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澄十分乖巧地收着翅膀、小步小步地挪过去,圆圆的小脑袋低下,十分信任地将背对着朱云深。
然而这个动作持续了好几分钟,他的脑袋都低酸了,对方还是什么动作也没有。
他回头一看,入目就是自己灰扑扑、脏兮兮的羽毛,再一看朱云深讳莫如深的表情,他心中顿时了然。
得,这还是一只洁癖禽兽。
“大人。”安澄主动将对方没说出口的话点破,语气真诚、模样诚恳。“一身血腥味的我怎么能够配得上让一身猛禽味的你上药呢?我不配!一想到我脏污的血会玷污神圣的你,我就羞愧难当、羞愤不已、愧悔无地,所以!"
"我们可以先找个地方让我洗洗吗?”他真诚地看着朱云深。
“嗯。”朱云深轻哼一声,对他的自觉似乎十分满意,伸爪又将放在洞内的草药给抓了起来,偏头示意安澄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收敛的羽翼展开,翅翼上鳞次栉比的黑斑在日光的折射出别样瑰丽的色彩,轻轻一扇动,朱云深就离洞飞行起来。
他悬停在空中看着安澄,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安澄学着他的模样展开自己的翅膀,底气十足地扇动、信心百倍地收爪,然后……
失去平衡倒在树洞里。
“咕咕——咕咕咕——”
受伤的地方又一次被撞到,安澄呲牙咧喙,整个树洞都是他破音的痛呼声。
“你是孵蛋的时候被砸坏过壳吗?还是因为珠颈斑鸠用垃圾筑巢,所以孵出了很多坏蛋?”朱云深喷了一口气,飞回树洞。
他用喙将草药给叼起,而后利爪对着安澄一伸,将那还在抱翅痛呼的鸟给捞了起来。
这次利爪很小心地收着,也刻意避开了伤口,不似第一次般直接破开羽毛嵌入到了安澄的皮肉里。
没有任何停留,他带着安澄飞出巢穴,又目的明确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等一双粉爪子再次踩到实地,被痛摔傻了的安澄才回过神。
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入目是一条从山间流下的清澈小溪,长着青苔水草、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块堆满河床,空气中可嗅见一股凛冽湿气和潮湿草木的混合清香。
仔细看去,可从石块的缝隙之间看到自在游荡的鱼虾蟹,河岸旁还有不少的鸟、雀、蝴蝶、动物在俯身饮水,彼此之间都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他们的到来并也未惊扰到这些动物,好似饮水的时候互不打扰已经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
这是安澄做人的时候没有见到过的静谧景色,他离开自然好像有些太久了。
“别犯傻了。”朱云深将药草放在大石块上,言简意赅地说:“去。”
“遵命!”
安澄抖了一下羽毛,抬着粉爪子慢慢地往溪流里去,身体触碰到清凉的溪水,精神也变好不少。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踩到了石上的青苔。
“咕?”
尚未掌握鸟类身体平衡关窍的新手菜鸟一个爪底打滑,毛茸茸的鸟屁股坐到滑溜溜的石块上,然后整只鸟顺着石块的弧度滚到溪水中,脑袋瞬间被淹没。
安澄做人的时候就没学会游泳,变成鸟了更是不知所措。
“咕咕咕——咕咕——救鸟啊!!!”
羽毛爪子胡乱地扑腾,清澈的溪水被他划得四处乱溅,水柱砸在周围的石堆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大人……救我!!!”
安澄绝望地乱喊乱叫,心中顿生绝望和悲凉。
在他以为自己要小命不保之际,倏地,一双鸟爪抓着他的脑袋将他从水中往上提了提。借了力,他的爪子一下就踩倒了实处。
第n次劫后余生的安澄看向自己的救命恩鸟,却发现恩鸟朱云深面带无语地看着他。
橙红色的鸟眸滴溜溜地一转,又在附近发现了好多只凑过来看热闹的鸟雀。
“嘎嘎嘎嘎——”一只凑过来看热闹的鸟突然开口,声音里尽是幸灾乐祸。“珠颈斑鸠是笨蛋!珠颈斑鸠是笨蛋!”
安澄正准备怒而反驳,爪子往前一步,才察觉自己下半身还泡在水里。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踩到的溪水原来只有自己半个身体高。
安澄:……
“嘿嘿~”他佯装无事发生,抖了抖沾湿的羽毛,阔步地往岸上走。“其实我是故意的,我就是……那什么……想玩玩。”
个屁!
全世界都在针对他这一只可怜可爱弱小无辜的珠颈斑鸠!!!
该死的石头!该死的溪水!该死的世界!该死的坏鸟!
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安澄身上的脏污被涮得差不多了,原先厚重的血痂也被蹭落几块,露出了内里被泡得泛白的皮肉。
已经习惯安澄犯傻的朱云深十分淡然,他从河床中抓了一个小鹅卵石飞回原地,对着那些草药敲敲打打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那堆草药就变成了一滩泛着草木气息、略涩微苦的绿泥。
朱云深神态坦然,但这些动作落在安澄眼中,怎么看怎么觉得人里人气。
这真的是鸟喙做出的动作吗?!
难道……其实朱云深也是人变的?
所以才会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所以才会认识草药、所以才会知道如何敷药。
他心下一凛,踩着小碎步蹿到朱云深的身旁,左右环视一圈,凑到朱云深的耳边压着声音说:“奇变偶不变?”
朱云深偏头看向他,面无表情。
这个不知道?
安澄聪明的小脑瓜一转,又压着声音问:“宫廷玉液酒?”
