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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肆拾壹章(二更)

    沈衍易没有胃口, 他现在心情很差,丢了于他而言很重要的腰扇,还有即将要面对一位被自己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夫君, 丢到寺院去的贵嫔娘娘。

    他感到很难过,有种被哀伤和无力裹挟的愤怒。

    就像他看到于映菡的孩子时的感受。

    而且俞贵嫔的处境, 很难不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娘亲尤氏。

    “谁惹你了?”慕靖安忍不住问他。

    沈衍易眼神中的悲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习惯性的冷漠。

    慕靖安现下心情也不好, 伸手将他捞到怀里, 他用沈衍易的锁骨磨自己的牙齿, 感觉到沈衍易柔软的手掌按在他的脸上, 用力想要推开。

    慕靖安转而咬住了他的手指, 直到感觉指骨在皮肉里微微滑动了一下, 慕靖安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口。

    沈衍易已经疼得蹙起了眉,手指被放开后防备的缩回手心捂住。

    想起夏哲颜的提醒,沈衍易偏过头,暂时不打算惹慕靖安更恼火。

    但他的不计较引得慕靖安得寸进尺,掌着他的后脑亲的他几乎感觉到眩晕。

    沈衍易不得不趴在慕靖安颈窝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他急促的调整的自己的呼吸,慕靖安手掌轻轻放在他背上, 没有多余的动作。

    直到沈衍易觉得自己恢复了平常,想要从他怀里离开时,慕靖安收紧了力道不准他动。

    保持着坐在慕靖安怀里的姿势到了丘明寺,慕靖安终于肯放开他让他下车。

    丘明寺的石阶远看似乎没多长, 但走在上面膝盖和小腿肉都酸痛时, 沈衍易才体会到石阶的长度。

    偏偏慕靖安和吴甸都健步如飞,他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拉开一段距离后他疑惑自己有什么上去的必要?又不是他的娘亲,又不是他的主子。

    沈衍易干脆原地停下,抓着石阶旁的索道维持平衡,伸手摘了个长在腾上的“鹅毛包”。

    “鹅毛包”是一种长在藤上自带厚厚软壳的种子,剥开软壳,每一粒轻小的种子都有一朵聚拢在一起的茸毛,风一吹茸毛散开就能飘的很高很远。

    小时候沈衍易喜欢坐在水缸的木盖子上,剥开一个个鹅毛包,看着他的种子飘过院墙,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沈衍易坐在石阶上,用指甲剖开鹅毛包,还没有长成的鹅毛包,种子的茸毛顶还紧紧的聚拢着,并没有被风吹散开。

    于是沈衍易用嘴巴呼气去吹它,结果仍然无济无事。

    沈衍易起身又去摘,他抓着的索道每隔一段就会在山边做个固定,鹅毛包长的离索道太远,他探过身子,从用索道维持平衡,变成了倚靠索道兜底。

    最近的固定被他的重量拖垮,咔哒一声铁锥子脱离干燥结实的土壤,沈衍易一下子被晃了出去,整个人吊在了半山腰。

    沈衍易还算冷静,他倚靠自己的手臂等摆动平稳下来,虽然他的臂力并不强悍,但幸好他的重量很轻。

    摆动停止时,沈衍易意识到自己将要筋疲力尽,他小心的伸出自己的脚去够旁边的石阶,不幸的是差了一小段距离。

    他思索应该往上爬一段或者往下爬一段,寻找下一个固定的铁锥子,那里离石阶更近。

    他选择往上爬,一条手臂松开铁索试图往上试探,另一条手臂不堪重负忽然往下滑,索结在他手心磨的很痛,他觉得自己手心好像已经磨破了。

    脊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他感觉自己越滑越快,好像要不了多久就会跌倒山底。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接过了他的所有重量,慕靖安单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往自己怀里一带,另一只手很轻松的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抱住。

    沈衍易无声的惊呼,窝在慕靖安怀里半天没有回过神。

    他往下看了一眼,陡峭的山壁很是惊险,石阶也并没有多宽敞,他有些心惊,慕靖安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将他救下的。

    但凡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失去平衡跟着他一起跌下山崖,他们可能会撞到石阶摔得头破血流,也有可能直接掉到山下,然后摔在那一堆巨大的石头上。

    慕靖安忽然朝他的脸伸出手,沈衍易正在走神,本能的缩起脑袋躲避,他以为慕靖安要动手打他。

    但慕靖安只是拿掉了他头发上的一小朵茸毛。

    沈衍易迟疑了一会儿,丢掉了他手心里被铁索挤的烂糊糊的“鹅毛包”。

    慕靖安似乎是嫌他太慢,也可能被他的笨拙惹怒了,攥着他的手腕大步往上走。

    沈衍易体力不支,几乎气喘吁吁的在他侧后放小跑。

    慕靖安忍不住停下脚步,目光幽深的看着他,片刻后将他打横抱起来。

    到了山顶平地沈衍易才被放下,他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慕靖安。

    丘明寺就在眼前,因为寺庙在山上,石阶山路不好走,来往的香客并不算多。

    在跨进门槛前,沈衍易忽然听到了一声敲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低头想去检查自己露出的脖颈上有没有明显的红痕。

    片刻又冷静下来,有又如何,又不是他自己的错。

    他跟在慕靖安身后进去,绕过几座殿,来到了一个小院们,从此门分割,往里就是寻常香客不能踏足的地界。

    一个年轻的僧人带路,带到后施了个礼离开了,他没想到跟在后面的沈衍易会回礼,诧异了一瞬,又重新认真的行了个礼。

    沈衍易发现慕靖安在看他。

    “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别到处招蜂引蝶么?”慕靖安声音冷淡。

    连吴甸都有点尴尬,自家主子的反应有点太超过,人家只是有礼而已。

    沈衍易嘴角动了动,觉得没必要解释什么。

    慕靖安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进了院子。

    他们在最大的一间房中看见了俞贵嫔,她没有穿僧袍,仍然穿着寻常女子的衣裳样式,只是颜色很素净。

    她身边只跟着一位年长的侍女,是跟着她一起出宫的,从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上次别院里皇上并未带上俞贵嫔,因此这是沈衍易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他跟着吴甸一起下跪行礼,吴甸说见过贵嫔娘娘,他正在出神没有跟上,但也没有再说一遍。

    慕靖安走过去停了一下,他的停顿是在看俞贵嫔。

    俞贵嫔容貌算不上太惊艳,剩在气质柔和,她眼角添了细纹,再她看向沈衍易,对他露出笑容时被沈衍易看到了。

    慕靖安已经自行挑了把椅子坐下,沈衍易惊觉自己在看贵嫔娘娘,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起来吧。”俞贵嫔说:“此处捡漏,你们随意坐下,或四处走走,不拘什么规矩。”

    慕靖安嗤笑一声,半点没有对母亲的恭敬神色,他问:“什么规矩,人都在寺院了,还以为在宫中呢,贵嫔娘娘?”

    他语气轻蔑充满嘲讽,而俞贵嫔似乎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沈衍易简直不能忍受,慕靖安在做什么?

    假若沈衍易有机会见到母亲尤氏,他一定会跪下磕头,然后膝行过去伏在母亲的膝盖上忏悔说对不起。

    而慕靖安居然这样嘲讽自己的母亲,沈衍易刚才被他救下的一点别扭消失了,又恢复了怨恨。

    俞贵嫔一言不发,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沈衍易,装作方才无事发生,强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模样真是俊俏。”

    慕靖安不准许她将话头转走,继续逼问她:“竟然还是被撵出宫了,你委曲求全窝囊了半辈子,究竟有什么用处?”

    俞贵嫔终于崩溃,捂着脸小声哭起来。

    沈衍易要气疯了,他看向慕靖安,沉声道:“别说了。”

    慕靖安一怔,没想到此时有人敢多管闲事,顿时火冒三丈。

    同时感到诧异的还有俞贵嫔,她忘了哭泣,目光在那位漂亮又不知畏惧的少年身上停留片刻,又探寻的看向自己恼火的儿子。

    少年坚定的回望着她不肯吃亏的儿子,最后居然没有输。

    慕靖安白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拿起旁边的旧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此时有人来送饭,很清淡的斋饭被俞贵嫔的侍女接过来,在俞贵嫔旁边的小桌上摆好。

    每个人都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菜色,小菜在做熟后颜色很深,自然比不上宫里皇家御厨做的精美菜式。

    沈衍易悄悄推出去,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尤姨娘。

    原本难走的石阶路还是那么长,但沈衍易毫不犹豫的选择下山。

    幸好下山要比上山容易一些,但走到山底时沈衍易还是觉得虚弱无力,他出了很多的汗。

    找到了宁王府的轿子,他去轿子里取下硕果给他带的两个食盒,抬头望了眼石阶路,心一横走了过去。

    他早已经不剩多少体力,全靠意志坚持,在走了不到一半时腿已经开始打颤,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跌下山崖。

    慕靖安和吴甸似乎没有发现他不见了,没有人找过来。

    沈衍易在石阶上坐下,他尽量侧身不去看山下的高度,他打开食盒吃了一个玫瑰杏肉软酪。

    然后没有继续休息,他怕坐久了就站不起来了。

    他爬到山顶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飘过几朵乌云,让他更无法判断时间。

    在把两个食盒送到俞贵嫔面前时,他的想法很简单。

    他只是想让刚离宫,初来寺庙这样清苦的修行之地的俞贵嫔,不要饿肚子。

    俞贵嫔惊讶的半天没有眨眼,对他说:“靖安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沈衍易没有被丢下应有的表情,甚至神色有些放松,他说:“没关系。”

    “快过来。”俞贵嫔的带他去了一间小屋,在一个包袱中找出了一件男子穿的旧衣裳,沈衍易猜测那是慕靖安穿过的。

    俞贵嫔将衣裳给他:“快去换上,你身上都汗湿了,风一吹要着凉的。”

    沈衍易稀里糊涂的接过衣裳,被推到小屋子里,他精疲力尽坐在了椅子里,衣服被他随手放在桌上。

    俞贵嫔看起来很善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尤氏。

    他忍不住去猜,俞贵嫔这样的人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被皇上撵出宫。

    他不知不觉趴在了桌上,起初只是想闭目养神,稍微休息一下,不知不觉就沉沉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第42章 第肆拾贰章(一更)

    沈衍易做了一个梦, 即便其中有酸涩难过,但仍然可以勉强算作美梦。

    他在梦里见到了尤氏,也见到了年幼的自己, 他越过跪在地上的小衍易,去搀扶离开的尤氏, 与她一起坐在轿子里,分享一盒沈家厨子做的糕点。

    他心情无比平静, 好像以为他会与尤氏一起离开, 从此以后母子相依为命。

    醒来后巨大的落空感让沈衍易差点紧接着晕倒, 他看见桌上的衣裳还没有换, 身上披了一条散着熏香的大氅。

    他鼻子有些发酸, 俞贵嫔真的很容易让他想起自己的娘亲。

    沈衍易换好衣裳出来, 自己去院子找了口水缸,舀了水洗自己换下来带着汗湿潮气的衣裳,其实他更想洗个澡。

    他把衣裳洗干净,找了棵看起来很结实的树把衣裳晾上去,然后与迎面碰上的俞贵嫔行了个礼,又回到方才的小屋趴在桌上睡觉。

    他感觉脑袋很沉,很快又睡了过去。

    俞贵嫔与侍女对视一眼,都觉得很奇怪。

    少年就像是要久住一般, 丝毫不见外的经过她们,没有一点询问是否方便的意思。

    俞贵嫔走到外面,看见院子里那课生长了几十年的大树上挂着少年的衣裳,更加觉得惊讶。

    凌晨时沈衍易被人大力推醒, 他从沉睡中惊醒心脏狂跳, 他恐慌的看向旁边,慕靖安用力抓着他的手臂, 表情看起来不像生气,反而像绝处逢生。

    慕靖安垂着的手轮过来,一坨布料打在沈衍易脸上,又掉在他的腿上。

    沈衍易低头看去,同时慕靖安开口说话:“我出去绕着庙转了一圈,回来你就不见了,我把山都翻遍了,以为你滚下山崖,和吴甸绕着山脚寻了一夜。”

    沈衍易这才发现慕靖安脖颈和下巴有几条浅淡的红痕,像是已经凝血的划伤。

    “你…”慕靖安忽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他刚睡醒脸颊通红,因为伏在桌上枕着手臂的姿势,他侧脸有明显的布料压痕,双眼是初醒时自然的无辜茫然。

    他看起来那么漂亮,不仅是脸蛋,还有人性散发的清香。

    慕靖安嫉妒的不讲道理:“你竟然是去给她取糕点,她缺你一盒糕点就饿死了?”

    “你讲话不要那么难听。”沈衍易忍不住说。

    他神色仍然淡淡的,就连蹙眉的那一丝不赞同都很淡。

    慕靖安给他讲道理:“她是我生母,我还没急,你上赶着尽什么孝?”

    “我没有。”沈衍易推开他的手,不想大半夜让人听见慕靖安发疯。

    慕靖安更加激动的扳住沈衍易的肩膀,他找了一整夜,甚至以为沈衍易被狼叼走了,现在见到了人,怎么甘心被推开。

    沈衍易被咬住唇,他顿时冒了一阵冷汗,心里涌起强烈不安。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沈衍易偏开头勉强含混的说了一句,就又被慕靖安贴上来。

    沈衍易只剩下唔唔两声,就陷入了思绪的漂浮。

    慕靖安将他提起来放到桌上,因为动作焦急而不小心带翻了椅子。

    俞贵嫔在外面敲门:“靖安,你不要欺负人。”

    慕靖安停下来,他把晕头转向失去力气不断往下滑的沈衍易抱住,冷静了一会儿他拍了拍沈衍易的脸。

    沈衍易又缓了一会儿眼神才恢复清明,他看向慕靖安。

    慕靖安整理了下他的领口,拿起一旁的大氅裹住他。

    “回家。”慕靖安将他从桌上抱下来。

    外面正下着雨,寅时初本该有的光亮被乌云遮掩,慕靖安抓着沈衍易的手臂走过一座座庙宇,在下山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沈衍易头发被雨淋湿,前额一缕碎发贴在额头和脸上,他看起来潮湿,诱人,极度脆弱。

    他引人遐想的美貌承受不住任何有摧毁念头的靠近,以及不怀好意的狎-弄。

    慕靖安发现他在雨中颤抖,连雨水都能将他的生机削减去大半,又岂堪承受恶劣的遐想。

    慕靖安的心好像也化成了雨水,他的眼睛很红,有泪水悄无声息的混在雨水中,怜惜的强烈情绪让他看向沈衍易时忍不住探向脉搏。

    他急需确认沈衍易的存在。

    “我抱你。”慕靖安去拦他的双膝,被沈衍易虚弱的伸手阻拦:“不要,我害怕。”

    他不敢看山下,足够粉身碎骨的高度会让他的心跳很快。

    “那我背你。”慕靖安不容拒绝的背起他,一步一步的稳健的朝山下走。

    沈衍易伏在他的背上,因恐惧而不得不抱紧他的脖颈,好几次慕靖安想说他要喘不过气了,但他没有开口。

    假若能让沈衍易不那么害怕,他觉得可以还可以忍受一会儿。

    终于到了山下,慕靖安听见自己耳边明显松了口气,他有些想笑,心情终于变的轻快一些。

    他将沈衍易抱进轿子,紧接着将沈衍易紧紧抱在怀里。

    沈衍易煎熬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亲-吻,相比起拥抱,好像强势的亲-吻更符合慕靖安的脾气。

    但预料的没有发生,慕靖安轻轻握着他的肩膀拉开一点距离,眼睛仍然是红的,对他唤了声衍易。

    沈衍易怔住,有些无所适从。

    “我以后会对你好。”慕靖安像是在与他商量:“从前种种再计较也无济于事。”

    沈衍易大吃一惊,他终于明白了慕靖安的反常,他不是在生气,而是害怕失去他。

    就是这样,沈衍易极其笃定。慕靖安就是害怕失去他,即使在认为他背叛了自己的情况下,仍然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将他作为一个叛徒处置掉。

    沈衍易除了震惊还觉得憋闷,即便慕靖安把他看的要紧到会惊慌失措自乱阵脚,慕靖安仍然不相信他的辩驳。

    慕靖安沉浸在自己患得患失的恐惧里,没发现沈衍易的警惕,他捧住沈衍易的脸:“我们不必自找苦吃,衍易,我会对你好,你不要再对沈鸿雪和沈承易抱期待了。”

    沈衍易瞠目结舌。

    “他们撺掇你忠于沈家,让你顶着屈-辱冒着危险讨好我取悦我,却又弃你如敝履。”慕靖安一边说着一边用唇若有若无的的蹭着他的脸颊。

    他们发现彼此都在微微发抖。慕靖安以为沈衍易和他一样激动,是发现向本心投降才是归途的雀跃和安心。

    慕靖安对他说:“我会比他们更珍视你,比任何人都珍惜你。”

    沈衍易的泪水混进脸上未干的雨水中,所以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冷漠,他说:“我不要你珍惜我,慕靖安你别做梦了。”

    慕靖安浑身僵硬,被一个根本没有力气的巴掌打在脸上,他才知道沈衍易的发抖是因为愤怒,或者只是单纯因为冷。

    而不是像他一样高兴。

    呆滞了许久,慕靖安抬起手,沈衍易又一次下意识缩起来。

    慕靖安眼神顿了顿,白日里在山道上也是这样,他一抬手沈衍易就吓得要躲。

    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小心的轻亲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再说话,慕靖安发现自己太自以为是,沈衍易不厌其烦的对他说了好多次要他去死。

    而他却在担忧时一时激动诉了衷肠,他认真的反思了,还是觉得不后悔。

    说了就说了,横竖沈衍易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恨他又如何?

