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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0章 30路遇

    抬手抹了把脸, 抹到一脸粉的夏树嫌弃地嗤了一声,撇撇嘴对麻世道:“我们走吧,别留在重明城, 免得城主没几天就出事找到我们头上。”

    眼睛转了转,很快就想好接下来去做些什么的夏树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我们去附近的城池吧, 去城里逛几圈。重明城留一个人盯着城主府就行了, 等城主死了,我们再回来找机会拿走四魂之玉。”

    这个提议深得麻世的赞同,刚刚分得了一千五百金, 麻世觉得这些金子烫手, 坐立不安的同时也想将这笔钱花出去。

    一是这笔钱数量太多, 放在身边既麻烦又不安全;二是麻世一开始上夏树的贼船,为的就是赚取金钱改善除妖师村子里穷苦村民的生活, 如今钱到手了, 留下一部分分给村民, 其余的正好用来购买各种物资运回村子。

    “那我们这就出城!”翻身坐了起来, 懒得再继续装模作样的夏树直接从舆车上跳了下来, “走走走,别继续留在重明城了,那些到处乱晃的咒灵丑死了,太伤眼!”

    名为柳一郎的除妖师在麻世的安排下留在了重明城, 他会在城中潜伏起来,密切关注城主的情况。一旦四魂之玉的诅咒爆发,城主因此亡故, 他会立刻通知前往附近城池的麻世和夏树。

    为了方便柳一郎传递消息, 又或者离开重明城与他们会合,麻世将云母留给了柳一郎。这样就算城主出事后, 柳一郎不幸被发现被牵连,他也能骑上云母溜之大吉。

    重明城郊外的山野间,夏树、麻世一行人走在路过的商旅、行人走出来的小路上,朝距离重明城最近的云平城赶路。

    “咦——”

    突然,和麻世一起被除妖师们簇拥走在最中间的夏树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右转过头,夏树神情警惕地看向山道侧边树影浓密、幽静阴暗的树林,他的目光如剑似刀一般锐利,缓慢而仔细地来回审视着古木参天的深林,但却并没有发现刚才在他视野里一晃而过的那抹鲜红。

    麻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跟着转头看向了右边的山林,但他同样一无所获,只得茫然地收回了目光,神情关切地问夏树:“怎么了?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眉头拧了起来,夏树依旧不断扫视着山道右侧树木密实的森林,心头一阵出奇。

    他确定他刚刚在树影斑驳的森林间看到了火红衣袂的一角,看到了一缕被风吹起的银色发丝。

    虽然那抹红色在他的视线中只是一晃而过,但夏树能够肯定那不是他的错觉。

    他确实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衣的银发少年在错落有致、高高低低的树枝间跳跃而过,他的动作轻盈有力,身手矫健敏捷,只是一瞬便在他的视线中消失,只留下如梦似幻的惊鸿一瞥。

    只是,夏树现在已经找不到刚才那个少年的踪影。

    甚至于,他的目光在森林中来回梭巡,沉下心认真感知了许久,却连一丝异样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到,仿佛刚才所见所觉不过是他的幻梦一场,森林里除了栖息于此的生灵外再没有其他人。

    其实,在山郊野外碰到路过的妖怪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在这混乱不堪、纷争迭起的战国时期,山林郊野中四处游荡的怪物多如牛毛。

    只要那些碰巧遇上的妖怪、恶鬼没有主动找他麻烦的意思,夏树也懒得追上去和它们动手,抱着除妖降魔的高尚情怀将它们退治——

    他可没有不收报酬做白工的习惯。虽然跟随桔梗修行灵力,但夏树显然不可能成为巫女,也并不像她那样心甘情愿地承担责任,接受使命。

    真正让夏树对那红衣少年上心的是,在看到银发红衣少年的第一眼,他心中竟然对他生出了发自本心、近乎本能的亲近。

    好像在这苍茫无垠的尘世中,他们才是同类一样。

    可这未免太过奇怪,他怎么可能和妖怪是同类,又怎么会对妖怪产生亲近之心。

    当初被那只虫豸妖怪追杀时,夏树可没有心生亲近,他当时满心只有恐惧和愤怒。在虫豸妖怪的追逐下跌跌撞撞奔逃时,他想的都是逃过一劫后一定要反杀回去,一定亲手将虫豸怪物大卸八块泄愤。

