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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041

    八月初, 光降的B组迁移到矮头山风景开发区取景拍摄。

    经过导演组和摄影组以及美术总监的商议后决定选取两个拍摄地点,第一个地点在开发区新建的自然风景公园,第二个地点选定在距离开发区五公里外的小岛屿, 摄影指导提前踩点, 据说那里的景色无比壮观,要比峡谷燕子洞那一带更加美丽。

    刚到开发区的那天早上,贺笙和维舟便乘船前往小岛屿游览风景。

    他俩登岛后沿途逛了几个小时, 就像市场调研那样,一路留下标志,还做了简要的笔记。

    往回走的时候,两人聊起了有关演员选角的话题。

    贺笙问维舟, 有没有坚决拒演的人物, 比如强|奸犯或精神病之类的角色。

    维舟摇头,给出肯定答案:“没有抗拒的角色, 我不想把自己框在舒适区里, 不管什么样的角色我都想试试, 我接戏的下限不在于人物类型,而在于人物设定,现实中我会鄙视甚至痛恨一种人,但在选角方面我不歧视任何角色, 因为总要有人来扮演他们, 欣赏生活中的一切就是尊重创造的过程。”

    “大胆的想法,却也难得,”贺笙以导演的角度非常支持这种演艺态度, “没错, 一人千面的演员谁不喜欢。”

    “不过你刚刚说的强|奸犯,像这种角色我会慎重考虑, ”维舟神色正经的补充了这方面的观点,“我会根据剧情和人物以及人物关系来做选择,还要考虑剧本的深度,毕竟这种角色非常不讨喜,稍微出现点失误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为了一个角色搭上自己的演艺生涯,我还没那么伟大。”

    贺笙附和的点头,没有接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说话间,两人从小岛登上渔船返航,肩并肩站在甲板上,眺望无垠的海平面。

    维舟把一只手挡在眼睛上,遮住不断增强的海风,开口说:“形象方面我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为角色做改变,增肥或减肥,剃光头或者扮丑,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问题。”

    聊起自己喜爱的事业,他咖啡色的眼眸总是异常明亮:“我甚至特别期待,希望自己可以尝试不同的类型,相对一些普通的人物,我对社会的边缘人物更有兴趣。”

    “人物好解决,”贺笙看着远处沉思道,“好的剧本真难”

    “导演千万别误会,我说的尝试一次就够了,可别把我当成‘变态’或‘坏人’专业户。”

    “我倒是挺期待你演变态的。”

    话落,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顺着这个话题,他们又聊到施万渝。

    贺笙的意思很明确,等团队的地基打好,他会请业内资深的编剧加入,这样施万渝既可以学习又能潜心创作。

    维舟也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想法,他想买下一个专门写悬疑作家的版权,他愿意出高价,很明显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需要资金的地方太多了。”

    “怕什么,有张岩呢。”

    “哈哈哈哈”——

    从岛屿回到开发区宿营地,维舟和贺笙便分开各自忙碌。

    贺笙去了摄影棚,开始拍摄男主和女主互动的戏份,这场戏很吃演员的状态,最起码要拍两天。

    暂时没有维舟的戏份,之前补了几个镜头,还剩最后一场戏,要留到登岛以后拍摄。趁自己还有空余的时间,维舟先联系张岩询问贷款的情况,然后简单收拾一下行李,返回A市见一个人。

    他要见的人是魏景钧,三天前约好的要见面。

    维舟赶早班的飞机回A市,中午在市区一家俱乐部找到魏景钧,原计划是用午饭的时间把事情办妥,然后下午就飞蔚洲。

    不知道魏景钧是不是有意要多留他在身边,特意把重要的饭局安排在晚上,中午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加一个秘书。

    宽阔奢华的包厢内,秘书的身影在备餐间和餐桌之间来回穿梭,亲自为他们上菜,完事后就出去了。

    魏景钧一如既往的儒雅友善,礼貌的询问维舟要不要喝一点红酒。

    维舟拒绝了,他一门心思都扑在要事上,不过看当前的发展,代价就是要陪魏景钧度过一个漫长的下午。

    好在魏景钧不是一个特别难应付的对象,两人之间聊的话题都很平常,气氛越来越轻松融洽。

    魏景钧提到了自己的侄子,他开玩笑的问维舟,蔚洲是不是有一个美女把魏昕的魂勾走了,不然怎么不愿意回A市,回来后闷闷不乐。

    维舟只当魏昕玩心重,没往那方面想,旁敲侧击的问魏昕是不是尚娱的艺人,有没有签约。

    魏景钧实话实说:“他刚刚成年,还没有毕业,等他毕业了再说。”

    维舟的眉宇间闪过意外,但不明显,魏景钧没有捕捉到。

    午饭就在两人的闲聊中结束,A市的天气要比蔚洲舒服,晴空万里,蓝天白云,维舟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如此清澈的天空了。

    他站在阳光下,闭了闭眼睛,像是在吸收太阳赐予的能量。

    魏景钧笑盈盈的注视他,眼底的笑意好似蜜糖化开:“一起去我家里坐坐,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维舟转过脸来,神情有些漠然,一时间没表态。

    怕他拒绝,魏景钧紧跟着一句:“晚上在家接待几个老朋友。”

    “好啊。”维舟欣然答应,目光里饱含着略带调皮的善良。

    他的声音想鞭子一样缠在魏景钧身上,如此魅惑,很难让人忽视。

    魏景钧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笑着说:“我是鄂萍人,家里的阿姨是老邻居,她做的家乡菜特别棒,我想让你尝尝她的手艺。”

    维舟暴露了吃货的本性:“我很期待。”——

    魏景钧的家在著名的经济别墅区,联排别墅其中的一栋,上下五层带有花园和车库,对魏家来说已经相当低调了。

    屋里的装修风格偏现代化,没有无用的装饰,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生活中能用得上的物件。接待客人的两位阿姨操着一口鄂萍市口音,待人热情友好,不会过分的卑躬屈膝,给人的感觉就是回到了家里。

    很明显,魏景钧喜欢带有烟火气息的生活,而且不是故意营造的家庭氛围。

    维舟也蛮喜欢。

    阿姨告诉维舟:“魏先生经常在家里招待好朋友,他人很好的,从不凶我们,做错事也不会。”

    “听说您的手艺很棒,”维舟把话头转到别处,“我还没吃过正宗的鄂萍菜呢。”

    阿姨亲切地握住他的手,看一眼魏景钧,然后又把视线挪回来,盯住维舟的脸仔细瞧着,热情地说:“今晚尝尝吧,不会错的。”

    维舟觉得这位阿姨打量自己的目光带点别的意思,而且过分热情。

    阿姨很快解答了他心里的疑惑:“魏先生三天前就嘱咐我,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要来家里做客,很高兴见到你。”

    闻言,维舟忍不住朝身后的魏景钧瞥一眼,对方微微一笑,满目雀跃与温柔。

    维舟神情自若,对着阿姨有礼地说声谢谢。

    不一会儿,魏景钧带他来到二楼的书房,拿一些绝版的书籍分享给他。

    “喜欢送你。”魏景钧看见维舟对一本书有兴趣,便毫不吝啬的想赠送。

    维舟翻看的是一本画册,手指轻轻摩挲着精美锦缎的封面,看一幅画下面作者的署名,感到一丝新奇:“让我想起一个人。”

    魏景钧心领神会,接过话说:“想起你的第一部电影?”

    维舟翻看画册的手微微一顿:“魏总看过?”

    “当然,不下于五遍,”魏景钧镜片下的眼眸笑意加深,“刚才的作者和你饰演的人物名字重合了。”

    维舟的第一部电影,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上映过的电影,就是那部小成本青春校园影片,可以说很冷门,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那时候我还没毕业,荣老师介绍我去参演这部戏,她告诉我不能什么活都接,打好基础最重要。现在想想,她说的一点没错。”维舟似乎是想起了美好的过往,声音轻柔悦耳,身上的气质有所改变,变得舒缓而和善,甚至带了一点浪漫的色彩。

    刹那间,书房里的阳光好像都向他倾斜,为他的身体轮廓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光晕。

    魏景钧联想到他饰演的学生,心中泛起涟漪,在观看影片的过程中,维舟在里面的形象就引人关注,魏景钧记得那双微微湿润的眼睛,很想穿过屏幕去拥抱那个帮女孩写情书的男孩。

    当魏景钧在午夜聆听雨声的时候,才会有相同的悸动。

    作为一个娱乐公司的总经理,他见过的明星和偶像多到数不清,只有维舟能够给他一种追星的感觉。

    “我能抱你一下吗?”这话一出口,魏景钧自己都感到吃惊,他接收到维舟投来的目光,险些没接住,差点就避开了。所幸他反应够快,用笑容轻易化解了尴尬,“我想到了电影中的台词,印象最深的片段,就是快结尾时你对倾心的女同学说出这句话。”

    维舟深深地盯着人瞧几眼,随即低眸,视线又回到画册中,“可惜没能如愿,到最后校花也没多看他一眼。”

    “那是她眼光不好,”魏景钧毫不避讳地评价,“我觉得在这些学生里面,只有你是真情实感,唯一的亮点。”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维舟没有细琢磨,指着一幅画,轻松地岔开话题。

    就这样,魏景钧顺势凑到他跟前,一起探讨当代著名的画家。

    午后的光影慢慢从屋子里移出去,时间过得特别快。

    魏景钧心有不舍,但不得不结束和维舟独处的时间,因为其他客人已经陆续到达。

    下楼之前,他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维舟,价值不可估量的绝版光盘,威廉斯的第一部经典影片,上面有主演的签名,演员早在四十年前去世,非常稀有,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同款签名的光盘。

    十年前的一场公益拍卖会,魏景钧花高价拍下,珍藏到现在就为了有一天能把它送给重要的人。

    维舟当然喜欢,威廉斯是他最喜欢的演员之一,秉持着无功不受禄的信念,他忍住想要的欲望,委婉的拒绝了。

    魏景钧并不气馁,而是用一套商人的措辞说:“它的价值不该由金钱来决定,而是拥有它的人,对我来说它没有意义,只是作为交朋友的礼物。维舟,你是演员,不该拒绝它,如果是从我的手里交给你,会给你造成压力,那我让贺笙转给你,怎么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维舟恭敬不如从命。

    “魏总,谢谢你。”

    “早就说过,别跟我客气。”——

    魏景钧口中的几位老朋友,分别是XX总局的审查委员会主管,尚娱的副总,还有尚娱影业的王牌经纪人路非凡。

    一行人在一层的茶室会面,相互握手做介绍,有名片的递名片,没名片的直接留电话号码。

    除了路非凡,其他两位维舟很熟悉,上辈子经常打交道,尤其是审查主管,但凡进入这个行业的人都听闻过主管的大名,毕竟是掌握一部电影命脉的关键一环。

    维舟知道主管的性格特点,也知道对方喜欢什么,找准切入点后很顺畅的就聊了起来,几乎不需要魏景钧在中间搭线。

    他叫主管乔哥,大家都这么称呼。

    乔哥是地道的A市人,一张圆脸尽显富态,个头中等,满头灰发证明早已过而立之年,说话的调调带着天然的蔑视,熟悉的人都懂,这只是口音带来的错觉,为人还算公正,属于可以讲道理的那种人。

    有了其他人的加入,时间似乎过得比下午还要快,夜色将光线悉数收走。

    在他们尝到阿姨亲手做的鄂萍菜时,外面的天已经黑沉沉。

    维舟把握好时机,第二次敬酒时,谈起了贺笙正在拍摄的《光降》,将大致的剧情和结尾的走向告诉了乔哥。

    乔哥琢磨一番,摇摇头:“很难。”

    维舟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并不惊讶或失望,巧妙地问怎么样才能不难。

    乔哥皱眉说:“所以是真的残害婴儿,最后互相残杀?”

    维舟把贺笙的想法说出来:“符合剧情的走向,不过导演不喜欢展现血腥的一面,可以保证的是这种悲观不会太直白。”

    “我想部分观众确实会喜欢这种暗黑风格,但是”乔哥笑了笑,依旧摇头,“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点难办。”

    维舟提出了异议:“可是最新政策有鼓励电影艺术多元化,这也是一次革新,或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电影市场不应该都是主旋律。”

    “你很会说话嘛,”乔哥面露难色,“这样吧,我只提两点要求,如果能做到,这部片子就有戏。”

    维舟直接问哪两点要求。

    乔哥说:“环保,还有结局。”

    “如果达到您说的这两点要求,是不是就有机会和观众见面。”维舟把话讲得直白些,语气诚恳中透着一股强势,不容许对方敷衍。

    乔哥先看一眼魏景钧的脸色,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维舟身上,眼前的青年给人一种形容不上来的控场力,让人不知不觉跟着他的想法走,根本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气韵。乔哥定了定神,破天荒的给出承诺:“只要符合要求,我今天就敢把话撂这,没错,这是一部值得期待的电影,我个人就很喜欢,你刚刚给我看的片段拍的太漂亮了,随手截图都是壁纸,我希望能加入更多的正能量。”

    “我明白了,谢谢乔哥。”维舟帮对方倒了半杯绿稠稠的薄荷酒,自己也喝了一杯。

    他开始思索着,如何给贺笙做思想工作。

    如果采用贺笙喜欢的第一个结局,肯定不过审。每一个演员都会关心自己拍完的戏有没有机会和观众见面,维舟也不例外,虽然有比演员更关注这方面的人,比如制片方,但维舟看待这部电影的角度不一样。

    这是他和施万渝崭露头角的机会,他喜欢这部电影和里面的角色,不想它被埋没。

    贺笙是一个倔人,不在乎能不能过审,目的就是拍出来。

    要想改变一个倔驴的想法,就不能按常理出牌。

    维舟渐渐有了思路,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他抬眸时,正好撞上魏景钧投来的目光,他回以微笑,感谢魏景钧的帮忙。

    不过魏景钧也是在帮自己,毕竟是这部电影最大的投资人,虽然魏景钧不在乎能不能给公司带来利益。

    晚间十点多,客人陆续离开。

    乔哥的车正好路过A市机场大道,维舟可以坐顺风车。

    临走前,乔哥趁旁边没人,冒险的向魏景钧提出一个问题:“维舟是你的什么人?”

