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孤儿院日头璀璨,院中老树繁盛,年幼的魏弋摆脱了父母,独自一人溜到树下乘凉。
只是走到树荫下他才发现,原来这里已经有人了。
一个小孩正坐在树下看书。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靠近,小孩抬起眼朝他看来,星星点点的光斑自小孩眼角眉梢掠过,他起初没什么表情,黑到纯粹的眼睛静静看了他一会,缓缓笑了。
在那漂亮的笑容下,年幼的魏弋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一身洗到发白的纯白t恤和短裤,露出的四肢白皙又瘦弱,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在老树下,整个人水洗一般的清透发亮。
在片刻的愣神间,他连基本的礼仪都忘记了,只知道傻傻地看着对方。
很快,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呼唤,魏弋慌张回头,一阵脚步声渐远。
等他再看向树下,那里早已没了人,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飞快跑走的瘦小身影。
小孩一头柔软黑发在夏风中迎风飞起,空气好像也闪着光,将他每一根发丝都染上了灿烂的金色。
精灵就这样从他眼前溜走了。
那是他们的初遇。
……
思绪回笼,察觉到那只手从自己臂弯上稍稍退开,魏弋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五指收拢,紧紧拉住了身前的青年。
太像了,这双眉眼。
如果真的是对方……他还有好多话想问。
不能再让他从眼前离开。
视线下移,魏弋看的更清楚了,掩在开了扣衬衫下的直线锁骨,被酒液沾湿衬衫而洇出的小片雪白胸膛也尽收眼底。
那一小块皮肤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魏弋喉结克制地滚了滚,刚要移开视线,那蛊惑人的白便被藏蓝的西装外套挡住了。
戚容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胸膛后退了两步,勾着笑歪了歪头,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先生,你这是在性骚扰吗?”
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后,魏弋立刻摆手解释,嗓音急迫,连麦色面皮也隐隐泛了红:“不、不是的,抱歉,我不是故意,因意外毁坏的衣服我会原价赔偿……”
听到他说起赔偿,戚容不以为意地偏了下头,他看起来是缺这点钱的人吗?
不过,也算达到他的目的了。
他很快又转回头,直视着眼前丝毫不懂得如何收敛自己视线的傻小子,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几根如玉石般的修长手指微微勾了勾。
“好啊,加一个联系方式。”
魏弋视线从他递到眼前那只看起来脆弱易折又漂亮至极的手缓缓上移,落在了青年艳丽又英气的面容上,晃神了几息,才猛然回过神,从口袋中拿出手机,连直视他都不敢,慌忙递向戚容。
眼见着对方利落地接过他的手机,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而后很快又将手机扔了回来。
这一次,魏弋却没关注那手机,而是抬起眼紧盯着眼前的青年,像是生怕他一不留神再次消失在眼前。
“先生……”
魏弋下意识想说些什么来挽留,可却突然意识到他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这才赶紧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通话页面是一个新建联系人,备注栏只有一个戚字。
“戚先生……你现在是要离开会场了吗?”
电话进来了,戚容垂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是大哥的电话,他没管,转而将手机放入裤兜中。
听到身后飘来的紧张询问,他只侧过身看了一眼。
魏弋正握着手机,不输于大荧幕明星的俊脸上却露出了有些傻里傻气的忐忑,一身西装革履压不住他身量上的压迫,可此时,那迫人的压迫悉数在他面前敛藏,温顺得让人有种任人欺负的错觉。
像只渴望主人垂怜的大狗狗。
戚容眯了眯眼,懒懒地啊了一声。
很可惜,他现在真的要走了。
思及此,戚容便摆了摆手,转身想绕过人群离开会场。
可刚迈出一步,他便身形不稳地踉跄了两步,眼前泛着块状黑斑,晕眩不受控制地侵袭而上,将要栽倒之际,一只手臂横空而来,扶住了他的腰身。
站稳后,那手臂便飞快的抽回了,一秒不敢多留。
戚容缓过神后偏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畏手畏脚又羞又窘的高大男生,像在看一个傻子。
毕竟是初见,为了在这傻大个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戚容还是勉为其难对他道了一声谢,说完,他便再也没看身后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向会场大门。
路上,戚容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等他走到大门,司机已经到了,见他走近,司机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外套披在了戚容肩头,低眉顺眼地解释:
“这是裴总交代的,他怕您喝完酒吹风着凉,醒酒汤也已备好了。”
对这一切戚容不置可否,只应了一声知道了。
秋日的夜晚不算凉,只是喝过酒的身子发着虚热,凉风一吹,他喉咙发痒地咳了几声。
大哥向来妥帖周到,就是总喜欢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看待。
手肘支在车窗上,戚容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出神,霓虹的光一寸寸掠过眼底,叫嚣着这座现代都市的繁荣。
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那造物主是谁呢?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某种神明,超越自然的力量,祂们生杀予夺,一切不过是他们指间逗趣的小玩意。
自己也是一样。
穷尽一生的悲惨,不过是为了那一个成全别人的可笑的结局。
戚容笑了,唇边弧度清浅,眼底却阴冷至极,抵在下颌的五指无声收紧。
不,他才不会是失败者。
这场游戏,该换一种玩法了。
沉默半路,戚容才像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拢了外套领口,随意地问了一句:“大哥在家吗?”