    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对一只半路遇上的妖怪心生亲近,又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红衣少年的踪影,夏树最终收回了目光,不再寻觅银发少年的身影。

    甩了甩头,夏树也不知道自己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

    长呼出一口气来,夏树转回头重新迈开步子:“什么也没有看到,是我看花眼了。没事了,我们继续赶路吧,争取在日落之前抵达云平城。”

    除妖师们不仅抬着租来的舆车,还背着装了三千金的包袱。他们随身带的东西又多又重,在没有云母代步的情况下,赶路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但包括麻世在内的所有除妖师都是痛并快乐着,他们背上背的包袱里装的可都是真金白银,不就是重一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能将这些金银带回去,他们就是活生生累晕了也值得。

    夏树一行人继续沿着山中还算平坦的小道赶路,背影渐渐远去,不过一会儿就离开了这片枝繁叶茂、古老幽深的森林。

    哗啦一声轻响,一棵郁郁苍苍,需要数人围抱的古树上,距离地面十余米的树枝被人拨动,在绿意盎然的繁密叶片中,现出了一个稳稳立在粗壮树枝上、如履平地似的红衣少年。

    少年蓄着一头齐腰的银色长发,两侧鬓角各垂下一绺碎发,发丝顺滑如绸,闪烁着月华一般的光泽;他头上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犬耳,在浓密的银发中不时抖动几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银发犬耳的少年身着一袭火红色的长袍,长袖宽大,灯笼裤由上及下越发宽松肥大,腰带紧束在腰间,系着蝴蝶结的花样;他没有穿鞋,赤着脚站在苍劲茁壮的树枝上。

    银发红袍的少年抬起右手轻扶在粗壮盘虬的树干上,他眼眸金灿,明丽而璀璨,正目光复杂地远远凝视着夏树几乎快要看不到的背影。

    怔怔看了半晌,直到夏树的身影彻底走出他的视线范围,银发金眸的少年才神情怔怔地呢喃出声:“半妖……”

    这一声叹息里,包含着几不可查的心酸和悲凉。这一缕情绪虽然稀少轻薄,但蕴含的痛楚却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直愣愣得看着前方,金眸少年没有落点的目光空洞虚无,声音也平淡到近乎单薄:“那个孩子……他和我一样是半妖。”

    只是和已经成长起来的他相比,那个孩子太过年幼,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像他一样长大;不知道他要吃多少苦、受多少伤,才能在这乱世中成长到足够自保。

    他闻过了,那个孩子身边的跟着的都是人类,不是妖怪。而且那些人里也没有那个孩子的血脉亲人,不知道这只年幼的半妖怎么会和他们走在一起。

    “不对!”银发少年突然醒悟过来,眼神一瞬间锋锐如出鞘利剑,“那些人是除妖师!”

    半妖怎么会和除妖师走在一起?那个孩子走在最中间,被除妖师围在中央——他分明是被除妖师抓住了,身处除妖师的挟持下所以不得不乖乖听话!

    这些除妖师未免太卑鄙了,对付一个年幼的半妖居然出动十几个人!

    又或者是,这个孩子的妖怪血亲已经被除妖师杀死了,只剩下他被除妖师挟持着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

    “不行!”银发少年一咬牙,明灿金眸中闪过忧虑和担心,五官俊逸、清秀隽永的脸庞上满是直率到近乎热忱地关切,“我必须跟上去看看。”

    不然他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和他一样是半妖的年幼孩子被除妖师们带走,谁知道那些除妖降魔的除妖师会对那个孩子做什么——他们可能会伤害他,甚至会杀了他!

