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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了。

    今夜没有月亮,走入山海林内,伸手不见五指。

    大家拿出夜明珠照明后,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分开寻人。

    温见雪带着几个执事弟子,朝东北方去。

    东北方树木遮天蔽日,柔软的花藤细如丝带,缠着树干往上攀爬,汲取阳光与雨露。

    没走多远,温见雪便发现前面有人行走过的痕迹。

    “宗主,你看。”一个执事弟子指着花藤,低声道,“有血。”

    “人血。”另一个执事弟子拿出符咒,测了一下血液的来源,补偿道。

    温见雪走上去一看,生机勃勃的花藤上撒了一片血。退后几步,温见雪观察血液,喷溅状血液,这一般是人体动脉血管破碎而至。

    看来此地是血液的主人遭受伤害的第一现场。

    “仔细看看地上。”温见雪道。

    血液的主人,若不是被凶手一击毙命,定然会逃跑,沿途留下血液。

    温见雪不认为凶手抹去了沿途血液。凶手连第一现场的血液都未曾抹去,怎会有耐心抹去沿途血液?

    对面一看就不在乎被发现,更不在乎得罪世家门派。

    几个执事弟子应是,他们掐诀查看地面。山海林已经好些年没有人来了,潮湿的林间,满地枯枝败叶都腐烂在泥土内。

    几个执事弟子查了一通,道:“宗主,左前方有几滴血液,但很快就消失了,想来,这位道友被凶手带走了。”

    “寻人诀可用了?”

    人只要活着,便能用寻人诀寻到大概位置。

    几个执事弟子闻言,皆摇头道:“用了,寻人诀没有反应。”

    温见雪目光沉了沉,他知道顺着这些血液查不到什么了,道:“继续往前。”

    没走多远,又见到血液。

    这次的血液比第一次多了许多,几乎将地面泥土都浸红。

    几个执事弟子从泥土里刨出几块令牌。

    这几块令牌表面被什么东西磨平,并非剑宗主宗弟子身上佩戴的弟子令,看颜色形状材质,一个中小门派弟子身上佩戴的弟子令。

    这个中小型门派今日也来了山海林。

    温见雪皱起眉头,他看着弟子令,想到了个词。

    挑衅。

    明明可以如前一次一般,什么都不留,偏生这次留下几块刻意磨平表面的弟子令。

    这不是挑衅,都说不过去。

    这次与上次不同,血液并没有落在这片血液外面,看来,遭遇不幸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如第一个一般,被带走了。

    温见雪记下此事,想着等会告知这个中小门派的掌门,继续朝前探寻。

    接连两次惨剧,让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或许来此历练的剑宗主宗弟子也……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瞒着他们这些颇有实力的宗派,对进入山海林的历练弟子动手?

    ……

    此时已近子时,温见雪带着几个执事弟子,深入山海林。

    山海林作为一个磨砺弟子各方面能力的最大的历练场所,有无数个各方势力静心构建的杀阵,一旦深入山海林,便会触发这些杀阵。

    杀阵会将人分散,根据入阵之人,自动幻化对手。

    第一层杀阵幻化出的对手,实力低于入阵之人;第二层杀阵幻化出的对手,实力与入阵之人匹敌;第三层,对手实力略高于入阵之人;第四层,对方实力是入阵之人的两倍……

    杀阵一共有十层,与定天宗那个能够关押惩戒妖邪之物,又能磨砺弟子的七杀阵齐名。

    进入杀阵的弟子,只要过了第三层,便能出杀阵。

    自认为强的人,还可以接着往下挑战。

    温见雪自是没心情挑战,他用最快的速度出了杀阵。

    几个执事弟子尚未出阵,温见雪便在阵前等他们,他边等边打量周围,很快注意到左前方又有一片血液。

    这些血液发黑,似乎有毒。他靠近了一点,仔细查看,这些血液果然含着剧毒。

    对方并未遮掩剧毒,这说明,对方身带剧毒,杀人时,将剧毒滴入了血液。

    修仙界有不少含有剧毒的东西,温见雪擅长炼毒,观察片刻,意识到这剧毒来自肉角毒妖。

    肉角毒妖?

    妖?

    前面那些人也是被妖所袭击?

    温见雪联系到方才风风火火来到此处,扬声寻找宝物的妖王银鳕。

    莫非他是背后真凶?

    旁人身为幕后真凶,恨不得远远避开事发地,妖王银鳕岂会蠢得自己送上门?

    温见雪思及此处,想到对方与汪禹的对话,又觉得对方主动送上门不是不可能。

    妖王银鳕太嚣张了,从言行举止间便能看出对方根本不在乎各大门派世家,而且他手底掌握数以万计的妖物,确有实力对历练弟子动手。

    可他这样做,目的又是什么?

    温见雪发现带血泥土内藏着东西,拨开一看,是宗内前来历练的弟子的弟子令。

    弟子令同样被磨平了表面。

    其中一枚弟子令上头,沾着一截湿漉漉的求助符。

    温见雪取下这张求助符,这张求助符尚未使用。应是宗内弟子意识到不对劲,拿出求助符,想要求助宗派长辈,却在求助的瞬间,遭遇不幸,落下的。

    正如此想着,几个执事弟子从阵中出来了,他们一眼看到温见雪手中的弟子令。

    他们怒气冲冲道:“宗主!这贼人实在可恶!切莫放过他!”

    温见雪收起了弟子令,冷声道:“来得时候怎么说的。”

    几个执事弟子顿时如霜打的茄子,道:“无论遇到何事,皆要保持冷静。”

    温见雪收起弟子令,平静道:“继续往前。”

    就在此时,左侧树林间冒出一对圆溜溜的绿光。

    温见雪察觉到视线,猛然转身,于那对圆溜溜的绿光对上了。

    那双绿色豁然消失,随即,树木更加茂盛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响动。

    温见雪目光一凌,当即追了上去,几个执事弟子紧随其后。

    树木过长的枝干被拨得哗啦啦响,地面枯枝败叶被疾风扫过,朝两侧乱飞。

    那对圆溜溜的绿光又出现了。

    且离他不远。

    温见雪看准前方树木,召出藤蔓,缠住树木,在手腕上缠了一圈,借力落在那对圆溜溜的绿光前,挡了对方的去路。

    挡住时,他方才借助夜明珠的光芒,看清这对圆溜溜的绿光是什么——是肉角毒妖的眼睛。

    肉角毒妖酷似站立起来的癞□□,手脚皆有蹼,自鼻孔到眼睛的地方,有着婴儿手指粗的漆黑肉角。

    它被挡住了去路,扭头朝身后追来的几个执事吐出一口毒液,同时纵身朝旁边一跃。

    几人掐诀挡住毒液,道:“我们无事。”

    温见雪当即释放威压,将肉角毒妖暂且压制于地,不能动弹时,抛出一枚封力丹。

    肉角毒妖接触到封力丹,体内妖力顿时卸去一大半,浑身无力,没骨头一样,瘫在地上。

    温见雪走上前,他垂下眼帘,踩住肉角毒妖的手掌,往下碾了碾,淡淡道:“我宗弟子在何处?”

    肉角毒妖痛得脸变形了,却没有说一个字眼。

    温见雪一脚将其踹飞。

    对方直直撞到对面一颗树上,砸毁了树冠,随着铺天盖地的树叶,齐齐落在地上。

    他走到肉角毒妖面前,冷声道:“如你这般修为,应是可以说人话了。”

    肉角毒妖浑身抽搐,叽里呱啦乱地开始乱叫。

    温见雪听得刺耳的很,他看向几个执事弟子,道:“走远些,刺到你们耳朵便不好了。”

    几人大受感动,顿时转身朝远处走去。

    温见雪回头,趁着这个时机,掐出搜魂术。

    对方神魂刻上了护魂咒,搜魂尚未开始,便被挡住了。

    温见雪只碰到过两次护魂咒,一次是现在的肉角毒妖,一次是段家主段林峰的人。

    温见雪想到什么。

    就在此时,东南方飘出一丝蓝雾,示意到不对劲,他赶在肉角毒妖爬起时,用神识扫过对方每一寸皮肤,而后抬起长腿,一下子将其踹死过去,对几个执事弟子道:“离开山海林。”

    “现在?”

    几个执事弟子此刻已经走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闻言,不明所以,朝这边道:“宗主,宗内的人还未找到,为何现在就走?”

    温见雪并不搭话,他边给在场之人发离开此地的消息,边运气朝山海林出口而去。

    几人一头雾水,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

    山海林境内,其他发现历练弟子被妖袭击,正在追逐妖的人,收到温见雪的消息,微微蹙起眉头。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花倾城道。

    秦月收回鞭子,道:“先走吧。”

    花倾城点点头,招呼身后执事弟子离开此地。

    汪禹等人犹豫几息,也招呼人,离开此地。

    小心使得万年船。

    若是温见雪敢逗弄他们,出去了有他好果子吃。

    ……

    众人尚未抵达山海林出口,天空被蓝雾笼罩。

    蓝雾厚实如云层,朝山海林压来,让人喘不过气。

    “这是什么?”

    大家注意到这一幕,抬头朝天空看去。

    随同温见雪的几个执事弟子也注意到这一幕,心底发怵,大感不妙,他们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他们同自家宗主刚刚到出口,便发现出口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竟然出不去了!

    几个执事弟子当即想破开屏障,就在此刻,他们发现体内灵力像是陷在了沼泽内,怎么也调动不了。

    调动不了灵力,修士除了拥有更长的寿命、更强悍的肉身、更敏锐的感官与第三只眼睛“神识”,与凡人不同,没什么两样。

    因此,他们破不开眼前的屏障。

    即便手中所持长剑乃灵剑。

    屏障轻轻松松将灵剑震开。

    灵剑发出金属的颤鸣,几个执事弟子手臂被震得发麻,他们咬了咬舌尖,稳住表情,看向温见雪。

    “宗主,你的灵力……”

    “同你们一样,很难调动。”

    温见雪收起掐诀的手,异常冷静,道。

    几个执事弟子挥剑时,他本想掐诀从旁辅助,没成想,调动不了灵力。

    他环顾四周。

    四周传来低低的咆哮声,数双眼睛从暗处亮起。

    妖!全是妖!

    几个执事弟子心下一惊,靠近温见雪,颤抖道:

    “宗……宗主。”

    他们显然也由妖联想到妖王银鳕,颤抖之间,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妖王银鳕在作怪?”

    温见雪想了想,道:“不是。”

    几个执事弟子尚且未问对方为何如此笃定,便见这些妖从树林内走了出来,朝他们围了过来。

    温见雪当机立断道:“往里面跑。”

    几人当即往山海林深处而去,尚未跑多远,撞见急匆匆朝出口而来的汪禹等人。

    汪禹看着朝温见雪几人,顿住脚步,道:“出口……”

    花倾城抬眼看向从出口方向向这边涌来的妖,低声道:“宗主,出不去?”

    温见雪微微颔首。

    “该死!他娘的!”

    不知是谁怒骂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2章

    在场之人被这句怒骂声整得心烦意乱。

    人在心烦意乱时,免不了把怒火撒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他们纷纷看向那人,呵斥道:“你现在骂有什么用?骂就能出去吗?!”

    怒骂之人被呵斥懵了,他懵了一下,心中怒火更烈,道:

    “你们说我做什么?我不过面对困境,发发脾气,至于全都针对我?好像妖兽是我引来的一般!”

    他转身指向山海林深处。

    “妖兽一定是妖王银鳕引来的!要不然他平白无故来这里做什么。寻宝?谁信他是来寻宝的!”

    在场之人也是这样想的。

    温见雪闻言,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他看向山海林深处,一片漆黑,肉眼不可看清里面的状况,而附近的树林,冒出无数发光的眼睛。

    一大群妖正朝这边涌来。

    温见雪召出了天赐。

    在场之人也不争吵了,绷紧了神经,咬牙切齿地召出了本命灵器。

    拜上空无形屏障所赐,他们的灵力全都变得难以调动。

    毫无疑问,面对这么多妖,他们绝对不是对手。

    今天恐怕是要全都折在这里。

    李秀等人已经后悔来此找什么弟子了。

    弟子!弟子!弟子哪有他们重要。

    弟子死了,大不了再收就是了。源源不断的小孩,源源不断的弟子。

    而他们呢,他们做到今天这个位置,费了多少努力,又有多少人能成为他们这样的人。

    他们如果死去,那对宗派,对整个修仙界,都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这些人中,汪禹最是后悔来此。

    这里面本就没有他的弟子,他不过是受人之邀,前来山海林,帮着捞人罢了。

    好心好意,却落了这样的下场,要把命折进去。

    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无论如何,他不愿意死在里面的,在场所有人都能死,他不能死。

    心中如此想着,汪禹握紧手中本命灵器,快速打量着四周,试图寻到破开无形屏障的办法。

    这些妖正快速朝他们逼近。

    情急之下,汪禹居然认出了无形屏障是什么东西。

    这无形屏障乃是八大妖王中排行第四的妖王林凤的得意阵法。

    此阵法名叫克灵万妖阵,集了无数污秽之气。

    修士处于此阵法内,体内灵力将会被压制,变得难以调动,而妖处于此阵法内,却不受任何限制。

    它们能自由活动,将处于阵法中的人当做畜生,随意宰割。

    这是修仙界修士最为忌惮的一种阵法。

    汪禹好久没有见过这个阵法了。

    因为这个阵法十分难布置,不仅会消耗布阵人的寿元,还会耗费大量的妖力以及财力。

    妖王林凤是疯了还是怎么了?

    为何突然布置克灵万妖阵法来对付他们。

    他们可没有得罪过对方!

    林凤若是敢杀他们,势必惹怒整个正道,触发人妖大战。

    汪禹想,林凤不可能不知道,对付他们的后果,他是八大妖王中最为狡猾,最为精明,活得最久的一个妖王。

    数年前,第一任剑宗主宗尚且昌盛之时,剑宗主宗五长老见主宗宗主死了,意图夺取宗主之位,便联系他和另外几位妖王,请他们帮自己除掉少宗主,以及拥护者。

    另外几位妖王看中五长老上位后,给他们的利益,一心帮对方除掉少宗主,以及拥护者。

    狡猾精明的林凤却意识到这是个除掉处处碍事的第一任剑宗主宗,壮大妖族的好机会。

    他说动了另外几位妖王,表面帮助五长老,实则借助五长老,做掉第一任剑宗主宗。

    虽然那次联手,并未一气呵成,做掉第一任剑宗主宗,但那也是第一任剑宗主宗破灭开端。

    若不是林凤几个妖王,后来哪有定天宗,哪里他的宗派金鳞宗成为第一宗的事儿。

    汪禹心想,林凤在明知道杀了他们,会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后,依然执行杀他们的计划,无非一个原因。

    对方手里有了一张不畏惧杀他们后果的底牌。

    可究竟是什么底牌,如此强大,竟能叫林凤无视这么严重的后果。

    汪禹眼皮狠狠跳,直觉告诉他,修仙界将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事。

    比之前骨龙撞天,凶物肆意更为重大的大事。

    但汪禹想不到如何破开克灵万妖阵。

    克灵万妖阵阵法结实复杂,从来没有人破开过,甚至不知阵眼是什么。

    从克灵万妖阵被研究出来,到目前为止,被困于克灵万妖阵的修士,没有一个人从阵中活了下来。

    他想到这里心中一片凉意。

    其他人注意到他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连忙问道,“汪宗主,你这是发现了什么吗?”