    慕靖安想到这里本该释然,却觉得心口疼得发麻。

    沈衍易坐在对面面色惨白,脑袋无力的靠在身后,会因为轿子颠簸而碰到头。

    慕靖安深吸一口气,将他捞到自己这边,沈衍易没有异议,逆来顺受的被他按着脑袋靠在怀里。

    回王府时天已经亮了,虽然两人已经浑身湿透,慕靖安还是接过了门房小厮撑过来的伞,小心的替沈衍易遮着。

    沈衍易推了一把推开了,但伞又很快回到他的头顶。

    他觉得此时此刻要比那日被慕靖安抓着头发拖出来更委屈。

    在岔路时他停下脚步:“我先去姿盛院了。”

    “不行。”慕靖安拒绝完又感觉太生硬,又补了一句:“姿盛院潮湿阴冷,你方又淋了雨,去那地方做什么?”

    慕靖安怕他再拒绝,揽着他的腰回了狴犴堂。

    沈衍易洗了澡便睡下了,慕靖安收拾好自己时硕果已经照例来问传不传早膳。

    他没什么胃口,撩开床幔看了眼沈衍易,转身去了书房的碧纱橱歇息。

    情绪平稳后,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沈衍易。

    沈衍易醒来时已经过午,睁开眼睛脑袋就沉重的像灌了一铲砂石,硕果早有准备,扶着他的脑袋喂他喝了一杯蜂蜜茶。

    闭目养神一刻钟,他终于觉得自己还活着。

    很快有人在床上帮他支起小桌,虽然胃口不佳,他还是勉强吃了些东西,否则他预感自己会死。

    用完膳硕果让人撤走小桌,一边帮他梳头发一边说:“殿下请您去书房小坐。”

    “我不想去。”沈衍易想都不想便拒绝。

    硕果露出为难的神色,沈衍易觉得他很好,因此不想让他为难,便答应了。

    硕果微笑时甚至有些狡黠,他很想告诉沈衍易,不想为难别人往往便会委屈自己,这个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

    书房里只有慕靖安一个人,他正撑着额头阖着眼,似乎很累。

    他原本想起身,手撑在扶手上又放下去,改为指了指旁边的罗汉榻,沈衍易没有动,一副等他说完就走的样子。

    慕靖安有些失望,他不仅想同沈衍易说话,还想同他消磨一些不开口的沉默时光。

    可沈衍易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原枢密副使冯泰华升任宰相了。”慕靖安只好挑沈衍易想听的说:“依照太子的打算他早就要升了,但我使了点绊子,不想他们太如意。”

    半天没等到回答,慕靖安抬头看向沈衍易。

    沈衍易也看向他,他其实无话可说,但慕靖安明显期待他说点什么。

    “那沈鸿雪正好仰仗宁王殿下了。”沈衍易语气淡淡的讽刺道。

    第43章 第肆拾叁章(二更)

    慕靖安劝自己冷静, 在交代硕果请沈衍易来书房时,他就已经做好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准备。

    但他还是有一瞬的退缩念头,沈衍易看起来过于刀枪不入。

    沈衍易听着他说了很多话, 他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要去上朝,因为当初离京突然, 虽然皇上武断的将他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定实,但这毕竟不是能宣告于天下的丑闻。

    众臣能猜到三皇子犯了必须要逐出京的错, 却不知道他具体的“过错”是什么。

    现如今带着战功归来, 身为唯一封王的皇子, 入朝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太子一党拿旧事做文章, 对慕靖安入朝的事极其抗拒。

    不过大部分朝臣都赞同慕靖安入朝, 皇子参与朝政理所应当。

    二皇子一改“老好人”的混子作风, 当朝劝皇上准许三弟为国分忧,紧接着便是沈鸿雪附和。

    皇上说此事再议,但当天午后就因一些小事训斥了太子慕景焕,想让慕靖安参与朝政的立场似乎不言而喻。

    慕靖安说了许多,沈衍易却还是沉默,他有些受不了了,在说到沈鸿雪时他甚至希望沈衍易能够辩解几句。

    就说他没有和沈鸿雪勾结也行,但他已经丧失了对慕靖安的对话欲。

    最后沈衍易听见慕靖安对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其实沈衍易在听, 他只是不想对慕靖安有任何回应。

    在沈衍易毫不犹豫转身离开时,慕靖安勃然大怒,他感觉沈衍易就是在等他这句话,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半点感情可言。

    唯一的连接就是慕靖安的权利和力量对他的掌制,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能够辖制沈衍易的资本。

    慕靖安冲出来扳住沈衍易的肩膀, 沈衍易丝毫不意外的看着他。

    原本慕靖安觉得他的冷淡加剧了自己的愤怒,但没想到沈衍易还有再添一把火的能力。

    沈衍易习以为常的将眼睛闭上了, 等待着他的吻,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对待我只有粗暴一种方式。

    偏偏慕靖安真的别无他法,他将沈衍易带进了碧纱橱,一个时辰后侍从第一次把热水抬进书房。

    慕靖安帮沈衍易穿衣裳,硕果进来后站在很远的地方说:“殿下,相禾主事亲自来传话,皇上下旨让您进宫一趟。”

    连沈衍易都能猜到所为何事,慕靖安不能不去。

    他抬头看了慕靖安一眼,事实上他没有任何用意。

    但慕靖安想当好男人的念头忽然被他这一眼点燃,或许不该在此时将人独自丢在这里。

    慕靖安将沈衍易的袖子整理好,宽大的袖口盖住了腕子上的咬痕,其实最初是沈衍易自己咬的。

    他妄想用手腕的疼痛来转移他对另一处疼痛的注意力。

    慕靖安将他的腕子从牙齿下解救出来,事后沉默时又握着他腕子细细打量许久,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在他的齿痕外也咬下了一个。

    不过慕靖安咬的明显轻一些。

    “想出去散散心吗?”慕靖安问他,但又猜到他几乎不会对自己说任何肯定的答案。

    所以干脆不等他回答,全当他心里同意了,自欺欺人的命令沈衍易跟自己进宫。

    沈衍易不明白宫里有什么可散心的,皇宫大内对他来说和对慕靖安来说完全不一样。

    即便慕靖安再不受宠,他也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在新皇即位前,皇宫就是他的家。

    但沈衍易只是一个朝臣的幼子,皇宫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遥远又危险。

    若是不出意外,他该在殿试时初入皇宫,而不是现在这样以皇子娈人的身份。

    刚进宫门慕靖安就吩咐来接他的宫人去要软轿,沈衍易一怔,面色凝重的问他:“你是怕我不在风口浪尖上吗?”

    慕靖安很认真的回答他:“我只是想疼你。”

    沈衍易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算了。”慕靖安收回目光对方才的宫人说,宫人恭敬的跟在旁边,关心沈衍易道:“贵人走慢些也不妨事。”

    沈衍易脸色难看,耳朵红的厉害。

    又走了一段路他不得不停下来歇息,慕靖安忍无可忍,又吩咐宫人去要软轿。

    这次他说的不容商量,宫人便没给沈衍易拒绝的时间,遣了身边的小内官跑腿。

    沈衍易坐上软轿后脸色更加苍白,但慕靖安神色正常,显然这对他来说不是件会有影响的事。

    到了御书房外,相禾对早早迎出来,他对沈衍易的到来并不诧异,“见过殿下,殿下请进去吧,圣上正等着殿下呢。小人先将这位贵人引到花厅等殿下,殿下不用惦记。”

    慕靖安看着相禾:“你给本王守着,需得寸步不离。”

    相禾道了声是,看向沈衍易的神色小心了不少。

    沈衍易被引至花厅,那些按尊卑规矩的座次沈衍易看都没有看,询问了自己是否可以做窗下的圆桌。

    相禾点头应允,有小内官上前来,想接过相禾刚拿起来准备给沈衍易倒茶的茶壶。

    相禾朝小内官摆了下手,亲自给沈衍易斟茶。

    沈衍易猜测这大概是慕靖安叮嘱的特别关照。

    花厅里很静,沈衍易不开口说话,相禾也不好显得太聒噪。

    这不是他头一次伺候皇子的心尖儿宠,但比沈衍易模样好看的还真没有。而且沈衍易气质也常见的非胭脂俗粉。

    他直觉这怕是一桩罪过。

    没多久外面传来给太子行礼的声音,秋日窗子开的低,沈衍易顺着窗缝看过去,果然是慕景焕来了。

    他正想收回目光,忽然被慕景焕手中所持的扇子吸引了注意力。

    第44章 第肆拾肆章

    慕景焕在御书房外前园里, 沿着石子路边看秋日残花边走,相禾顺着沈衍易的目光看出去,又对沈衍易一点头, 随后迎了出去。

    慕景焕像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也确实当皇宫每处都是自家。

    “这还剩了朵大的。”慕景焕用手中的扇子朝里面指了指, 也不知是跟谁说。

    身旁侍从显然也不知道,相互对了对了眼神, 其中一个有些迟疑的顶上来, 越过边缘的枝叶, 伸手去捧那朵粉红的芍药。

    “哎?”慕景焕一扇子打到了侍从手背, 他斥道:“就剩这么一朵整全的, 你偏不知眼色给我摘了去, 岂不可惜?”

    侍从一边道是,一边退回去。

    慕景焕像是真在看花,顺手解开了腰扇扇了扇。

    沈衍易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那是他的扇子。

    绣波涛锦鲤的竹丝扇面,紫竹镶蓝宝石的扇柄,尾端用镂空雕金花包裹,坠着白玉珠串和珍珠串的流苏。

    沈衍易紧盯着慕景焕,想着扇子为何会到他的手里。

    丢了扇子前确实出过门, 是去了青房镇的青酥楼见兄长沈承易。

    慕景焕平白不像是会去青酥楼,极有可能是扇子遗落后被沈承易捡到。

    而沈承易与太子有仇,怕是两人见过。

    沈衍易心一沉,若是两人见过, 扇子又跑到了太子手上, 想必兄长吃了亏。

    他站起身想出去,走到一半停下脚步, 不由得去想扇子到了慕景焕手里,为何不能是沈承易真的投靠了太子,顺手赠予慕景焕把玩的?

    一阵雨来的急,相禾甚至来不及将慕景焕引到偏殿避雨,人已经就近朝着小厅跑来。

    慕景焕在门口,拿帕子掸了掸衣襟上还未渗透的水珠,忽觉旁边有什么,方才没留意,他抬头看过去。

    沈衍易正一声不吭的站在他前面,目光幽深的看着他。

    忽见有人一动不动,目光阴森的盯着自己看还不出声,慕景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徒然吓了一跳,他拍着胸口喘了好几声。

    “我当是阴雨天遇了艳鬼。”慕景焕蹙眉说沈衍易,听语气不像是发怒了。

    相禾心下焦急,方才答应了宁王寸步不离,阴差阳错他竟然办砸了差事。

    若是遇上别人还好,偏偏是蛮横无理的太子。

    沈衍易行礼:“小人见过太子殿下。”

    “与孤同席用膳。”慕景焕上前作势要搀扶沈衍易:“哪里算小人?”

    相禾忙抢先一步去扶沈衍易,但慕景焕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退而求其次,与相禾一左一右将沈衍易搀扶起来了。

    忽如其来的阴云密布让天色过早暗了下来,沈衍易缓缓抬起目光看向慕景焕,他直觉慕景焕不会怪罪他的冒犯。

    慕景焕当然也在看他,目光倾注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沈衍易心中那点试探消失了,凭什么自己看过去就是冒犯,而慕景焕看过来却那么理所当然,连无礼都要看人定罪,沈衍易有些郁闷。

    他垂眸看向扇子:“好精致的扇子。”

    相禾笑着打断:“贵人身子不舒适,还是先去坐下吧,圣上特意嘱咐小人照看好贵人呢。”

    “你喜欢?”慕景焕举起扇子。

    沈衍易点了点头。慕景焕将扇子收回腰间,“我也喜欢。”

    相禾有些意外,慕景焕见到美人走不动道也就罢了,沈衍易看起来不像是会攀附太子权势的糊涂人。

    沈衍易在犹豫,要不要把扇子抢回来塞进怀里护住,等到皇上来了也咬死就是自己的。

    片刻后他眼里的敌意消失,甚至对慕景焕淡笑着点头致意,转身回到圆桌坐着。

    慕景焕被他颈间的红痕吸引了目光,不自觉又凑上去。

    相禾警惕的跟在旁边,慕景焕支他去倒茶,他转头吩咐小内官,自己仍然立在沈衍易身后。

    慕景焕睨了他一眼,对沈衍易说:“三弟宠爱你,你要什么样的扇子没有?”

    “若是我不想要呢。”沈衍易看向窗外。

    “也是。”慕景焕点点头,他动了动,身上的雨水不舒服,但他预感换完了衣裳回来,眼前的美人就不见了。

    慕景焕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沈衍易想了想:“小人名叫李麟儿。”

    “李琳儿?”慕景焕蹙眉,他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问他:“当真?”

    沈衍易是个谨慎的人,沈衍易这个名字太容易联想到沈承易,他不想贸然暴露自己是沈家儿子这件事。

    还有于映菡他们对他讲述的故事,他想在慕景焕这儿亲自确认一下。

    “太子殿下见过小人?”沈衍易依然看着窗外。

    “我若认识你合该记得。”慕景焕笑了笑,脸色有些微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你的琳是哪个琳?”

    沈衍易眼神悠远,语气不带任何感情:“麒麟的麟,小人得父亲母亲疼爱,所以…”

    “我若抬举谁,便讨厌他小人来小人去的。”慕景焕展开扇子扇了扇,沈衍易目光被他的动作吸引过来。

    发现慕景焕在看自己后,沈衍易又看向窗外。

    “你在瞧什么?”慕景焕晃了晃手中的扇子,“你当真喜欢?”

    沈衍易眼神跟着扇子,片刻后收回来:“只是扇柄上的坠子,很像幼时母亲拿来逗我玩的玉佩坠子。”

    “引你念起亲人来了。”慕景焕将扇子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你拿去玩吧。”

    沈衍易拿起扇子,当着慕景焕和相禾的面揣进了怀里。

    沈衍易举止和语气都非俗品,见到太子也无半点畏惧,顶着人的注视将扇子往衣裳里藏的动作,由他做出来极其违和。

    像是耍花牌的市井小人往怀里揣银子。

    但他神情平静,好像这样做很合理。整理好领口,他朝慕景焕点了点头,又看向了窗外的雨幕。

    他的眼神微不可查的变化了。方才时思考对策的高度专注,现在是对眼前事务失去兴趣的漠然。

    慕景焕站起身,一把推开窗子支起来,沈衍易目光追随着窗扇上移。

    “你在瞧什么?”慕景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沈衍易道:“没什么。”只是不那么想看见你。

    “若是晴天月夜。”慕景焕说:“倒是能赏月看星。”

    沈衍易心不在焉道:“太子殿下雅兴。”

    “当然。”慕景焕还没有意识到有人已经达到目的,不再与他虚与委蛇。

    慕景焕独自兴致勃勃:“月色撩人,美色也不输。”

    沈衍易已经想要相禾带他去别处,但慕景焕看向了他,用一种发现了乐趣的眼神。

    这种眼神沈衍易看见过无数次,从很多人的眼睛中朝他递来,跃跃欲试又充满自负,妄想用眼神的试探得到沈衍易的回应。

    沈衍易不会回应任何人,所以下一步就是对方的恼羞成怒。

    “哦?”沈衍易冷漠的看着他:“所以月色与男色,在太子殿下眼中能相提并论?”

