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卿在电话里说还有二十分钟回来,赶巧的是司机这点不接单了,正好和苏恕等一会儿。
“谢了。”司机接过苏恕的打火机,递给了他一支烟。
苏恕没忍住抽了几口就按灭了,见状,司机笑着说:“这烟便宜,有点冲。”
“不是冲,想戒烟来着,没忍住。”苏恕下车站了一会儿,身上烟味淡了才钻回车里。
司机是个健谈的人,从这周被开了几次罚单,说到家中即将出生的孩子。
苏恕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上辈子沈聿卿死后,他最常做的事情是去听别人的生活,试图唤起点微弱的精神触动。
可惜,他像一棵枯死的树,再多的水和阳光也无法唤起它的生机。
闲来无事,苏恕无聊地数着赠送的蜡烛,也不知道够不够沈聿卿的年纪。
咚咚咚几声——
苏恕蓦然看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即使透着车窗,他也能看出外面的天气很好,湛蓝如碧水的天和朵朵薄云让人心旷神怡。
可他的眼睛却紧紧地锁在一个人的身上。
大概是刚从生意场上下来,沈聿卿一套西装穿得挺括整齐,定制的银灰色外套严丝合缝地包裹住肩宽窄腰的好身材。
此时,沈聿卿弯着腰,从苏恕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肩背绷紧时流畅的肌肉曲线,以及那张冷峻到有些薄情的脸。
沈聿卿的长相属于不怎么平易近人的那一种。
眼皮薄,嘴唇也薄,十分优越的下颌线衬得他愈发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像极了薄情冷淡的渣男。
想到薄情这词,苏恕忍不住想笑。
薄情这词儿可不是他说的,是沈聿卿那些朋友,他们总说沈聿卿生了个霍霍人的模样。
可他们还说过沈聿卿顶着张寡情的脸,操着老妈子的心。
走马灯似的画面在苏恕的脑海里闪过,等他想仔细去看时,才发现一帧一帧画面都有沈聿卿的身影。
沈聿卿又咚咚咚得敲了两下,苏恕回过神,忙着打开车门,起身时还不忘记护着腿上的蛋糕。
沈聿卿付完出租车钱,转身就看到露胳膊露腿儿的苏恕站在风里捧着蛋糕,他比苏恕高半头,看苏恕就像是在看寒风里打颤的小鸡崽。
“蛋糕给我的?”沈聿卿摘了眼镜。
苏恕拘谨地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盯着沈聿卿碎发下沉稳又内敛的双眼。
摘下眼镜的沈聿卿年轻一些,眉梢眼尾还带着朝气。
苏恕紧扣掌心的手指用了几分力,刺破皮肤的同时让他再一次确信眼前是真实的。
“谢了。”沈聿卿低头一笑,眼底柔和许多,又催着苏恕上车,“都入秋了,你也不知道多穿点,小区门口到家要走十五分钟,你也不怕冷,一会你坐副驾,陆逐喝醉了在后面睡觉。”
这短短几句话就打破了沈聿卿在外禁欲高冷的形象,暴露了爱操心的性格。
苏恕默默听着,不反驳也不会回答,乖乖地听从沈聿卿的安排。
把人塞到副驾后,沈聿卿也没等到苏恕的回应,他揉了揉额头,戴上眼镜,哭笑不得地说:“祖宗诶,你都生一个月的气了,多大点事儿,等你放假考个本儿再玩也不迟。”
“不是,我没有。”
被沈聿卿这么一提,苏恕耳朵红了起来,被十九岁自己干出来的傻逼事儿臊红的。
他高三那年被沈聿卿逼学习逼紧了,喜欢上了机车那种令人躁动的高分贝声浪。
没高考前,他不敢明着玩,只敢和朋友偷偷地玩几次,高考后,沈聿卿终于不再紧盯着他惨兮兮的成绩,他也慢慢地招呼朋友去玩。
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他单腿撑着车身,正和朋友商量开始一场摩旅,结果被沈聿卿逮了个正着。
平时沈聿卿虽然管得严,但从来不会在外面训他,可那天沈聿卿不知道怎么回事,二话没说拎着他后脖领子,把人扯回了家。
失去支撑的摩托轰得一声摔倒在地,把苏恕身为少年人的脸面和自尊砸得稀巴烂。
不出意外,回家后两人大吵了一架,气急败坏之余,苏恕把录取通知书摔在沈聿卿身上,放言不需要沈聿卿管他。
后来,他用要独立的说法搬了出去,其中更详细的细节他记不清了,他只记住那天沈聿卿阴沉的脸色,和身上很重的酒味。
沈聿卿不知道苏恕心里的纠结,只盯着他系好安全带,语气随意问道:“抽烟了?”