    汪禹沉声道:“我们这是被困在克灵万妖阵了。”

    “克灵万妖阵?这是什么东西?”现场很多人都不知道。

    鹤衣宗李秀却是知道知道克灵万妖阵。

    她向众人解释了克灵万妖阵。

    众人听完,脸色比汪禹还要难看,恶狠狠骂着妖王林凤。

    温见雪听着谩骂声,沉了沉心神。

    他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破防。

    冷静思考,怎么离开这里。

    处在克灵万妖阵内,即便温见雪自己手中握有天赐,握有各种毒丹,面对重重包围,也撑不了多久。

    ——若想天赐发挥作用,需得将体内大量灵力灌入其中,可灵力难以调动的境况下,根本不可能将体内大量灵力灌入其中。

    而毒丹数量有限,用完便没了,纯消耗品。

    如此,温见雪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暴露《万妖谱》,召唤妖物,进入克灵万妖阵,简单粗暴,直接借助它们的力量,杀了里面的妖,脱离险境。

    不过现下这么多人,若是当场使用《万妖谱》,这些人便都知晓了《万妖谱》的存在。

    或许会因此极度忌惮他,又或许会因此引发人妖大战等等问题。

    但现下已经顾不了这么多。

    或者说,《万妖谱》即便现在不用,发生大事时,一样会用,这两者之间,时间间隔不久,先用也不过先承担些骂名与压力。

    早在汪禹认出克灵万妖阵前,温见雪就猜出了修仙界将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事。

    并且,他比汪禹更清楚地明白会发生一件怎样的大事。

    当然,当务之急不是担忧大事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离开这里。

    那些妖已经来到了众人面前。

    众人冷静下来,联系外界的人,赶紧来帮他们。

    克灵万妖阵能够向外界传递消息,只是消息会受到阵法影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到到达求助人手中。

    他们发完消息,一边催促会阵法的人赶紧研究怎么破阵,一边各显神通,击杀袭来的妖物。

    温见雪和花倾城等人,将带来的执事弟子护在中间,艰难调动体内灵力。

    勉强调动后,他将灵力灌入天赐之中,朝扑来的妖横刺去。

    天赐爆发出一股强光,将面前的妖横扫开了。

    横扫开不过一会儿,其他妖又围了过来。

    温见雪手腕微转,收起天赐,他正要召出《万妖谱》。

    一道妖气横扫而来,将冲着他来的妖尽数杀了。

    鲜血染红一地。

    温见雪动作一顿,抬眸看去,只见妖王银鳕,刚带着他的部下,极其招摇地走了过来。

    温见雪与他对视了一眼,对方就移开了视线。

    不过对方的出手,和两次对视,已然叫他明白对方是谁了。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也移开了视线。

    “诸位真是狼狈啊。”妖王银鳕幸灾乐祸道。

    在场之人一开始怀疑得是他,后来才意识到是妖王林凤,此刻,听到他的话,又怀疑他和林凤联手来杀他们,皆恶狠狠看向他。

    “你可知招惹我们的代价?”

    银鳕翻了个白眼,道:“知个屁,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来找宝物的,谁知还得不到个安宁,被卷进这场屠杀里。”

    他说着,那些攻击众人的妖,居然绕开了他,朝众人杀来。

    “还说你没有同林凤联手,你若没有同林凤联手,这些妖怎么不杀你!”

    众人见状,怒道,他们击开杀来的妖。

    妖王银鳕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叫它们不杀我。”

    “胡扯八道。”汪禹冷笑道:“擒贼先擒王!”他说着,示意众人不要管其他杀来的妖,先把妖王银鳕拿下。

    花倾城等人也要出手,耳边忽然传来温见雪的声音。

    温见雪道:“做做样子就行了,不用真擒他。”

    秦月迷茫道:“为何?”

    花倾城看了看妖王银鳕,又看了看温见雪,主角的脑瓜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窥探到了真相。

    他笑眯眯道:“行,知道了。”

    秦月闻言,更加不解了。但温见雪这样吩咐了,花倾城也应下了,想来自有他们的道理,她好好跟从便是。

    秦月总是能第一时间站到正确的队伍。

    剑宗主宗其他人见状,自然也选择了跟从。

    于是,汪禹等人努力擒拿妖王银鳕。

    剑宗主宗全员划水,专心对付袭击他们的妖。

    有人察觉到他们专心对付袭击他们的妖,而并非全心擒拿妖王银鳕,传音道:“你们干嘛!搞清重点好不好!”

    温见雪此时便有话说了。

    他理直气壮道:“我们这是给你们注意背后,免得你们专心擒拿妖王银鳕,被其他妖偷袭了。前方要打战,后方不得做好防护?”

    很有道理的样子。

    这些人点点头,认可了温见雪这套说辞,不再理他们,跟随汪禹等人,专心擒拿妖王银鳕。

    温见雪见混过去,干脆不装模作样擒拿妖王银鳕了,打着做好防护的旗号,吩咐剑宗主宗的人认真对付其他妖的袭击。

    尚未对付几个袭击的妖,汪禹等人受克灵万妖阵限制,就被妖王银鳕打趴了。

    妖王银鳕走到汪禹,踹了汪禹两脚。

    汪禹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倒是硬气,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妖王银鳕又踹了他两脚,道:“蠢货。”

    他说着,带着部下走到一边,恶劣地坐看众人被妖攻击,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

    汪禹气得不行,他爬了起来,其他人这时也爬了起来。

    他们避开袭击来的妖,互相递了个眼神。

    “他好像真没有同林凤联手。”

    “若是同林凤联手了,此刻就应该杀了我们。”

    汪禹冷冷道:“说不定他是为了博取我们的信任,好获得更大的利益呢?”

    “这……”汪禹这话也有理。

    众人不吭声了。

    温见雪见此,朝几个告知他单扶摇行踪的墙头草传音道:

    “这里的妖这么多,我们待在这里,迟早得死。

    “先不提妖王银鳕是不是真的为了从我们身上获得更大利益,我们先装作信任妖王银鳕,问问对方有没有法子出去。

    “毕竟只有他和他的部下没有受妖攻击。

    “只要出去了,活着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谈也不迟,总不会比现在差。”

    温见雪所说很是有理。

    几个墙头草听此,很是意动。

    他们朝温见雪道:“温宗主,你去问问妖王银鳕。”

    温见雪当即退后一步,道:“本来就得罪了汪宗主等人,我现在再去问妖王银鳕,讨好对方,对妖王银鳕不满的汪宗主岂不是要恨死我?

    “恐怕我从山海林平安回去了,也没有好日子过,只会比以前更惨,指不定剑宗主宗就是下一个定天宗。”

    几个墙头草道:“你宗派已经被处处排斥了,还怕什么?

    “若是真能出去,大不了我们替你同汪宗主等人说说情,叫他们不要一天到晚,老是盯着你们。”

    温见雪摇头道:“不成,我怕。”

    “堂堂一个宗主,居然怕?”

    温见雪道:“你们不怕你们去。”

    几个墙头草哽住了。

    他们看向其他人,拿着温见雪的话,怂恿其他人去。

    其他人自然也不肯去,于是又转回温见雪身上,怂恿温见雪去问妖王银鳕。

    温见雪翻来覆去都是那句,“万一真出去了,得罪死了汪宗主等人,不好过,不想成为第二个定天宗。”

    其他人身为宗派或者世家领头人之一,自然也担心温见雪所担心的事情。

    但他们又不想放过这微薄的活着的希望,于是将目光投向汪禹三人。

    汪禹应对着袭击的妖时,余光便注意到他们私下交头接耳,猜到他们再议论什么。

    然而,刚才银鳕踹他那四脚实在让他气难消。

    他记着仇,放不下颜面,不愿意去问银鳕,冷冷道:“银鳕绝对与林凤联手了!你们去问他如何出去,完全是找死。”

    众人心道:难道一直在这里耗着,就不是找死?

    李秀与岫玉本就因为与汪禹抢夺定天宗做自家宗派“后花园”产生了严重分裂,此时听得汪禹这么一说,竟然达成一致,道:

    “我们同大家一样,认为可以去问问妖王银鳕,有没有办法可以出去。

    “我之前以为,这些妖不攻击妖王银鳕及其部下,是因为他们是妖。

    “所以捏了几枚妖丹,伪造妖的身份,可依然被攻击,可见妖王银鳕他们不被袭击,绝非是因为妖的身份。

    “他们要么是与这些妖认识,要么有着我们不知道,保着自己不被攻击的法子。

    “求助人现下肯定还没有收到我们的求助消息,等求助人收到求助消息,说不定我们已经死在这里了。

    “即便求助赶着我们没死前,来到山海林外,他们想来也没有办法破开克灵万妖阵。”肯定要去找林凤,要他打开克灵万妖阵,而林凤……”

    岫烟呵了声。

    “我可不认为他会打开克灵万妖阵,放我们离开。”

    “所以,我们只能去问妖王银鳕了,即便对方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其他人随之点了点头。

    顶着阵法,先前跟众妖干了一架,刚刚又跟妖王银鳕干了一架,现在又跟众妖干了起来。

    他们现在身心疲惫,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汪禹脸色难看。

    岫烟才不理他,叫人掩护着她,来到妖王银鳕面前。

    银鳕盯着他们一举一动当乐子,自然不可能没听到他们那头的争论,以及她来找他的目的。

    可他偏偏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盘坐在地,双手搭在膝盖上,扬起头,盯着她,一脸奇怪,道:“岫宗主找我有何贵干?”

    岫烟许久没有求过谁了。

    她深吸一口气,盘坐在地,有礼道:“妖王,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你可知道如何离开克灵万妖阵,又或者,如何破开克灵万妖阵?”

    妖王银鳕手指轻轻敲击膝盖,他敲了两下,诧异道:“岫宗主为何这样问?”

    “是这样的,我们见这里面的妖并未攻击你,所以……”

    妖王银鳕接下了她接下来的话,道:“所以你们认为我知道如何离开克灵万妖阵,又或者,如何破开克灵万妖阵?”

    岫烟笑道:“妖王若是知晓,告知我们,我们定然厚礼酬谢。”

    “什么厚礼?”妖王银鳕抬起眼帘,这才正眼看她。

    果然知道么。

    岫烟心下一喜,道:“妖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说,我们能拿出来的,自然拿出来酬谢你。”

    妖王银鳕笑道:“我也不要些什么好东西,我就是看中了你们这些宗派的地盘,你们把你们地盘给我便好了。”

    岫烟:“……”

    岫烟拉下了脸,她很快又缓过神,低低笑了声,道:“妖王是在开玩笑吧?这……我们名下那么多地盘,你吃得下吗?”

    妖王银鳕道:“我吃不吃得下那是我的事情,就不劳岫宗主费心了。”

    岫烟:“……”

    岫烟维持着笑容,道:“妖王要些其他东西吧,我们虽然位高权重,但地盘这个东西,也不是我们一两句话便能决定去向的。”

    “既然决定不了去向与我谈什么?”妖王银鳕瞬间变了脸,他目光毫不掩饰的透漏出不屑,语气嘲讽道,“岫宗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银鳕,你……”岫烟嘴角下撇了一点,柳眉染上冷意,她话还没说完,妖王银鳕部下双手交叉到一起,撑了撑,指骨发出咔嚓的响声,它们又歪了歪脖子,脖子也发出了咔嚓的响声。

    “岫宗主,你还愣着做什么?”妖王银鳕道,“挡着我看戏,小心我不高兴了,怪罪于你。”

    岫烟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站起身,转身就走。

    妖王银鳕嗤笑了一声,他的视线看向对面正在杀妖的温见雪。这一眼十分隐蔽,就像一粒尘埃,瞬间擦过温见雪那张脸,叫人完全来不及注意到。

    岫烟回到那头。

    一群人边杀着袭击的妖,边朝她靠来,气喘吁吁问道:“岫宗主,如何?”

    岫烟甩出一道符箓,勒死不远处的妖,冷声道:“看样子他是知道如何离开克灵万妖阵,或者,如何破开克灵万妖阵。不过……”

    大家听到她上一句话,瞬间燃起满腔希望,然而听到下半句,一个转折词时,瞬间又拉直了心弦。

    “不过什么?”

    岫烟冷冷道:“对方要我们这些人的宗派地盘。”

    汪禹站在自家长老身后,调整状态,擒拿妖王银鳕时,他几乎出了全力,此刻分外疲倦。

    听到这话,冷笑道:“早叫你们不要去问了,非不听,现在好了,自讨没趣。”

    岫烟不回答。

    “这……这不狮子大开口吗!”在场之人瞪圆眼睛,他们怒道。

    话音刚落,妖忽然袭来,直直扑向他们。

    “该死!”他们低骂了一声,这句话不知是在骂扑来的妖还是在骂妖王银鳕。

    他们杀掉扑来的人,咬牙切齿道:“这些妖怎么回事,个个都不怕死,非要扑上来杀我们!中了蛊一样。”

    温见雪听着这句话,神色不变,他和花倾城等人,抓住机会,就杀上一只妖。

    众人就着妖王银鳕要地盘的事,仔细探讨了一番,探讨后,齐刷刷看向温见雪等人。

    温见雪扭断面前的妖的脖子,看向他们,微微偏了一下头,道:“怎么了?”

    岫烟道:“温宗主,你去和妖王谈谈。”

    温见雪扯了扯嘴角,道:“岫宗主,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比不得在场诸位,还是你们选个人去与妖王谈吧。万一,我说错话,得罪了妖王,我怕是当场就没命了。”

    怎么这也怕,哪也怕!

    你之前不是为了个半妖跟我们硬杠吗?现在怎么怂了?被我们针对排挤怕了?

    没用。

    岫烟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鄙夷,道:“温宗主,我们要你去与妖王谈,是因为方才误会妖王时,只要你宗这些人没有对妖王出手。

    “我们思来,妖王要地盘,恐怕是仇恨着我们方才对他出手了,故意报复我们。所以希望你去。

    “你若是不愿去,便请花长老去吧。”

    她说着,看向花倾城。

    花倾城表情微僵,他传音道:“我说岫宗主啊,我宗也对妖王出手了啊。

    “你们在前方对付妖王时,我们在后面替你们除掉背后众妖威胁,这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我宗这是侧面对付妖王。”

    岫烟传音道:“或许对方没注意到呢。”

    花倾城:“……”

    花倾城看向妖王银鳕,看了眼,他传音道:“他好像不是瞎子。”

    岫烟剜他一眼,重新看向温见雪,道:“温宗主,你和花长老谁去?”

    温见雪仿佛死了,不吭声。岫烟看向花倾城,花倾城也仿佛死了,不吭声。

    她看向秦月。

    秦月和一群跟妖打得你死我活,伤痕累累的剑宗主宗的人,直接躲了。

    岫烟怒了,“你们不想活着是吧?”

    温见雪吞吞吐吐道:“可是……”

    岫烟深吸一口气,道:“去!剑宗主宗现下不是被排挤针对么?你去了,我和诸位道友护着剑宗主宗!保管没人敢排挤针对。”

    汪禹:你他娘这话是不是在指我?

    岫烟不理汪禹,只道:“温宗主,快去,否则大家会一起死在这里。”

    温见雪道:“那我便去试试吧。”大家掩护着他,来到了妖王银鳕面前。

    他盘坐了下来,看着妖王银鳕,淡淡一笑,道:“剑宗主宗宗主温见雪,受诸位道友所托,与妖王您谈谈。”

    妖王银鳕撑着下巴看他。

    另一头,岫烟等人边挡着其他妖物的袭击,边看着这边。

    温见雪余光扫了一眼他们,收敛笑容,道:“敢问妖王您,非要我们这些宗派的地盘,才肯助我们?正如岫宗主所言,地盘这个东西,并非我们说给就能给的。

    “我说个实在话,你若是与我们僵持不下,非要地盘,那么最后我们死了,你也什么好处都拿不到。”

    妖王银鳕放声笑了声,道:“温宗主,你在威胁我?”

    温见雪斯斯文文道:“妖王严重了,我不过一个小宗派宗主,怎么敢威胁您。”

    妖王银鳕道:“我看你就是在威胁我。”

    温见雪道:“妖王非要这样认为,那我也没有办法。还请妖王仔细考虑,我们有的,能做主的一切东西,都能作为酬谢。”

    妖王银鳕上下打量他,道:“你说得话,做作数么?”

    温见雪还未答。

    其他人便道:“温宗主说得话作数!”

    妖王银鳕道:“行啊。”

    他站起了身,带着部下,朝众人走去。

    “你们每人给我一千万上品灵石,我便带你们离开克灵万妖阵,如何?一千万买你们这些人的命,很值吧。若是没有现钱,打个欠条,来日我亲自登门收债。”

    众人:“……”

    温见雪:“……”这么多年,你是一直没从钱眼里爬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3章

    一千万上品灵石,对于在场大部分人来说,都太高了。

    有人动了动嘴唇,想跟妖王银鳕砍一下价,对方先一步出声,堵死了他们的话。

    对方道:“你们谁见过买命钱,还能砍的?”

    众人:“……”

    除了几个大宗派的人,其他人都给不出这么多灵石,于是签下了欠条。

    此欠条等同于立誓,有天道约束,不可违背。

    除非其修为极高,不惧违背誓言后,天道降下的惩罚。

    众人看着妖王银鳕收起欠条,道:“且说,如何出去?”