    慕景焕还以为这是正经些的调-情,毕竟他很少在男欢女爱上碰壁,“你该不会也要说,男色下-流,污了月色高洁?”

    “什么下-流高贵,不用我说月色如何,你既知天上月被赋予的品质,却偏要与男色相提并论,不就是想将高不可攀的丢进泥里。也别说什么男-色和女-色,不过都是人,在你眼中就成了色。”

    相禾都被沈衍易的话吓到,甚至生出些怨怼,若是太子发怒打骂了他,都不能说太子骄纵,是美人上赶着挑衅。

    平日里温柔小意的见多了,慕景焕倒没觉得沈衍易有什么不好,反而被他反驳的心脏狂跳,激动的想要饮杯热酒。

    慕景焕仍然笑:“月色,男色,都一个写法。”他起身走到沈衍易旁边,俯下身贴在沈衍易耳边问:“你敢说不是一个色字?”

    “诡辩。”沈衍易起身与他拉开距离。

    慕景焕被他的眼神看的徒然冷静下来,半晌后冷笑:“你是得了扇子就将孤当傻子丢开?”

    慕景焕从未见过在他面前还敢如此大胆的人,他觉得沈衍易一定是个为自己的容貌感到自负,甚至自视甚高的美丽蠢货。

    但沈衍易显然不是,慕景焕改变思路又觉得这是勾-引自己的手段,于是他自己就变成了那个自视甚高的蠢货。

    “小人先行告退。”沈衍易说这句话时不像恭敬,但也不冒犯,而是彬彬有礼的向他点头。

    慕景焕的胸腔正在澎湃,他忍受不了此时被丢下。

    这无异于在告诉他,他的权利和地位失去了对一切召之即来的作用。

    在相禾的头痛中,他扑上去掐住沈衍易的脖颈推到墙上,然后毫无风度的去抢沈衍易衣襟下的扇子。

    而沈衍易死死护住自己的领口,冲突来的太急,相禾整个人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完蛋了,但他仍然没有想到该如何处理眼前还没有烂透的烂摊子。

    “放肆!”

    沈衍易看见与慕靖安正满脸阴鸷的快步走来,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皇上。

    慕景焕被皇上喝斥的停下了动作,沈衍易推开他,在慕靖安拳头招呼到慕景焕身上前,扑进了慕靖安怀里。

    于是慕靖安停下脚步,手掌在他背上轻抚安慰。

    刚才他与皇上一出来,就见到慕景焕按着沈衍易扯他衣裳领襟。

    这样的场景几乎不会有人觉得慕景焕有理,更何况沈衍易容貌那样出挑。出挑到皇上方才还叮嘱他不要总带着美人招摇过市。

    皇上气的太阳穴突突跳:“混账东西,青天白日你也太不像个样子!”

    慕景焕熄了火,解释道:“父皇,儿臣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他…”

    “殿下。”沈衍易仰起头看着慕靖安:“万幸陛下与殿下及时出现,既然小人也还没有吃亏,就算了吧。”

    “反了天了。”皇上一脚踹在了慕景焕的肩膀上:“御书房你都敢撒野,朕还没死呢!”

    相禾连忙跪下,御书房出了事,就是在踩皇上的脸,守不住御书房的肃静,就是他的失职。

    沈衍易轻声开口,语气既不愤怒也不害怕,甚至都不委屈:“陛下息怒,相禾主事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小人身旁,这也不是相禾能预料的。”

    相禾一怔,他甚至有些想笑,他是皇上的心腹,凡事都以皇上为重,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皇上。

    沈衍易居然在试图讨好他?就凭一张嘴,居然试图让他为其说话,简直天方夜谭。

    但沈衍易神色那么坦然,就好像笃定他会偏袒。

    皇上怒意的问:“相禾?”

    相禾猛地回过神,后知后觉刚才皇上似乎与他说了什么,但他出神没有听到,该死…

    沈衍易轻轻从慕靖安怀里挣脱,他屈膝跪下,一只手还不忘拉住慕靖安的衣摆,在皇上看来他似乎十分依赖慕靖安。

    其实他怕慕靖安窜出去打人,事情闹到不可平息,到时候皇后出面,所有人不得不当面锣对面鼓的分辨出对错。

    “回陛下。”沈衍易说:“因小人在看窗外的雨,太子殿下忽然提起月色和男-色,戳了小人伤心处,小人惶恐,请陛下恕小人怠慢太子之罪。之后便是陛下看见的。”

    慕景焕又惊又惧,又在气头上:“明明是你冒犯在先,同你说话是我抬举你,你…”

    “住口!”皇上气的闭了闭眼,吩咐道:“把太子关回东宫禁足,没有朕准许不得外出。”

    禁卫出现,一边一个将慕景焕架起,任凭他如何大喊冤枉。

    沈衍易目光冷淡的看着他被拉进雨里,收回目光时与相禾短暂对视。

    相禾还在惊讶中回不过神,方才沈衍易说不假,但也不能算是真相,他将不利自己的事说的笼统又模棱两可,连慕景焕都没能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如今最难得就摆在相禾面前,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反驳的最好时机,如今皇上已经将太子罚了。

    而沈衍易也顺手将他摘了出去,若是他再反驳,皇上定要怪罪他不早说,他也彻底得罪了慕靖安。

    至于太子,等皇上消了气放他出来,他自己的言行也不是没有错处,没道理冒着再惹怒皇上的风险旧事重提。

    况且此事没那么要紧,太子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这回也不算冤枉。相禾自觉没有背叛皇上。

    往坏了想,也不过是得罪宁王或是得罪太子的选择,若是选择投靠哪一方毫无疑问是背叛了皇上,对于忠心的相禾来说是从安全的地带走入违背信仰的禁地。

    但若是选择不得罪哪一方,他只不过是在规避危险,走向安全而已,这便心安理得多了。

    慕靖安一直沉默不语,他觉得往他怀里扑的沈衍易太反常。

    “谢陛下为小人做主。”沈衍易轻轻磕头意思一下,然后起身。

    此时相禾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十分幽怨,但沈衍易坦然的回看过去,像是在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相禾败下阵来。

    出宫时沈衍易坐上了软轿,是皇上特许的恩典,是安抚他也是安抚慕靖安。

    出了宫门他由慕靖安扶上了轿,他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扇子细细检查,上下前后都看了一遍,是他的扇子没错。

    沈衍易松了口气,抬头时发现慕靖安在看着他。

    慕靖安对他说:“太子大势已去。”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过来。”慕靖安朝他伸手,沈衍易迟疑了下。

    慕靖安叹息一声主动起身坐到了他旁边,眼神带着笑意的看向他:“方才为何阻拦我?”

    沈衍易眨了眨眼,他忘了慕靖安现在跟那种对他跃跃欲试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其实他之前没有这样想过,或许某一刻慕靖安确实打动过他。

    但现在不会了,沈衍易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再为可笑的“体贴”和耐心动情,那样也太可悲可怜了,好像在告诉对方从来没得到过偏爱一样。

    “我怕你冲冠一怒,让圣上误以为你很疼爱我,如此便会很麻烦。”沈衍易说:“你应该知道的,你们皇室将宠爱看做天恩,只要你疼爱我,就默认我也钟情你了。”

    慕靖安眼中的笑意骤无,他脸色变得僵硬,甚至自取其辱:“我以为你怕我吃亏呢,还上赶着安慰你,告诉你太子大势已去。”

    沈衍易没说话,但他心事似乎被窥见一般。

    好像在他跪在地上时,确实有点担心。

    他独自消沉了一会儿,最后说服自己相信,毕竟事情起因是自己,自然要自己收拾好。

    “他欺负你了?”慕靖安好像没有生气,捧起他的脸检查了一下他的脖颈:“疼不疼?”

    第45章 第肆拾伍章

    沈衍易微微仰着头, 慕靖安在他脖颈上轻抚的动作停下来,一时也不知他是逆来顺受,还是不想直视他。

    慕靖安只顿了片刻, 就继续摩挲他颈上的掐痕,那是慕景焕留下的。

    忽然冰凉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 他几乎一个冷颤,沈衍易纤细的手指扒住他的手掌用力扯开。

    “安知皇上不是明惩暗保。”沈衍易睨了慕靖安一眼:“如此你就不能发作了, 我让慕景焕白白掐了一通, 他一点皮肉没伤。”

    慕靖安在他的话中听出了深深地遗憾, 甚至有些羞愧自己不能帮沈衍易报仇出气, 比如架住慕景焕, 让沈衍易亲手掐回来。

    但就算他能做, 沈衍易也绝对不会,他只会冷淡的驻足片刻,然后轻蔑的转身离开。

    不过自然有很多人心甘情愿帮他掐回去,慕靖安就是其中一个。

    慕景焕大势已去是必然,没有哪个太子能在屡次得罪前朝后宫之后,还能稳稳的在东宫不倒。

    若吃亏的不是他的沈衍易,而是别的什么美人,他可以讲清楚其中利害关系, 卖弄自备的谋略见识,告诉美人没有这样做的必要,现在做什么也只是脏手而已。

    但偏偏是沈衍易,慕靖安不能把取悦美人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

    沈衍易的美貌自然无可比拟, 可现如今沈衍易能牵动他心弦的不止美貌, 还有无法言喻的东西。

    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放心。”

    慕景焕在东宫他也有办法要他付出代价。

    沈衍易揣度着慕靖安的神情,很快他便肯定, 慕靖安一定有更确切的消息,证明慕景焕和皇后要完蛋了,只不过没有告诉他。

    “你很聪明。”慕靖安没由来的提了一句。

    沈衍易在吻要落在自己唇上时偏开头:“我深居简出,寡言少语,何以见得,无需好言哄我,反令我疑心倒置。”

    慕靖安感觉什么东西硌着,他低头看到沈衍易的扇子。

    “来的时候没见你带着。”慕靖安随口说。

    沈衍易看了他一眼,自觉明明很平常的一眼,但慕靖安似乎察觉了不对劲,笑问他:“你心虚什么?”

    “没什么。”沈衍易将扇子换了一边放着。

    “这扇子怎么了?”慕靖安追问,扳着他下巴不准他躲避。

    慕靖安眼神执着,即便沈衍易不说,他也会让人去打听。

    沈衍易想了想:“我丢了扇子,刚在太子手中看见,我就拿回来了。”

    他省略了其中与太子的冲突细节,慕靖安没有追问,他略一思索,很快想到了沈衍易丢扇子又被慕景焕拿到的时机。

    沈衍易唯一一次出去,就是去见沈承易那次,他丢了扇子,却在太子那里找到。

    慕靖安冷笑一声,抬起沈衍易的下巴:“还说你哥没有投靠太子?”

    原本沈衍易是不信沈承易会这样做,但他现在也不确定了。

    难道真是兄长与沈鸿雪联合一起,坑了自己一把?

    慕靖安原本有很多话想说,至少也要揶揄几句他当日否认的坚决样子。但瞧见他水蒙蒙遮掩不住委屈的双眸,又没忍心。

    外面人言语喧嚣愈来愈近,轿子缓缓停了下来。

    慕靖安蹙眉问了声:“何故停车?”

    吴甸说:“遇上乡试的秀才散场,兴许不少明日的举人老爷呢。”

    慕靖安心道不好,自己就多余问这一嘴,沉声喝斥他:“换条路绕过去,非叫此处憋死?”

    沈衍易已经推开了轿窗,他纤细的手指放在小台上,半张脸都要探出去。

    慕靖安看他手指动了动,那也是提笔写字的手,卷翘的睫毛掀的很高,清澈晶亮的眼睛望着窗外,虽神情变化不多,但已足够慕靖安读懂他的渴望。

    外面的秀才们边走边交谈,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愁眉不展,有人胸有成竹。

    有些穿着青房书院弟子衫的秀才们经过,沈衍易认出昔日同窗。

    自己念书的日子也不过月前不久,若是沈鸿雪不作孽,他也不会错过此次秋闱。

    有几个青房书院的秀才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人,他们言谈间尽是朝气蓬勃,忽然有人说:“此次试题的文章好生难写,不过我们点雪斋那位沈寒松最擅长此类文章,若是他来了,定能轻松中举,没准儿能得解元。”

    沈衍易手指攥成拳,指甲嵌进手心。

    他们无知无觉,有人叫了声:“苗兄!”

    沈衍易顺着他们招手的方向看过去,见到苗岫澜大步走向他们,几人凑在一起。

    “我们方才正说寒松呢,苗兄,你们曾比邻而居,好歹比我们亲近些,也不知寒松近况吗?”

    “兴许再等三年吧,寒松年岁小,不急一时。”苗岫澜神色沉重:“别问了。”

    沈衍易目光呆滞,见他们似乎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他乘的轿子在走。

    慕靖安从后面环住他肩膀:“衍易?”

    沈衍易仍然望着外面,慕靖安抬手将窗子关了,拉着人坐在怀里:“回家了。”

    马车越跑越快,慕靖安一手揽着他的腰防止他被车颠簸下去,一手打开食盒,拿了块玫瑰杏肉软酪递给他,他捏在手里,有支撑似的把手心按在慕靖安膝头。

    软酪皮被挤开,黄澄澄的杏肉都溢到了慕靖安的衣摆上。

    慕靖安丝毫没生气,反而有些讨好的无奈,轻声说:“吃呀,怎么都按我腿上了?”

    沈衍易眼神动了动,看向了自己手里烂乎乎的玫瑰杏肉软酪,想了想听话的往嘴里塞。

    慕靖安连忙拦住,将他手里的丢了,拿帕子擦净他的手指,又拿了一块递给他,知道他生气了不敢说什么,只轻声提醒:“吃吧。”

    沈衍易拿起软酪吃起来,不比以往的细嚼慢咽,他咬了很大的一口,咀嚼了几下咽下去,又低头去咬,看起来很饿。

    他肯吃,慕靖安就给他拿,一路上吃了五个软酪,慕靖安看出来了他是在赌气,便不给他拿了。

    沈衍易安静的坐在他怀里,后半程累了竟然扭过头往他怀里钻,枕着他颈窝把眼睛阖上了。

    慕靖安终于发现这也不像是生气呀,生气哪有往他怀里钻的道理,若如此天天生气他也不愁了。

    但也不能生气太多,每日一两回,一回半个时辰,午觉一回,晚上睡觉一回,他才好搂着美人。

    到了王府,慕靖安甚至忍着乘轿的不适,等沈衍易睡到自然醒,茫然的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他,然后低下头又往他怀里窝。

    “好了,乖乖,进屋去睡。”慕靖安被轿子颠的不舒服,坐久了脊背也有点僵。

    他倒不是吃不了舟车之苦,主要是护着沈衍易不能磕了碰了,也累他的精神。

    他先下了轿子,然后回身递出手臂给沈衍易扶,沈衍易没有像平常一样扶他的手臂,而是握住了他的手掌,下了轿子也没有松手。

    慕靖安在他睡着后,担心了一路沈衍易在乡试外面看见了那些考生,多半要委屈憋闷,要与自己更生分。

    万万没想到这会儿竟然牵着他的手,不在乎有没有人看着,由他领着走。

    慕靖安眼神都含着笑,在王府里见了谁都眉眼柔和,但路走长了,终于发现了些不对劲。

    他猛地站住脚,沈衍易也停了下来,疑惑的抬起头,

    沈衍易两眼睛亮,定定的望着他,眼神中是空洞的疑惑,甚至还捏了捏慕靖安的手指,像是在问他怎么了,却不知道要如何用语言表达。

    慕靖安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试探的捧起沈衍易的脸,沈衍易仍然疑惑的看着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慕靖安再试探着靠近,他也没有拒绝,在慕靖安触碰到他的嘴唇,尝到玫瑰蜜的甜香,沈衍易也只是任由他前进或是踟蹰。

    “衍易?”慕靖安唤他。

    沈衍易眨了眨眼睛。

    徐丹台很快来了王府,这次吴甸甚至没让他乘轿,而是将他提起来丢上马背,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半圈着他策马赶到王府。

    徐丹台下了马腿都是软的,他扎着步子往前跑,吴甸恨不得背他跑。

    进屋时沈衍易正坐下小炕上下棋,看起来脸色正常,不苍白也不热红,从他愿意下棋来看甚至算的上精神抖擞。

    吴甸正想问他身子有哪处不适,忽然发觉了浓浓的不对劲。

    沈衍易一条腿曲着抱在怀里,甚至下巴就垫在上面,另一条腿自然的蜷在小炕上,薄薄的被子盖在上面但也能看出轮廓。

    小桌上的棋盘放的满满当当,棋子毫无秩序的挤在上面,甚至有的摞成了小堆,而沈衍易正煞有介事的摆了摆去,他似乎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两只棋坛空了一只,另一只里装满了白白胖胖的玫瑰杏肉软酪,沈衍易摆了一会儿棋,忽然伸手抓了个软酪放进嘴巴里。

    徐丹台明白目前的状况很严峻,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美人就是美人,如此不规矩的举止在沈衍易身上,也只是显得娇憨可爱,天真的仿佛刚幻化出人形,初入人间的小妖精。

    若是旁人身上,顶多能混个不拘小节的名头,再次者就要被骂粗鲁了。

    慕靖安看在眼里,拇指用力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十分头痛。

    偏偏沈衍易无知无觉,吃一会儿就毫无顾忌的把软酪放在棋盘上,伸手认真的乱拨弄一会儿棋子,想起来了再吃一口软酪。

    动作反复几次,两只手就乱了次序,忘了自己的分工,墨玉棋子就进了沈衍易的口中。

    所有人一瞬间大乱,同一时间冲上去像抓兔子一样按住了沈衍易,主要是慕靖安在按,旁人都是焦急的出出主意。

    慕靖安将他按在腿上,一边哄他一边试探着,找准时机摸出来那颗棋子。

    硕果连忙把棋盘连桌子一起端走了,沈衍易反应过来,他回头看去,朝着硕果伸出手:“给我!”