    夏树之前假扮贵族时乘坐的舆车,麻世等人装成侍从、武士时穿的衣服,全都是他们在云平城租的。现下他们去云平城,不仅仅是去把那三千金花了,也是为了将租的东西还回去拿回押金。

    虽然刚刚从重明城主那里坑到了三千金、赚了一大笔钱,但麻世等人勤俭节约惯了,为了不扣押金,出了重明城没多久他们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将租来的料子昂贵的和服仔细叠好收进包袱里,生怕将衣服弄脏弄坏。

    正是因为麻世等人换回了除妖师的装束,银发红袍的少年才会误会夏树这个半妖被除妖师抓住了,以至于放心不下他,悄悄地尾随在他们后面,跟着他们来到了云平城。

    傍晚时分,辽阔宽广的天空被橘红的霞光染成了一副瑰丽绚烂的画像。天边的晚霞艳红似血,云层翻涌间,有一种灿烂到近乎壮丽的美,

    埋头赶路的麻世突然精神一振,扬声提醒众人:“我们快到了!”

    肩上背着沉重包袱的麻世长长松了口气,稍稍放慢脚步抬手捶了捶肩膀:“总算赶在落日前到了云平城,再迟一些,我们今晚可能进不了城!”

    夏树也抬头看去,在望见就在眼前的云平城后,他不由跟着松了口气。

    虽然他不像麻世等人那样背着沉重的包袱,但这一路上,因为顾忌着麻世等人,夏树并没有使用忍足,也没有借助道路两旁的古树在林间跳跃着赶路,而是和他们一样老老实实地用双腿走路。

    虽然夏树的体术练得还可以,不像普通孩童那样人小体弱,但不用忍术走这么远的路仍旧很辛苦。他现在双.腿酸痛,浑身无力,如果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他都想坐回舆车上让人抬着走。

    云平城外的山林中,银发红衣的清秀少年纵身跳到一棵参天古树的树梢顶端。

    他远远看着夏树一行人向守城的士兵交了入城费,陆续进了城,背影消失在城门后面。

    “他们进城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红衣少年一脸烦躁,声音闷闷的好不挫败,“城里的人太多了,气味太杂,我追踪不到那个孩子的气味了。”

    红衣少年并不想进城,顶着头上那对毛茸茸的犬耳,守城的士兵不会放他进去,只会大呼小叫地朝他动手,凶恶地叫嚣着将他赶跑。

    少年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在乱世中四处流浪,艰难求生,在他一百多年的生命里,人类聚居的村庄、城池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温暖、热闹和安定,相反,他从人类那里收获的只有恐惧、排斥和厌恶。

    满心烦躁的银发少年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了数圈,最后还是没辙,他想不出办法,也做不出决定:他放心不下那个半妖孩童,不肯就此远离;但同样的,他也克服不了心理阴影,不愿意进入城池。

    徘徊在云平城外,半妖少年烦得开始挠树,暴躁至极的他嚯嚯了周围一大片的古树,将古树苍劲结实的树皮挠突了一大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古树闹了虫害,生了什么癣病呢!

    夏树一行人在云平城待了三天,除了第一天刚进城天就黑了,他们只能尽快找旅店入住没有出去逛以外,剩下的两天他们都在城中疯狂地采购各种急需的物资,直到将行李包袱塞满还意犹未尽。

    出门前,夏树带上了两个封印卷轴。

    他不管除妖师们买了哪些物资,好不好运回除妖师的村子。反正他是大手大脚地花钱,尽情地采购各种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只要卷轴装得下,那就往死里装,塞得满满当当的也无所谓,只要不把卷轴撑破,那就还能再买。

    夏树买的东西不仅多而且杂:

    路过衣服铺子时,他给桔梗和枫买了几身漂亮高档的和服;然后又扯了十几匹颜色各异、花色不同的棉布,打算带回去让桔梗她们凭着自己的心意裁剪衣服,就算是要送给村里的人,布匹的数量也完全足够。

    路过医师开的店铺时,他进去买了一批枫之村周围的森林里采集不到的珍贵草药。除了处理好的成药,他还特意买了些种子,想着回去试着培育一下,如果能种出来那就省事多了。

    路过卖胭脂水粉的摊位时,在摊位周围聚着的几名少女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夏树面不改色地买了好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还有口脂,他不懂这些,干脆每种颜色都来一盒。

    紧接着,他又在隔壁的摊位买了发簪和头花。每一个他都有认真挑选,发簪精巧漂亮,是给桔梗的;头花小巧可爱,是给枫的,两种都挑了不同花样的十几只,她们可以天天换着戴。

    然后就是重头戏了,在路过一家糖果铺子时,夏树简直是走不动道了,这家空气里浸透着甜腻腻蜜糖味道的店铺对宇智波来说是天堂,店里装满了他们完全无法拒绝的东西:

    和果子,三色丸子,果子羊羹;水饴糖,有平糖,花林糖;荻之花(荻饼),最中,樱饼,葛馒头……所有点心干果全都应有尽有,铺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放眼看去全都是糖,空气都好像浸着蜜。

    这家糖果铺子不愧是云平城最大的糖果铺子,各种品类的糖果都能找得到,甚至就连时下贵比黄金,贵族都极少吃到的金平糖都有的卖!

    大概是没有见过像夏树这样大手笔,一次买这么多糖果的顾客,在他结账时,铺子老板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目光惊奇极了,似乎在猜他是哪位公卿家里受宠的小公子,才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钱来买糖。

    将打包好的糖果递给夏树,胖乎乎的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公子,不要太过贪甜,小心你的牙被蛀了。牙口坏了,以后可就吃不了糖了。”

    接过叠成高高一摞的盒子,夏树满不在乎地点点头,随和应道:“谢谢老板,我知道的。”

    宇智波大多嗜甜,像夏树的堂哥斑,就比他更加嗜甜。

    如果说夏树吃的是蜂蜜盖饭,那斑吃的就是蜂蜜泡饭!可就是这样,夏树也没见过斑闹牙疼,可见他们忍者的牙齿很坚韧,区区蜜糖根本不可能让他们蛀牙;就是吃再多糖,他们的牙齿也依旧强健。

    抱着垒的太高、几乎挡住视线的糖果盒,夏树摇摇摆摆地迈过门槛出了糖果铺。

    他没看见的是,在他出门后,原本笑得慈眉善目的铺子老板立刻像是屁.股着火一样着急忙慌地跳了起来。

    胖乎乎的老板埋头冲进内室取出纸笔,刷刷刷写了一封密信,立刻就着人送了出去。

    信送出去后,老板虚脱一般地坐在椅子上大喘着气,即使身体劳累和心里一点儿都不累,反倒满心期盼和憧憬:只要信送回主家,家主看到了,那这找到人的功劳就是他的了!

    虽然不知道少爷用什么法子染黑了头发,修饰了长相,以至于看上去和画像上只剩六成相像,但他可不瞎,也不会被轻易骗过去,他已经看破了少爷的伪装,这等粗陋的手段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留在云平城的第三天,云母循着麻世的气息带着柳一郎找了过来,而柳一郎带来了重明城主的最新消息——

    他死了。

    就在昨天夜里,重明城主被他最宠爱的一位夫人用金簪生生扎穿了喉咙,痛苦地嚎叫了许久才睁着眼睛满怀不甘的死去。

    将金簪扎进城主喉咙里后,被闻声赶进来的士兵控制住的那位妾室夫人不等重明城主下令,便在癫狂地大笑中咬舌自尽了。

    临死前,被反应过来的士兵用刀剑捅了两刀的女子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咬断的舌头吐向倒在榻上痛苦哀嚎的重明城主,她的血飞溅开来,将半间和室都染成了血色。