    山海林内,这些该死的妖,现在还在攻击他们,意图置他们于死地。

    汪禹道:“妖王可别收了钱不做事。”

    妖王银鳕看向汪禹,道:“就你一天鬼话多,少说两句难不成会死?”

    汪禹觉得这破妖王跟姓谢那半妖一样会气人。

    他不想与之争辩,看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侧过了脸。

    妖王银鳕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说完这句话,妖王银鳕消失了。

    跟随他的部下,也消失了。

    它们是妖,不会被困在克灵万妖阵内。

    众人一下子慌起来,这妖王不会是收了钱,跑了吧?莫非叫汪禹一语说中了?

    众人应对着众妖,忧心忡忡,然而没一会儿,妖王银鳕便带着部下回来了。

    对方给部下使了一个眼神,几个妖便拿出了一株死人花。

    死人花是从死人身上长出来的花,花芯带着尸体腐烂后的尸液,花味极其刺鼻,通体弥漫着死气。

    “摘点这个吃了,三天之后,克灵万妖阵薄弱,我才能带你们出去。”妖王银鳕道。

    “吃这个?”众人有些不敢置信,他们被熏得几乎要吐了。

    妖王银鳕道:“难道我方才说的是妖话,你们听不懂?”

    这当然不是听不懂,只是太过惊愕,这个东西哪能吃啊?

    这超出了在场之人的承受范围。

    妖王银鳕道:“保管你们不会被妖袭击的东西已经带到了,你们不吃,不能活着出去,可怪不着我。”

    顿了顿,对方笑眯眯道:“钱呢,反正我是一定要拿的,吃进嘴里,没有吐出来的。”

    在场之人咬了咬牙,心道:你若是敢糊弄我们,有你好看的!

    心里如此想着,他们上前几步,折下一朵花,忍着恶心,嫌弃的揉了揉,揉成一团,一口塞进嘴里,猛地咽了下去。

    也是奇怪。

    咽下去的瞬间,这些方才还发疯一般袭击他们的妖物像是忽然失去了袭击目标,愣在了原地。

    它们愣了一会儿,朝那些没有吃死人花的人袭去。

    其他没有吃死人花的人也赶紧上来扯死人花,往嘴里塞。

    温见雪犹豫了一会儿,扯下一朵死人花,正打算闭眼吃掉,有人拉了拉他衣袖,回过头是妖王银鳕。

    对方速度极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冰冰凉凉的东西,传音道:“吞下,花丢了。”

    温见雪将死人花揉成了一团,悄悄丢了。

    传音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你怎么不给他们吃这个?”

    妖王银鳕也就是谢琅,他注视前方众人,神色并未露出半分异样,传音道:

    “不是我不给他们吃,而是这个东西也只得来三枚。

    “我吃了一枚,剩下两枚,一枚给了你,另外一枚给了秦小姐。

    “我传音问了花兄,花兄说他不需要。”

    谢琅抱起双臂,看着前方吃了死人花,一脸菜色的众人,接着传音道:

    “反正这得来的东西跟他们吃的死人花效果都差不多,所以吃花也没什么,还方便快捷一点。”

    温见雪哭笑不得。

    你若是把这话说出来,叫他们听见了,他们不跳八丈高。

    温见雪定了定神,用传音术,问起谢琅怎么成了妖王。

    他实在没有料到,一段时日联系不上这头狼,这头狼便跑去干掉妖王,自己坐了新妖王。

    谢琅贪恋无比地看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了视线,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能一直盯着对方。

    他传音解释道:

    “前些时日,我听你说,八大妖王施压仙门世家,迫使太上长老被封寒渊后,打心眼觉得做个妖王不错。

    “正好那时,零零散散挑战了好些妖,修为大幅增长后,碰到瓶颈期,无法更近一步,便干脆去了妖族地盘,挑战妖王。

    “与修士这边不同,妖族极其崇拜力量,每隔十年,底下的妖便要向该地盘妖王发起挑战。

    “挑战输了的掉脑袋,挑战赢了的成为新妖王。

    “我为了专心应对挑战,所以屏蔽了一切外界消息。”

    他说到此处,顿住了,垂下眼睑。

    “其实我很怕挑战失败,若是挑战失败,便再不能见你了。”

    温见雪闻言,心下一沉,他几乎控制不住脾气,冷冷传音道:“你知道还要去挑战?”

    谢琅传音,坦然道:“你护着我,为我争取了三十年,我自然要在这三十年内,用尽一切办法变强。这样,日后才好护着你,不叫你跟着我受累。”

    温见雪自然明白缘由,可他并不愿意对方去犯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早知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命,便不护着你了。”

    “生气了?”

    “我有什么可生气?”

    谢琅声音带着笑意,道:“温郎君别气了,以后再也不以身犯险了。”

    “骗我是小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温见雪的心脏被对方熨烫得温暖,他想碰碰对方的手,但此地人太多了。

    压住了心思,他传音道:“接着说,挑战难不难。”

    谢琅瞄了温见雪一眼,传音道:

    “挑战不难。原来的妖王确有些实力,不过,他太得意忘形,过上几招,便被我一剑摘了脑袋。我轻轻松松就成为新妖王。”

    温见雪不着痕迹地蹙眉,传音道:“轻轻松松?”

    谢琅传音回答:“轻轻松松。”

    之前还说怕挑战失败,见不到我了。

    温见雪深深看谢琅一眼,知道他在逞强,没有揭穿,传音问道:“那你怎么会来山海林?你真的来寻宝物的?”

    “我不是来寻宝物的。我来山海林,是因为前些日子,林凤将部下派遣到了山海林。”

    温见雪不可思议道:“这些妖是林凤的部下?它们不是单扶摇的部下,受控于单扶摇?”

    大家都服用了死人花,那些发疯袭击人的妖找不到攻击目标,愣在了原地。

    汪禹等人正在议论这些妖。

    “它们怎么像傀儡一样,一旦完成目标或者背后之人不再操控他们,便停在了原地?”

    “我瞧着不像傀儡,都没有死。”

    “来,你们摸摸,是不是没有死?”

    ……

    温见雪听着汪禹等人的议论,他一直以为这些妖是单扶摇强化控妖术后,弄出来的部下。

    他通过肉角毒妖,发现这些妖物,都被控制住了。

    智力变得极其低下,像个傻子一样,不畏生死,一心只想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可如今谢琅说,这些妖是林凤的部下……

    温见雪看向上空,克灵万妖阵是林凤布置的,里面的妖又是林凤的部下,可偏偏这些部下被控制了,这说明……

    林凤也会控妖术?单扶摇教了林凤控妖术?林凤抓了单扶摇?

    谢琅不想看温见雪疯狂纠结这些无聊的东西,他传音回答了温见雪所有疑问。

    “单扶摇现下在林凤那里,是林凤的左膀右臂。”

    “他前段日子投奔了林凤,算算时间,大概是跌入吸血蝙蝠洞穴后三天。”

    谢琅传音,他声音带着笑意。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投奔了林凤。”

    他讲述道:

    “做了新妖王后,上任妖王的追随妖,一直在闹事,我花了些时间,才收拾了它们。

    “收拾完后,林凤来找我,说是有好东西与我分享。

    “早闻林凤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名声,因而一直很警惕,没有瞧他的什么好东西,将对方请了出去。

    “请出去后,我觉得林凤不对劲,往林凤住所插了细作。

    “大概过了七八天,安插在林凤那头的细作传来消息,他们说,林凤那些部下不知为何,变得十分听话,要死绝不苟且偷生。

    “又说,八大妖王中排名第一的妖王盛费,在与林凤吃了场酒后,忽然将林凤看为至交好友,无论林凤做什么事,都鼎力相助。

    “妖王盛费,据我私下调查,他向来看不惯林凤,只是表面上,同林凤维持友好,忽然如此看重林凤,简直像被下了蛊。

    “这两件事让我觉得不安,于是我请人调查林凤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

    “结果发现对方在一个月前,见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家伙。”

    温见雪有了不好的预感,道:“那身穿黑袍的家伙莫非是单扶摇?”

    谢琅传音道:“确实是单扶摇。”

    “我当时查到林凤身边发生这么多变故,第一时间也想到了控妖术和单扶摇。于是我派妖盯着黑袍者,盯了很长一段时间,确定对方就是单扶摇。”

    温见雪百思不得其解,传音道:“我有一点不明白,单扶摇为何要投奔林凤?

    “各个宗派世家通缉他许久,都未找到他人,说明他是个狡猾且有本事的人。

    “或许他在被通缉时,便改进了控妖术,能够完完全全操控妖。

    “既然如此,自己起个势力是很容易的事,为什么要把控妖术献给别妖,伏低做小?”

    谢琅传音回答:“单扶摇投奔林凤,应该是想利用林凤,控制大部分妖。作为一个人修,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网住大部分妖,创建一个妖物军队,太难,也太浪费时间。

    “示弱,自己控制妖后,命令妖听从林凤的指令,让林凤误以为自己这种强大的妖才能控妖,便能获得林凤的鼎力相助,顺利创建一个妖物军队。

    “此事,我倒是没有告知林凤,林凤尝到了单扶摇制造的甜头,自然不会信我。

    “况且我若是告知林凤此事,也会间接暴露我知道控妖术,惹来麻烦。”

    谢琅解释完,道:“言归正传,我来山海林是因为林凤把自己部下派来了山海林。

    “我本来不明白林凤将部下派遣到了山海林做什么,发觉好些宗派,包括我宗,都有弟子来山海林历练,才明白林凤意图。”

    他抬头看向温见雪,眸子一片冰凉之色。

    “林凤派妖抓了这些弟子,想利用他们,将你们引来,一网打尽,而后,趁正道一片惨淡时,大举进攻,打各个宗派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温见雪眸子微沉,他看向前方,呆愣在原地的妖,道:“他兵力够吗?”

    谢琅传音道:“林凤控制了两个妖王,一个是排名第一的盛费,一个是排名第五的辰时。

    “另外的妖王,除了我,都是好战分子,林凤打起来,他们受到刺激,便会参与其中。”

    “不过林凤真正的目标不是人修,他的目标是——妖。”

    “他是想利用这场战役,浑水摸鱼,控制其他妖王?!”

    谢琅道:“林凤那老狐狸,便是这样想的了。

    “估计想灭了王,称帝吧。

    “如果确确实实是他操控了妖,那他会如愿以偿。

    “但单扶摇才是真正的操控者,林凤想来也不过是单扶摇成为妖帝,登临顶峰的踏脚石,心血全做了他人嫁衣。”

    谢琅说到这里,忽而嗯了声,传音道:

    “单扶摇这老不死的东西,吃错药了啊?怎么抢我剧本?讲道理,我才是剧本里的妖帝,传闻中搅动修仙界风云,弄得生灵涂炭的大反派。”

    温见雪:“……”

    自从告诉这头狼,这个世界是本书,他是书里的大反派,又给对方讲了现代的事,对方就各种奇怪发言。

    温见雪微笑,传音道:“他抢了你的剧本,你抢回去吧。”

    谢琅:“……”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4章

    谢琅大姑娘上花桥,目露羞涩,传音道:“可以抢回去吗?”

    温见雪:“试试就逝世。”

    谢琅:“……”

    谢琅磨了磨后槽牙,心道:他这道侣是越发心狠手辣了。

    原来自己想走歪路,他只会抱着自己哭,软乎乎威胁要把自己关起来。

    现在倒好,一言不合,要他命了。

    如此这般强势,配搭一身实力,他却并不讨厌,喜欢极了。想把人扑倒,扒开这身扣到最后一颗扣子的宗主宗服,细细落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谢琅狼耳朵和狼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这些见不得光的想法在脑中转了转,究竟沉了底。

    他双手环胸,朝后一靠,靠在了树干上,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铃铛声,谈起其他事情。

    例如被控制的妖物为何不攻击服用死人花的人。

    原因倒是十分简单。

    只因林凤给这些妖下达的命令是,杀光山海林内的活物。

    ——服用死人花,遮掩了活人气息后,这些被控制,脑袋不会转弯的妖物就察觉不到众人存在,转而认为命令完成,停止袭击。

    又例如他为何知晓林凤下达的命令。

    不过是派细作偷听来。

    又例如为何现在林凤还没发现他进入了山海林。

    因为他把林凤派来,盯着山海林的小妖统统做掉了。

    ……

    这些事情说罢,他正了色,传音道:“单扶摇将妖物控制成这副模样。

    “诚然,好处极大。但这也有很大弊端,一如现在,一点手段,便叫它们失去目标,定在原地。

    “现下我还没想明白单扶摇是如何将这些妖物控制成这样,但这不是重要的事情,我在想如何解决他以及林凤等妖。”

    温见雪传音道:“你应当想出如何解决了。”

    “知我者见雪也。”

    谢琅眯起眼睛,显露出几分狡诈。细碎的阳光穿过树荫,在他头顶落下金色光晕。

    温见雪瞧着他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传音道:“说说。”

    谢琅眼睛恢复正常,瞥他一眼,斯斯文文传音道:“我是个商狼,不做没有利益的买卖。”

    “你想要什么东西?”

    “听闻剑宗主宗的代宗主,霞姿月韵,冰肌玉骨,某不才,却也想尝尝宗主大人的滋味。”

    他最后几个字,像是贴在人耳边吐出来的,带着绵延不绝的热意。

    温见雪传音道:

    “妖王殿下是从莽荒之地出来的畜生么?提出这等交易,好生无礼。”

    “我是不是畜生,温宗主不知道?总之,我只要剑宗主宗的代宗主,温宗主,你且说愿不愿意罢。”

    温见雪这些日子,很是想他,心念一动,配合道:“正事要紧,温某愿将剑宗主宗的代宗主交给妖王殿下。”

    “爽快!”

    ……

    温见雪听谢琅说完解决办法,正要传音询问谢琅,进入山海林失踪的弟子,现在何处。

    花倾城抢先将此事问了出来。

    汪禹等人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这些妖物为何这般古怪,听到花倾城这不加遮掩的问题,顿时想起自家晚辈,看向谢琅。

    “妖王定然知晓我们这些宗派世家的晚辈,现在何处。”

    谢琅一撑树干,站直身体,走向汪禹等人,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对我又没好处。”他说罢,挖花倾城一眼,“你这人真是无趣,好好的气氛都叫你破坏了。”

    其他人欲要说话,被花倾城阻止了。

    花倾城握扇笑道:“妖王殿下,我这也是救人心切。你若愿告知我等,门下弟子在何处,自然是有妖王殿下想要的好处。”

    谢琅嗤笑道:“你说说,我想要什么?”

    “灵石。”

    “之前收了许多灵石,已不缺钱,倒是缺些精巧玩意儿。”

    所谓精巧玩意儿,莫过于制造精良、巧妙的宝物。

    对方这是要了灵石,要宝物呢!搁他们这儿进货呢?

    大家有理由怀疑,银鳕来山海林寻得宝便是他们。

    若非布置克灵万妖阵,损耗的财力物力妖力远超于银鳕这条银鱼妖索要的东西的价值,他们真是要认定,此次意外,乃银鳕和林凤联手搭建的戏台,为的是坑他们财产。

    花倾城传音询问众人,“给不给?”

    汪禹眼睛蒙着层阴霾。

    “弟子命更重要,给他了便是。”

    汪禹是众人之首,他如此说了,大家自然也就给了。

    有几人不太情愿,捏着奇巧宝物,暗地骂骂咧咧,目光长远的人便劝道:

    “虽然不知林凤有何企图,但这银鳕,现下是明晃晃坏了林凤的事,他此时收割我们收割的欢,出去了,林凤总要给它好果子吃。”

    “是这个道理。”

    不情愿的人一听,心中舒坦多了,痛痛快快便给了奇巧宝物。

    谢琅将宝物收了起来,道:“其实我不建议你们是救那些弟子。”

    风声重了几分,其实并非风声重了几分,而是大家都沉静了下来。

    “妖王说这话,缘由何在?”有人问道。

    谢琅耸肩,“随我来。”

    汪禹等人不着急跟着他去,这些定住的妖放任不管,他们实在难安心。用上缚妖绳,结结实实绑上这些妖,再用巧劲放倒,他们方才安心,跟上谢琅。

    温见雪随同时,已经想到各种不好,但是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林凤这癫子,费尽心思布下天罗地网,却又担心他们会在克灵万妖阵启动前,找到弟子,提前离开山海林。

    于是,放任这些弟子被妖物吃了手脚,丢入地下三千里,并在此之上,设下一个万蛊阵。

    但凡被激怒,一个冲动,下去救人,便会触动阵法,遭数只拥有不同功能,于蛊罐里厮杀出来的蛊虫上身,当场死亡。

    尝试解开阵法也不行,此阵法一旦解开,其中的蛊虫便会铺天盖的全部涌出,不光伤外面的人,坑底的弟子也会成为蛊虫的口粮,尽数死亡。

    “这个林凤!实在阴险,比温见雪还要阴险!”