    然后他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慕靖安连忙喊住硕果:“把软酪留下。”

    硕果的手倒腾不开,徐丹台连忙过去取下了用棋坛子盛着的软酪,捧到沈衍易面前,他在像哄小孩的语气说“看看这是什么呀”,和一如既往恭敬的“公子请用”当中犹豫了一下,选择闭紧嘴巴什么都别说。

    慕靖安接过坛子放在沈衍易怀里,沈衍易不哭了。

    “徐太医。”慕靖安蹙眉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徐丹台觉得此事不该请他来,或许该去请个驱邪道士,或者会巫蛊的术士。

    他硬着头皮询问:“公子是何时出现此症,此症前可发生了什么?”

    慕靖安犹豫了一下:“不瞒你说,他是个读书人,到我这儿并不情愿,今日我带他外出时不巧撞见了乡试散场的秀才。”

    徐丹台不敢在慕靖安面前说装神弄鬼那一套,只能绞尽脑汁回想毕生所学,犹犹豫豫的说:“公子是受了刺-激,像是魇着了。”

    慕靖安把被软酪噎着的沈衍易捞回怀里,在背上拍了拍,后来干脆把他口中含着的大块软酪掏出来扔掉。

    才问徐丹台:“此症如何医治?”

    徐丹台答:“微臣前几年还真听说了一例,是同僚家中的幼子起夜时,冷不防看见丫鬟在堂屋对镜梳头,他吓了一跳就不知事了,昏昏噩噩了好几日,也没用着吃什么药,自己就好了。”

    他没敢说,同僚找了几个术士往他家孩子身上撒米撒狗血。

    慕靖安拿帕子给沈衍易擦净嘴巴,面色阴沉的不得了。

    徐丹台开了几个安神的药方,战战兢兢的领了赏赐离开了王府。

    陆续又有一些江湖神医秘密登门,说的与徐丹台没有太大区别。

    但也有郎中说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慕靖安一脚踹翻了他的药箱,吴甸上前架起郎中带出去,硕果给了赔他药箱的钱,连忙将人送到慕靖安视线外。

    慕靖安抱着沈衍易,浑身无力的将脸埋在沈衍易颈窝,沈衍易满手都是粉糕上的蜜浆,他拍了拍慕靖安的背,留下两个甜蜜的手印。

    原本慕靖安是要三日后去上朝,但沈衍易并没有见好,于是慕靖安只能称病推迟了上朝的日子。

    夏哲颜登门问他为何不来,见到了一边处理事务,一边控制着怀里的沈衍易不要撕书的慕靖安。

    想来忘却了愁苦事,沈衍易这几日脸色瞧着好了不少,因为不肯在慕靖安怀里老实坐着,拱来拱去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凌乱又可爱。

    夏哲颜瞠目结舌,对慕靖安说:“这怎么可能?”

    慕靖安一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将沈衍易的脸按在自己怀里,捂住了他两只耳朵,看向夏哲颜:“你说。”

    “人怎么好端端的会糊涂…”夏哲颜问:“莫不是装的?”

    慕靖安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这几日沈衍易的举止表现,虽然不知事,但也没有很闹人,只是有时对某些东西生出好奇,不给他他会哭一会儿。

    大多数时间都很听话,喂饭他会张口,喂水偶尔会漏出来一些,睡觉的时候他拍拍枕头,沈衍易就过去躺下枕好。

    但有时枕不到枕头,慕靖安要把他往上挪挪,或者抬起他脑袋,把枕头挪到他脑袋下。

    睡着了还是从前那样安静,要不了多久就会滚到他怀里,有时候不知为何会往上窜,醒来的时候沈衍易抱着他脑袋,或者同他脸贴脸。

    慕靖安喜欢沈衍易亲近他,但他想让沈衍易快点好起来。

    甚至昨日还带他去了青房书院,下了轿子沈衍易就去薅路边的秋菊,慕靖安好说歹说,最后扳着他的脸让他看山上的书院。

    “你想不想念书?”慕靖安问他:“你若是想,你回来念书好不好?只要你能好起来。”

    沈衍易不说话,也不挣扎,眼神幽幽的望着那几座房子。

    慕靖安心想有戏,刚松手放开他,他就又跪到地上,去薅秋菊。

    没办法慕靖安又把人带回来,连同一捆连根带土的秋菊,现下正摆在卧房鞋踏上,沈衍易不准别人动。

    硕果想把根上的土抖掉,刚一拿起来,沈衍易就会停下手中自己正在做的事,看着硕果哼哼唧唧的掉眼泪。

    没办法硕果只能在把那些秋菊放回去,今早已经枯萎的失去了本来的花色,慕靖安觉得在过几日就要发臭了。

    慕靖安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回答夏哲颜:“我觉得不是。”

    夏哲颜并没有全信,他想试探一下沈衍易,但刚走进一步,慕靖安就抱着人侧过身去,眼神极冷的瞪着他。

    慕靖安太护着,夏哲颜没办法,商议了一会儿事务就走了,打算也出去探寻探寻神医。

    肖嬷嬷也来看过沈衍易,她一直在和奶娘们照看于映菡的孩子,所以也是抱着孩子来的。

    场面很是紧张,沈衍易总想趁人不备去戳小婴儿的脸,几个人都看不住他,最后慕靖安紧紧把沈衍易抱在怀里,肖嬷嬷略问了几句,赶快带着孩子离开了。

    于映菡也来过,她则是调转了过来,总想去欺负不知事的沈衍易,沈衍易呆呆的被她掐了脸,但很快就学会了,在于映菡胳膊上狠狠扭了一把。

    于映菡嗷一声,还没等告状,就被吴甸连推带拽的送出去。第二次再来慕靖安就不准了。

    邵英池人没有来,但让人送来了一堆小孩喜欢的玩意儿,拨浪鼓,小布球之类的,被慕靖安下令送到了肖嬷嬷那里。

    他抱着沈衍易越想越生气,他的衍易明明是又聪明又稳重的点雪斋弟子,凭什么被他们当成小孩子。

    慕靖安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所有人都夹起尾巴做人,再不敢来了。

    沈衍易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靠在他旁边扯他头发。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慕靖安顿时熄了火,将发冠也摘了,把头发都散开给他玩儿。

    慕靖安一直不信沈衍易这辈子就这样了,他坚信沈衍易还会好,每每夏哲颜人劝他快去上朝,他都说等沈衍易好了再去,否则不放心。

    一日沈衍易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总是莫名坐起来,慕靖安不厌其烦的哄他躺下,但要不了多久他还是会掀开被子坐起来四处张望。

    白日里硕果没经得住他渴望的眼神,给他喝了一小杯茶,兴许起了提神的效果,此时沈衍易半点睡意都没有。

    慕靖安只好起来陪他玩,沈衍易坐在床上指挥慕靖安拿来了拂尘,烛台,大肚子花瓶和一只沾着尘土的鞋。

    即便很无理,慕靖安还是满足了他所有的要求。

    没过多久沈衍易就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要去堂屋玩。

    慕靖安给他穿上了衣裳,沈衍易在堂屋玩了一会儿,又得寸进尺要出去。

    慕靖安只犹豫了一会儿,想起来今日正好是重阳,街上兴许热闹,便给沈衍易穿的暖暖和和,披了斗篷带他出去。

    街上果然热闹,慕靖安没带许多人,只让吴甸和硕果跟着。

    沈衍易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买了只活灵活现的喜鹊灯,一斤软糯但粘牙噎人的糕点,两朵新鲜的莲蓬。

    慕靖安边走边给沈衍易剥莲蓬,沈衍易提着灯走在他前面,一回头发现莲蓬破破烂烂不圆了,顿时不干了。

    慕靖安没办法,只能让吴甸再回去买两朵。

    硕果忙去旁边的小摊上看,搜罗着给沈衍易玩不会出事故的小玩意儿。

    人群熙熙攘攘,沈衍易的喜鹊灯被挤了一下扁掉了。

    他提起灯给慕靖安看,慕靖安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欣慰的发现沈衍易没有哭。

    于是慕靖安结果灯帮他把扁掉的地方复原。

    一不留神余光里的沈衍易不见了。

    沈衍易看见了别人也拿着一个喜鹊灯,别人的那个圆鼓鼓没扁,他追上过去但没有追到,一回头就被推了一下,他只能乖乖的跟着人群往前走。

    越走越觉得累,在他要忍不住生气的时候,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臂,猛地将他拉到旁边的巷子。

    “四弟。”沈承易胸膛剧烈起伏,他声音也有些颤抖:“我在王府蹲了这么多天,总算没白费功夫。”

    沈衍易迷茫的看着他,然后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往人流里去。

    沈承易怔了一下,连忙将人拉回来。方才他跟在慕靖安一行人身后,就觉得不对劲。

    他们为何与沈衍易说话时都把头低的很低,语气也放的很慢。沈衍易吃糕点时皱了皱眉,慕靖安就连忙伸手接住,让沈衍易吐到他的手心。

    不仅如此,还亲自用帕子给沈衍易擦嘴擦手,不像是宠爱娈人,反倒像照顾小孩子。

    沈承易看着沈衍易,不敢置信的又唤了声:“四弟?”

    沈衍易的眼神似乎动了动。

    第46章 第肆拾陆章

    沈衍易与慕靖安初尝云雨滋味后, 他无力的坐在浴桶里,往地上泼了一捧水,心里希望慕靖安最好滑倒, 摔成一个大傻子。

    没想到慕靖安没傻,自己却没抗住先傻掉了。

    他认出了沈承易, 这些日无知无觉中成了别人眼中的奇闻笑话,瞬间委屈涌上心头, 让他忍不住扑进兄长的怀里:“快带我走吧。”

    他眨了眨眼, 泪珠就挂在他卷翘的眼睫上, 下眼睑很快红起来。

    沈承易心疼的无以复加, 愧疚更是让他胸腔沉闷, 好像被巨石压住。

    沈承易将他身上的斗篷丢到人群中, 牵起他的手沿着黑暗不见尽头的巷子跑去。

    沈衍易一路上就没停下眼泪,他压抑了太久,遏制自己不去看书不去写字,也不去关注王府外的事,他想长痛不如短痛,决绝的斩断自己与从前的联系。

    如果他再也不能走出王府,也就不算无用功了。

    比起无谓的挣扎和不服输,他更想认清现实收起自己不该存在的不甘心。

    原本他不是这样, 但他曾挣扎过无数次,不仅没有证明自己,反而证明了自己的可悲。

    渐渐的,他对全力以赴后的失败感到羞耻, 会幻听沈三在旁边打压他, 嘲笑他。

    他越跑越慢,体力弱加上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没办法沈承易只好停下脚步, 把他拉倒一棵遮荫大的树后安慰,沈承易安抚他,其实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沈衍易哭了好半天,沈承易发现好言好语哄不好他后甚至发了点脾气:“再哭下去,宁王把你捉回去当娈人吗?”

    “难道不是你的错?”沈衍易哭着推他,自己反而站不稳踉跄了一步,他捂住脸小声呜-咽。

    沈承易愣了一下,赶忙认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沈衍易委屈的想大吼大叫,但他喉咙哑的厉害,说出来的仍然是委屈怨怼:“是你惹了太子,沈鸿雪贪生怕死,舍不得他的官运,把我扔给慕靖安欺负…你们全都对不起我…”

    沈承易上前去安抚他,握着他的肩膀低下头认错:“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逞能,我还以为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时是我年少天真,对不起。”

    沈衍易没有再推拒,被沈承易紧紧抱住,他哭的更凶:“什么都晚了,我这辈子见不得天日了。”

    “胡说。”沈承易心都被他哭碎了,安慰着:“是我的错让你平白多耗费三年,但我的四弟那么刻苦,一定…”

    “什么三年…”沈衍易心如死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科考了,慕靖安怎么会允许。

    沈衍易胡乱抹了抹眼泪:“走吧。”

    沈承易拿出帕子仔细的帮他擦净眼泪,指腹在他红肿的下眼睑轻按了一下。

    他们又跑了一会儿,沈衍易想起来今日早上自己总想出门,慕靖安就带他外面逛。

    逛到外门房见到于映菡在大骂慕靖安,慕靖安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还口,后来于映菡骂的越来越难听,慕靖安就将他拉到怀里捂住了耳朵。

    硕果和肖嬷嬷都去劝于映菡,慕靖安甚至谈不上发怒,他只是对于映菡说:“要走就把你的孩子也带走。”

    肖嬷嬷又反过来劝慕靖安,吴甸不得不去传话,奶娘不解的把孩子抱了出来。

    于映菡不接,上马想走,慕靖安让吴甸拦人,最后吴甸不得不按照慕靖安的意思,把孩子硬塞到了于映菡怀里。

    当时沈衍易理解不了这些事情,他甚至现在也只能记起一些不太连贯的画面。

    这些日子他似乎丧失了所有思考,不再能理解别人说出的话,那些不理解的事只在他脑海中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就被他忘掉一大半,如今剩给他回顾的,只有一些视觉清晰,听觉模糊的记忆。

    他拉着慕靖安要走,慕靖安便跟着他去树下薅草,然后他总被树上掉下来的露水砸中,便又走了。

    他们又绕到了门房,沈衍易记得门房小厮面色为难的说了什么,然后推开不敢关严的大门,奶娘正掉着眼泪坐在门阶上,怀里抱着于映菡没有带走的孩子。

    沈衍易隐约记得慕靖安说:“把孩子放门房,她迟早要回来带走,我就不信她那么狠心。”

    然后奶娘似乎被慕靖安说了几句,奶娘不舍得将小孩子放在小床上,看着门房小厮把小床搬到门房里去。

    沈衍易直觉于映菡不会回来带走孩子,而慕靖安更为冷血,没准儿孩子真要一直等在门房里。

    “哥。”沈衍易唤了一声。

    沈承易正在一处小院外套马车,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想让你帮我取一点,一个…”沈衍易思量着用词:“你能不惊动人去一趟王府的门房吗?”

