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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大雪

    洪城位于大燕版图靠北的地方, 这里一年到头,都是寒风呼啸,鲜少天晴, 经常刚见到点日头, 一个不经意, 倏忽之间, 便又飘起了大雪。

    大雪夜,狂风吼棱棱, 街上门户紧闭,有扇门不小心被风吹开,这户人家去关门时,却见一个披着蓑衣的人影从门前飘过,定睛一看, 地上却没有半点脚印, 立时心下悚然,把门砰的地一关。

    “……”

    蓑衣人从街道里穿过去, 径直走到洪城最东边的八角高塔前, 伸手推开厚重的铁门。

    “什么人?!”

    刚走进去, 门内黑暗处抢出两名黑衣少年,举刀戒备,蓑衣人缓缓抬起头, 斗笠下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他伸出手, 晃了晃手上的二十四瓣铁莲花,两个少年瞳孔一缩, 恭敬低头,“拜见护法大人!”

    旋即, 再次退到阴影中。

    蓑衣人——血衣门现任左护法席裘收回手,将铁莲花挂回腰间,冷着脸,一言不发朝甬道深处走去。

    高塔连通着地宫。

    席裘走到地宫主殿内,瞥了一眼坐在高位上的赵汩,只见他穿着一袭大红袍子,戴着半悲半喜鬼面,姿态高深莫测。

    看着赵汩这一身穿着,席裘不禁在心底腹诽,赵汩这五年真是被那些“买家”捧坏了,自己是什么货色不清楚吗?还学薛凉月,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穿了红衣也不像恶鬼!

    倒是有些做作可笑。

    他不禁露出鄙夷神色,好在同样戴着面具,赵汩也看不出来。

    席裘拱手,沉声道:“门主,林卷海已经发现‘那件事’了。”

    半晌,高位上才传来赵汩嘶哑的声音,“……他要多少钱?”

    席裘:“……”

    席裘又是一阵无语,他放下手,无奈道:“门主,林卷海是不可能被收买的。”

    赵汩冷笑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去试试,怎能知道?卞柔呢?”

    席裘:“不知道,刚回来。”

    “武林大会后就没见到过她了。”赵汩声音越发阴冷,几乎带上了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门主,我奉劝你一句。”席裘淡淡道,“有些女人是永远不能被得到的。比起这个,有一件事更重要——席屏之死了。”

    “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赵汩不悦地一拂袖,他顿了两秒,才忽然反应过来席裘说了什么,“等等,你说席屏之死了?怎么死的?谁杀的他?!”

    “属下不知。”席裘摇了摇头,沉声道,“跟颜容脱不了干系,屏之当时带了十八个‘半成品’和几个弟子,说要去凑个热闹,拿个赤血剑回来,便一去不回,三天前,有人在一个破庙的废墟中搜到了他的铁莲花。”

    赵汩语气中流露出不耐烦:“这事有什么好说的?必定是那个‘莫六’干的,席屏之自寻纷争,碰上了煞星,算他倒霉咯。”

    ……不,有蹊跷。

    席裘并没有说出来,他沉默两秒,微微颔首,抱拳恭敬告退了。

    踏出主殿的那一刻,他忍不住从鼻翼间挤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五年过去了,赵汩还是这么蠢。

    林卷海是最近才顺着归雪楼查到“药人”买卖的事,可见并没有人跟他提起。

    而席屏之是两个月前死的,若是莫六杀的,为何这般无声无息?!他甚至还清理了现场。

    无论是心怀大义,转头告诉武林盟,还是以此要挟血衣门,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像早有预料一样,甚至武林大会上都没有给血衣门几个眼神。

    这件事有两种可能:第一,莫六早就知道这件事,并且这件事对他有利,故而愿意替血衣门遮掩;第二,杀席屏之的另有其人。

    能做到这件事的,全江湖也没有几个。因为虽然药人不会恐惧,席屏之可是长了腿会逃跑的,能让他连跑都跑不掉,那解决十八个药人的速度一定要很快!

    至多十个呼吸之间。

    席裘不由得想到一个人。

    那个人发疯的时候是做得到的……

    不过还好,已经不可能是他了——那是一个死人,席裘亲眼见过他的尸体,不会错的。

    这样想着,席裘朝着地宫另一侧,自己的居所走去,然而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不详的预兆一样,使他的心怦怦直跳——

    与此同时,北庭边境上,骆镖头猛地一拉缰绳,按住腰间长剑,依稀可见小道的尽头,一个鸦青色的人影立于茫茫飞雪中,衣袂翻飞。

    “什么人?!”