    魏景钧笑容可掬:“是我欣赏的演员,就像我欣赏贺笙一样。”

    第042章 042

    自从去了一趟A市, 再回蔚洲的维舟状态直线下降。

    他有点找不到属于‘常想’的感情,在副导演的片场补镜头时,旁人都说很好, 摄影指导夸他的眼睛有神韵, 他个人却觉得不够好,按照他的标准来衡量,是非常不好, 状态有些糟糕,突然拿捏不住人物的思想了。

    导演觉得没问题,一条就给他过了。

    他自己过不去,逮住副导商量着重来几次。

    维舟身上有点戏霸的潜质, 有关拍戏的事非常注重细节, 若是对自己的表演不满意,他就会要求重来。不过他每次跟导演或工作人员商讨的态度很和善, 不会给人蛮不讲理的坏印象, 而且他很会利用语气和语言的魅力, 善于表达自己,经常能把人带到他的情感世界里去。

    只要他态度诚恳,轻声漫语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一般人都抗拒不了。

    副导演也不例外, 放下了手头别的活, 专注给他补镜头,直到他自己觉得满意为止。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副导演这边的工作终于结束, 一行人收拾东西转移战场。

    维舟折磨完副导演, 从A组撤出,跟着导演助理来B组的摄影棚观看贺笙导戏。

    摄影棚有一间普通卧室那么大, 左右两边放着两台大风扇,靠门口有张桌子,上面放着几样专业设备,围桌坐着两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是从韩国请来的特效师,中间留出很宽的过道,方便导演在摄影棚和拍摄地来回走动。

    贺笙坐在最里面,头戴耳机,手拿对讲机,面前是一排监视器,左右两边是助理和场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画面上的男主角。

    “不行不行。”贺笙连着好几声喊停,镇定地冲对讲机说:“顾宁,来,你过来。”

    不一会儿,顾宁撩开摄影棚的帘子走了进来。

    贺笙站起身,一边比画一边说:“你的语气不对,不需要喊,你要引起共鸣,你也不需要愤怒,我发现你根本找不到人物的状态,你需要把自己释放出来,但是你的情感是单纯的,天真的,甚至是蠢笨的,这样的人物再表达情绪时不能太夸张。”

    顾宁认真而紧张地频频点头,仔细聆听着,站姿像小学生。

    贺笙指了一下门口,说话的语调始终没变:“再来一遍,记住,单纯,用单纯的方式去表达,你可以笑。”

    顾宁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很快回到拍摄场地。

    导演助理见维舟来了,主动让开位置,拿着水杯往后坐。

    维舟说声谢谢,顺势坐在贺笙旁边的椅子里。

    贺笙转头看他一眼,又看向监视器里的顾宁,低声说:“太笨了。”

    维舟一手撑住下巴,神情严谨,认真地观看其他演员拍戏。

    当监视器里的顾宁第一句台词还没讲完时,贺笙又把人叫了过来。

    “还不如上一条,”贺笙快速地饰演一遍自己想要的效果,“你眼里要有东西,天真的东西,像你刚才的表情就是傻气太多,你像我这样注意语气再来一遍。”

    顾宁颠颠地跑回去了。

    贺笙冲对讲机说:“别跑,你要学会控制呼吸,跑喘了怎么说台词。”

    第N次

    “笑莺,你也不对,他说完那句话你得给反应。”

    “好,开始停停停,去把他俩都叫来。”

    “灯光老师,你要不要试试在侧面的效果,对就是这样。”

    “OK,这条不错,先过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导演放下了对讲机,片场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暂时可以休息,调整一下状态。

    摄影棚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演员都来看回放,笑莺很自然的跟贺笙探讨起来,表述一些自己的想法。

    顾宁则是拉着维舟吐露心声,边说边笑,脸上有忐忑也有不自信的疲倦。

    “有点恐怖,”顾宁小声说,“我第一次拍戏就遇到了贺导,他都不笑的。”

    维舟理解他的心情,安慰道:“贺导很认真,你只要按照他的要求来演就好,不用紧张。”

    顾宁的两条腿弯曲着相互碰撞,身体随着心跳的节奏来回摆动,好像有多动症似的。

    维舟知道这是紧张的反应,很多演员在片场都会有这种异常的肢体表现,甚至有的人在酷暑天还觉得冷。

    看来贺笙这个冷面阎王把顾宁吓的不轻。

    贺笙进入片场后跟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平日里说话也是那种低沉又平稳的语调,表情很少有明显的波动,好像永远心事重重又很严肃的样子。

    “贺导说话始终一个语速,我也听不出来他是生气还是满意,维舟,你见过导演发怒吗?”顾宁停止碰撞双腿,咧嘴笑了起来,又是一种缓解紧张的表现,“我要是做的不好,我倒是希望他大吼大叫,骂我也行,至少我能分清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不会的,”维舟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笑意在眼底晕开,令人感到心安,“ 他不会骂人或吼人,如果真的不高兴,反而会变得话少,当你发现他盯着你看却不说话时,那你要小心了。”

    “会怎么样?”顾宁瞪圆眼睛,“会被换掉吗?”

    维舟正色道:“有可能。”

    顾宁:“”

    顾宁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有了压力。他不再跟维舟聊天,趁还有点空余的时间,赶紧找到剧本背台词。

    片刻后,摄影棚里的人变少,导演戴上耳机,继续拍摄。

    后来的拍摄节奏变得舒缓而顺利,助理觉得是维舟的功劳,因为他一直在跟贺笙聊天,贺笙看上去很开心,整个摄影棚的气氛都变得轻松。

    晚上刮起了大风,原本计划的夜戏推迟一天。

    贺笙剪片子剪到半夜,忽然心血来潮的向助理打听维舟在做什么。

    助理回答了他,他在开发区的会所里找到维舟,后者坐在酒库的吧台前,品味着张岩珍藏的红酒。

    私人会馆不对外开放,没有领导需要招待的时候,所有服务人员提早下班,留在会馆值班的人特别少,一个安保模样的小伙帮维舟把射灯打开,拿出两瓶酒后就消失了。

    维舟喜欢这个地方,非常清静。

    贺笙来了之后先在酒库里转一圈,带点职业病地观察周围的环境,然后回到维舟身边。

    “现在会馆归谁管?”贺笙提出疑问,顺便把维舟的红酒拿过来,熟练地给自己倒了半杯。

    维舟猜测道:“应该是张岩的舅舅,临时建的会馆,专门招待重要人物。”

    “明天去对面看看,”贺笙往后头指了指,一脸神秘莫测,“一起去吗?听说卫家的人在那边办公,我要去老板的地盘逛逛,说不定有意外收获,还得叫上张岩,不然进不去。”

    风景开发区建在矮头山的山后,在市区看不到,刚好被整座岛屿挡住,之前是自然保护区,征用后对半分为两块区域,中间隔着数米宽的锯齿形堤坝,一半是剧组所在的公园,含盖临时会馆和休闲区,竣工后会馆会拆掉,另一片区域在对面,顶奢庄园和建设总部,有一栋别墅专门建在半山腰,大佬们聚集的地方。

    贺笙没事就拿望远镜四处搜寻,早就相中了对面的庄园,以后拍戏肯定用得上,甚至想好了适合的剧情。

    “我下一个戏就想去对面,”贺笙在维舟面前从不藏着自己的意图,任何想法都会一吐为快,“不太好沟通,先去探探风。”

    维舟侧过身子,垂眸思考几秒说:“张岩是什么意思?”

    “问过了,他说话不好使,”贺笙有些失落地摇头,“他舅舅也不行,那是卫家的地盘,水最浑的地方。”

    维舟眯起眼眸,声音特别轻:“财神爷呢?”

    贺笙喝了一口酒,说:“张岩没法再开口了,这事不好办。”

    维舟默默地点下头,执起杯子与贺笙的杯子轻轻地碰一下,没再说什么,但眼里显出考量的神色。

    贺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过脸来,话锋一转:“你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一个人跑来这里喝酒,不太像你的风格。”

    维舟放下酒杯,立马换副表情,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状态和糟糕的情况告诉导演,顺便提起了有关正在拍摄的电影剧情的问题。

    “你觉得哪里不对?”贺笙非常重视这个话题,未知的疑虑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

    见人上钩了,维舟反而摇摇头,有点欲言又止:“就是感觉不对,始终一个基调,一条道走到黑。”

    贺笙陷入沉默,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脑海里掀起层层波澜。

    维舟想传达的信号和想要的效果都得到,认为今天点到为止了。

    他迅速把话头转到别处,提起另一件重要的事:“贺导,我的最后一场戏什么时候拍。”

    贺笙的表情带着心事,眼神并不慌张,额头上却出现了焦虑的皱纹,“你想什么时候拍?”

    “我状态很差,”维舟已经想好解决办法,眸中透出一股急切的热情,“给我一天的时间调整,我要先去拍摄地点适应环境。”

    贺笙一向宠他无上限,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并且说:“我等你状态好,什么时候开拍听你的。”

    “导演,你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是啊,你不会才知道吧。”

    说完,两人毫无顾忌的朗声大笑——

    维舟的最后一场戏在五公里外的小岛屿,为了拍好最后一场戏,不留遗憾的杀青,他打算在拍摄地多待几天,提前进入状态。

    往返不是很方便,维舟选择在岛上过夜。

    环境肯定不如公园的宿舍,好在生活用品还算齐全,剧务组有几个人被分派到这边照看道具,每天轮班守夜,吃喝都有,就算出现意外情况,维舟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挨饿。

    其他方面由他自己搞定,不需要旁人插手,他会亲手搭建帐篷,为了更好的融入‘常想’这个角色,如无特殊情况他选择渔民经常食用的食物。

    他虽然在海边长大,但真没体会过渔民的生活,这次拍戏是第一次。

    之前他从何帆那里学习捕鱼的技巧,这回用上了 。

    白天,他沉浸式在岛上来回穿梭,抓拍到一种罕见的大鸟,见证了兔子被追的惊心动魄的过程,发现了山涧清澈的河流,十分惬意的在小瀑布下冲了个澡。

    除此之外,他还惊喜的找到一个天然山洞,可以睡觉的那种。

    维舟忽然有点理解,有些人为什么不想离开大山或大海,漫步于云端的感觉棒极了。

    傍晚时分,他回到帐篷附近。

    借着夕阳的余晖,他靠在岩石上写字,晚间的风叹息着,从西南方向一阵阵吹来,吹在脸上有种强势的温柔,大河谷两侧的群山在风中变得模糊。

    他以常想的名义给妹妹写一封永远寄不到的信,内容是他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心情如何。

    写了差不多两页的内容,剧务组的人来换班,因为他的帐篷远离其他人,所以对方要绕过山谷来找他。

    换班的小哥爬到他跟前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努力完成任务,代替一个人来传话。

    岛屿上信号不好,维舟的手机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谁想跟他说些什么,要么让人传话,要么打给剧务组的其他人。

    “让我传话的人”换班的小伙扶着岩石,胸口不断起伏,深呼吸三下终于说完后半句:“长得特别帅。”

    维舟已经知道是谁了,淡定地翻过一页纸,目光落在手里的笔尖,轻声开口:“什么事。”

    “他说想见你,问你方不方便。”

    “在哪里。”

    换班的小伙指了指脚下,回道:“他说可以来找你。”

    维舟微微掀起眼眸,朝前面的小陡坡出神片刻,随后低眸继续写字,薄薄的嘴唇微张:“告诉他,想见我,只能一个人来。”

    第043章 043

    从南边吹来的风以更快的速度掠过大地, 眼前愁云密布笼罩一切,气氛沉郁。

    沈鸿眺望层层波澜的海平面,担忧令他锁紧眉头, 片刻后, 他转过身开启身后的车门。

    一个长相十分养眼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有阵强风刚好经过,掀起了男人的头发和衣摆, 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眼神从容不迫,仿佛不惧任何风雨。

    “沈总,你真的要一个人去见他吗?”沈鸿紧紧盯住面前的男人, 试图在这张俊美的脸上找出可商量的破绽。

    作为贴身保镖兼私人助理, 沈鸿很少用这种质疑的态度对老板讲话,仅有的几次都是他精准的判断出有危险。

    沈飞的两只手背在身后, 任由风吹起自己的外套, 他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做工都分外讲究, 料子看上去格外柔软,这样或许能减轻他那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他看着离岸较远的岛屿,清楚的知道那里有什么人在等他,一丝犹豫从眼底闪过, 很快被冒险的兴致和不认输的胆量取代。

    好半天, 沈飞才开口讲话:“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会把我怎么样吧。”

    沈鸿非常想重复他说的话:【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沈总,我担心会下雨。”沈鸿决定换一种方式劝说老板留下来,不能再从那个危险人物下手, 效果会适得其反。

    每次提起那个诡秘青年, 老板的眼睛都闪着夺目的光芒,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显然, 对于兴致高昂的沈飞来说,无论用什么理由都很难改变他的主意,让他放弃跟维舟单独相处的机会,要比放弃一单生意还要艰难。

    “天气确实不太好,”沈飞朝天望一眼,“那我更应该去看看他了。”

    他为自己找了一个非常好的理由,他喜欢维舟,关心对方的安危再正常不过。

    “我跟您一起去。”沈鸿做着最后的挣扎。

    沈飞转过脸看着自己的保镖,琢磨当下的情况到底适不适合,脑海里回荡着他幻想出来的属于维舟的声音:

    【想见我,只能一个人来。】

    【沈飞,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还真能把他吃了不成?

    沈飞没有当面跟维舟对话,但已经接收到对方从五公里外传来的挑战的信号,他不会当缩头乌龟,这不符合他的风格,其实他相当的期待这次会面。

    人烟稀少的岛屿,跟心上人面对面交心。

    还有比这更适合约会的地点吗?

    “我自己去见他。”沈飞已经做足了准备,不容人反驳。

    沈鸿微微张嘴还想再争辩几句,看见沈飞不悦地蹙眉,只好把嘴闭上,不过额头的皱纹加重了。

    正在这时,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强壮男人迎风朝他们这边走来,头戴一顶鸭舌帽,遮住半张脸,步伐稳重,浑身都透着低调慎言的沉稳气息。

    沈鸿立刻警惕起来,下意识挡在沈飞面前。

    沈飞轻轻拨开身前的保镖,上前一步,面带浅笑地审视着越走越近的男人。

    男人在三步远的位置驻足,目光从沈鸿的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沈飞的脸上,似乎已经通过长相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对沈飞很自信的开口:“我叫何帆,维舟让我来接你。”

    沈飞一时间没表态,只顾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何帆抬了抬帽檐,露出坚硬的脸部轮廓,“你是沈先生吗?”

    沈飞细长卷曲的睫毛朝下闪了闪,用脸上的表情回答了何帆的问题。

    何帆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坐我的船。”

    简单的四个字,却含盖了维舟想传递的所有信息。

    沈飞不由勾起唇角,忽视了一旁紧张不安的沈鸿,对着何帆点头示意:“麻烦你了。”

    “这边。”何帆做了个手势,一句废话没有,转身朝岸边走去。

    沈飞发现港口停泊几艘小型快艇,其中有一艘白色的船只印着何家的标志,没犹豫便抬脚跟上去。

    沈鸿快速地从私家车的后备箱拿出几样东西,紧跟着老板的脚步。

    沈飞很贴心,听说维舟独自在岛上过夜寻找人物灵感,特意准备一些便捷的生活用品,还有补充营养的食物和防止入夜寒冷的外套。

    他让沈鸿把这些东西放到何帆的船上,然后挥挥手,让人放心的离开。

    沈鸿很难放心,直挺挺地站在岸边一动不动。

    何帆扫一眼这对主仆,又想到维舟的摸样,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他解开缆绳,走进驾驶舱,熟练地启动快艇。

    白色的快艇沿岸调头,从公园向北行驶,沈飞不得不抓住安全栏杆。

    沈鸿觉得航线不对,紧张兮兮地跟着走十几步。

    何帆将船暂时停泊,从驾驶舱的窗户探出脸,大声问:“你还有事吗?”

    沈鸿伸手比画一下,用同等声音回道:“你要从哪边走?”

