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舟的眼睛机敏地转着,带着好奇观察房间和房间里的人。
在他们上楼之前,维舟就在单元门口对面的电动车棚里瞥见一辆民国时期用的道具车,所以张岩砸门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慌,他知道他们找对地方了。
导演的住所非常值得参观,屋里但凡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堆满,落脚处就是他们挤在一起的小沙发,首先是狭窄的窗台上面摆了三排厚厚的剧照,客厅没装柜子,换成了长约七米的工作台,几乎占据了整个客厅的长度,上面有两款超薄笔记本以及散落无序的手稿和小物件。
小沙发的后面也有一定的空间,放置的东西才是这个屋子最大的亮点。
同样将近七米长的实木货物架,上面摆满了老物件,各种老款的剪辑机,基本都是淘汰款,不过随便单拿出来一个都价值几十万。维舟知道这些老物件的来源,都是贺笙的师父临终前留给他的。
除了剪辑机,还有一堆老款录像带,里面应该会有一些珍贵的资料。
“我这些机子都能转。”贺笙发现了维舟的目光,很自然地说句话。
维舟一转头,对上贺笙的眼睛,就像他观察屋子里的设备那样观察他,“非常专业。”
“要不要看一圈?”贺笙指了指身后,“里面还有两间房。”
维舟欣然答应:“好啊。”
贺笙性格沉闷,为人并不小气,带着他们里里外外地转两圈,介绍一些机子和专业设备时不马虎,清晰而认真的解释,还允许施万渝上手研究他收藏的胶片摄影机。
有一间房是专门为他师父准备的,里面都是师父生前用过的拍摄道具,还有一些值得收藏的老演员穿过的戏服,有一个柜子专门放置师父获得的国内外奖杯和证书,师父是第三代导演,在业内德高望重,贺笙手里的一些资源都是师父留给他的,他的性格也有点遗传师父。
“我师母前几个月刚走,他俩没孩子,我算他们的儿子吧,这些东西我先帮忙保管,我刚搬过来没多久,”贺笙把师父的房间随便规整了一下,然后关上门,“住两个月还得搬。”
张岩挤到他跟前说:“搬哪去,需要我帮你找位置吗?”
贺笙一摆手:“租了个四合院当工作室,下周签合同。”
这个话题没再继续,几个人回到客厅各自找落脚点。
贺笙坐在小沙发上,他邀请维舟坐在旁边的单人椅,至于剩下的两个人,他的手在房间里随意一挥,说句:“随便坐。”
施万渝找了一个纸壳箱子,张岩双手插兜站在工作台旁边,一双眼睛四处打量。
维舟有一种预感,这间屋子里的人注定会发生羁绊,创造出许多故事,他们之间的缘分绝不是只有短暂的一天。
一个不知名导演,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演员,一个三流编剧兼二流摄影师,再加上一个想干番大事却没机会的三线城市富一代的外甥。
滑稽的身份,奇奇怪怪的组合。
“你们聊着,我这边还有点事儿,晚上一起吃饭。”
富一代的外甥先退出群聊,对着屋里的人挥挥手,潇洒离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贺笙便开口:“你来找我,有没有带自我介绍的短片。”
这话是对维舟说的。
他答道:“没有。”
“能不能简短的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来自蔚洲,上个月刚满二十,在校期间拍过杂志和广告,经过老师的介绍,在xx导演的短片里饰演过一个配角。”
“没了?”
“没了。”
维舟现在的态度反映出内心的从容。
贺笙睨着他,又问:“你的老师是谁?”
“表演系的容老师。”
“嗯..她带过很多出色的演员,她能把有限的资源介绍给你,说明她很看好你。”
“她是一个负责任的老师。”
贺笙用沉默的方式赞同这句话。
维舟知道贺笙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直接说明来意后,他让施万渝把剧本从背包里拿出来。
很厚的一沓,看来施万渝在最新结局上加了不少字数。
“你这不是剧本,这是长篇小说吧。”贺笙瞥了一眼施万渝,心里补充一段话:竟然看走眼了,原来不是三流摄影师,而是三流编剧。
施万渝脑子转的飞快:“好多著名电影不都是改编的小说嘛。”
贺笙无言以对。
维舟轻咳一声,很自然地把话头引入正题:“这是施万渝从初中时期就开始构思的故事,贺导,我看过你的处女作《日历》,当我读完剧本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点时间,给这个故事一点时间,耐心的把它看完。”
贺笙有些惊讶:“你看过我的日历?很少有人知道的。”
“不下于二十遍。”所有的作品,过去和未来。
维舟让自己的眼睛直视到贺笙的心底深处,带着没有表演的诚挚说:“我喜欢你的风格。”
“谢谢。”贺笙不是第一次被演员夸赞,但这次收获的好评在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他赶忙把目光从维舟的脸上移开,专注于手中的剧本。
贺笙翻看着本子,维舟便在一旁适宜的解释,节省了不少时间。
维舟将故事的梗概用最简洁和吸引人的方式表达出来,其中几个重要的点都没有错过,经过他修饰后的词语闪闪发亮,充满了张力和戏剧性。
有了他的介绍,贺笙的思绪很顺利地走进这个故事的核心,看的相当入迷,甚至把自己的手机关机,免得被人打扰。
旁边的原作者都听呆了,施万渝没想到维舟比自己还要了解这个作品,他整个人变得轻松很多,把事情交给维舟办理,不需要为其操心。
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暗淡下来,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漫长的节奏中度过。
客厅的照明灯被点亮,映出几个硕大的光圈。
厚厚的剧本被合上,但贺笙没有把它放下,也没有交还给施万渝。
他转头看向维舟,眼里透着一种诡异的迫切:“这种题材在国内很少见,并不是主流,我也不认为将来会成为主流,它的受众有限,贴近暗□□的风格,不太适合给孩子看,老年人看不懂,年轻人会感觉压抑,接近现实又不是现实,你要说它是奇幻又少了很多奇幻剧该有的唯美画面。”
根据前世的经验,维舟认同这个想法:“没错,它不是主流。”
“那你给我个收下它的理由。”贺笙喜欢在交朋友时给对方出难题,说明他已经放下戒备和偏见,确实想坦诚沟通。
维舟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浅笑:“正因为它不是主流,所以才适合你,难道你不清楚你自己想要什么吗?”
