐便端着满杯酒酿朝东方稚而来。东方稚笑了,忙也端起自己跟前的酒杯——“世子可别喝多了,今夜的酒可烈了呢,容易醉。”身边的大丫鬟拦住她。

    “不怕不怕,”东方稚执意将酒端起,看向孟槐:“今日可是大喜日子,父王方才许了我喝一盅呢,说是沾喜气。你也别在我跟前忙活了,下去跟你的几个姐妹一起喝酒吃饭吧。”

    “这……”

    “世子都吩咐了,你还推搪什么,”跟着孟槐来敬酒的侍卫们笑着拉开她,拍着自己胸脯:“哥几个都是千杯不醉的,有咱们在,你还怕世子出事?快去快去,待会儿可就错过好菜了。”

    “好~”丫鬟们嬉笑着退开了,个别几个与那些侍卫有情的更是抛起媚眼,在这大喜日子,显得如此多情与自然,增添了几分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东方稚将这些细节都看在眼中,见底下人暗送秋波的神色,心里也涌起暖意。七情六欲真是人世间最为复杂也最为窝心的存在,若是没了,还真不知道世道会变成什么模样。诶,若是有一天能看着身边人成亲生子一家团聚,想必也是一件幸事吧?

    “世子,属下敬您!”孟槐端正地扶着酒杯,行了一礼:“若不是您这些年的器重与提点,孟槐也没有今日!世子,属下此生能为您效劳,死而无憾了!”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啊,”东方稚笑得暧昧,“今夜你就好好地到房里给雚疏效劳吧,许你几天假又如何?”

    底下人一阵哄笑,直说东方稚人小鬼大,竟也会调侃孟槐。孟槐乐着将酒一饮而尽,喝了一声好,众人笑得更厉害。

    东方稚抿了一口酒尝味道,被辣到了,又犹豫着全数饮尽。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东方稚独自一人坐在主席饮酒吃菜,一直望着底下人玩闹,自己也跟着笑。“真是个幸福的家伙……”许是那酒当真太烈了,东方稚坐了没多久便开始全身发热,视线恍惚。可是小院里的气氛如此热闹,她还没来得及跟侍卫们闹婚房呢,怎么可以先行告辞?故而她一直坐在席中欢笑,偶尔有人来敬酒,她都喝上那么一小口。

    一来二去,东方稚便醉了。

    “别喝了,再喝下去可就倒了。”身边突然来了个人,也看不清是谁,只知道她是个姑娘,而且很温柔。她趁大家都在玩闹的时候将东方稚搀扶了起来,离开小院。东方稚只当这是自己房里的丫鬟,也没拒绝。

    “今日一来齐王府,你父王便与我聊了很多东西。我还以为他是故意拦着我不让我见你呢,谁知道只是因为你在忙,故没让我过去……我方才迷路了,这会儿才找到那个小院子……”

    她一路扶着东方稚在回廊中乱走,东方稚本就喝了酒,如今气血流动更是头晕目眩,忙喊着要坐下,不愿再动一步。

    她只好依了。

    “唔……百年好合…早、早生贵子…喝!”

    半昏半醒的东方稚靠着栏杆边坐了下来,她因怕东方稚撞到脑袋,便随她一同坐下,靠在东方稚身边。

    “喝酒~”

    依旧胡言乱语。

    “呆子……”她叹了一口气。

    苏许还是第一次看到东方稚喝醉。

    还以为皇家人酒量都很厉害呢,应当喝不倒啊!可是这木头呆子现在这状况又是怎么回事?苏许半低下头来看她,见她虽然迷糊睡去可依旧小声说着话,不禁一笑。“你怎么那么傻啊,喝了酒更呆了…”苏许替她撩开额前凌乱的发丝,想起最近的事,忍不住轻问:“你应该挺开心的,只是为何一直…都不愿意见我呢?阿稚……”

    阿稚。

    东方稚听到这一声时,睁开了眼睛。

    苏许被她这一下惊到了,可是距离那么近,她的目光又那样温柔,根本没有威慑力。月色怡人,苏许一直望着东方稚的眼睛,好像见到了天上的月亮,所以她忍不住一直靠近,想看清东方稚眼里的光到底是什么。

    “阿稚…”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东方稚的名字,与她四目相对。

    神使鬼差地,苏许吻了她的唇。

    第39章 小心思

    孟槐雚疏成亲之后好些天, 都没见苏许送拜帖到齐王府了。东方稚心底有些失落,虽然保不准自己要不要见她,可还是希望她能来。“今天又没来,唉……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她坐在案前小声嘀咕着, 根本没有心思写字。

    大丫鬟正帮她研墨, 见她好长时间写不出一个字, 不禁疑惑:“世子, 您这佛经怎么一句都还没写出来。”

    “心烦意乱, 动不了笔……”

    东方稚转了一把手中狼毫,长叹一声。

    抬头看了一下身边丫鬟, 东方稚忽然记起孟槐雚疏成亲那天的事。“那天……孟槐与雚疏成亲那会儿,我当真喝醉了?”