    何帆还算友好的解释:“维舟不想打扰到剧组里的其他人,我载着沈先生走另一边。”

    沈鸿的五官皱在一起,抿紧嘴唇,一副半信半疑的摸样,用眼神警告何帆别搞小动作。

    何帆对沈飞的生活圈不了解,认为沈鸿太过谨慎,沾点有病,收起耐心不再解释,利落地发动快艇向前行驶。

    这两个人的互动被沈飞尽收眼底,成功把他逗笑了。

    他站在甲板上,身体迎着海风,脸上架着挡风的墨镜,笑得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挡住眼睛后他的嘴唇更吸引人。

    何帆注视到这一幕,忽然理解了维舟为什么要他亲自来接这个男人。

    【他确实很耀眼,乌云也盖不住的光芒。】——

    约莫半个小时,快艇靠近小岛。

    阴天的缘故,整个蔚洲市提前迎接夜晚,六点零几分钟,住在城市里的每户人家已经点亮了屋里的灯。

    快艇绕过山谷,城市的星光点点被岛屿挡得严严实实。

    沈飞收回视线,转而观察周围的环境,后面是无垠的大海,前面是群山环绕的幽谷,一种宁静与神秘的力量向他压来,莫名的,远离城市后他对维舟的兴趣更浓了。

    维舟的性格吸引他,对待职业的态度令他刮目相看。

    何帆把快艇靠近上岸的岩石,熄了火,朝着林子深处的方向指了指,示意沈飞去那里找人。

    沈飞没有着急的离开,而是打量起这个专门为维舟办事的男人,他第一次见,好像有关维舟的任何事或人都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的目光直白而强势,落在人身上自会形成一股压力。

    被他盯久了,何帆颇不自在,只想赶紧离开。

    “你是维舟的朋友吗?”

    不仅人长得俊,声音也出奇的悦耳。

    沈飞是何帆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虽然气质上会给人一种难以接触的高冷,但五官的魅力不可忽视,比剧组里的演员都好看,之前觉得顾宁和魏昕不错,今天见到沈飞,何帆认为‘仙外有仙’这句名言依旧好用。

    “我算是他的哥哥。”何帆犹豫了一下,但这话没毛病,维舟确实管他叫哥。

    沈飞没再多言,抬起脚,踩着岩石轻松地上岸。

    他回头看向自己带来的东西,朝何帆丢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何帆说:“这些东西我会带去给剧务组的人,他们会帮维舟保管。”

    “外套给我,”沈飞伸出一只手,“夜里可能会冷,我拿给他。”

    一阵夜风很适宜地吹了过来。

    何帆看一眼天色,眼里显出担忧,随即把外套递给沈飞

    没人告诉沈飞该怎么走,但他没走一点弯路,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他绕过山湖,向下面的山洞行进。

    洞口很宽,供四五个人来回走动绝对没问题,里面透出若隐若现的光亮,是暖黄色的光,有点像火光。

    沈飞来到洞前,发现周围的景色稍微泛着月亮的光泽,视野没那么黑暗了。

    他整理衣襟,觉得自己该穿一套登山服才符合此情此景。

    “维舟?”他轻声呼唤,与此同时谨慎地往里走,直奔暖黄色的灯光。

    天然形成的洞穴很适合临时过夜,进来后拐个弯,正好有堵石墙挡住外面强劲的风,这样一来,里面的灯光比想象中的明亮。

    是一盏无线的可调节的照明灯,它被人放在一块岩石上,正好可以照亮整个洞穴。

    灯光的下面,铺着一块凉席,凉席上面躺着一个人,正在睡觉,旁边有水瓶和书本,没发现电子设备。

    沈飞朝人走近了些,微微俯身,灯光拉长的身影落在了熟睡的人身上。

    维舟侧躺着,脸朝里,肩膀的阴影挡住了半张脸,身上的衣服是戏服,亚麻料的短裤和短袖,结实的手臂和修长的大腿全部暴露在湿凉的空气中。

    有些事情就算是想一想也会让沈飞口干舌燥。

    上次是沈飞在休息室毫无防备的睡觉,风水轮流转,这回换成维舟不设防地躺在沈飞面前。

    沈飞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琢磨着如何‘报仇’。

    每次都是维舟压他一头,也该让他舒坦一次了。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手腕搭着的外套被他轻放在一旁,然后歪头,注视着维舟的睡颜。

    从这个角度看,沈飞可以看见维舟紧闭的双眼。

    维舟确实在睡觉,眉头微蹙,瘦削而结实的身体并没有放松下来,似乎陷在沉重的梦境里。

    沈飞好奇他在梦里梦见了什么,为什么会皱眉。

    就在沈飞的手指快要触碰到维舟的脸颊时,双方迎来了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似曾相识的一幕,只不过位置调换了。

    维舟倏然睁眼,瞳孔是黑色的,里面聚集着沈飞从未见过的某种险恶的情绪,就像一团卷着雷电的乌云在里面涌动。

    沈飞怔了一瞬,下意识收回手,潜意识的经验告诉他,不可以在这种时刻招惹维舟。

    他看得出,维舟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思想迷离恍惚,好像在薄暮之中。

    维舟确实以为自己还处于梦里,昏暗的灯光下冷不丁瞥见沈飞的这张脸,很难相信男人是真实存在的。

    两人的目光紧紧相连,点燃了一种微妙的火焰。

    维舟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竟然透着邪恶,声音如同耳语:“你怎么阴魂不散?”

    “??”沈飞一脸问号,刚想问维舟是不是在说梦话,“你”他的嗓子只发出一个音节,不等说完这句话,他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失去平衡,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不详的声音,随后他的背部落在坚硬的地面,挥之不去的疼痛使他皱起眉头,但在自尊心的监督下不管多疼都得往嗓子里咽。

    不用想,这种力度肯定会让他的背部出现瘀斑。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重力从上方压下来,大片的黑影盖住了他的额头,他闻到了属于维舟的气息。

    很帅的一招拿臂反压,格斗中的实战法。

    沈飞惊讶于维舟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敏捷的像豹子,他在沈鸿的熏陶下也会两招防身术,但维舟明显是天赋型的练家子,根本不给他展示身手的机会。

    这一回他又被维舟压制了,不甘和羞耻让他的声音如同灼烧的烈火:“你赶紧起来!”

    沈飞本不想用这种态度和维舟讲话,但此时此刻的情景,容不得他继续做绅士。

    维舟没有起身,深色的眼睛还蒙着一层薄纱,看着沈飞的眼神有些朦胧,朦胧中透着一股狠戾。

    沈飞在这样的凝视下倍感煎熬,后背窜起一阵凉风,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想起了沈鸿的警告,确实不该小看维舟的手段。

    维舟像观察笼子里的猎物似的审视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慢慢地,心头压抑的许多东西膨胀起来,复杂情感仿佛流水一般,从记忆的龙头中喷涌而出,沈飞就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锁在内心深处的情感箱子。

    他眯起眼眸,沉浸在某种虚幻的回忆中,随即低下头,发狠地一口咬在男人的耳朵上。

    沈飞疼得闷哼,别开脸,攥紧拳头要攻击维舟的肩膀。

    维舟稍微抬起上半身,轻松化解了危机,立时眼里乌云密布,怒气更盛,下手不再留情,直接一拳击中沈飞的胸腔,顿时让男人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这一拳很有技巧,专攻肺部,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沈飞因难以顺畅的呼吸而下意识的蜷缩身体。

    “别乱动。”维舟趁沈飞暂时失力的空隙,一只手捏住了对方的脖子,“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能给我的。”

    “你在说什么”沈飞听不懂,思维一片混乱,本能的想从维舟的牵制中挣脱。

    维舟不喜欢他反抗,觉得他很不听话,惩罚似的在他锁骨处咬了一下,而捏着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紧。

    沈飞吃痛的翕动鼻子,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太过反常,整张脸都黑成锅底了,“滚下去。”没人敢这么对他,维舟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三番两次的冒犯他。

    维舟用行动回答他,一面亲吻他的锁骨,一面加重手中力道。

    窒息感席卷了沈飞的思绪,他脑子里的警铃声大作。

    这不是开玩笑的!

    他注意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如果之前的两次袭击只是维舟流露于表面的威胁,那么这一次绝对是动真格的。

    沈飞趁自己还能开口说话,忙不迭道:“维舟,我让你从我身上滚下去!”

    闻言,维舟慢慢地抬起头,像慢镜头一样,出乎意料的笑了,然而下一秒迅速变脸,他贴近沈飞的眼睛,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容:“命令我,你他妈算老几?”

    沈飞惊愕,掩饰不住的震惊,甚至忘记了反抗。

    他在骂我?

    这小子!不要命了!

    第044章 044

    “维舟!”

    “你想杀了我吗”

    “维”

    在一声声呼唤和熟悉的喘息声, 宛若电流穿梭而过,使维舟在自己的黑暗思绪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逐渐回过神来, 听到了心弦在震动, 用目光感知身边的一切。

    被他压制在身下的这具躯体,轻微地颤抖着,属于活人的温度朝他阵阵袭来, 还有手中的感触,一种久违的肌肤相亲,所有的一切让他的眼神变得清明。

    他低眸,对上了另一双如同被晨露滋润过的漂亮的眼睛。

    这不是梦。

    沈飞真的来找他了。

    此时此刻, 就在他眼前, 近到分不清彼此的心跳声。

    虽然理智回归了,但维舟没有马上起身, 他只是放轻手中的力道, 不再扼制对方的喉咙, 一瞬间,眼前的人开始本能的大口呼吸,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晶亮,就好像刚从湖里捞出来的宝石。

    维舟感到意外地盯着沈飞的眼睛观察, 今生加上前世, 他第一次看见沈飞露出这种表情,竟然沾了点‘孱弱’的味道,真是奇闻异事。

    他又联想到刚才的梦境——他以为的梦境, 脑海里浮现沈飞反抗、气急的摸样, 还有他亲吻对方胸口的真实感觉,这让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一下子就有了

    还好没到深夜, 也不是敏感的早晨,他暂时控制得住年轻的身体。

    差不多能有半分钟的时间,维舟的两只手同时松力,然后抬起身子,不慌不忙地从沈飞身边离开。

    又是那副正经八百,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镇定神态。

    起身的时候,他清楚看见沈飞脖子上的痕迹,还有被他暴力碰过的泛红的耳朵,这些都没能让他眼里出现愧疚的神色,只有少许的意外。

    沈飞在脱离控制后,一刻都不耽误地坐起身,并且防备的把背部贴到后面的石壁,以防维舟再次发动袭击。

    半小时内的经历简直是沈飞人生的第二个难忘的黑暗时光,维舟掐着他的那股狠劲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怒气冲天地瞪着维舟,在恢复说话的能力后当即质问道:“你到底什么毛病?”

    难道是梦游症?

    或者精神疾病,

    又或者是真的想弄死他

    无数猜想掠过心头,沈飞心如擂鼓,警惕性十足地审视着维舟陷在黑暗中的那张脸。

    维舟淡定地整理衣襟,掸去身上的浮沉,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看上去就是大家所熟识的维舟,唯独头发有些凌乱。他整理完裤子,抬眸瞥向沈飞,用一种稀疏平淡的语气解释道:“我刚才做梦了。”

    沈飞冷笑,强忍住没用手去揉自己的脖子。

    凭一句梦话就想把他打发了?

    就在刚才,他差一点就要断气了!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维舟的杀父仇人。

    “我倒是想知道,什么样的梦能让你捏断别人的脖子。”沈飞极力地没让自己失态,但胸脯因愤然微微起伏,他衣服的领口被撕扯开,染上红晕的锁骨清晰可见。

    维舟深深地看他一眼,随即低眸,慢吞吞地搜寻着自己的书本,说话的语气一如方才:“我梦见一只鸡,我是屠夫,那只鸡不听话,我只好把他摔在砧板上,然后摁住他的脖子,拔光他的毛,一点点一点点将他的血放干净。”

    说到后面,维舟的眼神仿佛又有些失焦,声音也越来越低沉,犹如梦呓。

    沈飞识时务地眯起眼眸,谨慎地监视维舟的一举一动,心里的火气随着呼吸频率起起落落,他强压怒火,过了几分钟才重新有了控制感。

    他先是不悦地板着脸,然后笑了,笑意未达眼底:“你真有意思。”

    维舟回敬道:“你也挺有趣。”

    沈飞这才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只要挥动手臂,背部就传来灼烧的疼痛,他脸上掠过一丝阴沉:“你是第一个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的人。”

    【我不仅骂你,我还揍你,差点要了你的命。】

    维舟心里不断冷笑,面上无情无绪:“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一个人来孤岛是考察环境?”

    沈飞突然转移话题,不过语气中残留着怒火燃烧的硝烟。

    维舟清楚这个人的心思,一个差点把他掐死的人,怎么可能当做笑话轻易翻篇。

    转移话题只是在安抚现状,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飞没有盲目自信,几番较量后,清楚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维舟的对手,偷袭也占不了优势。

    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开始怀疑维舟的身份,某些东西已经压过了兴趣占据主导。

    现阶段,维舟的理智全回来了。

    意识到刚刚自己做过什么,维舟有些烦躁,心情很复杂。

    他真的差点就把沈飞给

    思想上竟然产生了这样冷酷的念头,他自己也不可思议。

    维舟快速思索如何打破僵局。这一世他和沈飞没有感情基础,一个事实摆在眼前,他得罪了沈飞,真正意义上的得罪。

    这不在他的计划中,一时大意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至少在他创建团队的初始阶段,不该惹怒沈飞。

    也许沈飞的本事没有强到可以在影视圈一手遮天,但绝对有本事给新人使绊子,最起码不会让得罪他的人日子过得太顺畅。

    对付沈飞这种人,不能硬来。

    维舟总能清醒地衡量利弊,完事后,他迅速调整心态和语气,不经意的动作就有能力缓和周围的气氛,他轻声问:“我弄疼你了吗?”

    沈飞微怔,轻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喉结,嗓音有些沙哑:“没有。”

    维舟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我来这里是找状态,最后一场戏,尽量做到不留遗憾。”

    沈飞的眉间染上一丝无奈的笑意,忽然发现维舟很会聊天。

    这样的谈话方式既不用道歉,又能变相的向他示好。

    一时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重新占领上风,挫败感与新鲜感交杂着缠绕沈飞的思绪,在生命受到威胁后,维舟的一句话就可以缓解他愤怒高涨的情绪,糟糕又甜蜜的事实,生气归生气,他对维舟真的恨不起来。

    难道他真的有受虐倾向?

    沈飞被自己的想法气到脸绿,绝对没有这方面的潜质,最多沾点恋爱脑。

    他瞄了一眼维舟,对方也在看他。

    两人互视几秒,头一次出现尴尬的迹象。

    沈飞觉得被维舟咬过的耳朵一直在冒火,牵连到脖子,最后蔓延到手掌。

    “你刚才”沈飞不动声色地咽口水,觉得嘴巴发干,“说你是在”

    维舟可比他清醒多了,声音清晰明了,极具辨识度:“做梦。”

    不算撒谎,维舟确实以为是在梦中捉到了沈飞,在自己的梦里,当然喜欢为所欲为了。

    沈飞只觉耳朵要烧着了,努力想着合适的措辞:“我的意思是,你说你梦见杀鸡,那为什么”

    又啃又亲的?