    沈承易想说当然不能,但沈衍易眼睫上的泪花还没干,他不忍心拒绝:“我尽量。”

    沈承易把沈衍易扶进轿子,他在挥动马鞭前,余光的树梢上半张脸隐进了枝叶里,他不动声色的回手装作检查轿门是否关严,又发现了几个隐卫正在暗处,其中一个几乎没有掩藏自己,就坐在石墙上。

    是方才一直跟在慕靖安和沈衍易后面的人,沈承易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跑不掉了,沈承易已经知道。

    但他还是装作没有看见,喊了声驾,马车依照沈衍易的意思到了宁王府不远处。

    沈承易眼神从不甘,渐渐变为逃避的空茫,他不想面对自己救不走弟弟的事实。

    他喉结滚动了下,敲了敲轿窗,没有告诉沈衍易绝望的真相,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按照沈衍易所说,他毫不费力的潜入门房,在小床上抱走了那个包裹严实的孩子。

    沈衍易接过孩子时,没有看见他眼中的绝望,又不好意思的祈求道:“哥哥,我还想去一趟丘明寺…”

    沈承易点头:“好。”

    如果沈衍易细心一点就能发现兄长的异常,若真的逃的掉,按照沈承易的脾气不会陪他做这么冒险的事。

    从沈承易发现吴甸一行隐卫后,他们的逃跑就已经失败,现在不过是兄长在尽自己所能哄他开心。

    只要慕靖安一声令下,沈衍易又要回到王府,他口中暗无天日的地方。

    沈衍易抱着小孩松了口气,慕靖安冷血残-暴,指望他因为血缘善待一个孩子简直天方夜谭。

    他方才准备了许说服沈承易陪他去丘明寺的话:慕靖安一定会在城中找他,不会想到去丘明寺的,那里有个人总让我想起母亲,她也是可怜人,她儿子对待她别说孝敬,都无半点恭敬可言。

    但他的话都没说出口,沈承易就答应了他。

    马车在黑夜里往郊山而去,沈承易已经能听到脚步声踩过草丛朝他们靠近,但他没有在意。

    他耐心的搀扶着沈衍易爬石阶,心里希望路远一点,山高一点,他能与弟弟一起的时间再多一点。

    但他们还是爬到了山顶,沈承易守在宁王府外这些日并没有底气能将弟弟救走,但愧疚驱使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逃避因自己而造成这一切的现实。

    见到慕靖安和沈衍易夜晚出行已经是意料之外,沈衍易与他们走失更宛如天助,他以为祖宗显灵老天眷顾,一时得意忘形。

    没想到是个命运玩笑。

    沈承易想抱住弟弟多说几句话,下一回见面的希望那么渺茫,还不知慕靖安逮到他们是何种下场。

    但沈衍易丝毫没察觉到危险,他把小孩子放到沈承易怀中,对他说:“我很快就出来,你放心,我会把他养的很好。”

    沈衍易借着月色打开了寺院的角门,他走进黑暗深处时,吴甸静静出现,十几个隐卫将沈承易围住。

    “沈大公子。”吴甸语气森冷,他一直是宁王最好用的刀。

    慕靖安也从黑暗中走出,爬了这么高的山路沈承易已经额间冒出细汗,脊背也在夜风下湿凉不适。

    但慕靖安依然不见丝毫狼狈,就好像是腾云驾雾到了山顶一般,他手中还拿了两朵莲蓬,和一个活灵活现的喜鹊灯。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了沈承易一会儿,就转身向沈衍易消失的地方走去。

    *

    沈衍易在黑暗中穿过园子,踩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草科,手心在扶住一根树干时被尖刺划了一下。

    他寻着记忆敲了敲俞贵嫔的房门,片刻后侍女询问:“何人敲门?可有何事?”

    沈衍易轻咳了一下驱走喉咙的不适:“是我,前几日同宁王殿下来过。”

    侍女试探着看门,认出他后将门敞开些,俞贵嫔穿着还与之前一样,只是发髻上一个钗环都不剩,改为用黛色布条束着。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沈衍易,询问:“深夜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圣上还会下旨让您回宫吗?”沈衍易问。

    俞贵嫔反应了一会儿,悲观又释然的说:“绝无可能。”

    “那您何必在在此吃苦?”沈衍易的语气越来越没底,自己再年轻也是个男人,大半夜来说这样的话似乎不合适。

    但既然来了,沈衍易尽量说清楚:“我就要去寻我的娘亲了,您若是不想在此消耗人生,不如同我去寻我娘亲,她是很好的人,等我把身子养好了,能出力赚钱奉养你们。”

    俞贵嫔眼神柔和的看着他:“孩子…”不过她眼神很快变的惊疑不定,欲言又止。

    “沈衍易。”慕靖安的声音低沉、愠怒。

    黑夜寂静无声,沈衍易被定在了原地,但他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今晚的一切都顺利的不正常,当慕靖安的声音出现时,他那颗心好像才落在地上。

    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他根本没有逃离命运,也不会逃离命运。

    沈衍易扶着门框转过身,看见慕靖安手中的莲蓬。

    慕靖安阴鸷的仿佛要生出煞气,与沈衍易对视后,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举了举莲蓬:“圆的,没有自做多情替你剥。”

    沈衍易往前走了一步,浑身的血管都像是在爬蚂蚁,那些蚂蚁啃食他的血肉,然后冲破他的皮肤。

    沈衍易眼白翻了上去,随着俞贵嫔一声惊呼,慕靖安接住了瘫软的身-体。

    夜风侵袭大地,慕靖安目光发直,沈衍易的脑袋无力的搭在他的手臂上,瞭望低于他的平川和远方的山巅,寥落之感几乎想让他眠于此地。

    很久之后他手臂环住沈衍易的背,将人打横抱起。

    “我给过你机会。”慕靖安似乎在说给夜听:“我给过了。”

    沈衍易生了一场大病,他虚弱的躺在床上,用尽所有力气询问兄长怎么样了,硕果这次佯装没有听见,徐丹台看了看眼色也不敢说话。

    在所有人的忽视和回避中,沈衍易更加忧郁。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沈衍易被噩梦惊醒,与来不及退出去的慕靖安对视。

    慕靖安起身想走,沈衍易喊住他:“殿下,我有话说。”

    “我凭什么要听?”慕靖安如初见时的阴森。

    “我在太子那里拿回了扇子,我兄长有无投靠太子之事原本尚有商榷余地,如今殿下也认定了,这都是我猪油蒙心的错。”

    沈衍易声音微弱:“我在重阳那日见到我兄长,清醒后央求他带我逃出生天,故而殿下定以为我前些日子痴傻是装出来的,这是我痴心妄想的错。”

    慕靖安冷笑一声:“别指望我再信你一个字。”

    沈衍易忍不住反驳:“你从来也没信过。”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不与自己说话,沈衍易的身-体和意志都在刻意的孤立中摇摇欲坠,等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慕靖安。

    沈衍易已经做好了低三下四的准备,但他还是没有忍住。

    “我凭什么信你?”慕靖安俯视他:“我到处让人给你求医问药,转头看见你眼神清明言语清晰的同别人说话,沈衍易,我是该继续装糊涂指望你有一天想清楚了,肯死心塌地的跟我,还是该感慨你有普渡众生的菩萨心肠,一个人逃跑了不够,还要顺道搭救有个不孝儿的俞贵嫔,我慕靖安是不是还阻碍你得道成仙了?”

    沈衍易撑着身子起身,他要靠在床头才能保证自己不滑下去,他说:“你我之间早就一团乱麻,你疑心我,我解释过,但如今无从解释了。我只想知道,我兄长如今在何处?”

    慕靖安冷淡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怕他像姜桂一样的下场?”

    沈衍易的脸惨白到了极点:“慕靖安…”

    “我一大早还要去上朝。”慕靖安偏开目光,整了整衣袖:“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衍易犹豫片刻,费力的挪动身子,他脱离床头的支撑,手撑在身前的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到跪在床上的姿势。

    他一点一点挪动,膝行到床沿,像一只渴望食物又排斥异类的猫。

    但他觉得自己是人格崩坏,品格堕落的蠢货,忍受着自己做错的选择,卑微的屈膝,争取改变比起自己的崩坏和堕落,更绝望的后果。

    他伸出手指勾住慕靖安的腰带,缓缓抬起头仰视慕靖安。

    慕靖安胸膛起伏剧烈。

    沈衍易以为没被阻止就是可以继续,他攀住慕靖安的肩膀,凑过去吻慕靖安的下巴。

    然后被无情推开。

    “我好像又做错了。”沈衍易脸色通红,不敢抬头看慕靖安。

    慕靖安走过来扳住他的肩膀与他直视,但沈衍易用力偏开头。

    “你不是做错,是晚了。”慕靖安双目通红,“沈衍易,我当你多清高,原来也不过如此。”

    沈衍易点点头:“你现在认清我也不晚。”

    明明他承认了,慕靖安却觉得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好像门装在了窗框上,而该开门的地方只掏了个窗的不对劲。

    慕靖安怒吼一声,将沈衍易推开。

    强烈的悔恨很容易让人自弃,沈衍易开始无意义的假设。

    若是他没有去丘明寺就好了,慕靖安的母亲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担心日子艰难与否,自身难保何苦记挂别人。

    若是连王府都没回就好了,他跟着兄长逃出京外,然后想办法去找自己的生母尤氏。

    若是没有怂恿沈承易带自己跑就好了,他可以回到慕靖安身边,他虽然清醒了,但是正好可以假装糊涂。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慕靖安就会对一个傻子失去耐心,将他随便丢在一个地方,或者让人将他送还给沈家。

    他想了很多,最后向着,若是在姜桂被逮住的时候,他就做今日的事,爬过去亲慕靖安,那时候他对自己还没有恨到这么彻底。

    他一定会原谅自己,那么姜桂不用死,兄长不用被抓住,只有他一个人倒霉,总好过大家都倒霉。

    再次醒来时沈衍易认不出眼前的地方,也认不出走来走去的侍从。

    他们都穿着硕果那样的衣裳,明显都是内官。

    有人走近,沈衍易顺着脚步声去看,相禾对上他的目光,“公子您醒了?”

    床幔外坠着墨白相间的玉珠串子,枕头上是绣金的祥云纹,被面是软烟云缎。

    “您在宫里呢。”相禾放下一盅药:“您若不醒,下人喂药也艰难,万幸您今日醒了。”

    沈衍易开口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相禾凑近他:“公子您说,小人听着。”

    沈衍易用微弱的气声问:“为何在宫中?”

    “宁王殿下要出京为圣上办事,您病的重,多日不见好。想必宁王殿下也不放心留您在王府,便将您送进宫来了。”

    相禾掀开药盖子,用勺子搅了搅黑褐色的药汁:“这里是皇上的崇泽宫偏殿,在殿下回京前,您就好好在这儿养病。”

    沈衍易最担心的是沈承易,对相禾说的话只是点点头。

    在相禾看来沈衍易冷静又神秘,试想任何一个人病的昏迷,醒来时却在皇宫大内,都要受不小的惊吓。

    但沈衍易居然只是点了点头。

    上次宫中被沈衍易蛊惑了一回,相禾现在对他很是防备。

    但除了相禾外,其他的宫人倒是很好说话,沈衍易唤一声就会有人过来,他问什么都能得到答案,即便对方不知道,也会稍作思考,告诉他会帮他打听一下。

    沈衍易知道他们虽然问什么答什么,但也是在分寸之内。

    既然大家都有分寸,沈衍易便放心大胆的问了许多。

    在他病着的这些日子,太医频繁出入崇泽宫,现如今后宫里的娘娘们都好奇皇上的偏殿住着何方神圣。

    沈衍易听着宫女们悄声嬉笑着讲给他听,沈衍易太阳穴突突跳,他被这种明显有所暗示的叙述惊吓到了。

    若是慕靖安回京后,知道自己的侍人正在与自己父亲闹流言,怕是要气到大闹皇宫。

    沈衍易斟酌用词,询问他们:“圣上知道有人这样说吗?”

    “圣上当然知道。”宫女回答他。

    “那圣上如何说?”

    宫女不以为意:“圣上没说什么啊,想来是不要紧,横竖宫中总是流言四起,今日吐沫星子淹南边,明日唾沫星子漫上天。”

    沈衍易心想不是这么回事,他是慕靖安的侍人,上过宫宴见过皇上面的皇子侍人可能连第二个都找不出来。

    皇上不可能放任宫中众人议论自己和儿子的侍人,想来没有阻止,是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慕靖安的侍人在宫中。

    解释起来只能实话实说慕靖安不在,所以他来宫中养病。

    除此之外的缘由都不会合理,反而让人想入非非。

    没有将他养病的事说出来,那就说明慕靖安离京的办的事,是皇上交代的密差,不能让外人知道。

    “宁王殿下他何时能归京?”沈衍易问:“你们知道吗?”

    小宫女面面相觑,噗嗤一声笑出来,羞赧的说他:“公子惦念宁王殿下了?”

    沈衍易一怔,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有种落坠不着边际的感觉。

    宫女们却越笑越热闹,还朝他挤眉弄眼。饶是沈衍易没有那个想法,也被小宫女们闹了个脸红。

    他伸手放下纱幔:“罢了罢了,我忽觉乏了,要歇息一会儿。”

    “公子哪里是乏了,是羞了吧?”小宫女们又是一阵笑。

    沈衍易无可奈何,翻身过去装作听不见。

    小宫女们仍然在笑,忽然相禾轻咳一声,小宫女们顿时噤了声,很快四散开来。

    沈衍易怕她们挨训斥,起身想替她们同相禾解释几句,一撩开纱幔却看见皇上站在那里。

    沈衍易连忙起身,同宫女们一起跪下行礼。

    相禾与皇上说:“小公子年轻脸皮薄,辖制不住宫人。”

    皇上没接话,对宫女们说:“退下。”

    第47章 第肆拾柒章

    沈衍易抬起头, 有点迟疑:“陛下?”

    第一次是在宴上隔得远又昏暗,皇上也只能看见他身量纤细。第二次虽然离得近,但也没仔细看过沈衍易的脸。

    这回对上目光, 皇上发现自家儿子的侍人不仅仅是寻常的貌美,而是惊为天人。

    沈衍易双眼晶亮, 皇上读懂了他的顾虑,连忙唤回了宫女:“不用退下了。”

    好看到需要他九五至尊避嫌, 皇上有些无奈的翘了翘嘴角, 他做这个表情时沈衍易发现, 他和慕靖安假笑时连牵动肌肉的走向都很相似, 他问:“你同老三什么机缘相识的?”

    沈衍易眨了眨眼睛, 觉得这不像是一个试探, 便放心的胡编:“萍水相逢,实属偶然。”

    “看来是老三强势威压你?”皇上朝沈衍易做了个手势,相禾走上前去将人搀扶起来。

    “陛下空担心了,小人该说宁王殿下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小人与殿下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但自知身子弱,势也弱,原是小人攀附殿下。”

    皇上在上座一把金丝楠木椅坐下, 收敛了一身的威势,姿势神态都如寻常家的长辈,甚至目光有慈爱之意。

    他眼中欣慰,原以为沈衍易像是性情孤高倔脾气的, 不成想很柔顺温和。

    沈衍易轻轻拨开搀扶他的相禾, 低下头说:“但宁王殿下既已知晓,也不必要单瞒陛下。”

    相禾看了看皇上的眼色, 满室宫女侍从方才白折腾了一趟,再一次行礼退出去。

    沈衍易还不等门关严,便说:“小人并非识相之人。实情也非两情相悦,或许曾有过…罢了,缘起时便相恶,如今更是相憎。”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更衬得坐在上座的皇上尊贵至极。

    皇上看向他时不算俯视,目光像是阳光般散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收入眼底,无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平和恭敬。

    但皇上知道这并非他的本质,因为已经从沈衍易话语中的细枝末节洞察出了深深地抵触和恶意。

    他当然知道每一句可能引起自己不快的话都算忤逆圣上,但他还是觉得不单单如此,沈衍易明明就是在温和的抵抗他,明目张胆的点起一把火。

    “朕看得出。”皇上审视他,等待他的下文。

    “陛下明察秋毫,自然看得出。”沈衍易缓缓抬起头:“春日欠了颗桃子,冬日只能弥补柑橘。陛下,小人是柑橘,对吗?”

    几年前的冤案现如今是不能翻了,否则就是承认自己当年蒙智,断了糊涂官司。

    身为帝王的骄傲和软弱,使他不肯还慕靖安一个清白。

    这本该是所有人不能言的共识。皇上看向漂亮却纤瘦的沈衍易,已经羸弱到不堪一击,他怎么敢?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皇上冷哼一声。

    “不过只言片语,也有小人猜想之下擅自补全的。”沈衍易不卑不亢:“看来柑橘被吃干抹净,是得准许了。”

    “你在指责朕罔顾你意愿,冷血昏庸?”