司机小心向后视镜瞥了一眼,“没有,裴总在临市处理一些事情,说明天回来。”
听完,戚容便不再问了。
路灯晃得他眼花,他轻抬手抚了下唇瓣,打了个哈欠,颇为困倦地向后靠了靠,陷在真皮座椅中昏昏欲睡。
渐渐地,掠过眼皮的规律路灯开始减少,窗外从密集的高楼大厦转入了开阔街道,纯黑的宾利车速平稳,驶上高架,开往市郊。
走过一段山道,前方渐渐出现了铁门影影绰绰的灯光。
离得近了,气派的西式铁门缓缓开启,宾利减速驶进偌大庄园,又向前行了一段路,沿着喷泉池绕了一圈,最终停在别墅正门前。
后座车门被人拉开,戚容被人轻柔喊醒了,他拧了拧眉,睁开眼向外看,这才意识到已经到家了。
司机并未催促,安静地维持着打开车门的动作,揉了揉山根,戚容终于踏出车门,将肩上的外套取下,挂在臂弯间走上台阶。
大门已被闻讯赶来的管家打开,戚容迈步进玄关换下鞋子,只含糊地喊了一声:“秦叔。”
秦叔是戚家的老人,已在戚家待了二十年,不论身份,戚家小辈按照情分都要称一声叔。
只是戚容今天头疼得厉害,也没精力去和秦叔寒暄,将外套交给秦叔,便抬腿想要往厨房走。
只是刚出玄关,他便察觉到客厅还有一人。
脚步顿住,戚容偏头向楼梯处瞥去一眼。
那里正站着一个瘦高的少年,单肩挎着书包,一身校服还未换下,就匿在客厅照不进的阴影下直勾勾盯着他。
宛如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鬼魅。
戚容被那过于直白的注视看得不舒服,当即眉头一拧,骂人的话将要脱口而出,可少年赶在他出声之前,已经率先开口:
“……哥。”
戚容冷哼一声,被人打断的不悦翻涌,他放下揉捏眉心的手,昳丽五官彻底暴露在明亮灯光下,出口的语气恶狠狠地:“滚远点,臭小子。”
他本就难受,偏生这小野种要来撞他枪口上。
可他的狠话并没让少年离开,对方甚至不进反退,本欲上楼的动作一转,一步步朝客厅走来。
戚容蹙眉,眼见那小子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距离他一个沙发的距离,垂下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看向他。
少年咬了下唇,阴柔俊秀的五官显出了一种可怜无辜的神态,语调也低了下来:“哥,我刚下晚自习,你是不是又出去喝酒了?”
戚容勾唇冷笑,什么时候他去哪里做什么还要和这臭小子报备了。
他本是戾气满满,可脸颊上的薄红让他气势弱了几分,他还需要仰头才能直视这小子的脸。
心中越发烦躁,一个高中生怎么长这么高。
莫名的不爽借着酒精放大,此时戚容怎么看眼前的人怎么不顺眼,只想让他赶紧滚,他挥了挥手,耐心告罄,“我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
说完,他就想继续走向厨房,可身后脚步急促,几步走到了他身后,戚容眉头微抽,还未来得及动作,身后的衬衫便被一只手很轻地拉住了。
力道轻得近乎小心翼翼。
“哥,我已经18岁,不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
不要再讨厌我了。
在少年的示弱中,戚容短暂地愣在了原地。
一些早已被他遗忘的记忆片段掠恍然闪过,十几年前刚到戚家时,这小子也总喜欢这样揪着他的衣服,像个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狗皮膏药一般撵都撵不走。
那时,这小子还是个懦弱得连被人欺负都不敢还手的小老鼠,又脏又丑,他瞧着碍眼极了。
一个养子,一个私生子,谁也没比谁高贵,可他就是讨厌他。
恍惚的眉眼一瞬转冷,戚容一言不发地向前走了一步,避开了少年的手,他脚步一转,与少年擦肩而过。
“戚越,我再说一次,离我远点。”
青年嗓音冷淡,落在寂静客厅,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带着一股莫名坚决的冷然。
脚步渐远,很快连青年身上那股浅淡香气也消散了。
少年垂着头,一动不动地枯站,在无人看见的阴暗处,方才的无辜可怜变脸般敛下,他神态重新恢复了冷漠,只是鼻子神经质地狠狠嗅了几下。
空气中有很浓的酒味。
除了酒味,还有一道不属于戚容身上的香味。
戚越不喜欢喷香水,他知道的。
戚越嗅闻的动作一顿。
那是……别的男人身上的香水味。
……
u市另一端。
回到住处的魏弋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只换了一身浴袍便快步走到床边拿过手机。
没有新消息。
不过他只失落了一瞬,没关系,他可以主动联系戚先生。
思及此,魏弋踱步到了窗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点进了通话页面。
搜索出了那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字,一串号码跳入眼帘。
心脏不受控制地跃动起来,魏弋闭了闭眼,手指飞快地点向那个号码,五指攥起手机贴近耳边。
他忐忑地等待着,等着电话接通,听到电话那端那慵懒又暗含笑意的声音。
可令人心悸的滴声后,电话里传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