    沈飞想知道原因,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想在维舟心里留下贱骨头的印象,可好奇心和某种异样情绪驱使他想探究答案。

    在平息了怒火之后,他后知后觉的想起维舟对他做过什么,包括一些细节和触感,舔舐他的耳朵和亲吻他的脖子不应该是屠夫干的事吧。

    “我饿了,你饿吗?”维舟拍了一下搭在大腿的外套,沈飞带来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手里去了,他似乎没有集中精神去听沈飞在纠结什么,而是专注自己的胃。

    他从五点开始休息,睡了不足一小时就被沈飞吵醒,现在感觉胃里空空的,急需食物补充力量。

    沈飞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吃东西,不过看在维舟态度缓和的份上,点头说:“有点。”

    “我这里有压缩饼干和香酥鸡,一起吃吧。”

    说着,维舟站起身朝沈飞走来。

    沈飞下意识的绷紧身体。

    维舟走到跟前,微微弓腰,从照明灯后面的的位置拿出备用食物,随意拿出一包吃的往脚下扔,正好落在了沈飞的怀里。

    沈飞被这种不够优雅的举动惹得不快,皱皱眉头,不情不愿地打量起手里的东西。

    “不吃还给我。”维舟才不惯着他的臭毛病。

    “给你,”沈飞递了过去,“其实我不太饿。”

    维舟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拿着食物做到洞穴的另一边,顺便拿回自己的笔记本。

    他吃了两块饼干,喝下半瓶水,一边往本上写东西一边思考剧情。

    沈飞受不了被人忽视,环顾一圈后,清了清嗓子说:“今晚跟我回去吗?”

    “回去?”维舟抬起脸盯住沈飞,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清澈愚蠢的笨蛋,“怎么回,有本事你自己回。”

    沈飞立时变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维舟不以为意地说:“外面下雨了,感觉不到?”

    早在维舟清醒时,他就察觉到外面的天气出了问题,狂风大作,夹杂着豆大的雨点。

    本以为沈飞不会来找他,想不到真的来了,所以他看见沈飞时会觉得不真实。

    他又吐槽一句:“那么响的雷声,你竟然听不到。”

    差点窒息而死,谁还关注天气!

    沈飞特别想怒声反驳,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从地上起来,几步来到石墙后面,未等露面,就感到一阵飓风贴着石洞袭来,吹得山摇地晃,接着又陷入恐怖的寂静,不到两秒,一阵更强悍的风吹来,空气中传播着“嗡嗡嗡”的风声,外面的风雨变化莫测,沈飞的心情瞬间下沉,预感有事要发生。

    “后悔来找我了?”维舟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语气是那么的沉静,丝毫不显慌张。

    沈飞走回洞穴内,低眸打量倚石而坐的青年,那种泰然自若的气息很快传遍整个山洞,即使外面天崩地裂,似乎也影响不到里面的氛围。

    维舟的脸倒映在暖色的光晕里,拿着黑色记事本的手格外修长,线条清晰而漂亮,整个人是极为放松的。

    好与坏只在一念之间,沈飞庆幸自己来了。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可以陪在维舟身边,不让自己喜欢的人孤独地度过难熬的雨天,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或许是一种补偿。

    “没有,不后悔。”沈飞被维舟的轻松自得感染,心绪变得平稳,在干净的凉席上坐下,正对着维舟,只要他俩把腿伸直,双方的脚就能碰在一起。

    维舟还在写着属于‘常想’的生活,抽空看一眼沈飞,嘴边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沈总,根据我从小积累的经验,蔚洲可能会有暴风雨。”

    沈飞打量着洞穴,密闭的空间带来一种压力,可当他的视线落在维舟脸上时,这种生理性的焦虑就会缓解。他带着点好奇和谨慎问:“会怎么样?”

    “各种可能,洪水决堤,或者是引起台风。”维舟一边写一边说话。

    沈飞表现的十分镇定:“不用担心,就算这种情况发生了,我们也不会有事。”

    “嗯,或许。”维舟一点也不慌,就好像背后撑腰的人是呼风唤雨的龙王。

    沈飞不想再听到风暴和台风这样的字眼,快速地转移话题:“你在写什么。”

    “算是角色日记。”

    “我能看看吗?”

    维舟合上本子,干脆利落地朝人扔过去。

    沈飞一把接住,翻开,从第一页开始看。

    字写的很漂亮,和人一样沉稳有力。沈飞很快被带入进去,一连看了好几页。

    期间,维舟一言不发。

    沉寂令人心醉,沈飞边看边说:“好像带点幻想色彩,这个角色也是蛮可怜的他的妹妹,他还有妹妹吗?”

    沈飞抬眸看一眼维舟,这一眼,成功地把他的思绪从记事本里拉出来,他又变得警惕十足。

    维舟始终在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注视着他,说不上是无害还是邪恶的。

    “不能说吗?”沈飞决定迎上维舟的目光,迎难而上是他的特点。

    维舟依旧是那副表情,声音倒是很柔和:“妹妹是主角。”

    “哦有点意思,写的很好。”

    沈飞轻咳一声,低眸掩饰情绪,视线重回本子上,思维却留在对面,揣摩阴晴不定的维舟的心思。

    他总觉得维舟随时会扑过来吃了自己,这种想法诡异又没逻辑,却是发自内心的感受。如果真的没办法离开这里,今晚就别想安心入睡,他有点庆幸自己最近失眠。

    挫败感又一次袭来,他被一个小五岁的男人折磨到不敢闭眼。

    凭借面对打击不肯认输的能耐,沈飞放下手里的本子,挺直腰板,直视维舟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气场十足地压低声音:“维舟,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维舟微微一笑,看似单纯无害,实则隐藏了令人脊骨发凉的潜在危险:“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看你,还能看谁?”

    “我会联系沈鸿,我想今晚我们会离开。”沈飞好整以暇地把本子举过胸前,挡住了下巴和嘴,露出鼻梁和眼睛。

    维舟被他孩子气的一面逗得心里发笑,双臂环胸往后靠,无所谓道:“你试试看吧,没人拦你。”

    第045章 045

    沈飞在衣服兜里找出自己的手机, 不管是站在洞穴里还是洞穴外,或者是把手机举过头顶,都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信号。

    在登上这座岛屿时, 沈飞清楚记得, 手机信号是可以打通电话的,当时他还给沈鸿发信息报平安,但具体位置没有说明, 急于跟维舟见面的心情让他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

    这座城市,夜晚往往预示不祥之事。沈联系不上自己的人,而知道他位置的人,除了他和维舟, 就只有送他来的何帆。

    何帆是维舟的人, 会不会说实话,要看维舟的心情。

    刹那间, 一些可怕的阴谋从脑海里依次闪过。

    维舟会不会是卫家的人

    杀人抛尸, 伪造成意外失踪或失足落水, 人烟稀少的岛屿无疑是最佳的地点。

    沈飞被自己猜想的阴谋论搞得哭笑不得,必须得承认,就算维舟捏过他的喉咙,他还是没办法把维舟想象成敌人的一员。

    维舟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不止是他们, 放在人群里也是最特别的那个,这也是最吸引沈飞的原因。

    “别找了,这里没信号, 你进来的时候就没有。”维舟不喜欢有人在眼前晃来晃去, 用极其冷淡的声音警告道:“你最好安静一点。”

    沈飞赌气似的把没用的电子设备扔在凉席上,双手叉腰面向洞口, 神情肃穆地聆听外面的动静。

    狂风骤雨非常应景,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如注如瀑,席卷着山林和大海。

    外面的声音千变万化,时而雷声震耳溃聋,时而树木一鼓作气发出“哗哗”的响声,无论哪种声音都不是渺小的人类可以阻止的。

    今晚没办法离开,似乎已成定局。

    沈飞走回凉席旁边,刚要席地而坐,对面的维舟又开口了。

    “把灯光调暗,”维舟正在看书,说话时目不斜视,“外面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最好省点电量。”

    一向善于发号施令的沈飞这次被别人命令,他没说什么,按照维舟的要求调低照明灯的亮度,随后坐了下来。

    “沈总,你好像还没有告诉我”维舟尾音拖长,放下书籍抬眸看去,灯光更加昏暗,沈飞的五官在摇曳的光影中若隐若现,“你来这里找我是为了什么。”

    沈飞快速思考着,想起一件可以拿来当借口的事:“你之前提到想合作的两名演员,白丹凤和文斌,恰好我有一个朋友认识他们。”

    “哦”维舟的反应不咸不淡,“沈总真是交友甚广。”

    沈飞小幅度地摆了下手,一脸兴味索然:“我是因为好朋友才投了一家小影业,说实话,我只是股东,闲暇时看看电影,其他的事我暂时没兴趣插手。”

    星时代与沈飞其他的产业作对比,确实是小打小闹,要不是维舟身处这个圈子,沈飞是不会主动找廖霆骁打听公司旗下的艺人。

    维舟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轻微地点头:“沈总刚回国,对国内市场不了解很正常。”

    沈飞露出一丝笑容:“找时间可以和他们见一面,兴许能有机会合作。”

    “谢谢。”维舟回了一个浅笑,他终究是欣赏沈飞的风度,并没有因为今晚的意外而改变计划,这也符合他印象中的沈飞。

    接着,更符合印象的来了,维舟听见沈飞上辈子经常在他耳边说的话,那种脑残粉才会说的话:“我看过他们的电影,演技都不如你,他们不行,眼里没有神气。”

    维舟最受不了捧杀,一下子就失去接话的欲望。

    接下来差不多能有两个小时之久,谁也没再说话,洞穴里回荡着“呜呜”的风声,照明灯的亮度越来越弱。

    时间来到了深夜,手机显示刚过十二点。

    维舟已经看不清书本上的字了,于是把书合上,为了防止受潮,他把书本放进资料袋里保存。

    等他整理完身边的用品,一抬头,发现沈飞瞪大眼睛出神地瞅着他,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心事。

    “看来你今晚走不成了,”维舟专挑扎心的话说,“你把眼睛瞪得再大,也改变不了外面狂风大作的事实。”

    “那我们”沈飞犹豫地环顾一圈,“要留在这里过夜吗?”

    “你可以走,我不拦你。”

    说罢,维舟开始在洞穴里忙碌起来,没一会儿就拿出很多实用的东西,比如睡袋和干净的衣服。

    显然他很熟悉这里的一切,肯定不是第一次留在这里过夜。

    沈飞走是肯定走不了了,出去找信号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差点把他带走,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站都站不稳,可想而知外面的天气有多糟糕,何况他身上的衣服不下心被雨淋过,这会儿开始散发潮气,当他看见维舟手里干净的运动套装时,觉得浑身难受,好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他就这样坐在凉席上,睁着眼睛,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动作,只是用手不停地摩挲手臂,在皮肤上捏出块块红斑,好像想知道腿和手臂源自什么材料。

    维舟知道他洁癖症犯了,决定给他点小惩罚,暂时不管。

    片刻后,维舟把衣服扔过去,投三分球一样投在了沈飞的怀里。

    “换上,”维舟声音有点冷,做的事却暖人心,“今晚会有暴风雨,就算沈鸿知道你的位置他也来不了,安分的度过今晚,也许明天就能见到太阳。”

    沈飞抱着衣服没动,细长的睫毛闪了闪,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维舟走近些,低头,目光和沈飞的紧密相连,开口说:“睡吧,我没有精神疾病,我答应你,不会对你怎么样。”

    沈飞的嘴唇轻轻嚅动几下,说了一句话,被外面“轰隆隆”的雷声盖过。

    维舟不得不半蹲身子,面部前倾,蹙眉问:“你刚刚说什么?”

    沈飞扯动嘴角:“我想洗澡。”

    维舟:“”

    他找来个事儿逼作伴——

    洞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哐哐”的噪音,偶尔伴随着恐怖的呼啸声。

    没多久,维舟拎着水桶走进来,他的身体和衣服都被大雨淋湿,棕色的皮肤挂着晶莹的水珠,衬托他的四肢更加漂亮有力。

    沈飞来不及欣赏,因为维舟脸上阴沉沉的表情已经够他喝一壶。

    维舟把水桶往前面一扔,指着洞穴最深处的方向说:“去,自己接水。”

    沈飞没太听懂似的瞅一眼水桶,又看一眼维舟。

    维舟眯起眼眸:“你不会指望我像沈鸿一样伺候你吧。”

    “我没有这种想法。”

    沈飞快速站起身,捡起水桶往里面走,感觉耳朵又开始发烧。

    他觉得自己在维舟心中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不再是成熟稳重的商业精英。

    维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叫这个男人到这里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沈飞在干活这方面是真不行,动脑子没问题,动手是真费劲。

    一桶水用了十分钟才搞定,为了不在维舟面前颜面尽失,沈飞拿出大哥的派头,像照顾弟弟一样把水桶提到维舟面前,说句:“你先来。”

    维舟不拿正眼瞧他:“管好你自己。”

    总是被恶言相待,沈飞也不是吃素的,脑子里冒出两个嚣张的念头,拎起水桶把水泼在维舟的脸上,或是把维舟压住就地解决,干到这小子服软认输。

    生气的同时又对人产生欲望,这种感觉沈飞是头一次经历。

    他把两种情绪压住,以免被维舟看出端倪,呼出一口气说:“有干净的毛巾吗?”

    维舟直接扔在了他的脸上。

    他怒气腾升,不明白维舟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现在这种情况,装都懒得装了。

    “维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沈飞的声音沉下来,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捅破那层纸,“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到底有没有得罪过你。”

    死也要死个明白。

    这是沈飞最真实的想法。

    维舟沉默了一小会儿,身上的那股戾气慢慢削弱,轻声回道:“暂时还没有。”尽管他的声音非常柔和,却依然在空气中留下一丝苦味。

    沈飞听出言外之意,困惑地皱起眉头。

    还没有,就是以后会有。

    他觉得逻辑不通,非常奇怪:“我不太明白,能说的更直白一点吗?”

    维舟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拇指上,眼神变得朦胧,充满柔情的回忆和充满悲凉的感慨交织在一起,一种情绪诞生了一句话:“你相信灵魂转世吗?”

    沈飞只觉他的思维跳跃的太快,没太细琢磨其中的含义,阐释了自己无神论的观点:“不相信,我认为人死了就是死了,停止呼吸,一切都没了意义。”

    “那咱俩就没什么好说的,”维舟往后挪动身体,拿起一块方巾,开始擦拭胳膊上的雨水,“你去擦身体,换上衣服,然后关灯。”

    沈飞低头看着灯光映照的影子,低声问:“你相信那种轮回的说法?”

    “为什么不信,”维舟语气淡然,有一瞬间的表情会给人某种哲学家的风范,“人们总是喜欢把自己做不到或想象不到的事情从现实中排斥出去,知识越匮乏的人越喜欢和别人争论高低,当然,我没有说沈总才疏学浅,我知道你的脑子里有浩瀚如烟的知识,有些事不亲身经历,确实难以接受。”

    沈飞因这番话而陷入了深思,提起水桶回到照明灯底下,一边脱衣服一边回忆今晚的点点滴滴。

    他惊讶的发现,维舟的声音可以牵动他的情绪,在遇见维舟之前,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很快,沈飞脱光了衣服,对自信的人来说,不介意让别人欣赏自己的身材。

    他没有丝毫心理障碍,从身上剥开脏衣服,算是解决了一项心理负担。他把毛巾浸湿在清水里,冰凉的湖水刺痛皮肤,他骤然发觉周围的气温在急剧下降。

    谁能想到,昨晚他还舒舒服服地躺在顶奢酒店的浴缸里泡澡,今晚却蹲在冰凉的洞穴里用毛巾擦拭身体,只能说命运多舛。

    他不由自主地朝维舟看去,对方闭着眼睛坐在那儿,性感的喉结微微滚动着,不知道在冥思什么。

    如果这就是追求维舟的代价,沈飞认为很值,这点小挫折根本难不倒他。

    “维舟,你能把衣服递给我吗?”