苏恕卷着丝带的指尖一麻,知道在沈聿卿面前撒谎会被识破,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车内安安静静的,沈聿卿不加掩饰的打量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突然,下巴突然被沈聿卿一掰,苏恕第一个反应不是生气,而是这人的手怎么这么凉?
“不骂你,你这口子怎么弄的?”沈聿卿看清苏恕浸血的嘴角后,很快地收回手,可注意到对方紧绷的肩膀时,还是忍不住笑道,“你头顶要是长俩耳朵,这会儿都吓得竖起来了。”
丝毫不加掩饰的玩笑让苏恕紧张的情绪消失不见了。
他不经意地瞄了几眼沈聿卿上扬的嘴角,决定忽视第一个问题:“你是狗鼻子吗?”
他就抽了一根烟,还站在风里散了挺久的烟味,怎么还是被沈聿卿闻到了?
沈聿卿不接苏恕的话,降了点车窗后风灌了进来,问苏恕:“晚上要不在家住一天?想吃什么,我做。”
点菜这方面,苏恕向来不会客气,他把蛋糕放在腿上,整个人陷进靠背,示威得一笑:“那我想吃的可多了,不知道沈大厨的厨艺怎么样?”
这话似乎有什么魔力,沈聿卿听完后笑意就没褪下去。
苏恕却看着目视前方的沈聿卿陷入了回忆,他和沈聿卿相处一直不太愉快,不是沈聿卿对他不好,而是他单方面抗拒。
车子忽然启动驶进小区,曾经一人走过无数次的路近在眼前,车速并不快,他有足够的时间窥探到小区哪里会在日后发生变化。
兴许是他想得太入神,不知何时,后座醉酒的陆逐支起身子,虚虚地向前摸着,正巧不巧摸到了苏恕的胸口,还恶劣地捏了捏。
苏恕一低头,脸色便黑了下来,还没等他甩开这人的手,一旁的沈聿卿空出一只手掀开酒鬼的咸猪手。
在苏恕记忆中,陆逐是沈聿卿的好友,一向心黑嘴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那种,今天到底何方大侠把这位灌醉了?
陆逐摇摇晃晃被甩回后座上也不死心,不时拍几下皮制座椅,嘴巴也不消停。
“高薇珊带来的都是什么人?吃饭那会差点就点名道姓给你难堪了,高薇珊也不拦着点,她……嗝,她不就仗着和你关系好嘛,聿卿唉,我告诉你,你不能这样……”
听到陆逐的话,苏恕耳朵一动,寻思着高薇珊是谁?什么叫仗着关系好?以及那个不长眼的凭什么给沈聿卿难堪?
沈聿卿和陆逐住在同一小区,送陆逐回去后,沈聿卿和苏恕回了家。
苏恕回到阔别已久的房间,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虚掩着门外偶尔响起沈聿卿下楼的声音。
没想到就这么躺着睡着了,四仰八叉的姿势无意识地蜷在一起,被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团成了团。
他后背贴着墙,脸压在被子一角,从远处看只能看到毛茸茸的脑袋。
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在熟睡时,白日里佯装的声势在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苏恕刚来那几年就习惯蜷着睡,后来才慢慢摊开身子,胳膊和腿霸占着整张床。
怎么今天又睡成一团了?这是沈聿卿进门后的想法。
沈聿卿不是擅闯进他人的房间的性格,他只是过来喊苏恕吃饭的,可没想到,虚掩的门撑不住他敲门的几下,晃悠悠地敞开了。
房间里没开灯,沈聿卿身形一顿,便感受到了上方传来空调的冷风,他走近一看,果不其然,苏恕冻得直往被子里无意识地蠕动。
沈聿卿一手扯过被子盖在苏恕身上,另一只手熟练地在床头摸索,很快,就在床垫和床头的缝隙找到了空调遥控器,调高温度,打开了低亮度的床头灯。
沈聿卿正要离开时,被子下汗津津的手攀上了他的手腕,力气很小,轻轻一挣就能挣开。
他以为这是苏恕要醒了,刚想喊人起床,却看到苏恕额头抵着他的手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苏恕没睡熟,半梦半醒间隐约感觉到有影子在遮住光。
影子?