    皇上有点看不懂他,既没有被唯一能给他主持公道的人拒绝后的绝望,也没有再继续争求。

    沈衍易只是直视他,在香河为何瞧不见他脸上有任何被戳穿的羞愧。但沈衍易也不觉得惊讶,久居上位,他已经把抹杀某个不起眼的人,当成了他的生杀大权。

    这在他眼中,再理所当然不过。

    虽然皇上脸上是无法窥探的平淡,但沈衍易还是从中领悟到了嗤之以鼻。

    “圣上擅取舍。”沈衍易甚至笑了下:“岂会昏庸。”

    相禾斥他:“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微微抬手示意相禾不必,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衍易想了想:“宁王如何介绍小人?”

    “看来又是一场阴谋。”皇上冷嗤,但没表现出在乎:“罢了,你随意丢个称呼,让崇泽宫有个叫法就是。”

    “小人对太子说的是李麟儿,陛下可当做是出生不适时,不得父亲待见之子的痴心幻想。”

    “李麟儿…”皇上陷入思索,忽然眼神一顿,冷笑着看了沈衍易一眼,似乎是在责怪他知道的太多。

    但沈衍易毫不畏惧,比起胆识气魄,更像是对生死不甚在意。直白的回视他。

    一旁的相禾觉得宁王将人送到宫里保护的意思未必能成,美人倒是像来求死的。

    “似乎惹起了你一桩伤心事。”皇上像是关怀他:“你父亲待你不好?”

    “不提也罢。”沈衍易嘴角一抹冷笑。

    皇上起身踱步到罗汉椅旁坐下,敲了敲小桌:“过来坐。”

    “小人不敢。”

    皇上这回笑的真心了些,微微回头对相禾说:“他都敢来朕面前告老三的状,还有什么不敢?”

    不等皇上再说,沈衍易扶着膝起身,踉跄了一下被相禾手疾眼快接住。

    皇上看了一眼,身子太弱,不是福气之兆。

    方才问起名字,沈衍易提到自己对太子说过自己叫李麟儿,这当然是个假名字,皇上不在乎,在他眼中沈衍易就是慕靖安的侍人,姓甚名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慕靖安的侍人知道当时之事,对太子有明显敌意。

    慕靖安的侍人自然要在慕靖安手底讨生活,随着慕靖安敌视太子也是自然,皇上不是那种放任亲骨肉们相互制衡的冷血君父,此事上他也悔恨,虽痛心但早已接受了无法回寰的事实。

    可据沈衍易所说,他同慕靖安别说同进退,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身居帝王之位多年,很难任凭可算计之处悄然溜走。

    “太子是朕的长子。”皇上看向沈衍易,“朕登基前曾亲自教导他,初登基时前朝不稳,朕便顾不上他了,一不留神…”

    沈衍易出了些虚汗,仍强撑着坐在那里。

    能与皇帝同坐交谈的机会不多,既然一条路走不通,也不能原地打坐了。

    皇上的意思无非是,太子慕景焕是他亲自教导抚养过,同旁的孩子都不一样。

    太子如今不尽人意,除了恨铁不成钢,他还痛心难过,甚至对太子感到亏欠,同自己吃过苦的孩子总是更看重些。

    沈衍易看向窗外,一支红山茶花枝越过窗子,将一抹翠绿鲜艳递进屋里。

    窗下是一棵长的很好的红山茶树。

    这是宫人修剪时特意留下的别致景色,沈衍易收回目光:“花开的正好,但遮了阳光。”

    沈衍易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说:“陛下,假若您在屋外种下一棵树,精心浇灌悉心照看,可它还是长歪了。原本期待的参天大树,不拔高反倒横向生长,枝叶毫无章法的困于低处,不仅不成材,反而遮挡了屋子里的阳光,招来呜呜泱泱的蚊虫。”

    沈衍易叹息,又说:“但随意种下,并未浇灌修剪过得一棵树苗,全仰赖雨水生长的翠绿挺拔,生机勃勃。”

    皇上嘴角有一抹看透他的嘲讽笑意,甚至对他所说的有些不屑。

    但沈衍易没有被他的笑击退,继续说:“它直冲云霄,土壤之下拼命扎根,汲取他生长所需的养分。树根肆意蔓延,与您先前精心种下的那颗盘根错节,相互侵扰。

    它长的越高,根扎的越深,但您的庭院有限,它势必要挤占您原来那颗树,不仅地上的空间,还有地下的资源。他越来越高大,原来的树却愈发杂乱无章不成形状。甚至会枯萎而死。”

    皇上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不难听出先前那棵树是太子慕景焕,后来的树是慕靖安。

    沈衍易顶着皇上威压的目光,扯出一个微笑,问他:“但您的窗前明亮了,您会是何种心情?”

    沈衍易站起身,走到窗边去嗅山茶花,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伸手折断了花枝。

    他其实没有多少力气,花枝虽段,却还树皮相连,正倒吊在枝头,沈衍易朝皇上微微低下头:“恕小人斗胆。”

    相禾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回过神后又看向皇上,眼神在两人之间飞快的转换。

    废太子之事不过早晚,即便没有慕靖安,也会有大臣来做这个出头鸟。

    事实上鸟已经出头了很多只,都被皇上小惩大诫后应付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并非一意孤行的昏君,他对待太子的耐心不会太多。

    但他对太子的偏疼也是真的,所有的警觉明白人甚至连同皇上自己,都在等待太子犯一个不能遮掩的大错。

    甚至连皇后自己也知道,她的儿子怕是没有登上皇位的命数,只不过在东宫混着,她只能将不争气的儿子尽量控制住,不要犯错,这份荣耀和希冀再持续的久一些。

    许久之后沉默的皇上站起身,他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宣太医吧,都要站不稳了。”

    沈衍易跪在地上送皇上离开,又过了好半天相禾才来搀扶他。

    “公子好大的胆子。”相禾将他扶到床上,语气听不出赞同还是讽刺。

    沈衍易也不在乎:“人活一口气。”

    相禾目光很深的打量他,像是不信他的说辞,哪有人敢对皇上出气。

    “公子。”相禾很是好奇:“您对宁王殿下,也不是一点情意都没有吧?”

    “你若不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沈衍易踢掉鞋履:“我总要有我自己的打算。”

    冲动过去后,还有一地的烂摊子。

    慕靖安扳倒太子虽是皇上默认,但也很难说他能捞到什么好处。

    皇上对太子的疼爱有目共睹,自己不忍心做狠毒的父亲,只能放任儿子驱逐儿子。

    等到太子不能翻身时,他仍然会心疼。只怕到时候还会记恨慕靖安。

    慕靖安睚眦必报根本顾不到这些,但沈衍易顾到了。

    既然还要在慕靖安手里讨生活,他想做一些事来同慕靖安做交换。

    沈衍易睡了一觉,朦胧中能感觉到太医在周围走来走去,后来他睡的实了就感觉不到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只白瓷棱形花瓶,单插着一枝山茶花,在花瓶里孤零零的歪在瓶口。

    沈衍易认出来那是他昨日折断的那支山茶。

    他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果然偏袒一个孩子和厌恶一个孩子一样不需要理由。他喃喃的说:“可是我也自身难保呀,皇上打错算盘了。”

    竟然指望着他来规劝慕靖安,在他驾崩后保太子性命。

    太医几乎不离崇泽宫,徐丹台更是在宫中一连十几日没能回家,守在沈衍易身边照看。

    徐丹台趁人不注意与他耳语:“公子,宫里的人如何称呼你?”

    沈衍易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想明白后有些惊讶,轻声告诉他:“李麟儿。”

    “好,微臣知道了。”徐丹台装作无事发生的走开。

    沈衍易发现他真的很适合替慕靖安做事,谨慎又冷静,即便是面对皇上,也会偏向慕靖安。

    替慕靖安隐瞒宁王府中事,往小了说是息事宁人,往大了说就是投靠宁王后欺君。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这样做,甚至说话间眉眼隐隐透露出兴致勃勃。

    半个月后沈衍易的身子好了不少,已经不至于下不了床,走不得路。

    相禾替皇上传话,说他可以在崇泽宫内四处走走。

    其实沈衍易并没有闲逛的兴致,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忧郁中,但他只要坐在屋子里,就有宫人想与他说话。

    因为某个晚上,守夜的宫人坐在他窗下脚踏上说话,沈衍易睡不着便默默听着,听他们说到奉不够用的伤心事,随手给了他们一个青玉发冠。

    自己身上再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送出去,沈衍易甚至在用荆簪束发,他躲开想与他说话的宫人,去院子里散步。

    没走多远就见到了提着小笼子跪在地上的太子。

    沈衍易目不斜视的经过他,但慕景焕没有避开的自觉,反而唤他:“哎,原来是你住在这儿。”

    沈衍易几乎可以确定,能在此处见到慕景焕,是皇上刻意安排。

    “见过太子殿下。”沈衍易行礼。

    上回慕景焕因他禁足,沈衍易觉得皇上有些自信过了头,他能看出来这是有心说和,但慕景焕绝对看不出来。

    慕景焕兴许以为天降报仇机会,别管后果先踹一脚解气。

    “这么多太医进出崇泽宫,也是为了你?”慕景焕拍拍膝盖站起身。

    沈衍易点头:“是。”

    慕景焕走上前来,他穿着一身素净的冰蓝缎子,发冠也是简单的黄翡,好像之前的乖戾都不见了。

    “太医没有一日不来。”慕景焕问他:“你该不会要病死了?”

    沈衍易蹙眉,甚至后退一步:“没有。”

    慕景焕却紧追了一步,嗤笑一声:“你怕我?放心吧,我不与将死之人计较。”

    沈衍易对他的嫌恶很深,不仅是那日他站在屏风后,听太子说的那些话。

    还有更早时,太子仗势欺人,害的沈承易只能远离京城。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送到宁王府。

    “父皇说崇泽宫的蝉扰的他不能安眠。”慕靖安提了提手中小笼子:“罚我来捉蝉。”

    哪里是罚,分明是在救。

    沈衍易发现他的小笼子底下铺满了落下的花瓣。

    慕景焕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我喜欢花和美人,看不出来么?我对待美人的耐心比对待丑恶的人多一大截。”

    沈衍易已经想离开了,但慕景焕表现的很寂寞,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了能和他说话的活人。

    “你不觉得我对你就很宽容么?”慕景焕问。

    沈衍易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脖颈,诚实的回答他:“不觉得。”

    慕景焕又跪在了草丛里,片刻后手掌在地上扣了两下,将一只蚂蚱捧起来递给沈衍易:“瞧,绿蚂蚱。”

    沈衍易定在原地,强烈的情绪汇集在心头无法发泄,最后只笼统的结成郁气。

    慕景焕草菅人命,视所有人如蝼蚁,却珍惜的捧起一只蚂蚱献宝似的给沈衍易看。

    沈衍易抓过蚂蚱,指甲用力的划过慕景焕的手心,在他充血的皮肤上留下几道发白的印记,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他将蚂蚱丢回地上,动作因用力而显得他有些怨愤。

    “怎么了?”慕景焕问他。

    沈衍易觉得他被哪个死在宫里生前谨小慎微的孤魂野鬼附身了。

    居然问他怎么了,而不是发怒的掐住他的脖子。

    在沈衍易冷淡的目光中,慕景焕忽然狡黠一笑:“你是真的恨我,但是你只能表现到这种地步吗?”

    沈衍易不语,其实在想皇上死后,慕景焕会被多少仇家报复。

    甚至可能等不到皇上死,慕靖安的脾气大概会对太子皇后等人赶尽杀绝。

    “你是不是从来不会大发雷霆,与人扯头发抓脸,毫无风度的打架?”慕景焕看起来是真的很想知道。

    沈衍易问他:“你知道皇上为何罚你在此处捉蝉吗?”

    “我知道。”慕景焕甚至笑了下:“我的太子之位快要坐不得了,捉蝉只是最小的惩罚。”

    “非也。”沈衍易原本想告诉他,但又觉得他理解不了,只怕又要向他解释为何床头一只山茶花,就代表皇上在从中说和了。

    好在慕景焕也不在乎,他指了指草丛:“这儿有只蝴蝶要破茧了,你来看。”

    沈衍易不想看,要走前发现远处小亭下一处明黄色的衣角。

    皇上正在看他们。

    于是沈衍易只能凑过去,慕景焕真的在一株玫瑰的分叉处指给他看一个茧。

    茧壳里微微透着蓝色和黑色,似乎是一只很漂亮的蝴蝶。

    “你如何知道茧要破了?”沈衍易问他。

    慕景焕指了指下面:“因为已经破了。”

    鬼使神差的,沈衍易跪在地上放低高度,去检查茧的下方有没有破。

    “衍易。”

    沈衍易觉得自己再幻听,但旁边的慕景焕腾的直起身子回头看去。

    沈衍易心底一沉,完了。夏哲颜劝几句,邵英池来了两趟,慕靖安就要吃醋发怒。

    如今瞧见他与慕景焕一起跪下潮湿的草丛中看蝴蝶破茧。

    沈衍易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他扶着膝起身,慕景焕也站起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慕靖安。

    沈衍易怀疑自己脑子病出了什么问题,为何要因皇上在场,他就必须听从圣意与慕景焕装出破冰的样子?

    明明前些日子还敢对皇上说了许多胆大妄为的话。

    慕靖安明显刚回京,也没回王府换洗,身上穿的袍摆上沾了几点泥土。

    他眼神很受伤,两条手臂不算自然下垂,手肘微微弯曲出弧度,看起来整个人散着一股呆滞。

    沈衍易心想自己只是与慕景焕在看蝴蝶破茧而已,不至于把慕靖安气成这样吧。

    沈衍易眼神戒备而恐惧的回看他,有些担心慕靖安会在这里扯住他的头发。

    如此也好,沈衍易担心到了极点反而释然,正好让皇上看见他在慕靖安心中的地位,也就不用再做无用功,试图安排慕景焕来与他结交。

    慕靖安张了张口,对待他的态度似有些小心和迟疑。

    片刻后他终于说出口:“我有话问你。”

    兴许是这么久都没得到慕靖安的一个眼神,慕景焕深感无趣,似笑非笑的回过头,继续扎进草丛里捉他的蝉。

    沈衍易回头看了一眼,那抹明黄色的衣摆已经离开。

    “好。”沈衍易回答他。

    慕靖安终于看了眼慕景焕,似乎介意外人在,他说:“既然我已回京,没道理再待在宫里,我让人去收拾东西,你跟我回家吧。”

    说到此处,慕景焕起身,转过来看着慕靖安。

    慕靖安已经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对沈衍易说:“走吧。”

    这一刻沈衍易福至心灵,忽然一怔,问他:“你知道了什么对不对?”

    慕靖安没回答,他上前几步,圈住了下意识后退的沈衍易,凑近是嘴唇蹭过沈衍易细嫩的脸颊,停在了沈衍易耳边:“你生母姓尤,对不对?”

    沈衍易戒备的问:“你想做什么?”

    “别怕,乖乖。”慕靖安轻抚他的背,“我们借一步说话,好么?”

    来不及当面拜别皇上,慕靖安拉着魂不守舍的沈衍易出宫上了轿子,沈衍易腿都是软的,刚一上轿便焦急的问:“你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你冷静一些。”慕靖安叹息。

    看着性子压抑冷淡的沈衍易露出焦急慌张的神态,慕靖安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他眼中无限悔恨:“你生母尤氏被沈鸿雪藏起来了,老东西用你生母要挟你入王府,我说的对吗?”

    沈衍易双目通红,愤恨的瞪着慕靖安:“别以为你知道之后就能接替沈鸿雪要挟我了,你但凡还是人,就不要用此等阴险…唔…”

    慕靖安吻住他,手掌在他后背安抚的摩挲。

    第48章 第肆拾仈章(一更)

    沈衍易背对着慕靖安静默的流泪, 听着身后传来认罪般的温柔低语,他忍不住哽-咽,紧接着捂住脸哭了起来。

    “沈承易都…”慕靖安及时住口, “招了”两字被他咽回去,改口道:“都说了, 沈鸿雪以你生母为要挟,你是不得已, 我都知道了。”

    沈衍易抹了抹眼泪, 猛地回头瞪着他:“你让人杀了姜桂!别惺惺作态妄想我既往不咎, 你一句知道了, 连道歉都没有, 就要我心甘情愿伏在床上任你宰割吗?”