    昨晚,重明城主本来是难得有兴致招他最为宠爱的夫人去服侍他,谁能想到最后他们却双双赴了黄泉,而重明城主甚至是在极致的痛楚折磨当中离开了人世。

    重明城主的死太过突然,昨夜事情闹得很大,今早城主被刺身亡的消息就传开了,城里的大家都听说了这件事。

    留在重明城的柳一郎敏锐地察觉到,在城主死后,城中的气氛并不是风雨欲来的晦暗和压抑,反倒涌动着莫名的欢喜和放松。

    只从这一点就能知道,重明城主有多不得人心,又有多少人为他的死暗暗感到高兴。

    今早得到重明城主的死讯,柳一郎特意摸到城主府附近向周围居住的人家打听消息。

    他打听到,昨夜刺杀重明城主的夫人名为彩枝子,是重明城中一家米铺老板的女儿。

    城主有一次上街时见到了彩枝子,一眼就相中了她,不顾她的拒绝强行将她娶了回去。

    之后,城主非常宠爱彩枝子,各种华衣美服、珍稀珠宝像是流水一样送去彩枝子的院子。

    而彩枝子似乎也被重明城主的宠爱打动了,没有再抗拒城主,与他也算相亲相爱,是以昨夜之前,谁也没想到她会动手刺杀城主,竟然用金簪生生刺穿了城主的喉咙。

    听完柳一郎打听来的零零碎碎、难辨真假的小道消息,夏树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问:“既然城主这么宠爱彩枝子,那三天前我们送去的四魂之玉会不会被他转送给彩枝子了?”

    三千金对夏树、麻世等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对重明城主来说可能就不值一提了。

    价值三千金的宝物,寻常人会供起来好好保管,可对穷奢极欲、一掷千金的重明城主来说,珍稀罕见、价值连城的宝玉拿去讨好美人也没什么好心疼的,他根本不为那花费的三千金心疼。

    麻世沉吟片刻,表情莫名地慢慢点了点头:“这很有可能。”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喜还是该悲。

    三天前才见过的重明城主就这样死了,他死得不明不白,受尽折磨才最终咽气,麻世就是想告诉自己他的死与四魂之玉无关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是,暴虐凶恶的重明城主死了是件好事,不会再有人无缘无故地被他下令拖出去砍头,不会再有人在他的欺凌压迫中丢掉性命,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怨恨,滋生出那么多的咒灵。

    可这样一位贵族,一位城主,就因为他的一个行为死了——这完全可以说是间接死在他手中。

    对麻世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件轻易就能接受的事情,不管他对重明城主有多少不满,以他的身份都不该将这份不满化作实践,付诸于行为。

    “这死法,怎么有种莫名的既视感。”靠坐在椅子上,夏树托着下颌想了许久,突然语气莫名地开口说道。

    迎上麻世茫然不解的眼神,在他询问的目光中,夏树沉吟着,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慢慢说道:“不管彩枝子是不是原本就憎恨着将她强娶回去的重明城主,无可否认的是——”

    “是四魂之玉的诅咒让彩枝子癫狂发疯,选择铤而走险地刺杀城主。”

    双手环在胸.前,靠坐在椅子上的夏树微微抬起下巴,眼中掠过一缕讥诮:“麻世,你觉得四魂之玉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诅咒?”

    “它让彩枝子和城主反目成仇,让城主最终死在他深爱的彩枝子手中。它的诅咒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爆发,难道这样做,四魂之玉会觉得爽快和高兴吗?”