一股惊悚感从背后升起,像是求生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清床边的人是谁后,他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进来了?”苏恕抹了下额头的汗,身上残留的汗液让上衣紧贴着脊背,他撩起衣服散热,“我睡觉前没开灯,你不是有夜盲症吗?没开灯你也不怕摔着?”
沈聿卿的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惊讶的眼神在看到苏恕睡眼惺忪后很快地消失了:“想喊你吃饭着,结果看你睡得挺熟。”
“我冲个澡就去吃饭,五分钟。”苏恕踩着拖鞋一步一晃地往浴室走。
沈聿卿对此习以为常,从抽屉里拿出药箱,冲浴室方向说道:“药箱在桌子上,嘴上的口子记得涂药。”
浴室门咣当一下被推开,苏恕裸着上半身,黑色及膝篮球裤挂在窄窄的腰上,衬得皮肤白了一个度。
他单手支着门,挑眉看着沈聿卿停滞的动作:“你不帮我擦药吗?我看不到伤口。”
沈聿卿忽然重重地把小镜子扣在药箱上:“自己来。”
苏恕看着沈聿卿离开,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把门甩得咣当一声去浴室冲凉,药箱一动没动。
两人刚缓和的关系因为这段插曲又回到了冰点。
苏恕憋着一股气走到客厅吃饭,沈聿卿绝然拒绝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生气挺没道理,奈何忍不住。
沈聿卿像是没察觉到苏恕的不对劲儿,递了碗饭放在他手边:“吃饭。”
简言意赅得和“妈式”道歉如出一辙。
苏恕头也不抬地接过饭,闷声吃了起来,桌上的菜很丰盛,大多都符合他的口味,显而易见,沈聿卿在照顾他的胃口。
苏恕郁闷的心情缓和了下来,于是,他主动找话题:“屋里柜子里的衣服我穿了一件,这衣服你还有用吗?我忘记带换的衣服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心里都发虚,沈聿卿家里为什么没他的衣服,他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按道理来说,沈聿卿在苏恕十三岁那年资助他,除去刚开始一年沈聿卿忙着没时间见他,后面从十四岁到十九岁都是沈聿卿在照顾他。
上初高中的时候,苏恕平时上课住宿舍,周六周日沈聿卿肯定把这个小祖宗接回来,好吃好喝伺候着。
更别提初三高三冲刺的时候,沈聿卿发愁苏恕吊车尾的成绩,就和学校申请走读,亲自上场给他补课。
这么算下来,苏恕在沈聿卿住得时间不短,怎么可能没一件儿衣服?
没替换衣服这事儿,要怪只能怪苏恕高考后就嚷着要独立,迅速从沈聿卿那里搬了出来,小到牙刷牙膏,大到床单被套,连个头发丝都没给沈聿卿留下。
就连沈聿卿那些朋友都笑着打趣,养大的小崽子说走就走了,连声谢谢都不说,不亏吗?
苏恕自知理亏,越想越觉得抬不起头,脸都快埋饭里了,最后只能蔫蔫道:“你要是还有用,我再去买一套新的赔给你。”
他自以为贴心的话落在沈聿卿耳朵却是特别刺耳,沈聿卿淡淡地看了眼苏恕的衣服:“不用,你穿着吧。”
吃完晚饭,苏恕拿出保鲜层的蛋糕,松开十字捆紧的丝带,奶油蛋糕的装饰很简单,裱花上插着生日快乐的装饰卡。
他认真地插着蜡烛,试图在不大的蛋糕上插满二十四根。
“你想把蛋糕插成刺猬吗?”沈聿卿看不下去,问道。
苏恕倏然笑出声,只插了几根蜡烛做做样子,不能让真的让蛋糕变成刺猬,那样太丑了。
男人过生日很简单,即使在苏恕的提前准备下,还是走向了俗套的闭眼许愿流程。
苏恕关了客厅的灯,只有生日蜡烛的微光映在沈聿卿的脸上,眉眼像是镀了一层忧郁的柔光。
他靠着沈聿卿站着,仅仅是刻意拉近的距离,也让他呼吸发紧。
其实,他很想向沈聿卿讨一个生日愿望,愿望是沈聿卿要长命百岁。
可烛光灭了后,他又觉得讨别人的生日愿望这事太傻。
灯光亮起的瞬间,沈聿卿脸上短暂地浮现出细微的眷念和怀恋。
而此刻,苏恕清晰地听到自己问出了明知故问的话。
“周昭的忌日,你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