    此话一出,说话之人意识到温见雪在现场,轻咳了两声,振振有词道:

    “我这话说的是事实,当初你为了护住谢琅,给我宗和其他宗派世家的弟子,下了毒,直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不肯交出解药,不是阴险是什么?若是我们宗下弟子有个好歹,第一时间便要找你麻烦。”

    谢琅抬起眼帘,看向说话之人。

    说话之人姓隋,一个中大型宗派的宗主。

    温见雪道:“若是有好歹,隋宗主来找我便是。我是修士,也是人,因而免不得有七情六欲,为所在乎之事、之人冲动。倘若这也是错,我们明知山海林有危险,又为何要入山海林救门下弟子?这不是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隋宗主瞪着眼睛,不说话了。

    汪禹皱起白眉,低声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现下要紧的是,怎么将人救出?”

    温见雪当即道:“汪宗主说得是。”

    隋宗主横他一眼,温见雪只当没有注意到,现下确实应当先想想如何救人。对方忽然指责他,实则脑子有坑,聪明人之前不小心带着骂了他,当场便会当没说过这话,打个哈哈,转移到如何救人的问题之上。

    一行人不说话了,沉下心神,思考如何救人。

    ……

    妖王的地盘大部分位于修仙界上界西北端,哪里斜卧着一条宛如巨龙的山脉,山脉将上界划为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以仙门为首的世界,另一个是妖物为首的世界。

    两个世界,均混着其他种族,自几万年前,便微妙而又紧张地维持着和平。

    现下,勉强维持的和平如架于狂风下的薄纸,已然裂成几瓣。

    深夜。

    西南端,山脉之下,妖气浓郁,几欲冲天。

    绿得发黑的树木朝地面倾下成片成片的阴影。

    阴影笼罩之下,尽是特意露出几份妖形的妖物,循着这成片成片的阴影,往前望去,只见前方,还有妖物。

    这些妖物同前面的妖物不同,身披乌黑鳞甲,骑跨凶悍妖兽,藏于头盔下的脸,锐利且凶恶。

    然而,仔细观察,它们的目光同前面的妖一般,杀气腾腾之下,无法遮掩地透出几分呆滞。

    此刻,它们直勾勾看着最前方。

    最前方有着一面绣着金凤的精美乌黑旗帜,旗帜的料子是用闯入妖族的修士的皮制成的,异常坚韧光滑,凑近了看,还能看到刻意保留的皮肤纹理。

    自东面海洋而来的长风无法跨越山脉,来到妖族的地盘,所以乌黑旗帜一直向下垂着,纹丝不动。

    在旗帜下,有一顶华丽的轿撵。

    轿撵之上,斜靠着一个暗金衣袍的男人,他的后背有着一对漆黑硕大的翅膀,翅膀散发着耀眼的金光。

    他的耳朵尖有着细碎的羽毛,眼尾和眉心也有着细碎的羽毛,不过这两处的羽毛,比耳朵尖上的羽毛要小的多,颜色趋近衣袍的颜色。

    男人左手盘着两颗白珠,神色不明,看着前方妖军。

    “仙门那边可有动静?”男人淡淡问道。

    立在轿撵旁的雷疾鸟妖,看向仙门,用鸟妖特有的万里交谈术,询问盯着仙门的小妖。

    询问完,它正过头,弯身道:“妖王殿下,仙门那边没有动静。”

    男人又问:“山海林那边呢?”

    雷疾鸟妖又询问盯着山海林的小妖,片刻,恭敬回道:“同之前一样,没有回复。”

    林凤眼睛阴沉,他脸上还挂着笑,对站在一侧,把握着的灵剑的黑袍人道:“军师,你告诉我,现在什么时候了?”

    黑袍人收起了灵剑,掐诀一算,躬身回道:“妖王殿下,现下寅时。”

    “寅时!”掌中骨珠,忽然碎裂,林凤脸上的笑容消失,他看向黑袍人。

    “你也知道是寅时!本王在此等了多久了?汪禹等人死于山海林,仙门人心惶惶的消息,怕是明年这个时候都听不到了。

    “军师,凡此种种,皆你的主意。

    “若是本王耗尽心血,却得到一个失败的结果,军师……”

    他坐直身体,不怒自威。

    “您,不介意血洒此地吧?”

    单扶摇那双天生眼尾有些上扬的眼睛,透过玄铁面具的孔洞,看着林凤。片刻,他微微弯腰,笑道:“自是不介意,让妖王殿下损失惨重,是我之过,妖王殿下即便将我千刀万剐,也是我应当受到的惩罚。”

    林凤笑了声。

    单扶摇行礼道:“妖王殿下,我去山海林瞧瞧,究竟是什么情况。”

    林凤道:“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单扶摇后撤两步,带上一队妖,直去山海林。

    ……

    ……

    山海林,乌云遮月,林中气氛沉闷,大家低声议论着救人法子。

    探讨来,探讨去,划掉无数方案,皆没有可行办法。

    汪禹眉头紧锁,扭头朝深达三千里的裂缝看去,看了一会,回过头,捻了捻手指,道:“既然诸位都没有法子,那只好放弃他们。”

    他顿了一下,“在场诸位都是修仙界顶梁柱,虽然弟子们可惜可怜,但我们不可因为弟子们,丢了性命。”

    在场之人闻言,低下头,窃窃私语。

    无人想送命,窃窃私语片刻,皆扬声赞同。

    秦月气闷不已,她自是见不得大家伙见死不救,然而,现实如此残酷,即便豁出性命,也救不得人。

    这早不是她愿不愿意的事情了。

    秦月干脆侧过头了。谢琅抄着手臂,站在距离温见雪不远的地方,她的视线触及谢琅,心念微动,怀揣着期望,传音询问道:“谢兄,你有办法吧。”

    谢琅看向她。

    答案不言而喻。

    秦月彻底泄气,更加气闷,胸口像压了一块重石,喘不过气。忽然,指尖一暖,侧头一看,靠着嶙峋石头而坐的花倾城,递来一块解郁舒心的暖玉。

    这有什么用!

    秦月拍掉暖玉。

    花倾城眉头微皱,他捡起暖玉,收回指骨存储空间,同温见雪商议,有没有办法,杀了哪些被林凤丢弃在裂缝内的弟子。他们手脚尽断,修为被废,若不动手杀了他们,他们必将痛苦挣扎数日方才怀恨咽气。

    温见雪一直没有说话,便是在想此事,但一点不同于自然界的东西粘到阵法上,阵法便会被触发。

    他往向天空。

    自然界的东西……雨水属于自然界的东西,可以做到不触发阵法,又能杀了人。不过有什么办法能引来暴雨?

    温见雪没想过用山海林内的湖水,这里的湖水混浊,早已失去活力,若是灌入期间,被阵法认为为攻击之物,那便太不好了。

    一位于符道之上颇有天赋的长老听此,站起身,道:“我可用呼雨符引来乌云,接下来,只需要几位阵法师,将落下的雨水聚集于此。”

    人群中的阵法师自发站了起来,道:“愿协助。”

    几个人站到特定位置,布置阵法。

    天色聚变,空气沉闷,不稍时,大雨倾盆而至,汇集到半空时,地面布置好的阵法亮起,玄奥的阵纹呈现淡淡的紫红,自地面快速升到半空时,忽而抻直,电光火石间,形成了一条条长线,相互交织缠绕,结成一张足以遮掩整个山海林的灵网。

    几个阵法师低头念咒,随后气颜删汀沉丹田,将并拢的双指往后一抬,裂缝上空的灵网如镜面一般破碎,只听哐当一声脆响,灵网破出一个不规则的洞,冰凉的雨水落到灵网之上,顺着洞口快速往裂缝里涌。

    众人站在裂缝不远处,沉默地看着裂缝。

    裂缝很快积了雨水,翻涌的雨水极速往上攀升,不时便淹没了底下的弟子。

    温见雪清楚感知到这些弟子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而后消失在充满了铁锈味的混浊血水了。

    “……普得济度,全其本年。无有中伤,倾土归仰……”有人在念《度人经》,经文沉重,环绕裂缝。

    温见雪垂着眼睛,同其他人听着经文,因见惯了死亡,再多的悲痛恐惧也被磨平了,所以此时,他并无多大情绪波动,只是心中沉甸甸,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难以喘过气。

    就在此刻,他的小拇指被一道毫无恶意的妖力碰了碰,微痒。

    顺着妖力看去,他看到了谢琅。

    谢琅因着妖王身份,并未朝着裂缝静默,他抱着手臂,远远看着众人。

    温见雪朝谢琅看去的一瞬间,谢琅微微侧目,朝他看来,随后小拇指又被对方放过来的妖力碰了碰。痒意顺着手指爬到胸腔内,压在心头的石头轻了许多,温见雪终于能喘气,他微微曲起手指,回碰了对方的妖力,示意自己没事。

    经文接近尾声,裂缝之下已无弟子存活,站在裂缝边缘,透过混浊的血水,似乎能看见水底数双怒目圆睁,充盈着血丝的眼睛。

    那位于符道之上颇有天赋的长老收了神通,几位阵法师也随即撤阵法。

    温见雪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尚且未吐出,忽而,一道妖风从身后袭来。他反应极快,身手敏捷地避开妖风。

    他身旁几人也迅速避开妖风,只之前那位讽刺温见雪的宗主未反应过来,被妖风卷着,直扑裂缝。

    眼见要触动阵法,成为蛊虫的盘中餐,一枚蕴含寒气的冰丹在妖风之上裂开,瞬息之间,冻结了妖风。原是温见雪瞧着事情不太对劲,出手相助了。

    那宗主趁此机会,立刻摆脱了妖风,他呼了口气,余光看向温见雪,仅仅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温见雪并不在意对方没有感激之情,他救对方,本身就不在意对方会不会感激,只是为了救一条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

    妖风出处,笼罩着一团妖气。

    妖气浓重,将前方的道路都遮掩了。温见雪朝妖气看去,在他看去之前,以汪禹为首的几个宗派长老朝妖气出手了。

    妖气瞬间被击碎。与其说是被击碎的,不如说是妖气自己散开的,因为几个宗派长老的攻击在碰到妖气的刹那间,妖气凝成一面镜子似的存在,把种种攻击皆击散了。

    数只奇形怪状的妖物出现在道路上。

    它们的实力都不低,朝众人看来的目光含着森森阴气。

    现场顿时剑拔弩张,忽而,从这些妖物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诸位,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这些妖物朝两边分开,一个黑袍人从它们背后走了出来,他取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在场之人瞬间认出了他的身份。

    “单扶摇?”汪禹低低道。

    大部分人都认为单扶摇死在吸血蝙蝠嘴下了,前段时间,大家把对单扶摇的通缉令都撤掉了,谁料单扶摇根本没死,现下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

    大家观其衣着打扮、脸色神态,看出他“死掉”的这些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这家伙莫非投奔了林凤?

    方有人说出这句话,单扶摇便出言证实了这一点。

    “单某奉林妖王的命令,来山海林查看诸位情况。”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缓缓移动,看过众人,看过温见雪,最后落到谢琅身上。

    谢琅站在自己带来的一群妖物前方,他察觉到单扶摇的目光,抬起眼眸,隔着几株稀稀拉拉的灌木丛,望向单扶摇。

    两双漆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撞到了一起,中间似乎淌着汹涌的暗流。

    单扶摇直直看着谢琅,他声音带着笑,但那笑显然十分不悦。“林妖王久久不见山海林这边传来好消息,原来是银妖王从中作梗,当真是年轻气盛,无知无畏,不知得罪林妖王的下场。”

    谢琅便笑了。

    “本妖王做什么,需要你在一旁多嘴?你在林凤手下做什么?倒是第一次瞧见林凤身旁有人修。”

    谢琅古怪地挑起眉毛,腰间挂着的数条饰品撞击在一起,发出不规律却极其有力的清脆声响。

    “据说林凤有拿人皮做旗帜的癖好,你在林凤手下办事,可千万要小心,我想,我们下次见面,最好不要一个在地面,一个在半空。”

    单扶摇听出谢琅在说他不得好死,皮都要被剥了做旗帜,却并未气恼,斯文一笑,道:“银妖王提醒的是,单某一定小心,必使你我下次见面,皆在地面。”

    谢琅笑了笑,不做答复。

    汪禹等人听了好一会谢琅和单扶摇的对话,心下有了计较,冷笑一声,指着被他们打晕,捆绑起来的妖物,冲单扶摇道:“这些妖物都是你的杰作?”

    段家为何而倒,众人心中都有数。

    现下,众人见到投奔林凤的单扶摇,再一结合这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失智妖物,顿时就忆起控妖术。

    这单扶摇带着研究控妖术的医修等逃跑后,定然是研究出了控妖术。

    如果猜测不错,对方研究出控妖术后,必是将其交于了林凤,以谋取林凤的庇护。早知单扶摇会研究出控妖术……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逃了。

    宁可叫段家矗立于上界,也不能叫单扶摇逃了。

    单扶摇颔首,道:“确是我做的不错,可我也是被逼无奈。”

    现场之人表情各异。

    温见雪目中藏着寒意,淡淡地盯着单扶摇。

    汪禹似笑非笑道:“单扶摇,你做了多年风光十足的段家姑爷,不会不知道每一个被执行死刑的罪犯在临死前都会说上一句我是被逼无奈吧?”

    汪禹说着这话,示意其他人准备活抓单扶摇等。他们虽因万妖克灵阵,体内灵力运转艰涩,无法展出往日实力,但人多势众,对付单扶摇以及几个妖物,还是绰绰有余。

    以防万一,汪禹还叫温见雪说服谢琅加入活抓单扶摇的计划。

    温见雪传音道:“看起来不用那么麻烦。”

    汪禹传音道:“温宗主,我们现在这个状态可不允许你我不多准备,随性而为。”

    言下之意,我的布局不会有错,你只需要听从我的吩咐。

    温见雪传音道:“我瞧着单扶摇没有战意。”

    “温宗主看人若是不准……”汪禹的话尚且未出口,单扶摇的声音便响起了。

    他朝众人行了一礼,道:“无论大家信不信,单某确实是被林凤逼着控制妖物。现下,山海林计划被银妖王破坏,林妖王认为,山海林计划全是单某的主意,要杀单某泄愤,单某已无处可去。自知以前犯下重罪,罪不可赦,在场诸位倘若承诺单某一个干净利落的死法,单某愿向诸位供出林凤的弱点,助诸位除掉林妖王。”

    温见雪抬了一下眼皮。

    在场其他人闻言,静默了一瞬,随后低声议论起来。

    “助我们除掉林妖王?此话听起来,不太可信。”

    “单扶摇向来狡猾,依我看,这是他与林凤公共设下的圈套,我们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可倘若他所言为真……”

    “他和他带来的几只妖加起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且抓起来严审,便知真假,何必同他废话?”

    “此话有理。”在场之人皆赞同直接抓起来严审,不同他废话。

    单扶摇闻言,眯起了眼睛,他抬手一翻,手中出现一张星芒妖符。

    “此符能叫远在妖族地盘的林妖王瞬息间,知晓山海林内诸位的情况,倘若你们同单某动手,那单某只能请来林妖王,拉上些许垫背之人了。”

    山海林内的妖物全部被束缚,对在场之人没有伤害,可若是林凤派妖来杀他们……因着万妖克灵阵,他们体内灵力运行艰涩,又不能立刻离开山海林,所以,极有可能受到严重伤害,死伤无数。

    在场众人目光凌厉起来,手中浮出本命灵器。

    单扶摇道:“星芒妖符可不止我手中这一张。”

    众人恨恨地收起了本命灵器,看向现在的第一宗宗主汪禹,传音道:“汪宗主,你看这如何是好?”