    沈飞擦拭完身体,转一圈,发现之前维舟扔给他的干净衣物跑到了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维舟压在脚下。

    灰色的运动套装叠得整整齐齐,沈飞没有叠衣服的习惯,不是他做的,那就是维舟了。

    一个单纯的疑惑从沈飞心头升起:为什么要用脚压住他想穿的衣服。

    这时候,维舟睁开了眼睛,冷静而仔细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忽然就想起施万渝曾经问过的问题:【你对哪种身材有感觉?】

    第046章 046

    沈飞在维舟长时间的凝视下心里逐渐没底, 刚放松没多久的神经又一根接一根的绷紧,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脖子也有点发紧。

    在微妙的对视中, 他试探性开口:“怎么了?”

    维舟的视线从他的额头开始向下移, 掠过他的眼睛和鼻梁,然后是红润饱满的嘴唇,还有尚未消失的带有勒痕的脖颈, 最后定格在浮出瘀斑的胸膛。

    当沈飞的身体在没有任何衣物遮挡的情况暴露在空气里时,维舟才清楚意识到自己做都过什么事,他下手没轻没重,像土匪一样在沈飞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真是难以想象, 上辈子他舍不得动沈飞一根头发, 手指破了皮都心疼的要命,想不到在短短一天内, 他把沈飞的前胸后背都打上了暴力的烙印。

    维舟感到喉咙发涩,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敲打两下, 有点疼。

    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劝慰他,让他冷静,别再那么做

    某一瞬间,他真的有种被分割成两种人格的错觉, 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 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另一个他,对待沈飞的态度和现在的他不一样。

    重生后他不心疼沈飞,但像是肌肉记忆般的反应, 当他看见沈飞身体的瘀斑, 他的胸口会隐隐作痛。

    “维舟,你没事吧。”

    沈飞发现他又进入了一种类似虚幻的状态, 只觉脖子更紧,赶紧出声询问。

    维舟缓慢地眨眼,从凌乱的思绪中抽离,挪开脚,将衣服递给沈飞,声音没露一点情绪:“快点穿上衣服。”

    害羞吗?

    这有点不符合维舟的性格。

    沈飞禁不住往好的方向去幻想,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尽量不招惹维舟,这样想着,他有条不紊的把衣服穿好,盖住了身上的瘀斑。

    “气温下降了,”沈飞换完干净的衣服明显心情变好,他凑到维舟跟前,带有关切地说,“你为我取桶淋了雨,会不会生病。”

    一股熟悉的气息顺势飘进维舟的鼻尖,非常清淡好闻的味道,明明淋过雨,不应该有这种气味存留在身上,维舟真摸不清那香气从哪来的。他认为是身体里涌动的欲|火在作祟,让他的嗅觉发生变化,他扬了扬眉:“你躺下来,我证明给你看。”

    沈飞抚摸自己的脖子笑道:“不会又做梦了吧?”

    “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维舟别开脸,开玩笑的兴致不高,视线落在了照明灯上,“那后面有毯子,你拿出来。”

    闻言,沈飞的眸中闪过惊讶,面容有些发沉,声音也压低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会有暴风雨。”

    “早就知道,”维舟毫不隐饰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出来。”

    沈飞的心情有点五味杂陈:“那你让我来”

    “我没有强迫你,”维舟冷酷无情的截断话头,“你就算把命搭在这里,也怨不得我。”

    沈飞:“”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没错。

    沈飞一身怒气没处发泄,转身去照明灯后面取毛毯,拿东西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嘴角在上翘,惊怒之余,他还有点小得意。

    陪在维舟身边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沈飞拿来了毯子,颀长的身影挡在维舟面前,直挺挺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维舟镇定地抬起眸子:“你还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我不后悔,”沈飞将发热的掌心紧紧贴在塑料袋上,袋子里面的毛毯被捏出几道弧度,“我很开心来这里见你,留在这里过夜,没什么不好。”

    维舟无言,忽然有点理解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着了这家伙的道,沈飞对喜欢的人的谦让是骨子里的。

    “拿走,”维舟用下巴示意沈飞怀里的毛毯,“给你准备的,我不需要。”

    沈飞担心他着凉:“那你呢?”

    维舟扯了扯搭在腿上的外套,说:“我不冷。”

    “外套给我,毯子给你。”沈飞说着就要把毛毯放下。

    维舟失了耐心,语气冷冰冰:“能不能别因为这点小事磨磨唧唧,沈总,麻烦你搞清楚,我年龄比你小,不代表身体素质比你差。”

    他说话夹枪带棒,沈飞被怼的憋屈又无奈,还有一点不愿意承认的委屈,只能抱着毯子走开。

    沉默蔓延石洞的每一个角落,两人的中间隔着将近三米宽的过道,各自贴着石壁躺下来。

    灯光熄灭,周围黑的不像话,外面的暴雨砸落在大地,沿峡谷一路咆哮。

    沈飞的身下是坚硬的凉席,他侧躺着,眼睛努力适应黑暗,脑子里汇集了一大堆琐事,他根本没办法安稳入睡。

    有关制药公司和卫家人的信息萦绕在他脑海,他的外公,他想得到的东西想来想去,他的心思又回到维舟身上。

    【为什么?】

    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个疑惑就在沈飞的心里生根发芽。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维舟只是单纯的看不上他,以维舟的个性压根就不会跟他说话,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动手动脚。

    一定有其他原因,若想尽早知道真相,看来要走捷径。

    沈飞闭上眼睛,维舟的五官越发清晰,在眼皮里飘来飘去。

    “维舟,你睡了吗?”沈飞决定不再内耗,自己睡不着,维舟也不该睡觉。

    大约两秒钟,维舟好听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点无奈:“老板,你又怎么了。”

    这声老板叫的沈飞无地自容,气势直接矮半截:“我渴了,有能喝的水吗?”

    维舟睁开眼睛,若是有灯光照亮,一定会发现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阴沉:“没有。”

    【渴死你得了!】——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凡的夜晚,对所有生活在蔚洲市的人来说都一样。

    狂风裹挟着大海的愤怒,搅动周遭的一切,强势地发出隆隆闷响,几乎可以听到空气撞在岩石上裂成碎片的声音。

    凌晨两点钟,海水轰鸣着冲破防线,翻卷着漩涡撕裂河床,停泊在港口的大小渔船无一幸免,蔚洲市沿海一段的居民陷入一片混沌。

    第二天,日子特别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暴风雨已成过去,乌云飘走,太阳重现威力,蔚洲在度过半个月的阴沉天气终于迎来久违的阳光,碧蓝的高空清澈如洗,空气中散发着雨后的味道。

    晨曦中,港口聚集了一大堆人,密密麻麻的像蚂蚁,著名的环海路变得有点让人认不出来了。

    山体滑坡加上洪水,整个沿海区域停水停电。

    消防车和救护车擦肩而过,工程师带领数十人一刻不停地做着防洪工作,大街上,由市民和大学生临时组建的小分队在努力维护公共秩序。

    另一边,渔港的负责人林鸿运站在制高点,拿着大喇叭安慰众多船员,说话说的嗓子冒烟,脸色通红,旁边的张岩不停地给舅舅递水润喉。

    在一片周遭中,一辆被砸出坑的黑色奥迪车快速穿过街道,来了一个漂亮的漂移,“吱呀”一声停在被人群堵的水泄不通的港口停车场。

    沈鸿开门下车,沉着一张脸拔开人群,毫不费力地跳过栏杆,精准而犀利地找到何帆的船。

    大部分渔船受到牵连,何帆的船提前进入搁浅区,可还是没能幸免,驾驶舱的挡风玻璃碎了一地,海水上升到甲板,某样设备遭到破坏,暂时无法启动。

    何帆正在检查问题,刚从驾驶舱里出来,迎面就撞上来势汹汹的沈鸿。

    不同于作日,今天的沈鸿看上去有些狼狈,衣衫随意,裤脚和皮鞋沾了泥巴,这是因为他所在的开发区出现塌方事故,他是费了好大工夫才绕过坍塌的隧道回到市区的港口。

    “人呢。”沈鸿上来就问,眼神中带着克制的愤怒。

    何帆像是早有预料,话音里带点安抚:“沈先生跟维舟在一起,放心,他会很安全。”

    沈鸿一听维舟的名字心情更加五味杂陈,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

    经历了昨晚的事故,沈鸿陷入了精神冲突的矛盾中,既庆幸沈飞昨晚不在开发区的别墅,被维舟带走了,同时又因为带走沈飞的人是维舟而感到阵阵后怕。

    现在最要紧的是打探沈飞是否平安,沈鸿向前一步,声音严厉:“带我去找他。”

    何帆环顾一圈,摊开手:“你也看到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的船需要时间修理,如果你很急,去问问别人吧,沈先生身份特殊,我想应该会通融一下,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走水路不太行。”

    通往开发区的隧道是在凌晨四点十几分坍塌,昨夜起风没多久,政府为了安全便封锁港口,隧道坍塌后扩大了封锁范围,就算何帆把船修好也没办法去找人。

    沈鸿忙不迭问:“什么时候可以出船。”

    何帆拿不准:“等通知。”

    沈鸿的眉头绝对可以夹死苍蝇,这条路行不通,他只能另想办法。

    他朝天望一眼,阳光刺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我警告你!”他伸出一根食指,毫不客气地指向何帆的脸,“如果沈总少了一根头发,你和维舟都跑不了。”

    何帆不悦地打量着沈鸿的手指,沉声道:“昨晚有句话忘记转告你了。”

    沈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说。”

    “维舟让我告诉你,他有事,沈先生都不会有事。”何帆的语气十分有把握,就像在说一句多年来酝酿的话。

    沈鸿有些惊讶,慢慢地放下手,很快又翻脸:“他这话鬼都不会信。”

    何帆说:“我信。”

    沈鸿冷笑:“凭什么信他。”

    何帆扬起下巴:“凭他是维舟。”

    沈鸿努了努嘴,一脚踢翻旁边的箱子,然后坐了上去。

    他带着冒失的关注审视何帆的长相,心里愈发沉重,片刻后低下头,瞅着沾满泥的皮鞋自言自语:“跟维舟一起无法想象,沈总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何帆用眼角窥见他的表情,忍不住反驳:“你的老板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你担心他会怎么样,说实话,我还担心他会不会把维舟怎么样呢。”

    沈鸿猛地一摇头,仿佛要把头发里的什么东西甩出去,神情凝重的略显僵硬:“我参加过突击行动,见过同样的眼睛,他有可能会杀了沈飞。”

    “说话有点谱,小心告你诽谤。”

    第047章 047

    沈飞从梦中醒来, 耀眼的阳光透过石缝强势地照在他的肩膀,他脸上的神经恢复知觉,细微地突突跳着。

    片刻, 他坐起身来, 毛毯从腹部滑落,他屈起一条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洞穴很亮, 阳光游走于石块、岩缝和岩壁之间,雕刻出它的轮廓。岩壁间的空气带着清晨的寒意,四处弥漫着来自河流的潮气,风拂过, 吹在皮肤上着实惬意, 这种轻盈的感受被传递到大脑,让沈飞感到神清气爽。

    四下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见维舟的身影。

    他摸索到手机, 电量充足, 但依旧没有信号。

    可能是天晴的缘故,就算联系不到自己的人,沈飞也没感觉慌张或压抑,趁着四下无人, 他舒服地伸个懒腰。

    后背立马传来异样, 昨晚的瘀斑可能会加重。

    他暂时没理会,叉开两条长腿,把光裸的小腿和脚冲向洞口, 伸直又弯曲, 好让皮肤接触到更多的晨风。

    维舟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如此豪放的一幕。

    沈飞:“”

    其实挺尴尬的。

    沈飞慢慢地放下两条腿, 面上稳如老狗,心里恨不得时光倒流。

    维舟正对着他,逆光而立,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水盆,腕上搭一块毛巾,一身轻便的浅蓝色套装,真有点像文艺电影里走出来的摆脱世俗的绿林小伙。

    最帅的小伙!

    沈飞不管别人怎么看,在他眼里,维舟就是帅的有个性。

    “早,你去哪儿了。”沈飞用问好的方式打破尴尬。

    其实只有他自己尴尬,维舟对他私下里的一些小习惯见怪不怪,没事就喜欢伸长两条腿做舒展运动。除此之外还有他在会议上的样子,行事果断,令人信服,言语之间流露出清晰、犀利的思维和头脑。

    维舟还见过沈飞彻底放下戒备的一面,带着讨人喜的孩子气,躺在床上吐槽几位舅舅有多么多么的愚蠢。

    那些不轻易外露的思想和表情,只有维舟见过,就连沈飞的外公都没见过。

    “早上好。”维舟的声音如早晨的空气一样清冷:“我去洗漱了。”

    不远处有一个小瀑布,维舟在那里冲了舒适的凉水澡,整个人焕然一新。

    当夜晚的风雨平息后,他便起身,那时候沈飞还没醒,整张脸被蒙在毯子里,膝盖以下的肢体自然而然的露出来。

    维舟用灯光晃了一下,发现沈飞的脚踝处并没有记忆中的伤疤,他觉得自己在时间的计算上应该没有失误。

    他呼吸着湿润的空气,让灼烫的眼皮凉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沈飞模糊的睡颜看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洞——

    东方的天空出现色彩,孤零零的晨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悄悄爬过地平线,树上的小鸟开始尖声啾鸣。

    四周呈现出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空气像玻璃一样透亮,昨晚的狂风似乎有意偏袒这座岛屿,并没有施加太多残酷的手段。

    沈飞根据维舟的提示,找到了小瀑布的位置,二话没说便脱光衣服舒舒服服地冲了个凉水澡。

    完事后,他觉得身体冰凉,头皮被冷水冲的发麻,于是穿上衣服站在有阳光的岩石上,深吸着气,希望太阳把他尽快烤热。

    上学的时候他就喜欢野外露营,经常约朋友去森林探险,还爬过高耸的雪山,可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自从他的父母意外去世,他的私人娱乐时间就变少,他的所有精力几乎都扑在事业上,天天为如何变得更强而努力。

    “沈飞。”维舟来了,站在沈飞后头的树荫下,“你有什么打算。”

    沈飞迅速转过身来,“怎么样才能联系市区的人呢?”

    电力和通讯系统已经遭到破坏,沈飞来到之前有信号的山谷,依旧没办法与外界联系。

    维舟身上有种掌控一切的镇定,指向岛屿的最高处,回道:“爬上去,你会把整个蔚洲尽收眼底。”

    沈飞抬头往上看,一只罕见的鸟翩翩飞过,注定是漫长的一天。

    他喃喃细语道:“上去就会有信号吗?”