    那人不答。

    骆镖头举手示意车队不要前进,自个儿策马靠近了些许,终于,在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大雪中,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甚至带着三分未脱的稚气。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雪里,不一会儿,肩膀上就落满了雪,简直像个冰雕的假人。

    行走江湖,有个说法,看见单独一个人时,越漂亮的女子越可怕,越小的孩子越邪门,漂亮的少女更是邪上加邪,这是骆镖头走镖十余年来的血泪教训。因此,他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刚想吩咐车队绕路而行,女孩的眼珠子突然转了转。

    快得看不清的动作,一眨眼间,女孩消失在骆镖头眼前,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其他人倒吸凉气的声音,骆镖头心中一骇,猛然回头,看见那道鸦青色身影已经蹲在最后一辆车边上了。

    车夫被她按着肩膀,吓得一动不敢动。

    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拨开了车帘。

    “……”

    万籁俱寂中,一个人缓缓从车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眉目如画,眼角微红,带着若有似无的欲气,神色却倦然,这大雪纷飞中,只着一身单衣,衣袂飘扬若流风回雪。

    这个人漂亮得不像活物,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跟那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有种莫名相似的气质。

    骆镖头先是一愣,心下顿时了然:原来这魔女是他招来的。

    且说七日前,金虎镖局运送镖车北上洪城,途中也是像今日这般,被人拦了下来,要求搭个顺风车。

    骆镖头先是被美色迷了下眼,但很快想起自己的职责,坚定的摇了摇头,拒绝了。

    ……然后就被人打下了马。

    整个车队中无人是他一招之敌,为求自保,骆镖头能屈能伸,立马腾出了最大最舒服的那辆马车供此人歇息——毕竟像这样的武林高手,想来也看不上自己镖行运的这点银子。

    白衣公站在橫轼上,闷咳两声,轻声问:“药带了吗?”

    女孩从腰际摘下一个酒壶扔上去,他接过,很干脆的一口闷了,苍白的脸色浮现了几分血气。

    旋即,两人下了马车,同样是看不清的动作,骆镖头反应过来时,那一黑一白的身影已经小得快看不见了——

    “你要回血衣门了?”

    “嗯。”

    大雪中,洪城的轮廓已在天际浮现,卞柔瞥了薛凉月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那药吃了会死人,你知不知道?”

    薛凉月声音轻飘飘的:“跟你有关系吗?”

    卞柔沉默两秒,道:“我是你姐姐。”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薛凉月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笑了笑,“我想起来我娘是谁了。”

    卞柔眯了眯眼,微微摇头:“你不用用这种方式试探我,我不会说的。”

    薛凉月一字一句道:“是千金台,贺湫湫。”

    “?!”

    满天风雪迷人眼,卞柔偏过头,终于有了些不同的神色,她漆黑的瞳孔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震惊,她似乎想问,你是怎么记起来的?却终究没有开口。

    薛凉月歪了歪头,神色淡淡:“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你是怕我因为娼妓之子而不满吗?”

    卞柔一言不发,又把头转了回去。

    薛凉月喃喃道:“……我应该和她挺像的?”

    卞柔接道:“嗯,脸像,性格一点都不像,娘亲很爱笑,而且很温柔。”

    薛凉月反问:“跟我哪不像了?”

    卞柔又不说话了,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叫他自己体会。

    “我若是在城外长大……”薛凉月声音很低,细若蚊呐,“也应当跟她一样的,又不是我想当恶鬼呀……”

    卞柔忽然停下脚步,“地方到了。”——

    与此同时,南方的一家客栈内,一个人悠悠睁开了双眼。

    甫一睁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景象,只听得一声暴喝。

    “莫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微微偏头,看见了怒发冲冠的屠月宗齐宗主,见他醒来马上扑到了床边,被另一人一巴掌呼啦开了,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面之缘的沐流熙。

    沐流熙坐在床边,手上拿着银针,微笑道:“请齐宗主平复一下心情,不要影响到病人谢谢。”

    “平复不了,你叫我怎么平复得了?”齐宗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拍桌子,指着莫远,“小莫愁就他这么一个独苗,差点被人捅死了!我百年之后该如何跟他娘交代!”

    沐流熙沉默了。

    见过舔狗,没见过舔得如此有责任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