    “是啊,我都说了那天的酒烈得很,您偏偏不信,还喝了那么多。”大丫鬟研了墨,又替她取来一块麒麟装饰的纸镇, “也不知道您是怎么走回房里的,那天晚上还以为您失踪了呢,不料派了人去找, 发现您在房里睡得正酣。”说起这事, 底下人都笑了,完全不知道那天晚上东方稚是怎么回的房。

    “啊,是吗……”东方稚自己也断了片,想不起那天晚上的事。可是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似乎, 那天晚上苏许也在?“你们就没有看到别人?”

    如果苏许在那天真的来了齐王府, 不可能身边人都不知道的。可是她这话一问出来,底下人都是一脸茫然, 似乎真的没见过旁人,也不像是骗她。

    怪了,怪了。

    东方稚忍不住皱眉。

    难道是做了一个梦?

    “世子,有拜帖。”门外来了个传话的小厮。

    “哎!是谁!”东方稚一脸兴奋。

    “是太子殿下。”

    “哦……”

    守在一边的雚疏瞄了一眼东方稚的失落眼神,不禁抿嘴一笑。

    —

    皇城东宫太子府。

    东方稚换了衣袍赶到东宫的时候,太子东方顺正与二皇子东方承在书房里互描丹青。这画面也是有趣得很,想不到两位堂兄还有这般雅兴?东方稚笑着向他们行礼:“太子哥哥,二皇兄。”

    “哎。稚儿来了?先到一旁坐着,本宫与你二皇兄正比赛呢。”

    “就是,我可不能输了,恕招待不周!”

    东方稚愣了一下,嘴角上扬:“哪里。”

    太子与二皇子的感情总是那么好,即便朝堂中有党派之争,他们两位当事人还是相处融洽,心无嫌隙。常从其他国家或是旧时历史中听闻,皇家夺嫡称帝的惯例最是血腥无人道,千百年来,为了能登上高座,从皇子到芝麻小官满是勾心斗角,无人例外——倒很好奇他们兄弟二人是怎么躲过这种压力的?二皇子也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人物,难道真的甘心屈于太子之下?

    东方稚内心净想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只是脸上表情依旧和煦,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毫无城府的小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可是我赢了皇兄了!”二皇子东方承先一步放下毛笔,然后将画作递向太子,“怎么样怎么样!时间未过而且画已完成!皇兄输了,可得将银子交来!”

    “嗐,这一次竟然让你快我一步!”太子也将自己的画作转过来,笑着:“你瞧瞧,我就差一个眼眸的填色就完成了,不过是两笔的事!”

    “别废话,来来来,二两银子。”

    “给你就是!”

    赌注极小却又造诣极高的比赛,怕只有他们二人能办成。东方稚看了一眼他们的画作,惊讶地发现,他们虽然不在一处角度绘画,却能心有灵犀地画出一个样子的人,而且若不是细看,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这般心灵相通,也难怪他二人感情深厚了。

    比赛之后,宫女太监进门来将绘画的工具一一撤下,另又布了瓜果点心四五碟,沏了一壶好茶。

    加了些许龙涎的熏香也已点上,让整间书房弥漫起一阵清淡香气。

    “稚儿最近在齐王府忙活什么呢?”二皇子漫不经心地替她倒了一杯茶,另又给太子东方顺满了一杯。

    “也没做什么,不过都是一些寻常事,无甚变化。”东方稚饮着茶,隐约感觉到二皇子神色古怪。但她也没有直视二皇子,只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很是谨慎。

    二皇子与太子对视一眼,太子当即让书房里的其他人退下。

    檀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声音有些闷。

    “稚儿,皇兄有些话想问你。”

    二皇子率先开的口。

    东方稚倒也不慌,只笑着:“不知道二皇兄要问什么?”

