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她开口,尚静已自顾自地讲起这大半年发生的事。
“我和你邹叔离婚了。”
一声平静却在云苓的心里翻腾起惊涛骇浪。
尚静和邹俭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婚十年,无论婚前婚后,感情一如往昔。
邹俭的工作主要是外贸外汇,尽管近几年有些动荡,但他性格谨小慎微,一直在风浪里稳船不翻,几乎不可能会被波及。
云苓微微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她格外无奈于自己的笨嘴拙舌。
尚静眼里已是释然,但也会难掩情绪地流露出一丝悲伤和痛楚。
“他出事前一个月逼着我去离了婚,还登报断绝他和欢欢的父女关系,让我带着孩子回他老家,说遇事了,这边还有几个远房亲戚能帮衬我们娘俩。”
云苓抿唇,眼眶微红,问道:“邹叔出什么事了?”
尚静微微摇头:“他工作上的事我从来不问,但是那些人来家里抓他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他和北国有来往,几日后就送上了云省的火车,我们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她说到最后还是没隐住哭腔,声音哽咽。
一旁的欢欢见妈妈垂泣,伸出小胖爪,踮起脚尖,想帮她拭去泪水。
“妈妈,不哭。”
云苓侧过去头,咬住下唇,目光缓缓上移,试图把泪珠含回去。
她伸出手覆在尚静手背上,怔怔地看着桌上平静无澜的红茶,心里恍然大悟。
为什么偏偏是滇红碎茶?
云省潮热,哈省干冷。
一南一北,天各一方。
尚静和邹俭并不知道后来的雨过天晴,而这次分离于他们而言,几乎是诀别。
云苓不知道邹俭是如何做到见时知几的,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布置好后路,但如今想来依旧长嘘。
她也钦佩尚静的道足以忘物之得春,孤身一人带着欢欢继续生活,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整顿心情,安心工作。
“静姨,总有一天会云开日出。只要坚持下去,一家人肯定会见面,时间不会太长。”
云苓此时只庆幸自己看过小说,清楚记得历史车轮的每一次驶向。
明年,许多人便会陆续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上。虽然大局未改,一塌糊涂,但他们个体的情况会好很多。
尚静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
当初她来到哈省的时候就已心如死灰,如今多添几分希望,反倒让自己变成池鱼笼鸟。
以后她就带着欢欢好好生活,等没人注意了,就找机会去云省偷偷看他。
离婚不离情,他们二十来年的感情,可不是一纸婚书决定的。
“我能熬,总会找机会去见他的。”
尚静垂首,摸摸邹欢毛茸茸的脑袋瓜,笑着问她:“咱们一定会再见到爸爸的,是不是呀,欢欢?”
欢欢放下老虎布玩偶,听到熟悉的爸爸二字,圆溜溜的大眼睛逐渐蓄满了泪花,大粒的金豆子眨眨眼便滴落。
“爸爸,我想爸爸——”
“妈妈呜呜呜呜……”
尚静伸手将她放在腿上,抱在怀里,轻轻哄着:“欢欢不哭不哭,明年不行就后年,再等等哦……”
她的笑容恬淡平和,却充满着力量。
云苓仿佛能看到温柔的光线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汇聚成点点星光熠熠闪耀。
系统突然出声:“宿主,这不是幻觉哦。”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每个小角色的故事或许简单到三言两语便能讲完,但却如基石一般垒砌出整个世界的逻辑架构。”
“你所看到的光线其实意味着,她这个人物出现了巨大的命运变动,即转折点给小说世界带来的影响力。”
它的话如平地惊雷,等到云苓从尚静家出来后才静下来整理思绪。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故事都类似于你给我看的那本小说?从头到尾都是写定的结局?”她原先还一直认为系统是未来科技产物,猜测可能是苏暖的后人制造出来为了改变先祖的命运,所以知道苏暖的一切经历,将其编撰成一本小说拿到她面前。
让她帮助苏暖完成蜕变,获得的奖励还有系统农场也许都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高级科技。
即使有系统的存在,她也坚信自己是有血有肉的真人,这也是一个绝对真实的世界。
结果转眼间就告诉云苓,她其实可能也是某本小说里的人物,即便冷静如斯也难以接受。
正当她感到天崩地裂时,系统却突然卡顿,冷冰冰地不断重复一句话:
“系统泄漏重要权限内容,即将暂时休眠修复漏洞。”
“系统泄漏重要权限内容,即将暂时休眠修复漏洞……”
云苓神情慌张,她还不知道答案呢,系统就突然失去了联系。
“零零零!”
“零零零,你在吗?”
“喂?”
她起初只在脑海里疯狂呼唤系统的出现,慢慢到最后开始直接叫它的名字。
过了五分钟,系统还是没有回应。
她好像,和系统彻底失联了。
云苓站在雪地里,鼻尖和耳垂被冻得通红,忽然有种遗世独立的空洞感。
和零零零相处大半年,它还是第一次不会有应必回。
云苓尝试进入系统空间,发现依旧可以进去,而且农场、牧场、商城以及剩余升级指数都可以使用,日常任务功能也还存在,唯独就是少了会说话的系统声音。
她恍然意识到,她和系统似乎并不是在同一平面上。
对方如果要断联,像今日一样轻而易举。
但她却没找到可以单方面屏蔽系统的选项。
她现在束手无策。
云苓有些失魂落魄,沿着路灯慢慢散步,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远远望去,隐约看到一座高大的防洪纪念塔矗立在广场中央,半圆形立柱群围绕在周边,宽阔无边的江河被冻结成厚重的冰层,铺上一层踩实的晶莹白雪。
摩电头儿尖锐的滑轨声从不远处传来,平头红底白顶的经典样式略显复古。
云苓垂眸扫了眼手表,该回去了。
正阳大街上人来人往,自行车随处可见,马车蹄子哒哒地敲在青砖石板路上,紧跟着后面好几辆军绿色卡车。
在县城里一切都稀罕的东西在这里皆为平常。
每个人忙忙碌碌的身影穿梭其中,让云苓触碰到了一些生命鲜活的真实感。
为了生活而劳累奔波,也是小说赋予他们既定的命运吗?
两种观念不断撕扯着云苓的理智。
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
她茫然地注视这一切。
小孩儿兴高采烈地从小贩手里接过一只老冰棍,心急舔舐,结果舌头却牢固地粘在上面。
老人将滑落的大米袋重新扛回肩上,寒冷干燥的天气,他却累得满头大汗。
青年男子跑到地瓜烤炉前偷偷买了两个烤地瓜,全都塞到了一个女孩子手里,面带羞涩。
妇女和丈夫自然地并肩同行在光秃秃的落雪榆树下,不见亲昵,却又亲密。
……
如此真实。
不信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