“你之所以一只鸟在野外,是不是因为……”朱云深难得欲言又止,面部肌肉并不发达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迟疑。“你们珠颈斑鸠……算了。”
朱云深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结方才的话题。“低头。”
安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到对方要给自己上药,一下就忘了方才在意的事情,乖巧地垂头把受伤的背部露了出来。
嘴上还在叭叭个不停,“谢谢大人,大人你真是鸟帅心善、菩萨心肠!”
草药泥零距离接触伤口,让安澄很快地生出一些细细麻麻如针扎般的疼痛,不过这样的疼痛很快被舒适给覆盖,清新又醒脑的草药香包裹着他,如洗髓般洗涤着他身上的疲惫,整只鸟顿时振奋不少。
受伤的疼痛与疲惫减去,其余的感受便一下涌了上来。
从穿成鸟到现在还滴水未进的安澄终于迟迟地感受到饥饿,肠胃也十分配合他的感受,小小的鸟腹一下发出非常震天响般的咕噜声,惹得周围的小动物都侧目看来。
即使脸皮再厚,安澄也感受到了几分羞赧,他用翅膀尖尖裹着自己的小肚子。“嘿嘿~饿,饿了……”
朱云深觑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又突然振翅飞翔,朝着某个地方而去。
“啊?”安澄眼睁睁地看着朱云深离开,一只鸟孤零零地站在大石头上有些不知所措。
他橙黄色的眼睛骨碌地转了几圈,将周围给打量一番,站在不远处的鸟雀好奇地和他对视上,两鸟沉默相看许久。
几分钟后,朱云深就飞了回来,他的嘴里还叼了一小节树枝,上面坠满了红彤彤欲烂熟的果子。
朱云深落回石上,将果子放在安澄面前。“吃。”
“给我的?”安澄惊讶瞪大鸟眸,身上的羽毛都因为惊讶而微微炸开。
“不要?”
“要要要!”安澄脑袋点出残影,生怕朱云深反悔,拍着翅膀俯身去啄。
果子已经是烂熟,喙轻轻一碰果皮就炸开,深色的果汁迸出,香甜的果肉直接滑入嘴中。
这是果子的味道!这是幸福的味道!
饿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安澄几乎要感动得哭了,真的没想到食鸟狂魔朱云深也有如此心善的一面,看来是他太狭隘、太片面了。“大人,你是——我——的——神!”
“我几乎要痛哭流涕、恨不得以头抢地,我没想到堂堂猛禽大人您,竟然还愿意帮我这样一只弱小无辜的珠颈斑鸠找食物,和平鸽的橄榄枝就应该由红隼来叼!”
朱云深偏头啄了啄羽毛,语气平淡。“我看到你摘荔枝了,我不想明年才到集群聚集地。”
夸赞之语戛然而止。
得,原来是嫌弃他耽误时间。
安澄心中很少的感动立马消散不见,他愤愤地用自己锐利的喙去啄果子,像是生吞朱云深的血肉一般嚼着果肉。
朱禽兽!大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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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两鸟又用来时的方式离开。
或许是做完了该做的事,朱云深没再回到树洞,而是带着安澄直往远离山林的方向去。
安澄心中做鼓,看着越来越远的溪流,心中越来越慌。
两只红隼就让他这只小小的珠颈斑鸠身受重伤,签立丧权辱鸟的卖身条约了,那再面对一群红隼,他简直不敢想会遭遇什么。
但现在跟随他们一起迁徙北去已经成为了一个他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了,只能是想个办法保全自身,不说日子过得有多好,起码要活着回到南方、恢复自由身。
珠颈斑鸠圆乎乎的小脑瓜不停地转,最后做出了一个不算决定的决定——以后寸步不离地跟着朱云深、继续抱他的大腿!
虽然朱云深这个家伙嘴毒、傲慢、高冷、暴力、自私、冷漠、无情……但好歹他是一只说到做到的好鸟啊!
说不吃他安澄就不吃,还会给他治伤、找食物。
换做其他的鸟,即便他有利用价值,估计也不会做到这个份上,朱云深的鸟格还是不错的!
想清楚这些,安澄两只粉爪子在空中扑腾了几下,暗戳戳地开始单方面谈判。“大人,我跟你去了集群之后,还能跟你睡在一起吗?”
说完他自个儿咂摸了一番,觉得这句话似乎哪里不太对,但又不说不出个具体,最后索性忽略了。
朱云深的翅膀扇动变慢了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有充足的地方。”
安澄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赶忙补充道:“我不用跟你睡一个窝也行的,就是睡在你的旁边,离你越近越好,我睡相很好,不会打扰你的!”
“睡相很好?”
“嗯嗯嗯!”安澄疯狂点头。
和他睡过的人都说他睡相好,虽然暂时还没人和他睡过。
朱云深哼笑一声,又明知故问般道:“你这么想在我旁边?”
安澄深吸一口,正准备吹彩虹屁,朱云深就又自己接了下句话。“不过你确实该离我近一点、乖一些,否则会被我的同组当作食物吃掉。”
“那大人你是答应了?”安澄心下一喜。
“嗯。”
他眼睛倏地一亮,立马顺着杆往上爬,“那大人除了睡觉之外的其他时间,我也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吗?”
比如带着他飞,让他坐享其成。
“嗯。”
“那大人吃饭也是可以继续跟你一起吃吗?”
再给他找食物,让他不劳而获。
朱云深的爪子收紧些许,带有威胁意味。“你很吵。”
得寸进尺失败,安澄即刻噤声。
他慢慢收回抬着的头,猛然发现竟然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间。
鸟的一天过得可真快啊。
安澄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欣赏起日落。
两鸟就这样朝着泼洒余晖的方向而去,身影渐远渐小,慢慢融入到无垠的天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