    “会的,”维舟给出肯定的答案,“你会联系到你想见的人。”

    爬山需要一个过程,想要登上山顶没那么容易。

    岛屿未经开发,山路都是靠人的脚一点点踩出来的,维舟最近两天一直在岛上转悠,沿途做了很多标记,可惜经历一晚风雨那些标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能凭借记忆和直觉找准方向,以免在山谷里迷了路。

    出发之前,维舟特意回洞里换身衣服,脱掉短裤短袖,穿上一件料子很舒服的黑色登山服,背上旅行包,里面放了些食物和水。

    矫健的黑色身影在林子或岩石间穿梭,他还真像是来旅游的,与之相比,沈飞看上去倒有点像流落荒岛等待救援的落难者。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最高的方向爬去,偶尔会有石鸻鸟带着幼崽从他们上方如箭般俯冲,落在前面的岩石上,等他们走近一些,张开翅膀又飞了起来,好像是专门为他们领路的使者。

    还有山兔的影子,跑的极快,一眨眼就从这边蹿到那边,学松鼠的样子露出可爱的脑袋观察越走越近的人,两只小爪迅速地捣鼓着。

    维舟包里有相机,是专门为了抓拍金雕带来的,听说这一带有老鹰和游隼,但他始终没见到。

    暴雨过后,林子里的动物们活跃起来,纷纷出来找食物,山谷里有一只落单的小鹿,正在河流对面徘徊。

    维舟为了不吓到它,轻手轻脚地拿出相机,对着它拍了两张照片。

    小鹿不如母亲那样有耐心,也不够警惕,站在那一直盯着人看,假如维舟和沈飞保持不动,它就放松下来翕动鼻子或是抽动下耳朵,等两个男人重新迈开步,它就掉头离开,但不会走远,觉得距离安全了它又停下,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

    沈飞夸赞它长的漂亮。

    维舟附和道:“是,可惜山鹿很少了。”

    “你经常来这里玩吗?”沈飞顺着话题聊起来,脚下加快步伐,努力跟上维舟的节奏,“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会来吗?”

    维舟走在前面,跳过一块岩石,站稳后说:“第一次来,为了拍戏。”

    “你蛮胆大的,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沈总一个人不行?”

    沈飞耸肩,莞尔一笑:“我做事不习惯一个人,我不喜欢单打独斗。”

    闻言,维舟停下步子,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嘴角掀起意味不明的笑:“那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沈飞看见一只雨燕从树枝上起飞,目光追随雨燕的影子,直到燕子消失才悠悠开口:“是你要求的,想见你,只能一个人来。”

    “沈飞,”维舟忽然朝他靠近,气息随之而来,“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吗?”

    沈飞保持冷静,不露任何破绽:“分什么事。”

    “戒备心不用那么强,”维舟眼里显出一丝调侃,转过身继续赶路,步伐稳重地在灌木丛中穿行,“我做事很讲原则,只要你不主动招惹我,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番话让沈飞有失颜面,过往被压制的画面一一闪过,他有些不快,盯住维舟的后脑勺想找回面子:“在这点上我们想法一致,不过我对喜欢的人更包容。”

    “喜欢?”维舟琢磨这两个字,那样子好像在课堂头一次认识。

    沈飞为了让他信服,语气变得郑重:“如果不喜欢,我怎么会来呢,你不会真的以为”

    话还没等说完,沈飞不慎脚下一滑,踉跄着往后倒去。

    维舟手疾眼快,一把握住了男人的手臂,他感受到手中的皮肤冰凉,这才意识到沈飞穿的很单薄。

    “沈总,你的包容真的不是建立在安全之上吗?”他没有放开沈飞,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握住对方,很刻意的将脸上的神情变得冷漠。

    沈飞的肌肉果然绷紧了,被戳穿心思,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还有点难为情。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挺佩服沈总的。”维舟发挥毒舌潜质,专挑捅心窝子的话,他知道沈飞的自尊心有多强,抓住这点不放,“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吧,为什么呢,风声太吵还是认床?”

    “”沈飞的脸色由黑变红,试探性地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能如愿。

    维舟加重了一点力道,眼神里带点诡谲的冷笑端详沈飞泛红的脸,他知道对方是出于不甘和愠怒才会脸红,可他依然会当成某种调情来欣赏。他太了解沈飞的做事风格,表面佯装无事发生,其实某一瞬间的眼神已经出卖了男人真正的心思。

    他早就触碰了他的底线,一味地退让,无非是为了稳住现状。

    “维舟,喜欢你是真,退让也是真,不过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飞忽然改变思路,他打算换一种方式解决问题,万一成功了呢。

    他和维舟的身高相差无几,身型甚至比维舟还要稍微强壮一点,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他就不信邪了,凭他的‘师父’是沈鸿,难道就一点胜算没有?

    诱人的想法一旦诞生就很难收回,沈飞不按套路出牌,反握住维舟的手腕,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向人逼近,试图把人压倒。

    他不靠近还好,维舟可以忍住,他一主动,维舟脑里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就绷断了。

    在男人的气息扑过来的刹那间,维舟抓准时机,一个利落的扫腿就将对方绊倒在地。

    沈飞只觉小腿一阵酸麻,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他就脸朝下趴在杂草丛中。

    维舟顺势压下,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部,当视线落在他后颈的淤痕时,维舟的神色稍微缓和许多。

    “我开玩笑的。”沈总果然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立时表态,态度还是很诚恳的。

    维舟忽略男人的话语,专注地打量眼皮底下的身躯。

    他一只膝盖压住沈飞的大腿,迫使对方的衣服变得凌乱,灰色的短袖被挤出好几道褶皱,露出一小截细腰。他之前就喜欢沈飞腰胯的线条,几乎可以用两只手就能握住,他认为沈飞吃的那些饭都长到屁股上去了,他还喜欢沈飞的肩胛骨,像蝴蝶煽动翅膀时那样具有美感,不止一次幻想过从后面拥抱这具身体。

    “你怎么总是”维舟咬紧牙关轻轻地说,“不听话呢?”

    沈飞脸上浮现屈辱之色,强忍住恶言相向的冲动,定了定神,准备受一番折磨:“你先起来,我真的只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不喜欢开玩笑,”维舟的声音冷冰冰没温度,随后把嘴唇靠近沈飞的耳畔,“不如就在这里把你办了怎么样。”

    沈飞误解这话的意思,还以为维舟要搬起石头砸死他,一瞬间血液都变冷了,“你听我说,你还年轻,千万不能做傻事。”

    “你真是一点没变,永远不会把自己想象成下位者。”维舟差点被逗笑了,瞥一眼那截细腰,眼里涌动着疯狂和纠结的神色,最后被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变了:“以眼还眼,沈总爱开玩笑,我也想试一次。”

    话落,维舟松开手,放开了对沈飞的牵制。

    两人同时站起身,互相打量对方的神色。

    沈飞心有余悸地看着维舟,眼神充满刺探,恨不得钻进维舟的脑子里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为什么?”沈飞不想讨论这个危险的话题,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维舟低垂下眼眸,很快又抬起来:“你身上确实有我想要的东西。”

    沈飞揉着发酸的手腕,用一副勇敢无畏的表情把忐忑深深藏了起来,言辞上不再绕弯子,直接问:“想要什么,资源?钱?还是其他物质上的需求,我可以对你作出承诺,只要你说出来,我能办到就不会推脱,我给你想要的东西,你是不是就能告诉我想知道的真相。”

    “什么真相?”

    “你为什么恨我。”

    维舟瞳孔微缩,很快恢复常态,他默默注视沈飞的眼睛,半晌后才开口:“我想要的东西,你暂时给不起。”

    “什么意思,”沈飞皱眉思索着,或许是太低调造成的刻板印象,“你觉得我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还不够有实力?”

    维舟缓缓摇头:“我不需要你的实力。”

    沈飞追问道:“那你需要什么。”

    “你和我都需要一点时间,”维舟慢慢地朝前走一步,这次沈飞没有躲,也没有警惕的绷紧身体,而是用孤注一掷的目光迎接他的靠近,“沈飞,我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对待你,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相信你。”沈飞下意识的给出回应,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导致身体跟着放松。

    维舟感到意外的皱眉,他自己都不太信的话,对方竟然可以接受。他转头环顾四周,清风裹住他,吹乱了后面的短发,湖水和植物都散发着冷意。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沈飞的胳膊,留意到上面被杂草划过的痕迹,他一边观察周围的景色一边动手解上衣的拉链,很快就把登山外套脱了下来。

    他很随意地把衣服扔给沈飞,不带任何情绪地说:“穿上。”

    沈飞表情微顿:“我不冷。”

    “我让你穿上,”维舟提起脚边的旅行包,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怎么,洁癖犯了嫌弃我?”

    “没有。”沈飞把衣服穿好,尽管不愿意承认,心里还是淌过一股暖流。

    这就是打个巴掌再给颗枣?

    沈飞不情不愿,偏偏吃这套,只因这个人是维舟。

    经过昨晚的相处,他发现维舟不‘犯病’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强壮而勇敢,感情细腻,具有诗人的心灵和天使的外貌,还擅长写人物传记,写的还那么好。

    【他刚刚还把你压在身下威胁,而你却在这里数他的优点。】

    沈飞在心里骂句脏话,觉得自己没救了。

    收拾好情绪,两人继续徒步向山顶的目的地出发。

    “维舟,我们会不会迷路?”

    “你认为呢。”

    “不会,有你在就不会。”

    “沈总又开始发挥特长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对不对?”

    “”

    第048章 048

    中午十一点零几分, 众多峰峦里最高的无名山脉慢慢露出头来。

    与巨人般直入云霄的山峰比,两道人影显得极其渺小,在山川间游走的身影却无比生动。

    登上最高处, 俯瞰整个市容, 蔚洲就在眼底下,甚至是在脚下,行走在高原的边缘, 如同来到了凌驾于世界之巅的巨石上。

    沈飞一脚攀上最大的岩石,迎风站直身体,黑色的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他眼里结郁的思虑消散了, 前面是空谷和大海, 后面是维舟和他的城市,这辈子都没这么满足过。

    山顶的信号很给力, 说明蔚洲人办事效率很快, 通讯系统已经恢复。

    当手机可以打通电话后, 维舟和沈飞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错开视线,各自拿着自己的通讯设备分别走向高原的两边,以免互相打扰。

    毫无疑问, 给沈飞打电话的人是沈鸿, 担心了整整一天的下属,在电话接通时,传来的声音罕见的带点颤动。

    “我没事, ”沈飞开口了, 低沉的声音充满让人信服的力量,“开发区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鸿三言两语在电话里简单的汇报了目前的状况, 隧道坍塌后一些人被困在开发区的庄园暂时出不去,意外受伤的人已经送往医院就诊,大体上没出乱子,不过矮头山项目的总负责人卫泽阳有意想逃避责任,上午不见人,甚至装作没有听见卫老爷子的电话。

    “我来负责,”沈飞看着远处的城市,脸上尽是深思的神色,“所有的烂摊子由我来接手,你通知卫董事长,今晚我就回A市做汇报,你尽快订两张机票,走之前约书记他们见一面,开发区的事故我愿意尽最大的能力帮忙,出钱或出人都没问题,最重要的是恢复秩序和工程进度。”

    “沈总”

    “按照我说的去做,”沈飞极为不悦地制止了沈鸿插话的意图,思路清晰地继续下达命令,“通知朝阳企业的负责人,要全力支持市区的救灾工作,不管是人力还是物资,在这方面都不可以吝啬,另外”

    沈飞转过头,用眼角余光去搜寻维舟的身影,只看见维舟的旅行包靠在一块岩石上,人不见了。

    “沈总,您还有什么吩咐?”沈鸿的声音有点急切,语气暴露了心里的想法,当务之急,他就是想亲眼见到沈飞完完整整的样子。

    沈飞收回视线,眺望远处的地平线,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到我,在见到我的时候,我要的物资一样不能少。”

    接下来,他用两分钟的时间告诉沈鸿应该准备什么东西,基本上都是一些便捷的生活用品以及温饱的保障。

    沈鸿一一记录下来,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东西是为谁准备的。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沈总,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沈飞直接忽略这个问题,看一眼时间,说:“什么时候到。”

    沈鸿清了清嗓子:“水路走不通,已经找好了直升飞机,大约二十分钟左右。”

    “不急,”沈飞微微停顿,计算一下时间,“一个小时后出发,我给你一点时间做准备。”

    沈鸿想说早就准备好了,但老板的态度强硬,只好应道:“明白。”

    通话结束,沈飞扬起下巴,呼吸高山的空气。

    真正到了这个时候,沈飞发现自己兴奋不起来,他回过身去找维舟的影子,忽然觉得是自己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时间漫长,沈飞希望能再慢一点。

    维舟背对着城市靠在一块岩石席地而坐,在沈飞和沈鸿通电话的时候,他也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打给云晓华询问家里的情况,另一通打给何帆,想知道沈鸿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了解了大致情况,他跟剧组的人取得联系,得知大家都平安无事,他心里舒畅很多,后来用社交账号跟贺笙聊了几句。

    贺笙告诉他,A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包括几个导演,暂时被困在开发区公园的宿营地,要等堤坝修出一条通道,他们才能返回市区。

    维舟关心了拍摄进度。

    贺笙这样回道:【先搞定特效,你的戏份可能还要往后拖两天,还有你之前跟我说剧情的问题,我要去找你,咱俩当面谈。】

    来岛屿之前,维舟跟贺笙提了一嘴剧情有问题,折磨的贺笙连续几天没睡好觉。

    维舟早有预料般答应了:【来吧,你怎么来。】

    贺笙:【何帆有条快艇一直泊在公园的港口,还能启动 ,今晚我就去找你,他会送我。】

    维舟:【什么都不用带,人来就行。】

    贺笙:【我给你带点吃的和穿的?】

    维舟:【不需要,现有的物资留给剧组,让大伙放宽心,很快会解封的,至于我这里什么都不缺,有人帮忙准备。】

    贺笙:【除了你,还有谁啊。】

    维舟:【山里的财神爷显灵了。】

    贺笙:【】

    维舟刚把手机收进旅行包,立马分辨出专属于沈飞与众不同的脚步声,他一转头,看见了地面上有一道颀长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走到近处,沈飞看见了岩石后面的一只脚,然后是戴着鸭舌帽的头,再然后是维舟的整个身体。

    维舟没多大反应,只是往回稍稍收了脚,背部倚在岩石,两条腿屈起,胳膊搭在膝盖上,目视前方的峡谷,保持一种随意又常见的坐姿。

    沈飞挨着他坐在了草地上,一起眺望山峦和大海。

    “这个角度有不一样的美,”沈飞欣赏眼前的风景,眉宇间染上一丝不舍,“维舟,你不走吗?”

    维舟摘下帽子,捋了捋头发,声音清冷好听:“我来这里不是度假,杀青之后才会离开。”

    沈飞转过脸专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容颜,心中涌上一阵无名的焦灼,有种他将人独自抛弃的伤感,这种异样的情绪毫无道理地蹂躏他的心脏,他于心不忍:“你自己一个人?”

    维舟反问道:“有什么不好吗?”