    对于他们而言,最有利的选择便是同单扶摇交易。

    如此,林凤不知山海林内部情况,且见单扶摇及几个妖物有去无回,便会十分忌惮他们,不敢贸然动手。

    待挨过两日,他们就能跟着银鳕安全离开山海林。

    汪禹思忖着这个最利于大家都选择,思忖片刻,混浊眼睛射出宛如刀剑一般尖利的目光。

    这道目光直直落在了单扶摇身上。

    “你杀了带来的妖物,自封了经脉,我们便同你交易。”

    修士自封经脉,便不能使用灵力了,等同于凡人。

    单扶摇胸腔振动,发出一丝笑,道:“汪宗主立个誓,我方才敢相信汪宗主这句话。”

    汪禹现下的实力还不足以抵挡违背誓言后降下的天罚,自然,誓言对他有着一定的束缚力。

    汪禹听到单扶摇的要求,冷嗤了一声,道:“你以为本宗主是那等出尔反尔之人?”

    单扶摇但笑不语。

    这不是什么损害自身利益的事情,汪禹嘲讽了一句,随即立下了誓言。

    单扶摇道:“汪宗主如此有诚意,我自是愿意听从汪宗主的话,杀了带来的妖物,自封经脉。”

    话落,带来的几个妖物如置于火中的豆子,骤然炸开,花花绿绿的碎肉滚了一地,好些血液甚至飞溅到了单扶摇头顶。

    他不管这些血液,收起星芒妖符,自封了经脉。

    众人见此,交头接耳,纷纷表示对方如此作为,不似哄骗他们。

    单扶摇朝着汪禹行了一礼,陈述林凤的弱点。陈述完毕,又交代了林凤现下的计划、部署,以及几个大将的特长。

    汪禹听罢,道:“你所言是真是假,需得时间验证,得到结果之前,我们不会杀你。得到结果后,验证了你的话为真,我们便给你一个痛快死法,但你的话若为假……相信不用我多说,单道友也明白后果。单道友可一向是聪明人。”

    单扶摇轻轻颔首,道:“但凭汪宗主安排。”

    汪禹冷哼一声,取出缚仙绳,结结实实绑住单扶摇,以防万一。

    单扶摇平静坐下,未多说什么。

    温见雪多看了他两眼,闭目养神。

    另一头,林凤久久未见单扶摇回来,心下惊疑不定,复又派妖前去查探,发觉单扶摇被缚,正如大家所预料一般,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绷紧神经,等了两日,终于在谢琅的帮助下,离开了山海林。

    被困在山海林太久,出了山海林,见万物都可爱,连带着单扶摇都顺眼许多。

    大家按照之前的计划,将单扶摇押去了金鳞宗,而后派人去验证单扶摇的话,一旦验证为真,便要着手解决林凤。

    且不说林凤妄图一统修仙界,光是大家被林凤在山海林摆了一道,损失惨重,就要报复回去,否则面子何存,威信何存!

    做完这些事情,汪禹吩咐众人回去休息。

    众人虽说都是高修为修士,但经历了这些劳心劳神的事情,疲倦还是难免。

    于是,众人纷纷告辞,回去了。

    只谢琅未走,他拨动腰间挂着的镂空鸟雀衔枝花纹金球,道:“倘若汪宗主攻打林凤时,需要银某帮忙,尽管开口,银某在所不辞。”

    汪禹双手揣袖,话里夹枪带棒,道:“银妖王出手费太高了,实在不敢请你。”

    “汪宗主是不懂,还是撞不懂?银某此次已然得罪死了林凤,与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提出帮忙,实则也是为自己谋利,万万不会向你们要什么东西。”

    汪禹皮笑肉不笑道:“好意心领了。”

    谢琅应是觉得好笑,睨他一眼,撇开勾玩的镂空鸟雀衔枝花纹金球,耸肩道:“随你。”说罢,走了。他身上挂了太多饰品,走起路来,噼里啪啦地响。

    汪禹听着响声,便觉得聒噪,他按了按眉心,回过身却发现随同长老不解地盯着他。

    “有话便问。”汪禹道。

    随同长老行礼,道:“宗主,我们为何不同银妖王合作?他在妖族有妖手,我们若有了他的帮助,对付林凤,那是轻轻松松。”

    汪禹道:“凡事不要只盯着眼前这点好处。银鳕是妖,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随同长老叹了口气,道:“我以为银鳕可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汪禹道:“一件事,既能自己解决,何必要他人插手?”

    随同长老听到此处,明白宗主打心眼不信任妖,觉得银鳕会背刺,于是不再多言。

    正如宗主所说,他们不需要银鳕,也能解决林凤。

    只是说,会付出比较大的代价。

    汪禹解答了随同长老的问题,朝正殿走去,走了两步,顿住脚步,目光微暗,转而朝黑牢走去。单扶摇就关押在黑牢。

    ……

    温见雪和花倾城等人回到剑宗主宗之后,来到正殿,跪坐于桌前,烫杯煮茶。

    茶煮沸时,大殿左侧的菱形花窗被推开,深秋冷风随着一道红影没入大殿。

    “咔哒——”花窗合上,窗扣搭下,深秋冷风消失,红影轻巧来到温见雪背后。

    “温宗主。”谢琅从后抱住温见雪,银白色的狼耳朵和尾巴全露了出来,“你是在等我?”

    温见雪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用灵力降到适宜温度,道:“或许没有。”

    “什么叫或许没有?”狼尾巴不满地拍打地面。

    “没有。”

    谢琅啧了声,夺走茶,一口气喝掉,而后,变成狼妖,捏住温见雪的腰,令其面对自己。

    “信不信我吃了你?”

    他半蹲着身,阴森森地张开了嘴,露出一口尖利的獠牙。

    温见雪:“……”

    温见雪合住狼嘴,揪住狼脸,扯了扯,揉了揉,满足了毛绒需求,扑到对方怀里,挨着对方胸膛,笑道:“你吃。”

    谢琅把温见雪一把抱起来,抱到与自己同等高度,“吃便吃,当本王不敢?温宗主早被人送于本王。”

    “谁送的?我怎么不知道?”

    “温郎君为了天下苍生,送与我的。”

    “温郎君送的你去找温郎君,我是温宗主,与温郎君有何关系?”

    “那本王可不管。”谢琅扬眉,湿热粗糙的狼舌头抵着温见雪脸颊舔,“你既已被温郎君送与本王,那便是本王的人。”他空出一只狼爪,震碎青年身上穿的衣服,四处乱摸。

    “别闹。”

    温见雪勾住狼妖的脖颈,扬起脑袋,亲了一下湿漉漉的狼鼻尖,道:“问你个事,汪宗主可需要你的帮助?”

    谢琅道:“正如我之前所料,他不拒绝我的帮助。这也无妨,我之前同你说得计划,他接不接受我的帮助,都无妨。”

    “好。”这声好还没完全出口,温见雪的声音忽然变调,变得像海潮滚过的沙滩,潮_湿绵密,带出低低一道气音。

    “臭狗,不许!”

    谢琅诧异道:“什么不许?”

    温见雪揪住他的后颈毛,如同一只被撬开壳,探而取珠的河蚌,难受道:“你说什么不许?”

    谢琅低低坏笑两声,他把人抱起来一点,低垂下头,道:“再亲亲我鼻子。”

    温见雪亲了两下,道:“这下可以放开了吧。”

    谢琅抬头看殿顶,道:“我说过要放开吗?头疼,忘记了,应是没有。”

    “你是不是想挨毒?”

    谢琅转而看向他,耷拉着耳朵,委屈道:“之前都说好了,让我尝味。”

    温见雪道:“前提是你不是妖形。”

    “温宗主、温郎君、见雪、夫君。”

    温见雪被喊得晕晕乎乎,反应过来,已经被对方压在墙壁之上。冰冷的墙壁贴着背部,他立刻清醒,揪紧对方后脖颈的毛,缓声道:“我是想你,我也知道你想我,但是妖形不可以。”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温见雪面红耳赤,“成结,一时半会出不去!变成人形也出不去!混蛋!”

    谢琅其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以往双修,他只是会兴奋地遮掩不住妖眸,露出耳朵和尾巴,变得半人半妖,也就是半妖形态,并没有尝试过妖形。

    如今听对方这样一说,多想了一点,明白其中乐趣,尖尖的狼耳朵顿时精神抖擞地立了起来。

    他用湿漉漉的鼻尖蹭温见雪额头,“就这一次,夫君,求你了。”

    温见雪压着不同意。

    “娘子,求你了。我们试试,我保证会有分寸,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温见雪依然压着不同意,后来耐不住对方软硬兼施,还是松了口。

    试了这么一遍,温见雪就后悔了,果然如他预料一般。

    他坐在谢琅腿上,将脸埋在谢琅肩颈,不肯理狼。

    谢琅在锋利爪子上裹了一层灵力,确定不会刮伤对方皮肤后,撩起对方披散于汗涔涔后背的头发,整理成一束,用发带绑好。

    “一会就出去了,见雪你信我。”谢琅替温见雪绑好头发,轻声道。

    信你个大头鬼。

    温见雪赌气地咬谢琅一口,听到谢琅疼得嘶了声,惊诧地抬起脸,朝狼看去,这一看,正好对进对方含笑的妖眸。

    原是装疼。

    温见雪没好气地要将脸埋回去,却被对方捧住了脸,用毛绒绒的狼脸,一顿乱蹭。

    “别生气了。”

    温见雪可耻地败于毛绒绒下,他别开对方的狼爪,抬起手臂,捏了捏又软又厚实的狼耳朵,又揉了揉琅脑袋,道:“父亲知道你这样狡诈,便把你逐出家门。”

    “什么父亲?”谢琅抬起头,敏锐地问道。

    温见雪这才想起,谢琅父亲的事,尚未同谢琅说。之前倒也忘记了。他盯着谢琅道:“我通过段复找到了你父亲,段衡。前些日子,我同他见面了,知道了他为何离开,以及你母亲的事,之前便想同你说,但联系不上你,所以作罢了。”

    此话一出,谢琅全身肌肉绷紧,毛都快竖起来。

    温见雪安抚地握住狼爪,道:“母亲并非他杀死,他离开,也是身不由己。你听我慢慢同你说可好?”

    谢琅将牙齿咬得发出声响,他竭力控制自己情绪,道:“好。”

    于是温见雪将事情尽数告知谢琅。

    “此事应从单扶摇说起,单扶摇为研究控妖术,最先找到太上长老。

    “那时,你父亲和母亲已经相识,有了感情,后来,用于研究控妖术的妖物逃窜而出,残忍杀害定天宗数名弟子,太上长老为平息众怒,将此事推到你母亲,要杀你母亲,你父亲带你母亲假死,躲到了下界。

    “此后,单扶摇、段家、太上长老一直在研究控妖术。单扶摇野心勃勃,不想同人分析成果,且不满段家主与段夫人忠于太上长老,总是盯着自己一言一行,碍着自己行动,于是想做掉段家主与段夫人,掌控段家,独揽大权。

    “为此,单扶摇想到利用你父亲,威胁你祖母段秋梅,共同设计段复之事。

    “他煞费苦心找到你父母亲,派人伪装成你父亲,杀了你母亲和你,但你跑了,后又将你父亲抓至上界,关了起来,威胁你祖母,共同设计段复之事。这也是为何你母亲死了,父亲失踪了的缘由。

    “当年,你躲避追杀,跌入荆棘丛,听到的巨响,其实是你父亲赶了回来,于他们打斗,不敌,砸入雪地的声音。

    “至于你父亲为何不敌,多年前,他带着你母亲逃亡时,受了重伤,一直未能伤愈。”

    “以上所说之事,很大部分,你都知晓。另外一部分则是你父亲同我说的,现下,我完整转述给你。”

    温见雪说罢,盯着谢琅,注意着他的反应。

    对方现在是妖形,虽然不如人形那般,没有浓密的毛,叫人比较容易察觉到他的反应,但也不至于一点反应都看不出。

    谢琅垂着银白的眼帘,片刻,抬起眼帘,道:“你怎么知道段衡所言是真是假?万一他是骗你我的……”

    “我拜托下界剑宗分宗弟子去问询了你祖母,所言无差。”

    谢琅缄默不语。

    温见雪试探道:“去见见你父亲?”

    第255章

    谢琅把头垂了下来。

    良久,他退了出去,抱着温见雪一起倒在床上。

    床上铺着软和的狼毛填充而成的雪绸被,他拉过雪绸被,盖住自己和怀中人,而后把头埋于怀中人的胸膛,狼耳朵下压,贴着脑袋,道:“不想去见他。”

    温见雪蹭蹭狼头,捏住狼耳朵,朝上轻拉,方才拉直,狼耳朵又压了下去,紧紧贴着脑袋。

    “真的不想去?”

    谢琅闷声闷气道:“没意思。”

    温见雪道:“好,不去就不去。”

    谢琅沉默片刻,道:“我以为你会劝我。”

    “我不想勉强你,更不想看你痛苦。”

    谢琅竖起耳朵,搂紧怀中人,胸膛颤动,发出低低的笑。“温郎君真好,我此生最幸运的事,便是同温郎君结为道侣。”

    温见雪心头温软,他笑着又去蹭狼头。蹭着蹭着,忽觉有些不对劲,抬手一摸,摸出一簇毛。

    “做什么?”谢琅敏锐察觉到不对,他从温见雪怀里拱出来,撑起身体,朝温见雪手掌看去。当看清对方掌心有什么东西后,他陷入了沉默,片刻,倒回床上,叹了口气,道:“你手劲太大了,把我毛都秃噜掉了。”

    “是吗?”

    “当然。以后不能揪我毛,揪多了,我会变成秃狼。”

    温见雪掀起眼皮,吹掉手中的毛,道:“我不信,让我试试。”

    谢琅:?

    谢琅仰卧起坐,“你不是我温柔体贴的夫君了?”

    温见雪坐到谢琅腿上,抬手一推,将对方推倒在床,微笑道:“我是啊,但我更想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

    “我要生气了……”

    话音未落,温见雪在他腹部成功捋了一大把毛下来。

    “所言为真,看来真会把你揪秃。”温见雪将狼毛放在谢琅鼻子上,戳戳捋掉毛的地方,“谢郎君,好丑,这块皮肤是红色的。”

    谢琅拂去鼻子上的毛,把牙齿磨得咯嘣响,他揽住温见雪的腰,翻身将其压在身下,冷冷道:“好啊你,把我毛扯了还敢说我丑!今天非得好好收拾你,让你几天都下不了地。”

    温见雪伸手抵住狼妖乱触的嘴,眼睛笑得微弯,道:“我有个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谢琅抬头。

    温见雪道:“把嘴张开。”

    “什么?”忽然,一枚圆滚滚的丹药落于嘴里。

    谢琅蹙眉,道:“这是……”

    “好东西。”温见雪按住他的喉结,逼迫他吞了下去。

    方才吞下,谢琅便觉得浑身皮肤瘙痒,起身挠了挠,辛辛苦苦黏于身上的毛全掉了。

    虚无海受伤后,伤口处不再长毛,他觉得丑,便将以前的毛用术法黏在伤口处,不过终究不稳固,轻轻一揪就掉。

    去了妖族地盘,成了妖王后,他寻得一妖法,用此妖法,只要不长时间翻来覆去地揉蹭抓摸,黏上的毛都不会掉。

    不过现在。

    谢琅心梗无比,凝出一道水镜,看向镜中的自己。太多地方没有毛了,且没有毛的地方红彤彤,他现在就像条流落街头的赖皮狗。

    谢琅:“……”谢琅钻到被窝里,不愿面对事实。

    温见雪捉住他的尾巴,道:“出来看看。”

    谢琅气道:“我不出来,你整我。”

    温见雪闷笑,“好吧,你不出来就闷死自己吧。”

    谢琅道:“这样难道好看?”

    温见雪道:“你永远好看。”

    谢琅呵了声,道:“胡说八道,当我不知道,你就是喜欢我这身皮毛。”

    温见雪披上外衣,拿出夜明珠,钻入被窝,跟狼妖面对面,道:“确实喜欢你这身皮毛,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喜欢你。”

    狼耳朵抖了抖。

    “喂你的真是好东西,那是我翻阅许多资料炼制出的生毛丹,三个时辰便能令你重新长出毛。”温见雪伸手,点他眉心一下,笑道,“早知道你毛长不出来了,笨狗。”

    谢琅火气全散了,他变回人形,掀开被子,把人抱入怀里,道:“我若是笨狗,你作为我的道侣,又是什么?”张口咬住他的下唇瓣,“笨狗道侣?那我们岂不是狗夫夫?”