    “之前你进宫来要见父皇,还跟我说了当中缘由……”二皇子抬眼看她,眼神复杂:“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总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们,而且不是小事。”

    东方稚心中咯噔一声。

    “稚儿能有什么事瞒着皇兄呢……”

    “你不是行事莽撞的人,可却为了一桩与自己无关的婚事险些触犯天威掉脑袋,皇兄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二皇子见她依旧闭口不提,索性将话挑明:“事实上,我曾派人了解过你最近的动向。稚儿,你最近几个月与苏丞相的孙女感情不错,交往甚密啊……”

    “子忠……”太子拦住了他的话。

    二皇子的这番话,让东方稚心中一惊。想不到当日鲁莽行事,被二皇子看穿了什么吗?真是想不到,二皇子为了了解清楚这件事,还派了人去查她?东方稚有些为难,箭在弦上,二皇子这是逼她自己坦白的节奏。

    “皇兄你干嘛打住我。”

    “稚儿也不小了,做事有自己分寸。我们当皇兄的,何必要为难她呢………”

    “就是因为是稚儿皇兄,所以不希望她受到伤害。”二皇子剑眉倒竖看回东方稚,说道:“稚儿,你是女儿家,如果心系那苏家姑娘,只怕会让人诟病。”

    “子忠!”

    “皇兄!”

    太子跟二皇子都快要打起来了。东方稚吁了一口气,忙将他二人按住,苦涩一笑。

    “想不到二皇兄如此察事入微,把稚儿埋在心底里的这么件秘密都挖了出来……让二位皇兄费心了,稚儿…稚儿只是一时待事不清,才有了这样模糊的意思……”

    二皇子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稚儿,皇兄不是说不能理解你。只是咱们身为皇家人,很多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尤其是儿女私情。你是东方家唯一的女儿,皇兄只是怕你走了这条路,日后会被人无端指责咒骂……”

    “算了子忠,不要再说了。”太子拍了拍他的肩,眉头深锁。他像是在心底做了什么决定,望向东方稚的时候,一脸坚决。

    “稚儿。”

    “太子哥哥…”

    “你心中想做的事,便尽情去做吧。你二皇兄不过是太过在意你,所以今日跟你说这些话。其实他刚跟我说的时候,念叨了很久怎么帮你达成心愿呢…”太子难得笑了,缓了一下气氛,“反正,无论你做什么事都会有人欢喜与厌恶,只要你觉得问心无愧,只要你心里不会后悔,我们就会支持你。”

    东方稚闻言,喉头一紧,眼底有泪。

    —

    相府。

    “成日在家……频繁出去游玩……频繁出去送拜帖……又成日在家……”苏远邦窝在家里看太子府的公文,看了许久有些乏累,便想些其他杂事缓缓心绪。妻子吕氏领人捧着点心前来探望,见苏远邦自己坐在书桌前嘀咕,有些不解。

    “夫君,你这是在念叨什么呢?”

    “啊,夫人。”苏远邦忙站起身来,笑着朝她走去。“也没念叨什么,只不过是看到许儿现今又开始成天待家里,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你也别太过担心。”吕氏握起他的手,“我瞧小姑姑心情不错,应该没发生什么事……”

    “但愿如此吧。”苏远邦叹了一口气。

    被苏家上下挂在心尖的苏许,现正呆坐在梳妆台前出神,双目呆滞,像被点了穴一样。一个丫鬟走上前来将窗户打开,苏许看了一眼,又不禁回想起那日尚未梳洗却被东方稚看到的场景。

    她的脑子有点乱。

    一闭上眼,她就想起前些天她对东方稚做的事……

    不是做梦,她也没喝多。可是就是那么控制不住地做了这种事……苏许有些懊恼,也不知道东方稚还记不记得?只怕这种事若被她记得了,难免会被她厌恶,以为苏许心术不正,思想不端……“唉。”苏许有些绝望。

    怎么就……亲了阿稚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关键是现在想起来还有一点小激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

    阿稚该不会是记得这件事吧?不然她怎么一直没声没响没联系?……说不定那天晚上她就开始讨厌苏许了,现在故意不理她,然后打算让她们的情谊一天天变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那天没喝酒都会亲了阿稚啊啊啊!!明明……明明……那感觉好像还不错?

    呸!想什么呢!

    苏许要疯了。

    “孙……孙小姐??”一旁的丫鬟见她突然手舞足蹈,有些担忧。

    第40章 好哥哥

    “桂儿!”