    话落,两人的视线紧密相连。

    他们互看彼此的眼睛,就连呼吸都变轻了,仿佛他们之间不存在隔阂,而以一种语言无力形容的方式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话语会阻滞他们,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某一瞬间会精准地解读彼此的反应。

    爱意像一只蜘蛛,在心灵的各个幽暗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结着网。

    当沈飞意识到眼前的青年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给他带来微妙的情感时,他内心深处饱受震动,感觉激昂又酸楚,爱情好像来了,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沈飞深知一个道理,眼前的维舟不是他喜欢就可以轻易得到的人。他们之间隔着无数充满游戏性质的未解之谜,想要破解维舟身上的神秘密码,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或许还要一点智慧才能办到。

    “原计划是今早回A市,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沈飞说出自己着急离开的原因,嘴边扯出一丝苦笑,“我真想把你带走。”

    “我不是商品,”维舟脸色不变,但加深了语气,“你带不走 。”

    沈飞不气馁,面带重在参与的玩家式微笑:“至少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个小时”维舟的视线在男人端正完美的耳朵上停留几秒,然后转向高低起伏的山脉,忽然心肠变硬了许多,“正常来讲,一个小时都不应该。”

    沈飞唇边笑容微敛:“就这么不待见我,一分钟都忍不了?”

    “事实上我已经忍了你将近一天,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整整一天。”维舟的神情无比认真,仿佛他的眼前有一个倒计时,时间到了,某种可怕的能量就会爆发。

    一种恐怖而强势的力量,像海水撕裂河床那般轻而易举,至少能主宰一个人的命运,这是沈飞在维舟眼里捕捉到的东西。

    莫名的,沈飞的脖子又开始发紧,实际上他脖子上的手印并未完全消失,贴近点仔细看还是能察出端倪,包括他胸膛的淤青,维舟昨晚的那一拳可真够狠的,换一个身体素质差的人很有可能当场晕厥。

    想起昨晚的画面,沈飞呼出口气,心绪愈发复杂,他和维舟总上演戏剧性的冲突,大有骑士爱上魔头又舍不得放手的纠结之情。当然他不觉得自己是神话故事里合格的骑士,但维舟绝对是魔鬼的化身,至少在掐着他命脉的时候,眼里的黑云真真切切。

    一个充满魅力的魔鬼,神秘的黑天使,有人能拒绝吗?

    沈飞在心里给出自己的答案,一个激动握住了维舟的手腕,紧紧地攥在手里,似乎一撒手就再也抓不到。

    维舟悠悠转头,视线重挪回到他的脸上,眯起眼眸审视他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

    沈飞的手稍稍松力,试探性地去碰维舟的皮肤,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少年感的情谊:“什么时候回A市?”

    维舟朝下瞥一眼那只骨感的手,抬起眸子说:“过段时间。”

    “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沈飞发现维舟没有‘犯病’,动作逐渐大胆,拇指搭在了对方的手背上,“等你回到A市,记得告诉我。”

    维舟面无表情,不搭腔。

    沈飞的优点之一就是见好就收,他用一抹浅笑掩盖了撤回手的小动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前看,心情愉悦地说:“咱俩也算是生死之交,共同度过惊心动魄的夜晚,我说是朋友,应该不过分吧。”

    维舟的视线还流连在那只不老实的手上,唇边扯出一丝诡秘的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它剁下来,“跟我做朋友,需要跨过一道门槛。”

    “说来听听。”

    “不怕死。”

    “”沈飞的五官扭曲了一下,“维舟,能不能认真一点。”

    维舟语气正经:“我很认真,看你会不会当真。”

    “我当你是开玩笑。”沈飞快速说句,几乎没有停顿,很快接上另一个话题,“回到A市,一定要告诉我,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你。”

    维舟轻挑眉梢,破天荒的露出轻松笑容:“沈总果然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会真的那么做,不然怎么会对吧。”

    沈飞刻意扯了扯身上的外套,眼里有炫耀的意思,好像在说:【你有体贴的一面,我都记在心里。】

    维舟不易察觉的轻哼,低眸掩住翻涌的情绪,声音压低:“我的职业会让我全国到处跑,就算回到A市也没办法稳定下来。”

    “我明白,”沈飞了然地点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随着尾音的消失,山谷另一侧传来直升机“轰隆隆”的响声。

    直升机比预期提前二十分钟到达,违背老板的意愿,沈鸿是头一次,看来他真的非常担忧沈飞的人身安全。

    作为旁观者,没有情感的滤镜,沈鸿确实比沈飞更能清楚地看到事情的原貌。

    现阶段维舟在他心里已经超过卫家人的地位,他对维舟的戒备达到了新高度,在恐怖人物排行榜一路飙升到第一名,无可撼动。

    除了上述的感觉,沈鸿在维舟身上还看到了别的东西,一种他能够理解为什么会吸引沈飞的东西,维舟尽管危险,却有海盗般清澈的眼神,沈鸿愿意称为童话里的反派人物,这些比喻深深植根于他的大脑之中。

    直升机找好最佳角度悬在空中,沈鸿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利落地从上面跳下来,安稳落地,很快奔着沈飞的方向走来。

    确认人还是完整的,沈鸿默默松口气,走到离两人大约十米的距离后停下,站定,等待沈飞的指令。

    沈飞耳边充斥着直升机的噪音,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他转过身面对维舟,冒险的提出一个请求:“维舟,抱一下行吗?”不等维舟回应,他及时补充道:“像朋友那样,正常的拥抱。”

    维舟慢悠悠地瞥一眼不远处的沈鸿,对那锐利的审视不以为意,他的瞳孔颜色稍微加深,随后对沈飞张开双臂,声音轻柔又不失力量:“过来。”

    沈飞同样张开手臂朝他靠近,与此同时,沈鸿不安地往前挪动半步。

    在阳光明媚的山脉最高处,天空是那样澄澈,大海是那样宁静,沈飞如愿以偿的抱住了维舟。

    “再见。”他在他耳边说,宛若清风拂过脸颊。

    维舟的脸色忽变,眼里透出异样的蓝色火焰,他用只够两人听见的声音说:“沈飞,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沈飞缓缓地放开维舟的肩膀,面对面互视,又一次看见了令人心悸的眼神,危险又快活。

    “不放。”沈飞的喉结轻微地滚动着,爱意激励他向前一步,“我说喜欢你是真的,第一眼就喜欢,你站在路边望向我的一瞬间,就足以让我永远记住你。有人问我,蔚洲有什么好的值得我停留这么久,我说太他妈好了!这里有一个叫维舟的人让我念念不忘。”

    多野蛮的笑容!

    维舟紧盯住眼前一开一合的唇瓣,忽然意识到,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沈飞。

    “别后悔。”他说完往后退,已然恢复冷静而大胆的一面,情绪上的那些神秘东西在他那里如呼吸一样进退自如。

    沈飞为之着迷,两手摊开,任凭海风把衣襟吹乱,脸上的笑意盎然:“怎么会,求之不得。”

    分钟的告别时间,风吹过维舟的脸庞,也把沈飞从他眼前带走。

    直升机缓缓升高,在一阵“隆隆”的响声后绕过半个山头渐渐朝市中心飞去。

    山巅之处,维舟的身影慢慢缩成一个小黑点,直到消失不见。

    沈鸿找回了自己的老板,而且是熟悉的老板。

    沈飞自从登上直升机后就脸色大变,完全不见方才跟维舟道别时的笑颜,整张俊脸冷到可以冰封周围的一切,他不言语,周围没人敢大喘气。

    他对沈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摸清他的底细。”

    沈鸿留意到他脖颈的痕迹,心里发紧,忐忑不安地点头说是。

    不用看沈飞的表情,光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的心情有多糟糕。

    “不止他,还有他身边的人,他的父辈,还有他的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他的一切。”停顿一瞬,沈飞用特有的强势语气补充一条,“包括我曾经回国的每一次行程,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这其中有没有和维舟产生关联的人,总之我想要一切能够查清原因的线索。”

    沈飞瞥向窗外,看见了市区在经历暴风雨后的容貌,眼神又沉了几分。

    他已经放弃用自己理想化的方式去了解维舟,必须尽快搞清楚,他和维舟之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有没有消化的可能,在事态没有严重之前,在他还没有陷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维舟。”

    他低声重复这两字,从中获取乐趣。

    第049章 049

    贺笙到达岛屿的小峡谷时, 正赶上直升机送物资,整整三大箱东西。

    他没多想,以为是张岩的杰作, 就在来之前, 张岩派人给剧组送了很多东西,除了吃喝以外最多的就是衣服。

    暴风雨过后,蔚洲市冷了几天, 好多人的行李箱里都缺外套。

    贺笙一脚登上岩石,脖子慢慢转动,带点职业病的眼神观察四周环境,然后对正在系缆绳的何帆说:“张岩想的挺周到, 还记得送东西给维舟。”

    何帆一边忙碌手里的活, 一边朝直升机的方向看几眼,发现卸货的那个人是朝阳企业的员工, 心里有了答案, 但面上没多嘴, 只是点了点头。

    沈飞来找维舟过夜的事儿,明显要低调处理,即便维舟没有直说,何帆也清楚该怎么做。

    有一种人深得人心, 做事效率快, 话不多,喜欢沉思,最擅长守口如瓶, 外加不爱多管闲事。何帆就是这种人, 他渐渐也想明白维舟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身边做事,若是换一个人, 他肯定不爱干这种活,但这个人是维舟,他愿意。

    维舟很会收买人心,善于把命令下得不让人觉得难受,何帆认为这是一个很强的本领,很多人因为做不到而忽略了,只有极少数的上司才会这一招。

    正想着呢,维舟就出现了。

    维舟礼貌地送别了来送物资的员工,然后让剧务组的人把箱子抬到临时搭建的宿营地,当然,他也会搭把手帮忙,不过在看见贺笙的身影时,身边的人主动接手了他的活。

    贺笙向他挥动手臂,嗓门挺高:“维舟,你的帐篷是哪个?”

    “贺导,帆哥。”维舟先是打招呼,随即往自己落脚点的方向指了指。

    他的帐篷和剧务组的营地隔了一个小山丘,需要绕到湖的另一边 。

    何帆知道具体位置,于是先领着贺笙去那里等人。

    差不多十来分钟,三人在维舟的大帐篷里见面。

    维舟的帐篷是崭新的,比之前剧务组分配的帐篷大了两圈,放三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简直像个常规的卧室。

    贺笙打量一番,忍不住点点头:“张岩办事可以。”

    维舟和何帆都没搭腔,互视一眼,神色各异。维舟心里发笑,想到一句话:【财神爷显灵,功劳是张岩的。】

    何帆没有多留,喝了一瓶水稍作休息便要去忙别的事,临走前,他对维舟说:“那件事办妥了,时间你定。”

    “好,谢谢帆哥。”维舟会意地朝何帆递过去一个微笑。

    等人走出帐篷,贺笙的脑袋还没有转过来,盯着门帘说:“怎么像特务接头。”

    维舟笑起来,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贺笙的大腿,说:“这么忙你还来,到底什么事。”

    他在明知故问,但贺笙不知道。

    贺笙也不废话,将困扰了几天的烦心事一股脑地全说出来,维舟在来岛之前的那些话,简单的几句就给他造成了夜不能寐的困扰,一闭眼睛就是这些问题,像蛇一样缠着他。

    “你说剧情不对,哪里不对呢?”贺笙皱着眉头去找水,摸索到一瓶矿泉水后拧开直接喝,目光始终盯着维舟。

    水喝起来寡淡无味,让人心生倦意,贺笙干脆靠着帐篷半躺下来。

    这时候,外面的天色渐暗,维舟把照明灯点亮。

    他们的影子透过帐篷在月光下渐渐融合,似乎上天都觉得他们该融为一体。

    维舟表现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安静了一小会儿,才开口:“真的要我说吗?”

    贺笙忙不迭道:“当然。”

    “我总觉得不太好”维舟叹口气,迟疑片刻,目光落在贺笙的脸上。

    贺笙着急地说:“你说吧,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维舟要的就是这句话,调整好状态,按照原定的计划开始做思想工作:“贺导,那我就把真实感受说出来,如果这部戏采用第一个版本,结局属于暗黑风格,那么这个故事就是一路黑到底,全程都很压抑,画面拍的再美,还是会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这是一种折磨。”

    “嗯还有呢,你继续。”贺笙摸着下巴,听的极为认真,一个字都不想漏掉。

    “我了解施万渝从小到大的生活,我们一起长大,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他童年的一些经历我都知道,”维舟停顿一下,漫无目的的眼神好像陷入了往事的回忆,“最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施万渝是不快乐的,后来心态改变了,有了第二个结局,等他追到心怡的女神,就有了第三个结局。”

    贺笙有些焦灼地屈起两条腿,抱住膝盖,瞅着自己的脚说:“所以呢,你有什么想法?”

    维舟换了副语气,用深沉又诚挚能够直击心灵的舒缓节奏说:“生活是这样,总会有转折点,黑暗过去终将迎来黎明,电影也一样,需要在黑色的画面里加点不一样的颜色,这样会显得更生动,所有的艺术都是在创造性地完成一段段心灵成长,为了获得一种生存状态以及生活方式,这种追求与杂念无关。”

    这番话让贺笙陷入思考中,身体在不自知的情况下静止不动。

    维舟容他缓和几秒,调整一下坐姿,接着说:“是不是应该给主角留一线光明和希望,在最后的时刻,有一个开放式结局,男女主穿过无边无际的大海,并没有永远陷入黑暗,而是找到了充满绚烂的新大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是好还是坏,供观众们自己去想象。”

    末了,维舟补充道:“你是导演又是监制,最终成片的效果由你来决定,我只是作为演员和观众给出了一点个人的想法。”

    贺笙明显被说动了,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文档,一边思考一边打字:“你说的有道理,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谈话暂时告一段落,维舟喝了点水润润喉,感觉自己只成功了三分之一。

    帐篷里只有贺笙噼里啪啦码字的声音,神情严肃,嘴巴抿成一条线,若是其他演员在场,肯定以为导演心情不悦。

    维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停止打字,找准时机递过去一瓶汽水。

    贺笙仰头喝口饮料,稍微坐正身子,一脸渴望地看向维舟说:“还有呢,有没有其他方面的想法,没关系,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

    很好,维舟打算给他来点刺激的。

    “你和你前妻为什么离婚。”

    “”贺笙深吸口气,眼神挺严肃,有点忧伤:“性格不合,她是战地记者,哪里危险往哪里跑,我是导演,全国各地的跑,我们俩时间上差太多,请问这和电影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看出你把感情代入到电影里,这也是所有艺术者不可避免也无需避免的事实,”维舟无比淡然且镇定,好像他是最公正的法官,话语徐徐充满让人共鸣的魔力,“你和前妻离婚的原因最致命的应该是环保问题,她是环保主义者,我知道你爱她,深受她影响,你也希望环境能够变好,但你热爱的事业总是避免不了的破坏环境。”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贺笙把头往后一倒,闭上了眼睛,“我和她都不是那种为了另一半甘愿放弃事业的人,我尊重她,她也尊重我,所以我们离婚了。”

    “可是你依然关心她,”维舟忽然发出一声少见的哂笑,“每次看战地新闻都心惊胆战的吧,生怕听见某某亚洲女性记者不幸身亡,死要面子不承认,连一通电话都不敢打给她,贺笙,你还是男人吗?”