    慕靖安原本是要道歉, 但听他说完这些话,忽然就道不出口。

    好像此时道歉不仅不能够表达心意,反而会让隔阂更深。

    “衍易。”慕靖安捧住沈衍易的脸为他擦眼泪,被沈衍易推开。

    他推拒的动作太大,险些让自己从轿凳上滑下去,被慕靖安一把捞住。

    沈衍易的腰担在慕靖安的手臂上,他绝望的想,即便他恨慕靖安怨慕靖安, 此时能为他兜底的似乎也只有慕靖安。

    至于沈家,不仅不会救他,反而他的苦难都因沈家而起。

    无论孰对孰错,兄长惹出来的麻烦, 却要用他的肉身和人格去填。

    虽然他很亲近作为兄长的沈承易, 也愿意作为一家人承受他得罪太子的后果,但让他去给别的男人做娈人是另外一回事。

    就好像他是随时可以丢弃的东西, 虽然这是沈家的共识,但是真的发生时,沈衍易切身体会了才发现,这种程度的屈-辱他无法忍受。

    慕靖安小心的将人拥回怀中,沈衍易每次情绪大起伏都要耗费掉他大半的力气,剩下的一下不分也在方才的推拒中耗尽。

    他被动的伏在慕靖安的颈窝,委屈到无以复加,哭的肝肠寸断。

    慕靖安一只手伸过去敲了三下轿门,外面吴甸接收到指令,喊了声驾,马车缓缓移动起来。

    慕靖安又搂住沈衍易,坐在他腿上的重量轻的不像一个男子该有的体重,腰也细的盈盈一握。

    他心酸的像是浸了酸汁,沈衍易自从进了他的王府,不提受的委屈,高贵富裕的王府居然将人养的瘦成这个样子。

    沈衍易浑身无力,全部由慕靖安的支撑他才没有滑倒下去。

    他下巴原本搭在慕靖安的颈窝,但因为虚弱而不断的向下滑,直到滑落的眼睛埋在慕靖安的脖颈上。

    “真的不能再哭了。”慕靖安捂住他的眼睛:“都哭的发烫了,会坏眼睛。”

    “凭什么管我?”沈衍易语气已经平淡下来,但说的话还是很有攻击性:“不要以为你有资格承受我的委屈和发泄,我没有力气推开你,但你可以推开我。”

    慕靖安很清楚这一点,甚至知道他的语气并非已经平静,而是没有力气支撑他大声说话。

    “我不会推开你。”慕靖安脸上的肌肉紧绷,下眼睑因疲惫而微黯,“我永远都不会推开你。”

    “我说过我没有背叛你,我真的以为那些事无关紧要,所以才拿去应付沈鸿雪。”沈衍易手指在慕靖安的肩膀尝试用力,可惜失败了。

    沈衍易的声音似乎又小了些:“我提起此事不是为了要你觉得愧疚,你的愧疚和补偿是我最不需要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你心中有数,我恨你,你是慕靖安所以能掌制我,但你是慕靖安不能让我不恨你。”

    慕靖安几乎想祈求他不要再说了,他不需要的愧疚已经要将慕靖安淹没。

    “慕靖安,你去给姜桂烧纸。”

    慕靖安连忙答应:“好,我去烧纸。”

    “不行,你不准给他烧纸。”沈衍易又反悔:“他一定不想要你烧的东西。”

    “好,我不去。”慕靖安感觉到了比七年前还有绝望的情绪。

    在慕靖安心中,沈衍易远比那些人加起来还重要。

    “你扯着我的头发…”沈衍易哽-咽了一会儿:“我很痛,你用盘子打到了我额头,然后你就走了,淤青那么大,我晚上翻身压倒了会痛的醒过来。”

    “衍易…”慕靖安喉头发紧:“衍易…”

    “我穿着寝衣,那么多人看着我。”沈衍易委屈到了极点:“我恨你。”

    “恨我吧。”慕靖安除了认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甚至有些欣慰,好歹沈衍易还肯恨他,他最怕沈衍易连看向他时都像是穿过他再看别的什么。

    到王府时,沈衍易已经软的像藤蔓,别说走路,连站起来都要软倒下去。

    但他没有昏睡过去,清醒的被慕靖安抱在怀里。

    门房见到慕靖安回来了很惊讶,硕果听闻后迎出来时,慕靖安已经抱着沈衍易快走到了前圣所。

    “殿下,您怎么回来了?”硕果有些担忧:“渠城的事务已经查完了吗?您回来是圣上的旨意吗?”

    慕靖安根本没心思回答,他全部主意都用在关注怀里的沈衍易还有没有气息。

    其实沈衍易虽虚弱,但并未患不治之症。他的担忧毫无道理。

    他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最重要的人会永远离开他。

    “去传徐丹台!”慕靖安将人抱到床上,转身时感觉到有微弱的阻碍,回过头看见沈衍易正在望着他。

    “衍易?”慕靖安殷勤的放低身段,握住了沈衍易的手。

    “你是不是很怕我死?”沈衍易问。

    慕靖安不敢回答,他怕自己承认了,沈衍易为了报复他真的会这样做。

    还好沈衍易只是嘲讽的看着他:“你活该,你强势,残忍,伤害我那么深,你早该品尝我的痛苦。”

    沈衍易深吸一口气,“但是不公平,我怕你怕的要死,我想让你切身体会我的恐惧,却要付出我的生命为代价,这不公平。”

    “别说了。”慕靖安想要呐喊,他扳住了沈衍易的肩膀:“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恨我恨到希望我去死,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再提醒我我求你。”

    沈衍易闭上了眼睛。

    慕靖安很难去猜测他最后一眼是什么意思,是对他的痛苦和绝望感到满足,还是单纯不想看见他的脸。

    徐丹台来的很快,在他得知慕靖安接走了沈衍易后,就已经放下手头的事,专门去收拾药箱,极有远见的预料到了将要来王府。

    他来的路上甚至在想,慕靖安一定很愤怒,愤怒到了失去理智,以至于忘了顺道带上他。

    原本觉得诙谐,到了王府他受到感染心情沉重起来。

    在见到脸色惨败双眼紧阖的沈衍易时,他甚至想抽慕靖安一顿鞭子,当然这不可能。

    他最多也只能表现出一些无奈,这半个多月他耗费多少心血才将沈衍易调理的健康了些,慕靖安一回来全部白费。

    “殿下。”徐丹台一边打开药箱,一边说:“殿下若是厌恶极了沈公子,不如将他送到寺庙修行吧。”

    这是“放沈公子一条生路,也算你七级浮屠”的委婉说法。

    慕靖安凶狠的看过来,徐丹台立刻闭紧嘴巴不敢再说。

    诊断后徐丹台说:“沈公子是气急攻心,郁结所致。殿下,若是想要养好沈公子的身-体,多少汤药都不是关键,还是要让沈公子舒心呐。”

    慕靖安神情阴鸷的站在旁边,半晌后对硕果吩咐:“给徐太医收拾出个院子,先让徐太医留下。”

    徐丹台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只好跟着硕果去领自己的院子。

    沈衍易其实没有睡着,但也与睡着没多大区别,头昏脑胀思绪混乱。

    他听到慕靖安问吴甸:“沈家那边怎么说?”

    吴甸回答他:“方才小人打听了,沈家来过一趟,得知殿下不在府中就又走了。”

    “去传信给沈家,就说我回来了。”慕靖安深呼一口气:“渠城那边,让夏哲颜过去。”

    “殿下您不去了?”

    “走不开。”慕靖安说的理所应当,他撩开纱幔走进来,帮沈衍易盖了盖被子,又用手背试探了沈衍易额头的温度,然后是眼睛。

    他的手很凉,覆盖在肿痛灼热的眼睑上,沈衍易觉得眼睛没有那么痛了。

    原本想要慕靖安滚开,但他忍住了没有说。

    “没睡么?”慕靖安俯身在沈衍易耳边说。

    沈衍易血液都觉得一僵。

    慕靖安感觉得到沈衍易眼珠在他手心里偶尔转动一下。

    以沈衍易现在恨他的程度,似乎不会忍受这么久。那就只能是这样很舒服,慕靖安吩咐侍从:“去打井水。”

    慕靖安亲手洗湿了帕子,叠好后覆盖在沈衍易的眼睛上。

    沈衍易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脑袋似乎都没那么晕了。

    再醒来时已经深夜,沈衍易开口唤人时发现喉咙哑到失声了,他蹙着敲了敲床沿,慕靖安立刻撩开床幔进来。

    “怎么了?”慕靖安扶着他坐起来。

    沈衍易拨开他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尝试自己去穿鞋下床。

    慕靖安殷勤的问了许多:“是要更衣吗?”“睡了这么久,是不是口渴了?”“饿了吗?”

    沈衍易回看了他衍易,口型无声的说了句:“别吵。”

    慕靖安看懂了:“哑的说不出话了?让徐丹台给你开副药,他就在府里。”

    沈衍易推开他去了盥室,回来时慕靖安就等在外面。

    “衍易。”慕靖安近乎哀求:“你想做什么就吩咐我,我伺候你。”

    沈衍易停在原地,目光很深的看了他一会儿。

    “怎么了?”

    “我在想。”沈衍易只能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声音:“我在想你这次的话多久会失信。”

    慕靖安连辩驳的话都难说出口,仗着沈衍易现在没有力气走路也没有力气骂人,他索性不顾意愿将人抱起来送回床上。

    眼看沈衍易双眼通红气的不轻,慕靖安连忙说:“沈鸿雪和沈承易,和你兄长来了,正等在门外,我打算将你生母接过来,这样你对我的恨会少一些吗?”

    沈衍易摇了摇头:“沈鸿雪不会同意。”

    “那也要试探了才知道。”慕靖安想将沈衍易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被沈衍易偏开头躲开。

    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提醒慕靖安:不要做无用功,我不会原谅你。

    慕靖安不死心的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可以利用,所以给我个好脸色?”

    沈衍易想都不想:“不会。”

    但他的内心不可控制的燃起了期待,他想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有本事从沈鸿雪口中撬出母亲的藏身之地。

    “好吧。”慕靖安眼神有些落寞,不过一瞬间就转为殷勤和讨好:“即便如此,我也会尽力试试。”

    沈衍易没有躺回床上,而是坐在床边看着他,一言不发,但眨了眨眼睛。

    慕靖安知道他是期待的,所以忍住雀跃问他:“你要同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吗?”

    第49章 第肆拾玖章(二更)

    沈鸿雪和沈承易被硕果引进来, 在看到硕果内官服制时,沈承易有些不安。

    几年过去,离京后脱离了沈家的庇佑, 他在校场吃了不少苦。虽脾气秉性难改,但他充分领略了得罪太子的后果, 前些日子被扣在王府自然不是当座上宾的。

    他对此处甚至有些打怵,不过这只是本能的反应。

    他必然要来见慕靖安的, 即便是被大刑折-磨死, 他也要来见弟弟。

    硕果对他们尚且算得上疏离礼貌, 请他们在小厅落座等候。

    沈鸿雪目送硕果离开, 原本恭敬的笑意消失, 紧绷着脸时嘴角微微下耷。

    足足等了两刻钟, 硕果才再次回来,对他们说:“沈大人,沈大公子,因我们贵人身子不舒适,请二位移步狴犴堂。”

    沈鸿雪正在起身,沈承易已经三步上前,迫切的问:“什么贵人?是衍易吗?衍易怎么了?”

    “承易!”沈鸿雪低声喝斥他。

    相禾面色没变,只朝他们略一点头, 做出个请的手势。

    沈衍易坐在狴犴堂堂屋的小炕上,底下铺着厚厚的褥子,慕靖安去取被子的功夫,相禾引着沈鸿雪和沈承易进来了。

    沈衍易已经有半年之久没有见过沈鸿雪, 他在青房书院念书, 无事从不会回沈家。

    那些寻常日子回沈家放松散心的心思,只有沈福易和沈长易才会有。

    他是在青房书院被打晕了送到王府, 来之前都没见到沈鸿雪的面。

    如今相见沈衍易眼神冰冷,他恨不得杀了沈鸿雪。

    而沈鸿雪眼神复杂,无法在其中咂摸出任何情绪。

    沈承易快步走进,握着沈衍易的肩膀问他:“你怎么样?你病了吗?还是宁王他…”

    “大舅兄来了。”慕靖安出声打断,防止他说出让所有人都尴尬的话来。

    沈鸿雪立刻跪地行礼,沈承易还站在原地,保持着握着沈衍易肩膀的姿势,只是寻声转头看向他。

    慕靖安怀里抱着锦被,甚至朝沈承易露出个笑。

    性格和地位摆在那里,慕靖安根本不会做讨好人的表情,他的笑更像是别有深意的似笑非笑。

    沈承易见到他时就感觉浑身发冷。

    慕靖安经过他,自然的把他的手臂从沈衍易身上挪开,展开被子盖在沈衍易的腿上。

    沈鸿雪始终没有抬头,保持着恭敬的行礼姿势。

    沈承易已经被点燃:“谁是你大舅兄?我沈家够不上宁王殿下的门第。”

    “孽障!”沈鸿雪低声喝斥他:“还不快给宁王殿下行礼?我沈家怎么教出你这样的逆子。”

    慕靖安眼神已经冷了下来,但一回头对上沈衍易的目光,又顿时变的柔和。

    他表现的亲切体贴,没有半点身为皇子的骄傲,给足了沈衍易面子。

    沈衍易看向跪在地上的沈鸿雪,按照礼数他应该起身给父亲行个礼,虽然他很不情愿。

    他掀开被子刚要起身,被慕靖安伸手按住。

    慕靖安对沈衍易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沈鸿雪:“沈舍人,衍易的礼就免了。”

    沈鸿雪连忙回答:“这是自然,贵人身子不适,还是多歇息为好。”

    强烈的倒置感让沈衍易喘不过气,他几乎想丢下众人躲起来。

    沈鸿雪在他面前下跪并不会让他觉得解气,反而生出强烈的不忿。

    既然沈鸿雪在慕靖安面前可以如此卑躬屈膝不敢言语,那他以前被这样的沈鸿雪压迫的毫无办法,算什么?

    沈承易被沈鸿雪压制着极不情愿的给慕靖安行礼。

    慕靖安很快开口:“免礼吧,不是外人。”

    慕靖安向硕果递了个眼神,硕果再看向候在旁边的侍从,侍从很快搬来了两把椅子。

    沈鸿雪额间有汗,他主动开口:“微臣携长子登门拜访殿下,一则担心贵人身子,二则是为解误会。”

    慕靖安对他的话没表现出多大兴趣,他坐在小炕上,一会儿亲自动手倒水喂给沈衍易,沈衍易不领他的情,蹙眉将他推开。

    一会儿又给沈衍易掖了掖被子,沈衍易只是冷冰冰的看他一眼。

    沈承易怄气不回家,沈鸿雪是听二儿子沈福易和三儿子沈长易说,在青酥楼见到了宁王殿下携沈衍易饮酒吃宴。

    以此可见沈衍易在宁王府很受宠,今日一见沈鸿雪简直惊的一颗心放不住,自家儿子也太恃宠而骄,竟然跟宁王摆起架子拿起乔来了。

    偏偏慕靖安半点一生气,仍然殷勤的问:“饿不饿?要不要先吃块软酪垫一垫,厨房的粥也快熬好了。”

    沈衍易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模样姿态说不出的矜贵。

    他看向慕靖安的眼神有些责怪,微微粗了粗眉,提醒他自己肯坐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慕靖安朝他微微点头,然后看向沈鸿雪。

    沈鸿雪已经明白自己不受待见,但他不是很在乎,自己越不受待见,反而证明沈衍易越受宠。

    “微臣绝不敢欺瞒殿下。”沈鸿雪说:“承易因一女校书得罪了太子,沈家已经提心吊胆了许多年。承易脾气倔,绝不会被皇后拉拢,肯不计前嫌为太子做事的性子。微臣虽愚,但也知太子之位不会由如今那位久坐,岂会阴阳两套,背叛殿下呢?”