    “孙小姐……”

    小丫鬟有些惊慌失措,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苏许这般‘疯癫’模样。

    “你觉得阿……齐世子,这个人怎么样?”苏许回头看她,一脸期待。这小丫头之前看到东方稚不还脸红么?瞧那心花怒放的表情……可是阿稚也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对姑娘家也会心跳加速么?

    呃。

    苏许突然回想起自己面对东方稚好几次的小鹿乱撞。

    呸呸呸, 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小丫鬟桂儿啊了一声, 有点不明白苏许的意思。

    “啊什么啊, 我问你话呢, 回答我。”

    “这……”桂儿慌张地笑了笑, “齐世子…挺好的啊,怎么了吗孙小姐?”

    苏许啧了一声:“你详细点说, 哪里好,都举一下例。”

    “??”桂儿一脸茫然,眼看身边的几个好姐妹都屏声退后,看来只能自己随机应变了。“齐世子……懂得那么多,会写诗会画画,而且待人极有礼数, 不摆架子……长得也好看……”

    “喔。”苏许点点头,“这些倒是啊……”

    “而且齐世子虽然是女儿家,可她举手抬足间别有一番气度, 不像寻常人家娇滴滴的小姐……唔, 有一种很独特的魅力呢,笑起来很吸引人……”桂儿见苏许走神,自己也越说越多,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苏许听着她夸东方稚, 渐渐便觉得变了味道。

    喂喂喂, 刚才是谁畏畏缩缩说不出话的?

    怎么夸着夸着越来越多故事啊?

    “……就是觉得她很特别,站在那儿, 就让人挪不开眼……”

    “嗨嗨嗨!”苏许拍了两下掌,神色不悦:“行了行了别夸了!”阿稚身上有的没的都要被你说完了,咋那么多话?苏许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她不是很喜欢别人对东方稚那么满意。那个木头呆子明明就是个傻子,你们怎么那么喜欢她??苏许横了桂儿一眼,一脸嫌弃:“不许再夸她!不许!”

    桂儿忙躬身:“奴婢多嘴!孙小姐别生气…”

    “不许再想她的好!”

    “呃,是!桂儿知道!”

    哼。

    苏许歪着脑袋趴在桌前,气鼓鼓的。

    怎么那么多人想着那木头呆子?

    哼……

    —

    一日苏远邦替太子办完事黄昏归来,直接揣着一份拜帖去找苏许,满脸神秘。

    太子的帖子?太子要见我?苏许拿着手中的帖子有点不敢相信,尤其是对上苏远邦那个贼笑……这帖子会不会是假的?毕竟她从来都没见过太子,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不…不去,太子平白无故约我干嘛,我又不认识太子……不去!”

    “你以为这是玩泥巴呢,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帖!”苏远邦晃了晃帖子,特意向她指了一下帖子上太子盖的私章:“看到没,这是太子自己盖的印,我亲眼瞧着的,还能有假?而且你哪有资格拒绝,你只能乖乖赴宴…”

    “哪有这样的人!”

    “人家是太子!!”

    哦,得罪不起,哥哥现在还是太子身边的人。

    这一回,真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苏许接过帖子百味交杂,她不明白这个怎么会是太子的帖??而不是阿稚??真的从来不认识太子好吗,见了面要聊什么?聊一下‘哎呀尊敬的太子殿下您什么时候登基’?

    变相诅咒皇上驾崩,会被杀头吗?

    唉。

    苏许捧着拜帖唉声叹气,完全没留意到苏远邦的窃笑。

    三月初春,百花斗艳。

    苏许按照拜帖上写的日子与地点提前出发,在距离约定时辰还有一刻钟的时候,抵达了京都城郊石狮山之下。

    这是京都出了名的踏青好去处,每逢初春与深秋,总有人相约到石狮山游览,春天看花,秋天看红,景色变幻万千,像是从来都不会重复一样。苏许站在山脚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刚伸了个懒腰,便看到站在自己跟前的东方稚。

    “???阿稚!”

    苏许忍不住叫了一声。

    说好的太子怎么变成了木头呆子?

    东方稚明显也是惊讶的。

    “你……你怎么在这里?”东方稚这句话问得愚钝。苏许本想回答她,可是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她眉头一皱,有些生气:“喂!现在看到我很让你委屈吗东方稚!!”

    “苏姑娘请不要直呼世子名讳。”雚疏小声提醒。

    “我不管!”

    苏许的音量有些大,来石狮山游览的人蛮多,路过他们的时候,纷纷注目围观。雚疏回过身来横了他们一眼,路人又成了惊弓之鸟,各自散去。

    东方稚抱歉一笑。

    “没……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儿。”东方稚强压着心头的小惊喜,只道:“今日出游,是太子相约……只是我按照时辰来了许久,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你也是太子相约?”