    “”贺笙揉着眉心,第一次听见有人当面说这种话。

    他想发脾气,可是对着维舟实在硬气不起来,因为维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维舟继续往他心窝子上捅,讲话毫不留情:“你不想加入有关环保的宣传,就是不想让人说你对生活和资本以及上一段感情低头。”

    贺笙微微睁开了眼睛,迎上维舟明亮的目光,很明显,这段话完全把他的真实想法摆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他的一些坚持确实是因为某种骄傲。

    维舟降低了音调,像老朋友那样劝慰道:“贺笙,抛开那些逆反心理,忘记标准,忘记一些闲言碎语,你重新看看这部电影的取景,别用职业的视角去看,而是用一个正常人的眼光去欣赏蔚洲的风光和海洋,她那么美,你不想为她说句话或者做点什么吗?”

    贺笙陷入了内心的挣扎,冷着脸说:“不喜欢假惺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维舟一下子抓住了男人眼里转瞬即逝的妥协,唇角漾起笑容,让人觉得安全又可靠。

    他十分体贴的为贺笙准备好几个备用方案,既不用演员矫揉造作的说台词,也不用刻意的去宣传什么爱护环境的废话。

    在情绪方面的转变他表现的相当自如,而且有能力感染身边的人,刚刚还生闷气的贺笙很快被他带动起来,忘记‘是不是男人’那句糟心的话,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维舟拿出的记事本和他的嘴唇上。

    “你想要自然,非常自然毫无违和的表现出来,”维舟说出贺笙想要的效果,给出了一个靠谱的建议,“只需一个镜头,一秒就够了,真实的镜头,我相信你的实力,绝对能办到,别忘了你最擅长的就是镜头语言。”

    “你这个提议真不错。”贺笙已经脑补出那个画面,稍微用点心绝对能办到。

    他幻想了一阵,视线重回到维舟的脸上,眼里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你在我心里是天才型导演,跟一些商业片导演比更有人性的温度,勤奋又勇敢,我在你身上能看到作为艺术创作者的名族使命和职业使命。”维舟说话的节奏太有代入感,这么些‘矫揉造作’的赞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假。

    贺笙为此感到脸红,反正在这一刻,愿意当真话听。

    维舟眼里透出的光芒向他证明了那些话的真实度,再接再厉的鼓励:“你经常看她的采访视频,我相信,你拍的电影她也是一秒钟都不会错过,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话,通过电影来传达也不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吗?”

    贺笙立马别开脸,嘀咕道:“行了,我才不干肉麻的事儿。”

    话是这样说,但维舟知道他心动,而且害羞了。

    整段对话,维舟没有提到有关审核的任何字样,但是他敢肯定,离最终目标还差一脚,要留到明天才能彻底解决。

    这一夜,如维舟预料的那样发展,贺笙没有离开。

    两人坐在帐篷里忙碌到后半夜,贺笙满脑子黑暗和绚烂的结合,彻夜改后半部的剧本。维舟则是写着人物日记,顺便帮贺笙加了几段台词,最后两人随便洗了把脸就躺在一起睡了。

    次日清晨,林间一派祥和,万物慢慢苏醒。

    在雨燕啁啾的声音中,贺笙从睡梦中醒来,他保持睡姿眨了眨眼,除自己以外没感受到其他人的呼吸,他知道维舟已经出去了。

    他一扭头,稿纸贴在了半边脸上,他摸索好一阵终于找到眼镜,然后迅速戴上。

    视野恢复清晰后,贺笙慢悠悠坐起来,一时间脑子里涌进大段大段的谈话内容,同时思路愈发明晰,他皱着眉头回顾昨晚的对话,还有他连夜改写的剧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被下套了,可又不知道如何解套。

    这时候,维舟很适宜的出现了。

    帐篷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拉开,紧接着一脸神清气爽的维舟走进来,放好洗漱用品,他冲导演笑了笑,身上好闻的薄荷味逐渐蔓延每一个角落。

    他抬手打招呼:“早。”

    贺笙睨着他,开口说第一句话:“你他妈是会洗脑的。”

    维舟小幅度地耸肩,不以为然地笑道:“走,我带你去拍实景。”

    第050章 050

    清晨, 三个男人在小峡谷的岸边会合。

    何帆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港口解封,船只可以自由活动,坏消息是未来一周都是大晴天, 没有导演想要的阴沉沉的天气。

    “应该在暴风雨前就把常想的戏份拍完”贺笙的眉宇间染上一丝惆怅,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然没有意义。

    他不是一个心急的导演,也不喜欢上火,只要能把作品拍好, 这个过程拖多久都没问题。

    维舟几句话便打消了他的忧愁:“可以等到傍晚拍摄,夕阳刚沉下去的时候,天空是灰色的,只是时间很短, 我们有二十分钟的拍摄时间。”

    “今天找好位置, 从明天开始等待最佳镜头,”贺笙原地拍个巴掌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运气好说不定一天就能拍完, 不然就一直等, 等一个月都没问题。”

    维舟支持导演的想法,给出自己的决心:“我听导演安排。”

    快艇绕过岛屿,从侧面沿着海航线直奔市区的远郊。

    一路上,三人都不言语, 各自思考心事。

    维舟和贺笙的想法差不多, 都在思虑改写剧本的事情。

    从早上醒来开始,贺笙的心态就在妥协和纠结之间荡来荡去,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按照维舟的思路去拍摄, 脑子里的剧情在翻腾, 一会儿是前妻的样貌,一会儿是施万渝的童年, 两种念头在打架,折磨的贺笙差点揪头发。

    贺笙觉得维舟是他见过最会折磨人的人,不仅演技精湛,嘴上功夫也十分了得,精准的抓住他的两个命脉一个劲的暴击,三言两语就把他搞得连续失眠,真叫人又爱又恨。

    导演的一切反应都在维舟的预料之中,之所以赶早带贺笙出船,就是为了让对方心服口服,不再犹豫。

    他了解贺笙的程度似乎超过本人,如果继续保持这种纠结的心态拍完剩余的部分,那么以贺笙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格,接下来的拍摄会特别拧巴,他不想逼迫贺笙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必须要让对方心甘情愿的做出改变,这才是他想要的结局。

    十分钟后,快艇停泊在郊区的小港口。

    这里环境糟糕,人烟稀少,大老远就能闻到异味,未等下船已经听到了垃圾推理争夺剩饭剩菜的撕咬声。

    维舟带人来到了蔚洲市的垃圾站,离海特别近。

    三人陆续登岸,何帆把准备好的口罩分别递给维舟和贺笙。

    维舟一到这边脸就发沉,没有说半句有关环境和垃圾令人动容的煽情话,他深知不需要多此一举,只要让贺笙用眼睛看就足以达到目的。

    果不其然,贺笙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不管是导演的角度还是路人的角度,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感受这其中的震撼,平时在新闻上看到比这还糟糕的画面都不如亲身经验的冰山一角。

    贺笙拍了十几年的美景,获得过两次最佳视觉效果奖,曾经和前妻在一起分享过获奖的喜悦,当时前妻没多大反应,他现在有点理解对方的心境了。

    他喜欢拍自然风光,最美的建筑,最具艺术性的色彩,而他的前妻每天看见的是硝烟的战火,无家可归的妇女儿童,满地的垃圾,堆在海边腐烂发臭的死鱼。

    若是换位思考,他变成了记者,或许在看见自己的奖杯时也很难笑出来,更别说恭喜。

    他的目光流连于大海和小山包一样的垃圾堆,逐渐被眼前的景色吸引,忽然有了灵感,拍了那么多美景,偶尔拍一部现实题材为主的影片也不错,专门拍一部与环境有关的短片或纪录片。维舟昨晚的提议很诱人,闯进贺笙的脑子再也出不来,用电影来传达想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思绪中,他们已经拐进垃圾场后方的一条小径,周围没有住户,视野无限扩大,空旷至极。

    “我们穿过那条小路,”维舟指着前面的岔口,边比划边说,“后面有一处海滩,很适合拍实景,我带你去看看。”

    贺笙没吱声,只是轻点头。

    很快,他们来到维舟口中的位置。

    这里是一个旅游景点的下游,知道的人少,因为没有铺就水泥路又靠近垃圾场,所以没人来这边,钓鱼都不会来的地方。

    上游会冲下来一些游客扔的瓶瓶罐罐的垃圾,浮在水面慢悠悠的涌动,不夸张,视觉上不会给人造成破坏感,但有机会让观众记住,非常适合取一个镜头,就是维舟所说的一秒钟。

    不需要台词的衬托,就能带给观众带来启发。

    这类型的拍摄手法要比大张旗鼓的宣传爱护环境好的多,至少不会勾起观众的逆反心理。

    此时,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从这里经过,身穿志愿者的马甲,弯着腰捡沙滩上的垃圾,捡完便继续向前,看都没看维舟他们一眼。

    贺笙在一群学生里仿佛看见了前妻的身影,心中一阵动容。实不相瞒,他之前觉得这种捡垃圾的举动纯属表面功夫,一点实质性的意义都没有,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这么想了。

    维舟凑到他跟前,面容严肃而谨慎,语气深沉道:“贺导,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咱们再往前走,有一片区域是磐石堆,那里的景色可以用来取景,而且有建筑物遮挡,光线没那么强,你可以让笑莺过来看看,很适合拍摄女主离开的片段,你想要的一秒钟镜头也可以在这里完成。”

    贺笙的视线还停留在越走越远的大学生身上,眼神朦胧,答非所问:“他们很了不起。”

    维舟:“”

    维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而且效果要比想象的好,导演已经完全陷入到另一种情绪中。

    贺笙被眼前的景象所触动,心里有了感慨,来到蔚洲这么久,利用这里的夕阳和大海,还有当地的文化,确实该做出点回馈,不带任何杂念和政治因素的那种心态,何况维舟夸他有人性的温度,他必须得做点什么配得上如此评价。

    “很好,”贺笙转过头来,眼神坚定地看着维舟说,“带我去看看磐石堆,如果可以用来取景,下午就让笑莺过来试拍几个镜头。”

    “好,我带你去。”

    维舟依旧很沉稳,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达到目的喜悦——

    导演临时改本子,在整个团队看来已经是常规操作了,没人提出异议,而且副导演看过连夜改写的新剧本后,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副导演说;“是该这样。”

    下午,维舟和贺笙分开了,一个跟A组留在垃圾站布景,另一个乘何帆的船回无名岛屿。

    维舟和剧务组零星的几个员工像前几天一样在岛上等待拍摄,他继续写人物日记,继续摸索岛上的各种奇异现象,深感刺激又自由,越来越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很晚很晚的时候,维舟带着一身冷气从外面回来,他的帐篷里有一位客人从傍晚等到现在,连带堆在帐篷门口的箱子。

    张岩来了,专门给他送吃穿用的东西,不过到了之后发现他啥也不缺。

    一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张岩像土拨鼠似的从帐篷里钻出来。

    “你可算回来了,”张岩见到维舟就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眼里流露出暗叹不如的神色,“哎呀!兄弟,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怎么几天不见又觉得你长高了呢。”

    维舟见到朋友很高兴,上来给一个拥抱,他拍了拍张岩宽厚的肩膀,笑道:“我两天没刮胡子了,看着很不一样对不对。”

    张岩重重点头,语气里的羡慕掩盖不住:“越来越有男人味儿了,操,我怎么就练不出肌肉呢,你现在的身材是真好,正正好好又不夸张。”

    自从结婚后,张岩不仅没练出梦想中的肌肉线条,还肉眼可见的开始发福了。

    维舟开玩笑地说:“你不需要像我这样,你注定是有钱人,当老板的都是你这种身型。”

    张岩听了哈哈大笑,笑声沿着山谷似乎又传了回来。

    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张岩收敛笑声,不自觉地打个哆嗦:“你胆子真大,我一个人可不敢在这里过夜,别说一个人,再来几个壮汉陪我我也不敢。”

    “进去聊。”维舟揽住朋友的肩膀,撩开帐篷的门帘,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里面。

    张岩带来了手冲咖啡,一个人等维舟回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好壮胆,除了不停地赶蚊子就是不间断地煮咖啡,喝掉好几壶,却不敢上厕所,直到快憋尿裤子。

    他越来越钦佩维舟的胆量,独自在这边过夜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往深山里走,他往树林子里瞧一眼就汗毛直立,若是让他进去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找我,”维舟算下日期,思考着说,“你老婆快生了吧,这次刮大风有没有吓到她。”

    “吓谁,我老婆吗?”张岩语气夸张的像受害者,表情却很自豪,“天王老子来了也吓不住她,你瞧瞧我这脖子,昨晚给我挠的,她有多猛就这么跟你说吧,我家要是进贼了,我都担心小偷的安危。”

    维舟笑着摇摇头,接过张岩递来的热咖啡,轻轻地吹着蒸汽。

    张岩神色正经地问:“我听小叔说你在融入角色还是什么的,喝杯咖啡没问题吧。”

    “没问题,”维舟嗓音平淡,抿了一口咖啡,“开发区那边什么情况,你有受牵连吗?”

    张岩瞬间压低声音:“背锅也轮不到我啊,这事儿跟上面有关,他们研究的要提前开通隧道,现在塌了,继续研究呗,怎么说还不是他们自己说的算,最重要的是没出人命,出人命就得找背锅侠了。”

    “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呢?”

    “谁啊,卫泽阳啊 ,他是真不行,这馊主意还是他出的。”

    张岩感叹地摇头,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瞅一眼维舟,用眼神询问能不能在这里面抽烟。

    维舟抬起下巴,示意他随便。

    张岩点燃香烟,痛痛快快地吸了一口,随后吐出浓浓的青烟,语气陡然变得深沉:“我发现姓沈的是真有两下子,他把责任担下来了,愿意出钱修路,这可给政府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他的形象直接把卫泽阳盖过去,姓卫的失算了,不止他,所有人都想不到沈飞愿意自掏腰包,这可不是小数目,我还没见过有人这么做事的,我舅舅一个本地人都不愿意花太多的钱去做善事。”

    “他在这方面确实反应快,但是商人是不会做无用功的“维舟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宛若自言自语。

    张岩勉强听清楚,理解了话里的言外之意,疑惑地皱眉:“那他想要什么?矮头山的项目已经归卫泽阳负责,这个阶段不会再易主了,他捐再多的钱也没用,这么做还有其他目的吗?蔚洲还有什么能吸引他的,我想不明白。”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矮头山项目,他想要的是蔚洲的整个港口,完整的出口链,这回政府欠他一个人情,以后办起事来就方便多了,林鸿运也在不知不觉中跟他站在统一战线。】

    维舟在心里说出了答案,脸上的表情隐晦,还带点不易察觉的微笑:“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眼光放长远一点,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听上去极为简单却极少数有人能做到的道理,早就被沈飞玩透了,之前为了让几名药学家成为他的人,给出的聘金已经让人大跌眼镜,要知道,全球也没几个药学家会从资本家手里拿到百分之四十的利润。

    沈飞敢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这几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会给他创造远比这更多的利益。

    这次的性质不同,但套路差不多。沈飞主动接手烂摊子,不仅在蔚洲赢得人心,在卫家老爷子那边也会获得重视,展现了有担当的一面。

    沈飞从不挣快钱,要的是稳定的地位和权利,有了这两样东西,还怕没有钱吗?

    维舟将一杯咖啡喝到底,观察杯子底部的图案,声音极轻:“上次你说物流的事,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跟着财神爷走,不怕没钱花。”

    “说起财神爷”张岩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明明周围没有其他人,还是用手掩住了嘴,“舟,沈飞走之前让我给你捎句话。”

    “什么话。”

    “他说他原谅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