    温见雪:“……”你闭嘴吧。

    ……

    三个时辰后。

    谢琅的毛全长了出来,他对着水镜转了一圈,确定每一处毛都长得漂漂亮亮,变成狼,扑向温见雪。

    温见雪坐在床上遮掩脖子上的吻痕,见他扑了过来,伸手抱住了他,道:“混蛋,你好重。”

    谢琅在他怀里拱来拱去,道:“那换我抱你?”

    温见雪道:“我要去处理宗内事务了。”

    谢琅趴到床上,抬爪给他按腿,道:“你叫人把需要处理的事务搬来大殿,我帮你处理。”

    温见雪道:“什么叫你帮我处理,明明你才是宗主,这是你分内之事。”

    正说着话,殿门被叩响。

    温见雪抬起眼睑,道:“何事。”

    殿门外的执事弟子道:“宗主,一个自称谢衡的人想要见你。”

    谢衡?温见雪瞬间明白此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他摸向谢琅竖起的狼耳朵,道:“谢郎君,你父亲来找你了。”

    谢琅看向殿门,神情莫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6章

    “谢道友,稍坐片刻,宗主即刻就来。”

    古朴厅堂,执事弟子煮上茶,斟了一杯,客客气气端给坐于左侧的白衣人。

    白衣人戴着一张遮住上半张脸的木质面具,气质非凡。他接过茶杯,道:“多谢。”

    执事弟子笑了笑。

    白衣人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听闻贵宗有两位宗主?”

    执事弟子道:“是,一位代宗主,一位宗主。如今掌管本宗的是代宗主,宗主闭关修炼去了。”

    白衣人颔首,片刻,道:“你觉得宗主如何?”

    执事弟子目光骤然凌厉,道:“身为弟子,不应妄议宗主。”

    “我听闻贵宗宗主是狼妖?”

    “那与道友有何关系?敬道友是客,便不多说什么,望道友知晓分寸,勿要乱探本宗之事。”

    白衣人笑道:“失礼了。”

    执事弟子瞧着他,不再多言。稍等片刻,见温见雪来了,执事弟子退后两步,转身来到温见雪身旁,将方才的事,使用传音术,告知温见雪。

    温见雪传音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执事弟子瞥白衣人一眼,退出了。

    温见雪上前几步,走到白衣人面前,笑道:“父亲。”

    段衡站起身,摘下面具。在寺院之中修养了一段日子,他的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不再像初见时那段消瘦。

    “近来可好?”

    温见雪道:“劳父亲挂心,一切顺利。”

    段衡眉间冰霜化开,他示意温见雪坐下,“他没来?”

    温见雪坐下,道:“父亲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听人提起山海林一事,猜到银鳕就是谢琅。现下山海林之事结束了,你与谢琅许久未聚,谢琅必然会来此寻你。”段衡说到此处,弓起手指,轻点桌面,“这些年有愧于谢琅,他不愿见我,我也没有怨言。”

    “难道你想有怨言?”

    一道低沉的青年声音从厅堂外传来。

    段衡动作一顿,他诧异地看温见雪一眼,站起身,走出厅堂。

    时隔多年,段衡再次看到谢琅。

    谢琅身着月白衣袍,腰悬玉佩,抱着双臂,靠在前方的玉竹旁。察觉到他的目光,谢琅抬起头,朝他看来。

    “我说错了吗?”谢琅歪头问道,耳上挂着的银坠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一下,折射出明亮的银光。

    段衡走至谢琅面前,父子重逢,却不知如何沟通。良久,段衡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谢琅低低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好与不好,重要吗?总之,我现在好端端站在你面前。”

    段衡道:“你在怨我?”

    “我怨你什么?”谢琅问道,“我应该怨单扶摇、怨段家、怨定天宗,不是吗?”

    忽而来了一阵冷风。

    几片枯黄竹叶从竹枝落下,飘到谢琅头顶。

    谢琅拍掉头顶的竹叶,接着道:“段家和定天宗都没了,而单扶摇,我快解决了,所以我不必再怨了。倘若以前,你问我此话,我一定回答,怨你。

    “我怨你那日出门,倘若你不出门,那便不会给贼人空子;怨你修为太低,遭到重创,便不能护着家人;更怨你没有料到会被找到,设下陷阱。”

    段衡喉咙干涩,他哑声道:“抱歉。”

    谢琅侧过身,不看他。

    静默片刻,又是一阵冷风,一片枯黄竹叶落到谢琅肩上。

    段衡注意到这点,抬起手想拂去竹叶。

    谢琅撇开他的手,自己拍去了竹叶,正过身,道:“段衡,你的剑呢?”

    “早折了。”段衡答到。至于在哪里折了,何时折的,不需多言,双方心知肚明。

    谢琅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柄灵剑抛给前者。早些时候,他把自己两节指骨打造成储物空间,将一部分贵重物品放了进去。

    “试试趁手否?”

    段衡走至空地,试上一试,将灵剑抛了回去,道:“不如见雪给的那柄灵剑趁手。”说罢,召出了温见雪给的灵剑。

    温见雪考虑周全,见了他后,派人送了一批灵剑,请他选择。他选中一柄与以前本命灵剑所差无几的灵剑,取名忆羽。

    谢琅视线扫过忆羽剑,接住灵剑,收了回去,而后召出斩邪剑,身影一闪,来到段衡面前,朝他刺去。

    “来战!”

    段衡眉心一凝,当即运转身法,旋身避开。他的速度很快,牵出了数道残影。

    谢琅刺空,一个飞跃,横劈段衡。剑随持剑者,横劈之时,流泻出乌黑的光,此光卷着浓厚杀气,刀锋尚未近人,浓重杀气便隔断段衡散于脸侧的碎发。

    段衡平稳如水,聚灵格挡。

    两柄出众的灵剑碰撞在一起,刺耳的金属声响彻云霄,伴随着这刺耳的金属声的是强横的威压。

    温见雪走出厅堂,瞧见这一幕,掐诀升起防御阵法,瓤住此地周边建筑。

    方才瓤住,地砖撕裂,狂风骤起,竹木炸开,随风而舞。

    段衡扛不住攻击,朝后退了数步。

    谢琅脚下地砖尽裂,他运灵震起地砖,左腿扫地,地砖化为拇指大小的石子,携带火光,犹如流星一般,直坠段衡。

    段衡抛出忆羽剑,心念咒法,忆羽剑振动,形成剑阵,以一化千,劈向石子。

    千柄忆羽剑维持着一个速度,它们劈飞石子时,残影与残影相连,化成丝线,彼此纠缠不清。

    此时此刻,谢琅记忆中,过往的一切都变得凌乱,它们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某一刻,它们粘附上世间的灰尘,变得极其沉重,砸穿上界,落至下界雪岭。

    雪岭这个时节,鹅毛般大的雪要命地飞,冰冷的风呜咽着呛过高大松木,一路飞至岭间最隐秘的低谷。

    数年前,这处低谷还存在一处房屋,然而时过境迁,此处什么都不剩了。

    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

    谢琅身上溢出妖气,眼睛变得暗红。他拖着斩邪剑,闯入千柄千忆剑之中,一剑挑飞真正的千忆剑。

    “哐!”忆羽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斜插入地。

    随后,满天石子随着竹木碎片纷纷扬扬从半空落下,有几块甚至砸毁了房屋。

    段衡虎口被挑飞出去的忆羽剑剑柄震得发麻,胸中气血翻腾,他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侧头看去,却见谢琅将剑置于他脖颈,他只稍稍一动,斩邪剑利刃便会割破他的脖颈。

    “越活越回去了。”谢琅冷冷注视着他,道。

    段衡扯动嘴角,鲜血直流,他咳嗽了一声,站直身体,道:“你长大了。”

    “所以你老了。”谢琅将剑一收,睨段衡一眼,转身就走,“好生修炼,实力不足,万一斗不过别人,死无全尸。”

    温见雪朝段衡告别,赶紧追了上去。

    凉风习习,吹动满地竹叶。

    段衡站满地狼藉中,看着谢琅的背影。许久,他召过忆羽剑,抱着此剑,仰望晴空。

    “青羽,小狼有你几分风范。”

    ……

    “唰!”

    树木摇晃,枝上绿叶被凌厉剑风刮得呼哧作响。谢琅持着斩邪剑,身影快如疾风,在林中练剑。

    剑式乱七八糟,出剑毫无规律,说是练剑,不如说是杂耍。

    温见雪追上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停下脚步,站在石阶上,看着谢琅。

    谢琅出剑越发暴越发急促,树上树叶被剑风扯下大半,厚厚地铺在泥面。

    林中最后一片树叶被扯下时,谢琅收起了剑,他踩着树叶,来到温见雪所在台阶下面一阶台阶上,抬臂抱住温见雪的腰,将头抵在温见雪肩颈处。

    温见雪抬手,轻按谢琅后脑勺。

    “发泄够了?”

    谢琅不回话。

    温见雪肩颈处感觉到几分湿意,他神情一滞,停住轻按对方后脑勺。

    “你……哭了?”

    谢琅声音低哑,“我没哭。”

    温见雪捧住他的头,道:“让我看看。”

    谢琅手臂用力,死死将头埋在温见雪肩颈处,道:“我没有哭。”他说着话时,狼耳朵与狼尾巴都冒了出来。

    明亮天光之下,银白的毛发散发着淡淡的光。

    温见雪无奈道:“是的,你没哭,全天下都哭了,你也不会哭。”

    谢琅咬紧牙关,道:“正是如此。”他抓住温见雪的手,往自己的狼耳朵上放。

    “做什么?”温见雪明知故问。

    谢琅道:“摸摸耳朵。”

    温见雪忍不住笑了声,抓住狼耳朵。狼耳朵又厚又软乎,他轻轻捏了捏,随后缓缓摸动。

    谢琅全身放松,粗壮的狼尾在身后左右晃动。

    午后的阳光明媚,照到身上,有几分热意。温见雪摸得手都有些酸了,谢琅才道可以了。

    “心情好了?”温见雪放下手,问道。

    “好了。”谢琅抬头,亲温见雪鼻尖一下,亲罢,又顺势亲向温见雪嘴唇。

    温见雪偏头躲开,道:“这是在外面,别闹。”

    谢琅追着而去,非要亲到。

    温见雪揪住他的狼尾巴,道:“谢狗!”

    谢琅快速在温见雪嘴唇亲了两下,“在外面又如何?谁敢看么?”

    温见雪瞪他一眼。

    谢琅低低地笑,他收敛妖的特征,拉着温见雪在台阶上坐下。

    “我恨了他数年。”

    温见雪靠着谢琅肩膀,道:“知道。”

    “一朝不恨,还有些不习惯。”谢琅道。

    “你会习惯,这与你是好事。”

    谢琅道:“其实比起恨他,我更恨我自己,倘若那时我再强大一些,或许……”

    温见雪道:“这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你那时才多大,除非生来化神修为,否则能改变什么?你若要恨自己,便恨我好了,恨我不知你在受苦,未能找到作者,改写命运……”

    “这与你无关。”谢琅捂住温见雪的嘴。

    温见雪笑着看他,“那你不要恨自己了,试试,走出去,好不好?不要困在当年,我担心大战来临时,你会因此受到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7章

    ……

    乌金坠于西山,晚霞铺满天际。

    谢琅站在花架石桌前倒酒。

    清亮酒水自土褐色酒坛倾泻而出,涓涓流于白底梅纹瓷碗。

    酒满,溢出瓷碗。

    谢琅抬指,瓷碗飞起,来到段衡面前。“来一碗?”

    段衡接过瓷碗,坐于花架左侧的廊桥栏杆上,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谢琅见状,哈了声,将石桌上未开封的酒抛给他,自己则靠在花架支柱旁,拎起酒坛,扬起头,大口喝酒。

    段衡余光扫谢琅一眼,运灵一推,将瓷碗送回石桌,也拎起酒坛喝酒。

    父子对着喝酒,喝了几坛,喝到月上柳梢头时,都醉了。

    谢琅将斩邪剑扎入泥地,坐在支柱旁,给斩邪剑倒酒,边倒酒边道:“剑仙你老人家,好没请你喝过酒,这次请你喝酒,多喝点,别同我客气。”

    段衡倒在栏杆上,一只脚踩着栏杆,一只脚踩着桥面。他将空酒坛放在胸口,侧头看着谢琅。

    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看着看着,透过谢琅,似乎看到看到了谢青羽。

    他张手遮住眼睛,缓了许久,放下手,移开目光,望着天上残月,道:“剑仙是怎样的人?”

    谢琅将酒坛中的酒倒完,道:“同我们都是一样的,一个头,两条脚,两只手,外加一个躯干。”

    段衡声音平稳,道:“同我相同,同你还是不同。”

    谢琅自鼻腔发出一声冷哼,道:“此话怎讲?”

    段衡道:“你是半妖,既能使用灵力,又能使用妖力,而他不行,我也不行。”

    “我道是什么不同,原是这个原因。”谢琅站起身,喝了口酒,“下辈子,你们皆成半妖,如此,便同我一样了。”

    段衡笑了。

    “好啊。”

    “说什么都是好,难怪谢青羽说你是呆子。”

    段衡道:“我倒宁可做一辈子呆子。世人不知我做呆子的乐趣,我也不需要去了解世人的乐趣。这世间的一切,皆是美好的,幸福的。”

    谢琅道:“你变了。”

    段衡道:“多年前,我认识的人都同我说过这话。但我没有变,只是为了更好地应对当前环境,做出一定的调整。”

    谢琅放声大笑,随即道:“所以你把谢青羽也调整没了。”

    段衡道:“虽然重逢至今,不曾提起青羽,但我从没有忘了青羽。单扶摇的事情彻底结束后,我会去找青羽。”

    谢琅僵住,僵了会,砰一声,将酒坛置于地面,几步走到段衡面前,一把抓住对方衣领。

    “怎么找?从何而找!谢青羽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你想去陪她的话,现在就去,不要碍着我的眼!”

    段衡神情放松,道:“我护住了青羽的一缕神魂。据说,神魂没有彻底被毁,便有转世的可能。所以,我去找她,总能找到。”

    谢琅盯着他。

    段衡接着道:“放心,我不会再次抛弃你。”

    谢琅咬紧后槽牙,道:“你要抛弃便抛弃,我不需要你!权势地位,我都有了,我还有知我懂我一心一意待我的道侣!你算什么?”

    段衡笑道:“这样么?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不过,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希望你帮小狼直面当年之事。当年之事成了小狼的心魔,有心人只需稍稍刺激,便会引得小狼陷入幻觉,精神崩溃。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小狼的一大弱点。见雪的丹药虽然可以压制这个弱点,但治标不治本,并非长久之计。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小狼是时候走出当年之事带来的影响了。世间种种,皆有阴阳两面,倘若只看阴面,很有可能重现当年的悲剧。”

    “阳面!此事有何阳面!她走得那般惨烈,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谢琅怒道。

    段衡道:“她不会想你记得她走时,我也一样。至于阳面,呈于众生,而非个体。”

    “即是如此,与我何干?众生得了阳面,便叫众生把阴面也得了去压我身上。”

    段衡叹了口气,道:“小狼,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是叫我释然?!”

    段衡道:“我不是叫你释然,我是想你不受困顿,更进一步。如你当年那般大的年纪,我碰上那种事,也未必比你好。你做得很好了。天道有常,世事无常。”

    谢琅狠狠甩开段衡的衣领,坐回原地,喝尽坛中美酒,丢掉酒坛,抱着双臂,仰身靠在斩邪剑剑柄之上,闭上眼睛。

    凄清月光自天穹撒下,谢琅天生苍白的脸尽数浸入月光至之中,泛着淡淡的奇异的色泽。

    深夜之时,谢琅酒醒了一些,不止酒醒了,其它东西也醒了。

    他睁开眼睛,凉凉的夜风从狭窄小道吹来,吹动他散落于地的头发。

    “段衡。”

    “何事?”段衡睁开眼睛。

    谢琅道:“谢青羽葬了。”

    段衡长长的睫毛在脸部落下浅灰色的阴影,他嘴唇动了一下,出口的话又轻又哑,“葬在何处?那棵松树之下?”

