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筠枫沉吟了片刻，再次确认：“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阎王的身份在总署也向来是最高机密，不过这几年他在国外露面也并不算少，也并不算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有少数高级特能者及要员也是知道阎王到底是何方神圣的。
华区三张选票，两张分别为基特局两大局长所有，另一张则在阎王手中。
不过过往多年，在全球八大区会议中，阎王向来特立独行，虽然占了华区的名额却经常持反对意见搅局，是完全的不可控因素。
其他大区乐得看华区内讧，自然不会对阎王手持一票有什么意见。
“你想好了，如果我这一次公开站回了华区阵营，那么我超然的身份将荡然无存，如果未来有更棘手的事情我将很难再悄无声息地推波助澜。”
程庭萧点了点头：“秦局和我都认为，布莱恩作为一个普通人，不鸣则已，一出手就直接颠覆了总署，并且迅速稳定住了局面，必然是蓄谋已久。他敢于现在主动出击向八大区示威，想来是资本雄厚。
我们对他知之甚少，无论是他的家底、目的还是处事习惯，只能知道他所图不小。这场会议对于我们来说是块硬骨头，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以他的野心，我们将再无宁日。”
“局内曾经对总署驻守以及八大区总部的驻守力量进行过模拟评估。”程庭萧注视着随着总署易主现在已经报废的报告：“除开你的力量，总署的武器防御杀伤力、驻守特能者以及仪器监测水平都是要高于我们华区的。”
“如果他们连这都做不到，”梅筠枫讥诮地笑了下，“我当初如果想多玩一会儿，把总署设到华区也不是不行。”
程庭萧显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漫不经心，微微皱了下眉：“我想说的是，总署能够被三天颠覆，那么华区也是一样，变数不过多了一个你。
对外你的确震慑着所有高级特能者，但……需要我提醒你当初你回来时有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吗？后来他们针对你的几次围剿，你都受了重伤，但凡你不那样独来独往，都不至于此。”
梅筠枫冷淡平静得仿佛程庭萧口中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般：“嗯，所以呢？”
这人向来铁石心肠我行我素，程庭萧叹了口气：“我的上一任，方局长在的时候，你们之间的剑拔弩张确实不是演的，不过现在局势变动至此，华区固然需要你，你也并非不需要我们。”
“你自己说的，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并不需要什么所谓超然的身份，也不需要什么推波助澜的小把戏。”
梅筠枫立在窗前，并未开灯，窗外散落的光线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模糊的明暗分界线，既突兀又合理，既疏离冷淡又柔和晦暗。
一时静默无声。
程庭萧几乎有些屏息，也顾不得秦局还在身边，左右这只老狐狸甚至可能比他更详尽地观察分析着梅筠枫的一举一动：“你自己明白，你迟迟不肯对外宣布‘回归’华区和你从来没放在眼里的总署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能真正左右得了阎王？”
“嗯？”梅筠枫挑了挑眉：“也说不准呢？不然你找一找？”
程庭萧已经快给这位天塌下来都不算大事的爷跪了，已经在捏着眉心了，对面却忽而一改戏谑的声音：“你要知道我不仅是阎王、是行动处处长，我还是鬼煞乃至全球‘鬼煞’的头领，国内基因特殊表达治安管理总局的程局和秦局，你们能够承担得起最后这个身份的分量吗？”
梅筠枫此人，仿佛永远都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嘲讽戏谑或者超脱人间的淡漠疏离，哪怕是他有时沉声说话，也只是传达一点态度，并不代表他真的紧张在意。
所有和梅筠枫打过交道的人，除了没心没肺的小傻子或是自动忽视阴阳怪气的阳光人类，都不会觉得他是个无害的人。
感知越是敏感，特能越是高级，就越能察觉出来梅筠枫身上几乎有一种非人感，在多少次甚至可以称之为残忍地结果某些犯罪嫌疑人的性命时，他都是漫不经心甚至是戏谑愉悦的。
还没有什么能真正激怒他，他“情绪稳定”得几乎不像个人类，妖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而程庭萧自诩作为局内最早和梅筠枫有交情的人，也是局内唯一一个敢和他开玩笑的人，也是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们一起出过任务，梅筠枫好几次阴阳怪气地给他收尾，他无数次骂骂咧咧地给梅筠枫写报告；梅筠枫被他好几次从片场叫去紧急救援，他也被梅筠枫通宵从王者坑回过黄金。
知根知底插科打诨在他这里已经是兄弟的相处模式了，不过对于梅筠枫而言，似乎并不算交心。
他自以为对梅筠枫毫无芥蒂，两人也多少能算得上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在梅筠枫那里，鬼煞绝非是像自己这样轻描淡写以为无甚大事的存在。
鬼煞……或许梅筠枫从未完全真正地认为两人是同类，也并未把自己真正当成基特局的人。
无数思绪瞬间闪过，他心念电转，被局长这个位置磨练出来的信息处理分析能力已经让他综合得出了结论。
程庭萧之前已经调成了免提，秦局不慌不忙地放下佛珠，对着向他征询意见的这位年轻人点了点头，又对电话里那位威名在外的年轻人说道：“基特局自成立至今，经历的风雨我大多都看过。有些时候，偏见的存在也是因为我们自己心中也存在偏见。