    麻世顺着夏树给出的思路往下思考,但他想了许久,仍是一头雾水。

    发木的大脑什么也没有想出来,麻世的眼神越发茫然无辜,他深觉自己太过失败,实在有愧夏树的期待,身形萧瑟地站在原地,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云母抓着麻世的衣服爬到他的肩头,凑过去用小脑袋轻轻蹭了蹭麻世的脸颊,软绵绵地小声安慰他:“啾咪…咪咪……”

    询问麻世不仅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被他和云母之间亲密无间的相处刺激到了,没有猫的夏树心酸极了,撅起嘴羡慕嫉妒恨地瞪向满脸迷茫的麻世。

    脑子这么笨的家伙居然有猫,还是云母这种可以变大变小,既能做坐骑又能做宠物的二尾猫又,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不满地又白了麻世一眼,夏树方才艰难地收回了看向云母的灼热目光。

    虽然他十分希望能契约到一只二尾猫又,但理智告诉夏树,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云母并不是除妖师驯服的妖怪,长出第二条尾巴的猫又在岛国是神明一样的存在,拥有无限寿命、不死不灭的它本来是翠子的战斗伙伴,真正驯服它的人是翠子。

    翠子陨落后,云母留在了除妖村,成为除妖师的伙伴,数百年来一直与除妖师结伴,走在除妖降魔的道路上。

    注意到云母,又由它想到了翠子,一道灵光咻地在脑海中闪过,夏树原本怎么也想不通的关隘茅塞顿开,拨云见雾地变得明朗起来。

    “我想到了!”双手合拢重重一拍,夏树激动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跶到麻世身边,夏树扯着他的袖子,兴奋得小脸通红,连声催促道:“快,快,麻世你再跟我说说翠子的故事,着重讲一讲那个暗恋翠子不得,最终在绝望之下和数百只妖怪融为一体的男人的事情!”

    麻世的脑筋不算灵活,沉稳有度的同时失了机变灵活。但他有一点好,那就是听话,懂得配合,不会仗着年长就霸道地独断专权,要求年幼的夏树听从他的命令,一切事情都得按照他的话去做。

    在夏树的要求下,麻世又讲了一遍翠子的故事。

    这一次,他着重讲述了暗恋翠子的那位男子的事迹,搜肠刮肚地将除妖村里流传下来的关于那位男子的信息全都说了出来,没有一点保留。

    沉默着听完麻世的讲述,夏树越发确定刚才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是对的:“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四魂之玉是魂的结晶,那么玉中究竟包含哪些人的灵魂呢?”

    怔了怔,麻世给出回答:“翠子和那些与她同归于尽的妖怪的灵魂。”

    面无表情地仰头看向麻世,夏树苍白的脸庞衬得眼眸越发黝黑,他目光沉沉地反问:“那暗恋翠子的那个男人呢?他与数百只妖怪融为一体,他的灵魂是被妖怪们撕成了碎片,还是融合到了妖怪的灵魂当中?”

    “那个男人的灵魂会不会仍旧存在,并没有灰飞烟灭?在翠子与妖怪同归于尽后,他的灵魂甚至与翠子、妖怪的灵魂一起凝结成了四魂之玉,成为了玉的一部分?”

    在麻世对他的猜测做出回应之前,夏树松开拽着他袖子的手,坐回到椅子上喃喃道:“我之所以会做出这个猜测,是因为我想不到除了他,玉中的哪个灵魂会做出这样的诅咒,会怀有这样的恶意。”

    “放大彩枝子心中的愤怒,让重明城主死在他所爱的人手中——这毋庸置疑是四魂之玉诅咒的结果。这个诅咒包含的恶意不可能来自翠子,不可能来自那些只想杀了翠子的妖怪,那么只可能是……”

    只可能是几百年前那个暗恋翠子不得,在无望的暗恋中绝望崩溃,与数百只妖怪融为一体,最终害死了翠子的愚蠢男人。

    麻世当场瞳孔剧震:“你的意思是,暗恋翠子的那个男人,他的灵魂融入玉中,怨念和不甘依旧存在,仍旧在影响着四魂之玉,甚至于可以左右玉的诅咒?”