贺笙别开脸,嘴唇蠕动两下:“别说我,就单说这个故事。”
维舟朝施万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们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总会有一些幻想,其实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复杂,我在阅读的过程中也没觉得压抑,它是带有浪漫色彩的故事,最现实的东西。”
贺笙沉默了片刻,思索一阵后,脑袋扭向施万渝,说:“你为什么会写这个故事?”
施万渝主打一个憨厚:“很简单,我小时候幻想海里有各种生物,我每次挨骂委屈的时候都盼望海里的东西能把我带走,当然了,这是我小时候胡思乱想的产物,等我真正意识到小说和剧本的存在后,我就正经八百的想创造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你是男的..”贺笙打量他,“为什么以少女的视角叙述故事?”
“为什么不可以?”施万渝莫名其妙的摊开手,“你不会重男轻女吧。”
贺笙懒得搭理他,回过头来找维舟,希望能从维舟这里得到答案。
维舟笑道:“他害怕碰瓷经典童话,故意把少年变成少女,描述的海洋生物也是刻意避开大众的认知。”
“我这是原创,我可没有抄袭,”施万渝很郑重的强调,“我的灵感全部来自我出生的地方,故事情节都是我小时候的幻想,这是养育我的大海送给我灵魂的礼物。”
“你就别拽词了,”贺笙抬起手里的本子,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我喜欢你的第一个结局。”
闻言,维舟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唇角。
如果真的有机会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那么贺笙的选择注定这部影片不会有第二部和第三部,贺笙选择了凄美却是最完美的结局。
“如果你们相信我,就把本子留下,我再研究研究,能不能用上这个本子,我需要时间考虑。”贺笙的目光在维舟和施万渝的脸上来回移动,寻求他们的意思。
维舟把决定权交给施万渝,递过去一个带笑的眼神。
施万渝爽快道:“没问题,贺导,你要是真喜欢这个故事,觉得还不错,就请你提出宝贵的意见,我一定虚心学习。”顿了一下,施万渝脸上显出点为难:“不过这个手写的本子我得带走,我把优盘里的内容给您拷贝一份怎么样?”
贺笙道:“三种结局都有吗?”
见施万渝点头,贺笙立马去开电脑。
“维舟,你的联系方式。”贺笙一边操作电脑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维舟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还有施万渝的。
贺笙又道:“你现在有签约的经纪公司吗?”
维舟想了一下说:“没有。”
贺笙抬眸看他一眼,这一眼似乎包含了很多内容,但没说什么。
将近晚间九点,三人从住所里走出来,路过楼下的道具车时,贺笙还提了一嘴,跟维舟猜得一样,这是贺笙参与的第一部影片中的道具,同样是师父留给他的,一直没舍得扔。
一行人到附近的餐厅与张岩会合,说好一起吃晚饭。
张岩安排的包间,特意给他们提供聊天的场合。
这次维舟选择做倾听者,用餐期间几乎没有介入施万渝和贺笙的谈话中,他有意让导演和编剧多沟通。
座位的安排也很明显,他故意跟张岩搭话,聊起老家的风土人情,不过他经常一心二用,始终关注着对面的两个人。
“维舟,有个好事儿忘记跟你分享了,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矮头山项目吧,”张岩忽然就想起了发财之路,两眼都在放光,“今天下午,舅舅给我来电话,有几个活派到我头上,行啊,没让我白白的当牛做马。”
“这是好事,”维舟给自己和张岩都倒了红酒,“恭喜,有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
张岩哭笑不得:“维舟,你可就别取笑我了,就是一些工程活,其实没那么好干,我从我舅那听到点风声,这趟水很深,听说负责人换了好几茬,我上次跟你提到刚回国的那个财神爷,你猜怎么着,走啦!被挤走的!还是太年轻。”
维舟拿着高脚杯的手一顿,几缕晦暗的情绪在眼里闪过。
他看上去无动于衷,像一位沉着冷静的旁观者那样对张岩微微一笑。
现在的财神爷只有二十五岁,正是参与家族内斗的时候,维舟了解那个人的过往,对现阶段的事情隐约能猜个大概,他也清楚知道那个人的真正实力,有些事情万万没有表面上看到的简单。
拥有绝对智慧的人喜欢从看不清的角度出发,只在最后一刻暴露出真正想要的东西,这是一种特别的谈判技巧。
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被挤走的财神爷会把他的几位舅舅‘培养’成自己的干将,现在只是刚刚露脸而已。
“你见过他吗?”维舟仿若不经意地一问。
张岩感到可惜地摇头:“我没见过,不过我舅舅见过,听说特别帅!帅的根本不像是做生意的,可是有啥用啊,还不是灰溜溜的走了。”
维舟笑着点头,声音轻的像耳语:“是啊,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