这个世界兼收并蓄的能力并不弱，虽然过程可能会很激烈。譬如说老头子我明年也该退了，不然被人踢下去也很伤颜面的。在退前帮你们年轻人处理一些事情还是能做到的。”
树影摇晃切割着月光，在梅筠枫的面容上流动着，他略为讶异的神情一闪而逝，他似乎是一具美得惊心动魄的雕像，突然注入了活气。
“好，”梅筠枫并不意外，应答得轻描淡写，方才那一瞬间的郑重似乎只是一个幻觉而已，“不过程大局长，局内有没有什么报销的经费呢？”
话题跳得有点快，程庭萧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忽然有种来自过往无数经验的警觉：“为什么这么问？机票费、餐饮费局里会报销，别的你就是上报上面也不会批复的。”
梅筠枫终于舍得将房间内的灯打开，微笑地看着七天后开机的行程通告，语气轻柔得让人有些瘆得慌：“程大局长，您还记得我和您报备过吗？我作为主角的新戏七天后开机，您觉得开机仪式上主角不在是一种怎样的事故呢？”
程庭萧：“……”
就说这位大爷非得在娱乐圈搅和，麻烦死了。
“不然这样吧，如果不出意外，八天后会议能够正常结束。我也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总局能够给我四百一十六万，两天的误工费，那么我还是会十分称赞咱们局的。”
程庭萧：“……”
是的，你的确不用蛮不讲理，对试图和你讲理的亮一下刀就行了，对你不讲理的已经去找真正的阎王报道了。
“我说，梅大流量，您这个咖位，一天能挣二零八吗你就狮子大开口？”
梅筠枫一天要被营销号和各种对家粉丝踩八百遍待爆咖，早就对咖位这个词脱敏了，但钱的事不能含糊：“这对我的口碑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对我的从业心境会造成巨大的伤害，对剧组其他被我影响进度的工作人员也会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
程庭萧的脸越听越绿，梅筠枫十分真诚地说道：“如果局内不能同意我这合理的建议的话，我半夜会难受得睡不着觉，来找我亲爱的程大局长谈心的。”
“我现在就打报告，相信上面如此体恤我们基特局，一定会批复这小小金额的报销经费的。”
秦局忍俊不禁，起身离开，让这些小年轻能够更自在地交流感情。
程庭萧：“……”真的，他从当上精英外勤队长之后就没这么丢脸过。
在梅筠枫想出更多令人发指的招数前，程庭萧忙不迭地挂了电话。局势大变，他可不像梅筠枫这个甩手掌柜，需要他处理的事情还很多。
“甩手掌柜”梅筠枫只感觉鼻翼稍稍有些痒，沉吟了片刻打通了一个电话。
“枫哥，什么事？”
梅筠枫几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唇：“梦寒，你是没睡还是醒得早？”
“对于我们来说睡眠并不是那么重要，枫哥你已经问过我好几次了。”
对面的女声不疾不徐，沉静稳重，梅筠枫有些五味杂陈，只好苦笑了下：“好，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就嫌枫哥老了唠叨了是吧。”
梦寒轻轻地笑了下：“真的是嫁出去吗？我觉得是娶进来啊，枫哥对我有些信心啊。”
她语气还算是轻快，梅筠枫放下了一点心，“手心手背都是肉，随便你们，左右都还是叫我哥。不过锦衾她躺了这么久，太偷懒了，都把我们小梦累着了，哥就向着你吧。”
“我就说枫哥还是最宠我，她还总笑而不语，等之后我能和她说话了我一定在她面前好好炫耀。”
梅筠枫难得有些字斟句酌：“小梦，我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锦衾了，不然我这两天去看看她？”
“出什么事了？”梦寒反应很敏锐，刚才欢快的语气一瞬间就切换回了鬼煞副领队的工作状态。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她，也想看看你。小梦，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很担心你现在的状况。”
梦寒的敏锐与对他的了解，梅筠枫向来知道，早就想好了说辞。
“没事，不必担心我，枫哥不是才给我送来了一批沙包让我训练着出气吗？”梦寒迅速分析道：“枫哥，你平常都是三个月来一次，帮锦衾清理她精神领域收到的污染，抑制那些作乱的基因表达，不过现在距离你上一次来还不到两个月。”
梅筠枫倚在墙边，有些无奈。
只听她继续说道：“除非你是觉得一个月之后没办法按时帮锦衾清理，担心我无法维持她的现状，担心她的情况会恶化。这就代表你近期可能会动手，并且有受伤的可能，还是一个月都无法恢复的重伤。”
“打住，”梅筠枫哭笑不得，“你可盼我点好吧，不然没事都要让你咒出事了。”
他思索了下，提醒道：“按照你的级别，现在告诉你也并不算违纪，而且最近局里大概也会拿出应对的章程。
五天后，局内确实要抽调一部分人手出个门，包括我在内，这将是局内人手最薄弱的时候，你在局内多注意照应些。”
“好，会很危险吗？”
梅筠枫笑了下，“傻小梦，说什么呢，有我在，危险的是别人才对。”
他狂得没边，梦寒却并不买账：“反正我不可能让你在这个时候为我们耗损力量。锦衾她最近情况有所好转，我也能帮她多坚持至少两个月，你如果真的担心我们就完完整整地回来见我们。”
梅筠枫还想说什么，梦寒却说道：“梅处长，阎王，你才是能够保证我们永远这样安稳的关键，希望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记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