    夏树点点头:“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翠子悲悯高洁,不可能心怀恶意;那些被翠子杀死的妖怪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了翠子这位强敌,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感情,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仇视对它们来说如同草芥的普通人。”

    “重明城主和彩枝子遭遇的诅咒饱含着恶意,那些阴暗而扭曲的情绪,那些夹杂着嫉妒和愤懑的不甘,除了那个害人害己的愚蠢男人,我想不到玉中还有谁拥有那样的感情。”

    站在麻世肩头的云母似是听懂了夏树提起了那个害死翠子的男人,陡然炸起毛来:“啾咪……”

    浑身上下蓬松松的明黄毛发炸成一团,云母压低身体,两条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压低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呵声,

    看了眼炸毛的云母,夏树微微点头,却转而开口道:“不过这次的诅咒只是一个孤例,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只是单纯的巧合。”

    “我们现在回重明城去,将四魂之玉拿回来。然后换一个对象再试验一次,看看第二次四魂之玉的诅咒会以何种方式莅临,是会验证我的猜测是对的,还是将我刚才的分析全部推翻!”

    除妖师们刚在云平城进行了大采购,带着沉重繁杂的行李再赶回重明城实在不太方便。

    和夏树商量过后,麻世安排柳一郎带着其他除妖师先回除妖村,他则和夏树一起乘着云母赶去重明城趁机拿回四魂之玉。

    没有带着携带大量辎重的除妖师拖后腿,又有云母跟在身边,夏树和麻世行动起来越发自如,想走随时都能走,不怕和重明城的人发生冲突,以至于难以走脱。

    云平城外,站在变大的云母身前,夏树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揉搓它的大毛领,抚摸它额头狭长的黑色菱角图案,将变大后外形也随之变得凶恶的云母撸得发出软绵绵的叫声,就差趴下了打滚露出柔软的肚子了。

    明知道不可能,但夏树仍是不死心地问麻世:“云母真的没有族人吗?就算没有族人,翠子死后,它在除妖村生活了几百年,难道就没有崽崽吗?除了云母,真的没有第二只猫又?”

    “吼——”原本乖巧站在原地,安安分分任由夏树撸毛的云母陡然睁开大如圆珠的红色眼睛,蓬松的毛领子炸了开来,它冲夏树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声。

    “咳咳……”麻世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一阵咳嗽,尴尬不已地低声道,“那个、云母它是男孩子。”

    夏树不满地白了麻世一眼:“我知道云母的性别,所以我问的是它有没有小猫崽,没问它生没生过崽子。云母变小后不是和普通家猫差不多大吗,难道它看不上普通猫,不然怎么几百年都没有留下猫又崽子?”

    要是云母和他们老家的忍猫一样就好了,忍猫一年一窝,一窝生好几只崽子,族里的小宇智波从来不担心没有适龄的忍猫做通灵兽。

    麻世一脸尴尬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别看云母变小时看着小巧玲珑,乖巧可爱,但它的年龄比他爷爷还要大!

    被云母看着长大的麻世怎么可能关心这个问题,对云母根本开不了这个口好吗!

    麻世心想夏树虽然早熟,但其实还是个孩子,还有孩童天真不知事的一面,心中的些许尴尬也就变成了无奈和纵容。

    摇摇头,麻世拍了拍云母的背,示意夏树上去:“我们走吧,尽快赶去重明城,以免四魂之玉落到无辜之人手中。”

    夏树正要坐到云母背上去,就在这时,云平城外林海翻涌的幽沉森林中突然跳出一个鲜红如火的身影。

    来人速度极快,瞬间便从道旁的参天古树上跳了下来,转瞬就冲到了麻世身前。

    借着从高处坠落的力量,身着一袭火红长袍的银发少年扬起右手狠狠抓下,利爪锋锐如刀剑:

    “散魂铁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