    慕靖安看向沈承易,沈承易的目光就没从沈衍易身上挪开过,根本不在乎自己父亲在说什么。

    “本王带衍易出去散心,在青酥楼偶遇令郎,离开时衍易掉了扇子,不成想却在太子那里找了回来。”慕靖安又看向沈鸿雪:“沈舍人你说,这也不能怪本王多心吧?”

    “微臣不敢。”沈鸿雪回答着,手肘捣了下不规矩的沈承易。

    慕靖安便看向沈承易:“大舅兄,不会记仇吧?”

    “犬子不敢。”沈鸿雪连忙替他答了:“是承易不像样子,万幸殿下大人有大量。”

    沈衍易忍不住问:“哥,你受伤了吗?”

    “没有!”沈承易怕他担心:“我好着呢,没有受伤。”

    沈衍易蹙眉瞪向慕靖安:“你对我哥用刑了?”

    慕靖安眼中闪过心虚,好在沈鸿雪出言解围:“没有的事,殿下没有对承易用刑。”

    他又捣了沈承易一肘,沈承易点头:“你不要担心我,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慕靖安轻咳一声:“沈舍人,衍易近来思念母亲,心神不宁。让衍易的生母尤氏来王府一趟,不知是否方便?”

    沈鸿雪面露难色:“殿下,尤氏是染了病才在庄子里将养,只怕要过些时日,等尤氏病好了,微臣立刻让尤氏回京。”

    “姨娘病了?”沈衍易神色肉眼可见的慌张。

    慕靖安握住了他的手,捏了两下以示安抚,“既然衍易的生母病了,本王应当让人去探望探望,正好让徐太医也去,早日治好衍易生母的病。”

    “殿下关怀,折煞沈家了。”沈鸿雪婉言拒绝:“微臣已经请了擅长此疾的郎中去医治,请殿下与贵人不必担忧。”

    沈衍易似乎想说什么,又被慕靖安捏了下手指才没有说出口。

    “也好。”慕靖安似乎放过了这个话头。

    沈衍易呼吸都有些乱了,他不甘又不解的看向慕靖安。

    慕靖安手指在他手背上划了几下,“沈舍人,前些日子姜桂在王府病死,本王让人去沈府要个与衍易熟悉的小厮,贵府架子大的很,时至今日也没瞧见你家的小厮。”

    沈鸿雪听闻姜桂已死,以为慕靖安厌弃了沈衍易,所以便没敢再搭王府的话茬,连忙在宗族中搜寻年轻貌美的男子和女子。

    “原枢密副使迁为宰相,中书省近来事务繁重,另有殿下您知晓的缘故,微臣有些自顾不暇,未曾顾得上家中之事。微臣家中没有管家主母,是微臣的乳母暂替,乳母年纪大了照管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沈鸿雪竟然起身行礼:“等微臣今夜归家就安排,明日便让小厮来王府。”

    “罢了。”慕靖安佯装微怒:“王府也不缺一个侍从,不过是看衍易想家。”

    若是一味的要人,恐怕会惹沈鸿雪这只老狐狸怀疑,沈鸿雪虽然看上去胆小卑微,其实在中书省摸爬滚打多年,心眼多的是。

    慕靖安说不要小厮了,沈鸿雪才会着急送小厮上门。

    “殿下恕罪。”沈鸿雪干脆跪下了:“殿下恕罪,微臣家去就安排。”

    “好好的跪什么?”慕靖安语气淡淡,抬了抬手硕果就上前搀扶沈鸿雪。

    进来了一行侍从,每个人手中都提着食盒。

    炕桌摆好,一道道菜摆在桌上,沈衍易看都不看一眼。

    沈鸿雪眼神都有些直了,大晚上厨房单独给沈衍易做了这么多东西,沈衍易得宠的程度简直超乎他的预想。

    他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容貌初衷,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这么一个。但他还是感到惊奇,因为他潜意识就不相信沈衍易的才能和价值。

    “衍易,不合胃口吗?”慕靖安每次同沈衍易说话就像变了张嘴脸,语气柔和的像是照看小孩子:“好歹用一些。”

    慕靖安接过硕果盛好的粥,舀了一勺亲自喂给沈衍易,沈衍易偏开头不肯喝。

    僵持了片刻,慕靖安忽然回过头,目光森冷的看向沈鸿雪。

    沈鸿雪连忙起身:“夜色已深,微臣就不打扰殿下歇息了。”

    “硕果,送送沈舍人。”慕靖安随口吩咐,不等人出去,就又舀了勺粥,旁若无人的哄沈衍易:“就吃一口,衍易好歹给我些面子吧。”

    沈承易根本不想走,他还有很多话想同沈衍易说,但沈鸿雪强行拉住了他手臂将他拉了出去。

    沈衍易也有很多话要问他,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但他此时有更记挂的事,便放任他们离开了。

    等人一出去,沈衍易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俯下身剧烈干呕起来。

    碍于沈鸿雪在场,慕靖安的每一次接近他都不能将人推开,偏偏慕靖安没有半点被讨厌的觉悟,一次一次献殷勤。

    沈衍易胸腔和胃都极其不舒服。

    慕靖安一怔,有些受伤的唤了声衍易。

    沈衍易好不容易压下反胃,像是看不见他眼中的恍惚,直白的问他:“你方才胸有成竹的说要试试,你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慕靖安眨了眨眼:“衍易,你是想让我杀了沈鸿雪,抄了沈家,严刑拷打沈家家仆,问出你生母的下落吗?”

    沈衍易眼神一滞,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他看起来可怜的让人不忍看,慕靖安很快就投降了,捧着他脸轻声说:“我问起你的生母,若沈鸿雪心虚,很有可能出于心虚想将你生母送到更隐蔽的地方,我让人看着沈家,一旦有人外出,便立即跟踪他去。”

    第50章 第伍拾章(一更)

    “若是他不心虚怎么办?”沈衍易着急到忍不住对慕靖安说:“沈鸿雪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 他根本不会心虚,那种人只会欺软怕硬,你问起了他就求饶, 你不问他就背着你耀武扬威。”

    慕靖安甚至有些怀疑沈鸿雪与沈衍易并非父子,他们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父亲将儿子送给别人但娈人, 儿子把父亲贬低的一无是处。

    但慕靖安知道,错的肯定是沈鸿雪, 他的衍易才不会有错。

    “放心, 衍易。”慕靖安安抚他:“我一定让人找到你生母, 如果…”如果她还在世的话。

    慕靖安幸好及时住口, 他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自己说的太顺口, 一定会把沈衍易气的吐血。

    “先喝粥吧。”慕靖安将勺子递给他, 因为不想再看见他对着自己呕吐一次。

    慕靖安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本最在乎的人嫌恶的看着还不够,竟然对着自己干呕起来了。

    虽然没胃口,但沈衍易还不想死,他至少要熬到见到母亲才行。

    于是他捧着碗,一口一口缓慢而坚持的吃掉了一大碗,又去吃盘子里的水晶虾肉包。

    他用膳的目的性很强,精致的菜一口没动, 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只逮着一样食物吃。

    等慕靖安发现时他已经吃了四五只水晶虾肉包,这些量对于慕靖安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沈衍易来说已经太超过。

    慕靖安头痛的让人将菜都撤掉,将人弄到了床上准备睡觉。

    沈衍易让他滚出去, 他就在站在旁边不走也不说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 即便慕靖安现在出去,等沈衍易睡着后他还会回来, 明早沈衍易注定要在他怀里醒来。

    所以沈衍易放弃了没有意义的争吵,换了寝衣就把自己藏进被窝。

    慕靖安果然也跟着躺了进来,手顺着衣摆轻车熟路的摸到沈衍易的独自。

    因为吃了太多东西,沈衍易的肚子微微鼓起,这把慕靖安吓了一跳。

    “衍易。”慕靖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迟缓,在深夜的静谧下气死过去也不会有人知道,而沈衍易连个眼色都不会给他。

    依照对他的冷漠态度,甚至有可能无视他逐渐僵直的身-体,就在他旁边将就一晚也不算奇怪。

    “从前要你吃饭恨不得得求着你。”慕靖安手掌下的小腹正在平缓的起起伏伏,沈衍易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

    慕靖安稍微用力按住沈衍易的小腹:“现在是什么意思?是又燃起逃离我的希望了吗?”

    “痛。”沈衍易扒开他的手,翻身滚到最里面。

    慕靖安觉得自己像是一心求佛却六根不净的僧人,绕着极乐之门徘徊千万次,每每云雾淡却要见真门前,一个魔障,一个恍惚,又错过了。

    他看着沈衍易的背影,起身出门,立于夜色下,白日里的天高远阔,在黑夜中像是压下了巨鼎。

    回想自己何处错,惊觉处处错。

    前圣所的除了几条交错的避雨遮阳连廊,偌大的院子显得有些空旷。

    他孤单单的站在那里,凄凉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忽又觉得不能怪自己,每一步他都做了当下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偏偏还是错的离谱。

    怨怼的念头一起,又忍不住陷于往日受的委屈,不可避免的想起俞贵嫔,又猛地记起那日沈衍易逃跑,又折到丘明寺,爬了高山去问他母亲要不要一起跑。

    这简直不可理喻,沈衍易为何会那样做?怎么会连逃跑都想冒险救别人于水火?

    慕靖安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身为皇子连京城都无法容身。

    夏哲颜家中更是亲骨肉自相残伤,从黑心中算计出来,掌控了夏家。

    从人性地狱中爬回人间的魂魄,不会为无私和大义驱使,他只为私心做事,慕靖安许他功名利禄,他便为慕靖安马首是瞻。

    而邵英池肯忠于他,是因为他救了邵英池的命。

    所有为他所用的人都有缘由,所有人做事皆有目的。

    夏哲颜为了功名利禄,他年少时不被人当做人看,受尽屈辱,他要得到缺失的尊重和全天下的认可。

    邵英池看似没有目的只为报恩,其实是为自己的率性,他游戏人间的日子中,搭上了慕靖安这条足够支撑他为所欲为的人脉。便陪着慕靖安做不违背他性格的事,粗暴,残忍,无章法,这些人性的恶劣从此师出有名。

    但沈衍易不一样。

    慕靖安不认同他,却无法不被他吸引。

    他像是上天犯下的一个错,耀眼夺目却又时运不济。他的存在就附带上苍对他做的恶。

    他做的许多事都不朝向自己的目的,好像只是在同命运讨回一小部分他本该拥有的东西,全然谈不上贪心。

    为了救母亲而勤学苦读,又为了救母亲入了王府。

    成日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漠姿态,逃跑却不忘了带走他以为没得到妥善安排的小孩和妇人。

    慕靖安望着天上月亮,不知该问谁他的疑惑:沈衍易为何这样好?

    早上沈衍易醒来时不用任何人劝说,按时坐到小厅里用膳。

    慕靖安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饱饿,只让硕果按照他的食量送来饭菜,不要留任何余量。

    沈衍易一粒不落的吃干净,去慕靖安的书房里找了几本书,一声不响的回了蔷薇阁独自看书。

    慕靖安毫无办法的站在门外,硕果给他出主意:“早上来了沈府的小厮叫陈梨。”

    “沈家没有好人。”慕靖安眼神孤寂非落在蔷薇阁的门上。“他不会想见的。”

    硕果提醒道:“沈家来了人自然是耳目,趁殿下不注意,还是要吃沈家饭的。”

    慕靖安眼神一动,看向硕果时有了些希冀。

    一刻钟后硕果敲门,推开条门缝对里面说:“公子,沈家送来了小厮陈梨,以防沈家疑心,殿下问您何时有空去见见。”

    沈衍易看完了那页书才出来,硕果还耐心的等在外面。“带我去吧。”

    硕果应了声是,两个人往书房去,路上硕果忽然问了句:“公子,前些日子多有怠慢,还望公子海涵。”

    “你是慕靖安的心腹,自然与他一条心。”沈衍易不太在乎:“我没什么要计较的。”

    “多谢公子。”硕果笑了笑:“小人知道公子好心,不爱将人往坏处想,那日下雨有幸与公子分食馅饼,小人是做仆从的,知…”

    “你不必说了。”沈衍易打断他:“我知道你是要帮他说好话,我没背叛他,你倒劝我背叛从前的自己。”

    硕果一怔,连忙话头一转:“公子误会小人了,小人是想说做仆从这么多年,最知委屈二字。”

    沈衍易知道他原本不是这个意思,但计较起来也很没意思,便没说话。

    进了书房才觉得不对劲,见一个沈家家仆,何须在书房之地。

    见到慕靖安笑盈盈的招呼他:“衍易,我看了本有趣的闲书,想给你看看。”

    沈衍易瞬间发觉自己上当了,他没有看向慕靖安,走到一个长相白静,小眼睛的小厮旁边:“你是陈梨?”

    “四少爷。”陈梨挤出了几滴眼泪:“小人还能再见到四少爷,看见四少爷过得好,小人就安心了。”

    话说的是很漂亮,被隐隐恭维的慕靖安却不高兴,他差点忍不住问,人比来的时候瘦了那么多,怎么就过得好了?

    沈衍易怕自己再不说话显得刻薄,但对着一张并不熟悉的脸也无旧可叙,便朝慕靖安要了一块银子给陈梨:“你父母都在沈家,怨我让你们骨肉分离了,殿下说了不拘你,你受累两头跑的勤些。”

    “四少爷您…这不折煞小人吗?”陈梨说了几句客气话,见着银子后嘴角的笑都快忍不住了,抹了抹眼泪遮掩过去,接了银子揣怀里。

    慕靖安走过来,吩咐他:“往后你伺候你们家少爷。”

    沈衍易冷冰冰的看向他,却被他捧住脸,若有若无的的亲了下脸颊,在他耳边说:“总不能让他回去告诉沈鸿雪,你看我一眼都嫌烦吧。”

    沈衍易冷淡的偏开脸,冷冰冰的对上慕靖安讨好的注视。

    片刻后沈衍易状似乖巧的点点头,露出个淡淡的笑,慕靖安顿时如被暖风吹拂的花瓣扫了脸颊,心都酥了。

    沈衍易同慕靖安坐下,慕靖安方才说看起来很有意思的闲书,其实是随手拿的账本子。

    但沈衍易还是很给面子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账本子一合,看向了慕靖安。

    慕靖安直觉不对劲,怎么瞧着他是要算账的架势。

    陈梨在那边装作很忙碌,一会儿扫扫地上不存在的灰尘,一会儿拿帕子擦书架。

    沈衍易厌恶的看了眼陈梨,他今早喉咙还痒痛,但他尽量用最大的声音说:“殿下,您昨日答应送我回书院,今日是不是该去帮我添置些笔墨。”

    昨日过得慌乱又伤感,哪有功夫讨论甚至决定这样的事情。

    慕靖安看了他一会儿,他淡定的朝陈梨看了一眼,示意慕靖安,沈鸿雪的耳目在场。

    慕靖安算是懂得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让沈衍易不得不陪他扮演恩爱,沈衍易顺势逼迫他。

    沈衍易不忘了提醒他:“殿下说什么都依我,不会是敷衍我的吧?还是说殿下对我已经失去…”

    “衍易。”慕靖安有些无奈的苦笑:“我已经有些怀念那段喂你饭你就吃,白日带你出去闲逛,晚上哄你睡觉的日子了。”

    陈梨不知内情,暗暗惊讶宁王竟然这样宠他们家的四少爷。

    在沈家过活时无人问津,到了王府倒是娇贵起来了。

    沈衍易脸色变了,盯着慕靖安轻声说:“殿下若此时反悔,我也不是没可能变成你怀念的样子。”

    慕靖安听出来了他是在要挟自己,偏偏拿他毫无办法。

    当着陈梨的面其实也不是不能糊弄过去,但慕靖安如今没底气再做惹恼沈衍易的事情。

    在答应之前,慕靖安不死心的问了句:“你今日要念书,明日是不是就要科考了?”

    “殿下好没道理。”沈衍易退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他忍耐着说:“我今日只说念书,没说明日如何。况且秋闱已过,殿下担忧的要等三年后了。”

    慕靖安如今要上朝,沈衍易又要去念书,如此一来两人能相处的时间久更少了。

    况且彼此都明白,即便沈衍易不提科考,只要同意了他回书院,三年后的秋闱几乎是挡不住的事。

    不是慕靖安做不到,而是他不敢,他不敢冒险让沈衍易更讨厌他。

    虽不情愿,慕靖安也只能答应:“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