    “嗯。”

    两人再无言。

    天空从青灰转为白灰,不出片刻,大亮。

    谢琅眼睛被刺得有些疼,按了按太阳穴,一跃而起。

    斩邪剑重如山岳,并未因此有过震动。

    谢琅瞧段衡一眼,舒展筋骨,收起斩邪剑,转身便走。沿着鹅卵石小道,出了碧玉院,前方阁楼拐角处走出一人,正是温见雪。

    “昨晚喝了多少酒?”温见雪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他脸颊。

    谢琅偏头蹭了蹭对方手掌,眯起眼睛,道:“喝到后面糊涂了,不记得多少。”

    温见雪道:“一股酒味,沐浴去。”

    谢琅嗅了嗅自身,道:“我用了洁尘术,没有酒味,你再闻闻。”他说着,朝温见雪蹭来。

    温见雪伸出食指,面无表情抵在他的脑门“……你想挨打就直说。”

    谢琅露出可怜的神情,恰当时候冒出的耳朵往下趴了几分。

    温见雪心坎发软,他扭过头,拉着谢琅往浴池走,“不吃你这套。”

    谢琅挨着温见雪,笑道:“既然不吃,那你看我。”

    “一身酒味,谁看你。”温见雪把谢琅拉到浴池,挑眉道,“自己下去,还是我踢你下去。”

    “好狠的心。”谢琅按着温见雪一通乱亲,把人亲得湿漉漉,要被揪耳朵时,掐诀瞬时褪去衣服,变成狼形,跳入水里。

    水面晃动,水花四溅,温见雪衣服都被打湿了。

    温见雪:“……”

    温见雪脱了鞋袜,穿着衣服,踏入浴池,走到谢琅面前,掐着狼脖子。

    “今天杀了你,吃狼肉!”

    谢琅闭眼,往后一仰,浮在水面,摊开四肢,露出肚皮,“听说活着清蒸更好吃,请君活着清蒸。”

    “成全你。”

    温见雪冷笑两声,薅了一把浴池边上的花,当作调料,洒在狼肚子上,而后取出丹鼎,抓住狼腿,往丹鼎里拖。

    谢琅:“……来真的?”

    温见雪和善一笑,道:“要不然呢?”

    谢琅:“……”谢琅嗷嗷呜呜地往温见雪身上扑,“天下需要我,苍生需要我,你也需要我。”

    温见雪轻点狼头,道:“你说错了,我不需要你。”

    谢琅舔舐温见雪耳朵,道:“你需要,没有我,谁给你摸毛,谁为你暖床,谁与你共赴巫山?你同我在一起,不舒服吗?我瞧着你,很是……”

    温见雪捏住狼嘴,“今天非杀了你不可!”谢琅扭身就跑,追逐片刻,温见雪抓住了谢琅,他恶狠狠地挠痒,“臭狗。”

    谢琅痒得打滚,道:“我错了。”

    “你没错。”

    “我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捉弄你了。”谢琅变成人形,浑身湿漉漉,抱住温见雪,低头便亲。温见雪骂道:“一边去。”

    谢琅道:“亲一下。”

    温见雪没有躲开,被亲了一下,他瞪着对方,对方又亲他一下。

    “你亲几下了?”

    “我说得亿下。”谢琅按住温见雪后脑勺,接着亲,边亲边道。温见雪躲不开,被对方亲着亲着便笑了起来,他张嘴咬住对方唇瓣,细细研磨,直至红_肿,方才放开。

    “谢郎君,你走出来了么?”温见雪抬手戳青年的肩胛骨。

    谢琅道:“或许走出来了。”

    “或许?”

    谢琅把温见雪抱到池边,掐诀烘干他的衣服,道:“我想去下界。”

    “做什么?”

    “我想借用下界剑宗分宗的试炼塔彻底破了心魔。多年前,你我还在剑宗分宗时,我曾入过试炼塔,但最终因为走不出来,卡在第四层幻境。倘若我真的走了出来,那这次便会打通试炼塔全部试炼。”

    温见雪闻言,不假思索道:“我陪你去,宗内事务已经处理完毕了。”

    谢琅笑道:“好。”他三两下洗好,穿上衣服,扎起头发。

    “我们走传送阵快些。”

    温见雪点头,拉着谢琅往宗内传送阵方向走。没走两步,对方站定了脚步,道:“等等。”

    温见雪疑惑地看向对方。

    谢琅指了指自己被研磨的红肿的嘴唇,眼尾朝上翘起一个戏谑的弧度,笑道:“温宗主不给我遮掩一下?这是想我带着恩爱的痕迹招摇过市么,我倒是乐意至极,只是不知道温宗主能不能接受了。”

    温见雪自是不能接受,横他一眼,拽低对方脑袋,仔仔细细遮住痕迹。

    对方见状,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温见雪笑骂道:“走了,臭狗。”

    ……

    传送阵大大缩短了路程,下午,两人便到了剑宗分宗。

    两人见过剑宗分宗宗主,悄然前往试炼塔。温见雪不放心谢琅,在谢琅入塔后,来到塔外观试炼的道通中,看着对方试炼。

    谢琅如今的实力远超从前,前面三层试炼很快过了,来到他们此行目的地,第四层试炼——幻境。

    温见雪不由自主捏了一把了冷汗,他盯着第四层试炼场。

    此地并无什么变化,同多年前一般,黑石地砖铺满圆形地面,地砖严密契合,自入口到出口分别绘着妖魔鬼怪、天灵地宝、象征权利和财富的图案,这些图案简单却异常诡异,使用的色彩非常鲜艳,远远看去令人目眩神迷。

    温见雪定了定心神,朝谢琅看去。

    谢琅收起斩邪剑,踏入试炼场。

    他穿着一身窄袖黑衣,袖子用银白的高级护腕裹住了,垂于护腕下的手手背青筋凸起,看来对方自他踏入试炼场便进入了试炼场从他记忆里构建出来的幻境。

    温见雪紧张地盯着对方,或许是签订了主仆协议,此刻他清晰感知到对方进入幻境,再度看到当年惨剧的愤怒、难过、自责、绝望、疯癫。

    这些情绪来得太快,险些将温见雪冲得产生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8章

    温见雪不由自主捏了一把了冷汗,他盯着第四层试炼场。

    此地并无什么变化,同多年前一般,黑石地砖铺满圆形地面,地砖严密契合,自入口到出口分别绘着妖魔鬼怪、天灵地宝、象征权利和财富的图案,这些图案简单却异常诡异,使用的色彩非常鲜艳,远远看去令人目眩神迷。

    温见雪定了定心神,朝谢琅看去。

    谢琅收起斩邪剑,踏入试炼场。

    他穿着一身窄袖黑衣,袖子用银白的高级护腕裹住了,垂于护腕下的手手背青筋凸起,看来对方自他踏入试炼场便进入了试炼场从他记忆里构建出来的幻境。

    温见雪紧张地盯着对方,或许是签订了主仆协议,此刻他清晰感知到对方进入幻境,再度看到当年惨剧的愤怒、难过、自责、绝望、疯癫。

    这些情绪来得太快,温见雪被冲得险些产生心魔。

    他胸腔内血气翻滚,下意识扶住墙壁,几近透明的墙壁倒映出他微微发颤的身躯,他缓了缓神,拿出定心丹。

    这定心丹有稳定心神,控制负面情绪的作用,他之前炼制后,大部分给了谢琅,以防对方发病,另外一部分自己留着了,给对方多留一份保障,未曾想这份保障现在保护了自己。

    温见雪服下定心丹,那些不良情绪在他心中叫嚣不过片刻,便被抽离去大部分,他恢复冷静,能够头脑清晰地说话做事。

    他再度看向谢琅。

    对方定在试炼场中心,脚下各式各样的图案似乎活了过来,自地面钻出,尾部拽着绚丽的色彩,向距离自己最远的图案奔去。它们的速度快如闪电,奔跑时,残影连在一起,形成了无数丝线,交错在一起。

    站于走道望去,这些丝线交错在一起时,如同藏着剧毒的蜘蛛网,而谢琅是被蜘蛛困于蜘蛛网的猎物。

    温见雪记得上次见谢琅在这层试炼,所呈现的场景并非如此,当时,整个试炼场犹如一面湖镜,毫无波澜。

    现下出现这样的情况莫非是谢琅心魔压抑太久,增强了,导致试炼出现了问题?

    温见雪心下焦急,结出破塔印,便要进入这层试炼场,忽而,一只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温见雪心下一惊,运转身法,旋至几米外,弹出几枚能够使人全身麻痹的毒丹,便要攻击对方。

    一道温柔如风的力量从前方推来,按住了他的手。

    温见雪抬眸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分宗宗主寒行川,他师父寒长老寒玉的兄长。温见雪收了毒丹,上前几步,当即行礼,道:“弟子拜见宗主。”

    寒行川伸手扶起温见雪,面上一派慈祥之意,道:“你现在是主宗宗主,要行礼也应当是我同您行礼。”

    温见雪眼睛微弯,笑道:“宗主何出此言?我只是主宗代宗主而已,再则说了,即便我是主宗宗主,身为寒长老的亲传弟子,也应当向您行礼。”

    寒行川闻言,怔愣几息,笑道:“你这孩子也太讲究了。”

    “若非您如此讲究,我岂会如戏讲究?”温见雪牵挂着谢琅,不与寒行川多加客气,转而询问对方,谢琅现下是怎么了?

    寒行川抬眼看向试炼场的谢琅,他并没有半分着急,只是背起双手,淡淡地笑。

    “宗主?”

    寒行川道:“温宗主不必担心,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是因为试炼塔认为遇到了值得它出全力考验的人,并非谢宗主或者试炼塔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原是这样。

    温见雪终于放心了,他长舒一口气,朝寒行川再度行礼,笑道:“多亏宗主拦着我,否则我冒冒失失闯进去,便要坏了谢琅的试炼了。”

    试炼塔倘若被破,至少需要两个月才能完全修复,而大战在即,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其他地方验证谢琅心魔是否消散了。

    寒行川道:“这怪我未曾同你说过此事。”他审视站于试炼场中的谢琅。

    谢琅此刻已经露出了妖形,疯了一般,漆黑且尖利的爪子抓挠坚硬地砖,他的眼睛猩红,直勾勾盯着前方。想必在幻境中,他的前方正是那些杀了谢青羽的凶手。

    温见雪因服用了定心丹,所以谢琅带来的各种负面情绪几乎影响不到他,但他的心脏却因着谢琅此刻的情况,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隐隐作痛。

    他垂下了眼帘,尽量不去看谢琅。

    他怕自己见不得谢琅受苦,会不管不顾地破开塔,将其拉出来。

    寒行川静静看着谢琅,看了许久,看向温见雪,缓缓道:“初次见你们时,未曾想到你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温见雪苦笑道:“这是被迫无奈,要想获得想要的生活,必须努力向上爬,直到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能左右我的决定。”

    寒行川道:“你们辛苦了。”

    温见雪道:“快结束了,很快就不辛苦了。”温见雪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疲倦。

    寒行川敏锐地察觉到温见雪深藏于眉宇之间的疲倦,身为掌管下界剑宗多年,又经历过无数事情的上位者,他瞬间明了温见雪为何出现疲倦。

    细思几息,他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温见雪,眼角笑纹更重,说道:“观谢宗主状况,应是在发泄情绪,所谓破而后立,心魔对他不是问题。待他通过此场试炼,你们拿着邀请函,放下所有,进入观海境,好好玩一天吧。”

    温见雪摇头道:“上界即将变天,我们哪有心思去玩耍,再则说了,我们其实最近一直忙里偷闲,实在不必特意腾出时间去玩。”

    寒行川拿着邀请函,点了温见雪眉心一下,道:“一直以来,你们都绷得太紧了,所以事情即将结束时,会感到疲倦,但事情即将结束时,恰恰是最难最关键的时刻,万不可掉以轻心,而令你们打起精神的最好办法便是休息一会。

    “修仙者这一生会遇到太多太多超出常人所能预料的事情,大喜大悲皆会经历,要想走得更远更成功,便要懂得松弛有度这一词。”

    寒行川的话宛如一道潺潺流水,滋润了表面完好,内里布有裂痕的大地。

    温见雪会心一笑,接过邀请函,道:“多谢宗主指点迷津。”

    寒行川道:“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们好。”

    两人聊了一会,寒行川走了,温见雪盘坐在过道,撑着下巴,看着谢琅。

    ……

    灰暗天空,大雪一刻不停地下,松树的清香从厚厚的积雪散至四周。

    这片雪岭一刻不停地循环着悲惨的事情,猩红的血液裹挟着这片雪岭之中的每个生灵。

    “哈——”谢琅此时正是妖形,他半跪在地,尖利的狼爪深深嵌入雪地,盯着洁白无瑕的雪,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气,每一次喘气,空中都会出现一团白色气体。

    世界似乎停止了运转,空荡荡的雪岭只有他的声音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阴云之中垂落,谢琅银白的毛发尽数挂上雪花,过高的体温迫使雪花落下不久便化为雪水,亮晶晶地融入毛发。

    谢琅身上的毛发都湿透,向下垂着,成了一缕一缕。他扣紧地面积雪,冰冷的积雪令他一个战栗,说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到寒冷了,于是一跃而起,坐在松木枝干之上。

    高大的松木直直顶着乌云,谢琅银白耳朵朝后压着,垂于半空的尾巴,一动不动地承受着雪花。

    一阵寒风从远山袭来,谢琅垂下了脑袋。

    多年前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身在这片冰天雪地,他的骨头都冒着寒气,然而段衡的话如同挥之不去的灰尘,重重砸在他心上,令他前所未有的清醒的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皆非真实,只是试炼塔依照他的记忆,制造出来的幻境。

    这幻境是他多年走不出来的阴影,或者说心魔。

    “你没用!你保护不了谁……”

    “温见雪终究会离开你,因为你还不够强大。”

    谢琅听着耳边那些惹他发怒,逼他发疯的各种声音,异常平静。

    对了,他那时才几岁,即便送了性命,也保护不了谁。

    至于温见雪,他是自己的道侣,自然不会离开他,当初自己半妖身份泄露,汪禹等人苦苦相逼,温见雪也不曾离开他,甚至为袒护他,与汪禹等人为敌,背上骂名。

    迎面而来的寒风变得轻柔,其力度只能掀起几片滚滚而下的鹅毛大雪。

    此时此刻,他明白自己心魔彻底没了,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困住他了,他的修为将在几天后,再上一个台阶。

    心魔对于修士而言,是阻碍更是磨砺,凡过心魔者,修为皆会因为心境的开阔,修为再上一个台阶。

    谢琅看着地面的腐烂的尸体,胸腔之内荡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涌上,他再也忍不住,仰头狂笑。

    “哈哈哈哈……”

    这幻境太真实了,笑出声时,松林之中的小动物竟会被惊得四处窜逃。

    许久。

    谢琅笑够了,他收敛笑容,张开嘴巴,露出森然的尖利白牙,毫不犹豫地瞄准手臂,一口咬了下去。血液四溅,毛发染血,他闭目感受疼痛。

    感受够了,觉得是时候离开幻境了,从松树枝干之上一跃而下,走到谢青羽的尸体前,像多年前一般,用尖利的爪子刨开雪地,挖出一个深坑,将谢青羽的尸体埋于此地。

    “段衡那老小子说你还有一丝神魂残留于世,肯定能转世,既然如此,我便再不为你难过了,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再度相逢。”

    谢琅站起身,拍去泥土,转身朝幻境破绽走去。自意识到眼前一切不过是试炼塔制造出来的幻境,他便发现幻境破绽。进入幻境的人,只要寻到幻境破绽,便能破开幻境。

    谢琅走到幻境破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埋葬谢青羽的地方,咬紧后槽牙,眼眶红红。

    “说实话,我有些想你。你若不同我再度相逢,我便恨你一辈子,迟早有一天扒了你的坟!”

    ……

    “哗啦——”试炼场内令人目眩神迷的图案停住奔跑,滞在原地。

    滞了片刻,化为一缕缕彩色的烟,归与地面。

    谢琅看着光滑石壁上悬着的长明灯,明白自己出了幻境。

    幻境中受的伤也会带到现实,他恢复人形,服下止血丹,快速包扎好咬伤,正要转身,走出试炼塔,想来温见雪正在外面等他,忽而,一滴滚烫的液体滚至颧骨。

    怎么回事?怎么哭了?