    “你……”

    此言一出,雚疏和东方稚心里都明白了大概。

    敢情是太子殿下……主动拉红线??

    “这太子殿下也太奇怪了,约了我们出来,他自己倒不见人?”苏许还没看明白现在的局势,没有多想。可是在明眼人看来,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收到太子府的人来信,说太子今天公务繁忙不能一起出游之类。

    “世子,太子府的人来了。”

    说到就到。

    一名看着就机灵的小厮跑了过来,在东方稚和苏许二人面前躬身作揖,笑着说道:“太子殿下特让小的前来相告,他今日出门崴了脚了爬不动石狮山,就不跟齐世子还有苏姑娘出游了。太子殿下吩咐小的转告二位,希望你们能玩得开心。”

    ……好蹩脚的借口啊。

    太子哥哥你可以走点心吗。

    但还是有人信的,比如——

    “啊,太子出个门还崴脚……这也太倒霉了。”苏许摇了摇头,满脸同情。就在她准备放弃爬山打算回家的时候,东方稚拦住了她。

    “许儿。”

    “啊。”

    “既然太子殿下希望我们玩得开心……我们也不要辜负了他的好意。”东方稚朝她笑,问得有些小心:“我们……上山走走?”

    从方才的争执到现在,前面的几个场景似曾相识。苏许回想起三年前自己与邱泽林在石狮山下斗嘴的场面,怎么时隔多年,走到这石狮山下还是会与人斗嘴?苏许望了一眼身后巍峨的石狮山,再看回东方稚时,忽而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她。

    很熟悉。

    “我是不是…曾见过你?”苏许轻问。

    东方稚一愣。

    —

    “回禀太子殿下,齐世子和苏姑娘已经上山了。”

    “好的,下去吧。”

    所谓崴了脚的太子东方顺,现正好端端地坐在京都城一家茶楼里,桌上摆满了特色小吃与上好酒酿,很是丰富。他对着坐自己对座的人哈哈大笑,甚至亲自执壶替他倒酒。对座的人慌得站起身来,连忙摆手:“太子殿下,使不得。”

    “哎哎哎,志守别跟我客气。”太子忙又低下身来跟他耳语:“今日微服出巡,你可别暴露了我的身份啊。来,自在点,别整得那么约束……”

    “那志守就……冒犯了。”

    苏远邦笑得有些腼腆。

    作为太子府的一名幕僚,若不是提供了什么过人对策,是受不到重用的。这天下才子太多,何况太子东方顺本来就不是草包,根本不需要旁人对他多加指点。苏远邦从翰林院调职为太子府幕僚,其实地位与性质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能时常在太子身边露面,总比待在翰林院的角落默默无闻强。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得到提拔,竟然是因为……

    “多亏了你给你家小妹递拜帖,我才能将这个计策顺利进行……哈哈哈哈哈志守啊,你可是帮了我大忙~来,我敬你一杯酒!”

    “哎……好……”

    苏远邦有点糊涂。

    为什么太子要费尽心思让齐世子跟许儿见面呢?但是作为下属,他不需要问为什么,只需要把任务完成。所以即便他心里有百般疑问,他也只能自己消化,不能问出口。

    就是太挠心。

    太子像是察觉到苏远邦眼里的犹疑,灌了他几杯酒后,才又笑着开口:“稚儿是我疼爱的妹妹,苏姑娘也是志守疼爱的妹妹,按理说,志守应该明白作为兄长不希望妹妹受委屈的心情吧?”

    “这是自然……”

    朝中尽知当今皇上极疼爱齐世子的事,而太子与二皇子的宠妹事迹也与其不相上下,同样轰动。百姓们称赞东方家感情深厚之余,另又有少数人拿此做文章,说他们太过溺爱皇嗣。但不管怎么说,皇上以及皇子宠东方稚是不争的事实,日子长了,没有人敢多嚼口舌。

    “既然志守明白这种心情,那也必定能懂我这样做的打算。我可不管你心里同不同意啊,反正,稚儿是我们东方家的心头肉,苏姑娘是能让她开心快乐的人。为了稚儿,你就算舍不得你妹妹,也要舍得……”太子饮了一杯酒,目光突然变得冷冽起来,不复多言。

    苏远邦怔了一下,忙又低下头来。

    “自当……自当不敢违抗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