    谢琅抬起衣袖去擦眼泪,他心底却明白自己为何而哭,毕竟早在幻境之中就有了预兆。希望温见雪见他破关却迟迟未出,没有进来寻他。

    眼睛酸涩得不行,擦了又擦,方才止住眼泪。

    他深深吸了口气,掐诀遮住泛红眼眶,转过身,朝试炼塔出口走去。方才转身,忽然瞥见出口站着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温见雪。

    温见雪担忧地看着他,想来方才的一切都叫对方瞧见了。

    谢琅自觉丢脸,僵在原地。

    “这么大的狼了,怎么哭了?”温见雪朝这边走来,玩笑道。

    “我没哭。”谢琅回神,抱起双臂,淡定道。

    “那方才是鬼在哭?”

    “反正我没哭。”谢琅知道再说下去,自己便要更加丢脸了,于是变成兽形。

    犹嫌不够,变成兽形后,封住大部分自己的灵力与妖力,迫使自己身体出于减少灵力与妖力的消耗目的,变回幼体——一只奶里奶气的小狼,拥有银白软毛,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尾巴,黑色的肉垫,胖乎乎的爪子,以及湿润漆黑的鼻子和暗红眼睛。

    满意地看了看自己,他抖了抖耳朵,几步跑到温见雪脚边,咬住温见雪的衣摆。

    “抱我。”

    温见雪一愣,反应过来,低下身子,掐住小狼前肢,把对方举起来,与那双暗红眼睛对视。

    “嗷呜——”小狼与他对视几息,喊叫出声,没有尾巴尖的小尾巴在半空左右摇晃,充盈着快乐的色彩。

    温见雪心都化了,抱起小狼转圈圈。可恶,怎么这么可爱。温见雪揪了揪糯叽叽的狼脸,将脸埋在狼肚皮上,蹭了又蹭,笑道:“诡计多端的狼妖。”

    小狼撇嘴,蹬着四条短腿,往他怀里钻,“我才不是诡计多端的狼妖。”

    温见雪冷哼了一声,并不信他这话,认识他的人,倘若信了他这话,真当是脑子有坑。他固定住往他怀里钻得小狼,捏了捏对方前爪,道:“我们去观海境玩上一天。”

    “为何?”谢琅不解地伸出脑袋,仰头朝温见雪看去,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对方线条流畅的下巴。

    温见雪道:“劳逸结合。”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9章

    谢琅认真想了想,应了声好。怎么说,确实应该放松一下。

    ……

    约定好去观海境,当天下午,两人便告别寒行川宗主,前往观海境。

    观海境原名天澜境,后山裂地崩,海水上涌,将天澜境四周围住,形成难得一见的海景,方才易名观海境。

    利于特殊手段,进入观海境,至海岸古街,倘若是白日,可见碧水云天,日碎海面,祈福歌舞;倘若是黑夜,月沉于水,潮起潮落,海妖夜吟,又有别样风光。

    温见雪和谢琅抵达时观海境时,正是徬晚,海妖低吟浅唱,柔软细腻的歌声随着海风深入古街,它似乎有了形态,深入不过几息,在你还未察觉时,灌满大街小巷。

    温见雪和谢琅寻了个临海的酒馆坐下。

    酒馆小间顶上悬着一只铃铛,铃铛只有大拇指大小,以青铜所制造,表面雕刻着神兽,精巧无比,一只手都不到的大小。

    铃铛轻摇,米酒入喉,温见雪斜靠在窗前,远远眺望海面。

    海面泛着细碎银光,远方尽头飘着数盏海船,船上点着灯,灯外罩了色彩不一的灯笼罩,隔得太远,看不太清,恍恍惚惚之中,这些灯都在摇晃,变暗。

    “哗啦——”酒杯倾倒,温见雪趴倒窗框,眼前的灯忽而都灭了。

    谢琅坐于桌面,倒不似从前,灵根折断,修为尽失,察觉温见雪醉倒,一个身法,便转坐道侣身旁,把人搂过,按在怀里。

    “真是不能喝酒。”

    温见雪埋在对方怀里片刻,轻醒一些,挣扎着睁开眼睛,朝上伸手。

    “做什么?”

    谢琅拎着酒坛,咽下最后一口酒,低下了头。

    温见雪笑道:“给我亲亲耳朵。”话里的耳朵指得是毛绒绒的狼耳朵。

    即将席卷上下界的风波并没有传到下界一些并不重要的地方,这里的人甚至没有嗅到一丝战火气息。余光瞥见此处情景,面露伤风败俗,成何体统的责备。

    谢琅睨了一眼周遭的人,将头垂得更低,抵着温见雪的额头,道:“回去再说。”

    温见雪按住他的头顶,揪出两缕头发,道:“谢郎君,你不听话了。”

    “此处不方便,我怕你清醒来,同我气恼。除非你此刻答应我不生气。”

    温见雪此刻意识不大清醒了,听到此话,自觉对方这话实在没有道理,又是追问对方难道自己很是小气,又是话里有话的埋怨对方不许自己亲吻耳朵。

    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温见雪总算安静下来,答应不生他的气。

    谢琅低低地笑了一声,无视周围人嫌弃的目光,掐诀设下一个防窥灵罩,露出妖形,抖抖自己的狼耳,微微侧头,道:“亲吧,想怎么亲。”

    温见雪勾住谢琅的脖颈,坐直身体,对准狼耳就是一口。这一口倒不算重,不过也咬破了皮,渗出丝丝血液。

    谢琅受过无数次伤,忍痛能力很强,这点咬伤对于他而言,不足一提,但他依然轻轻嘶了一声,道:“好疼,不是说好亲的吗。”

    温见雪闻言,露出愧疚之色,很快松口。一开始,他确实是想亲亲狼耳,但方才见狼耳抖动,一时牙痒,方才咬了上去。

    谢琅向来会得寸进尺,见温见雪愧疚,舔了舔犬牙,将狼耳送到对方嘴边,道:“还是很疼,阿雪你太狠了,我不管,你得负责。”

    酒精麻痹大脑,温见雪思绪迟缓,思考几息,拿出伤药,给狼耳上药。虽说此时动作不如清醒时流畅,但他还是仔仔细细上好了药。

    “不疼了。”温见雪道。

    谢琅皱起眉头,却依然道疼。

    温见雪便凑近了看,是否是药未上全,忽而,后脑勺被人一按,他整个人都扑入对方怀里,嘴唇严严实实贴在狼耳根。

    狼妖憋着坏,摇动粗壮的尾巴,笑道:“妖族治疗,一般用口水,口水可比任何灵丹妙药管用。”

    温见雪:“……”我是醉了,但我脑子还没彻底丢。

    昏昏沉沉意识到对方此刻正在装疼,他扶着桌沿,坐直身体,推开这只想得美的狼妖。

    谢琅脸皮岂是一般厚,被揭穿,非但没有感到半点羞耻,反而越发不要脸地贴了上来,拿湿漉漉的鼻子抵着他的脸颊,苦苦撒娇。

    “阿雪,给我舔舔伤口好不好?你最疼我了。”

    “我们成婚这么久,我从未要求你为我做什么,现下,我只有这一个小心愿,你也不肯成全?”

    海面送来一阵凉风,温见雪头脑清晰许多,他拿过一侧的青梅煮酒,任由对方撒着娇,屹然不动。

    谢琅勾住温见雪衣袖,怒气冲冲道:“见雪,我要生气了。”

    “好的。”温见雪笑道。

    “我真的要生气了!”谢琅道。

    温见雪笑道:“我看着呢。”

    谢琅气鼓鼓收回脑袋,瞪着温见雪。温见雪反而拎了一坛酒给他,道:“大战在即,你我及时行乐。”

    谢琅接过酒坛,将坛中美酒一饮而尽,扑腾一下变回小狼,往温见雪大腿上一趴,一边偷瞄前者,一边炸着毛道:“我生气了,不要碰我!否则我咬你!”

    温见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掐住小狼前肢,举至自己面前。

    “来,看看牙齿。”

    谢琅朝他呲牙。

    温见雪看着对方尖利雪白的幼狼牙齿,笑得越发开心,“小小谢,依我现在的修为,即便给你咬上一天,也顶多不过破层皮,而我碰你一天,可以薅秃你。”

    谢琅:“……”

    谢琅冷哼了声,扭身就要跑。当真生气,不给摸了。

    温见雪抱紧小狼,不给对方离开。他缓缓喘了口气,平复好呼吸,伸出舌尖,舔过对方湿漉漉的黑色鼻尖,落至咬伤的狼耳。

    “妖王殿下为了一个小要求,使出美狼计,实在令我感动,我便入你的套,满足你的小要求。如此,可好?”

    谢琅闭着眼睛,轻轻哼了声,表示不太满意,然而摇晃的小尾巴暴露了他的愉悦。

    伤口很浅,柔软舌尖舔过,有些刺痛,有些痒,触感比较奇妙。

    谢琅上次舔舐伤口,还是孤身在雪岭之时,那时他的身体以及感觉都麻木了,舔舐伤口时产生的触感没有在他脑海里留下一点印象。

    他享受着伤口被舔舐的触感,尾巴揺得越发欢快。

    温见雪垂着眼帘,瞧见这一幕,眼皮一撩,含住狼耳,轻轻吸吮一下。谢琅顿时抖了一下,绷紧背脊,爪子张开,像开花一样。

    温见雪心中暗笑,朝对方的耳朵哈了几口气,故作风流,道:“怎么样,心肝宝贝,舒服吗?”

    心肝宝贝耳朵尖尖上的绒毛轻轻晃动,迷迷瞪瞪,半天没有回话。

    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望向说话之人。

    说话之人面带笑意,酒水熏红的眼尾泅着似从海面飘来的淡淡的水雾,美得不可方物。谢琅看呆了,忘了回话。

    “心肝宝贝,问你话呢?”

    温见雪久久等不到答复,把小狼放在腿上,弓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谢琅回神,爪子踩了踩前者大腿,一个飞跃,扑到温见雪的肩上,蹭温见雪的脖颈,毫不避讳道:“舒服,还想要。”

    温见雪滞在原地,他的本意是想戏弄对方,那料对方还觉得舒服。正像之前一般,泄愤得咬对方一口,反而叫对方舒服。

    他反手抓住狼脖子,把趴在肩上的“装饰品”拎下来,放在一旁的凳子上,道:“想要什么东西,变回去,陪我喝酒。”

    谢琅眼巴巴瞅着温见雪,瞅罢,又翻身露出肚皮。

    温见雪抽动嘴角,“做什么?”

    谢琅眨巴暗红眼睛,凄凄惨惨道:“卖身买亲。”

    温见雪:“……”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0章 危难时刻,应承担维护天下太平的重责

    温见雪逮着就是一顿乱摸,将对方摸得晕晕乎乎后,往袖子里一揣,拿上几坛好酒,前往海上船只。

    夜间海涛汹涌,在船上寻个好位置,可见时不时从海里跃起的海妖。海妖战斗力很弱,不能上岸,歌声优美,且时不时因求偶,为人上演破浪舞,所以被留在了海里。

    温见雪听着耳边清晰的歌声,喝了一口酒,笑着把谢琅从袖子掏了出来,放在酒坛旁边。谢琅撇撇头,到底变回人形,坐于道侣背后,提着酒坛,与道侣喝酒。

    “你以后得叫我心肝宝贝。”谢琅喝罢手中一坛酒,偏头看温见雪。

    “喜欢心肝宝贝这个代称?”

    “嗯哼。”

    温见雪笑着继续喝酒,方才醒酒,这又喝上,没有几口,便又醉了。他靠着谢琅,低低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可以答应,不过,你若表现差了,我便要叫你……”

    “什么?”

    温见雪醉醺醺地竖起食指,“保密。”

    “那你这个东西永远都说不出口了。”谢琅将人揽入怀里,提着酒坛,喉结滚动,大口大口地吞咽酒水。

    醇香的酒味拥挤地进入鼻腔,温见雪清晰感知到青年较高的体温,他握住青年揽住他腰的手,望向海上明月。

    十五,月亮已达到最圆的程度,由于此刻它正处于天水相接处,所以一眼望去,格外壮丽开阔,宛如一副名画。

    海妖停了求偶与唱歌,船身在海面摇晃,咸湿的海风永不停歇地朝这边吹来,温见雪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浑身疲倦都消失了,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只需一道海风,便可腾云驾雾,直去仙山。

    谢琅低声问道:“要休息吗?”

    温见雪不假思索道:“休息,就在这里,你别动。”

    谢琅应下。

    温见雪醒来时,酒醒得差不多了,然而对方喝醉了,正盯着他。

    “看够了没有?”

    “没有。”谢琅笑道。

    温见雪蒙住对方眼睛,道:“不许看了,休息。休息够了,我们就该回去了。”

    “我不想休息。”谢琅拨下他的手,瞧了一眼甲板之上的侍从,不怀好意道,“想不想做点刺激的事?”

    “什么事?”

    谢琅站起身,笑道:“上来。”

    “做什么?”

    “当有人邀请你做一件刺激的事情时,请不要盘根问底。”

    “受教。”温见雪跳上谢琅后背,双腿夹住对方劲腰,双臂抱住对方脖颈。

    谢琅掂了掂道侣的重量,一个跃步,破开船身屏障,踏着海浪,径直朝岸边去。

    温见雪一声惊呼,传音道:“你想要逃单?”

    船是酒馆的,酒也是酒馆的,无论是登船还是喝酒都要付钱,只是这边民风淳朴,可以先用后付。

    谢琅仰天大笑。

    船上侍从傻眼了,反应过来,袖子一甩,纵身追来。

    “站住!”

    谢琅不但没有站住,反而加快了速度。

    温见雪觉得丢脸,将脸埋了下去,伸手拍对方胸膛。“付账,又不欠这点钱。”

    谢琅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上次是什么时候?”

    “上次还是上次。”

    温见雪:“……”

    谢琅道:“这不好玩吗?”

    温见雪道:“不好玩。”

    “但我喜欢。”谢琅一个跃身,落至岸边,朝着人群跑去。

    温见雪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路叮叮当当撞过人群,来到一个闹市,侍从还在追他们,不过这些侍从显然有些力不从心,追逐之中,撞中不少小摊。

    一时间,怒骂声不绝于耳。小摊摊主和侍从全来追逐他们了,回头一看,全员跑马拉松一样。

    温见雪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说不好玩,不好玩笑什么?”谢琅捕捉到他的笑声,犀利问道。

    温见雪敛了笑声,道:“听错了吧,我何时笑了。”

    谢琅道:“这便是不承认了。”

    “要你管。”温见雪道。

    谢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速度随之慢了下来,侍从与其他人这时也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看你俩怎么跑!”

    谢琅却也不跑了,转过身,道:“诸位莫恼,我们如此行之,实在是有事求大家帮忙。”

    众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别说他人,就连温见雪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脸诧异地贴近对方,温见雪低声道:“你要做什么?”

    谢琅将他放了下来,拿出一个乾坤袋,朝吵杂的人群抱拳,气沉丹田,朗声道:“诸位,请听我言!我与我的道侣,我的朋友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奈何等不了明日白天的祈福,故而想要集点祝福语。

    “祝福语并非白向大家要,而是有报酬,一句祝福语十枚上品灵石,上不封顶,希望大家踊跃发言。至于大家的损失,一会儿,我会一一赔于大家。

    “还请大家看在我一番真心下,不计前嫌,圆了我这个心愿。”

    现场一片寂静,过了好些时间,有一人主动问道,说什么都行。

    谢琅道:“正是。”

    那人张口便说起了祝福语。有道是龙行龘龘,前程朤朤。

    谢琅疾步走向那人,如约给了十枚灵石。众人一见,立刻激动起来,接二连三地道出祝福语,现场一时被喜庆的气氛淹没,比白日的祈福歌舞还要热闹。

    温见雪拉拉谢琅的衣袖,笑着传音,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迷信了。”

    谢琅忙里抽闲地传音回道:“我这不是迷信,我这是收集一些必胜的信心。”

    温见雪挑眉,不置可否,转而传音道:“有钱了就是不一样。”

    谢琅传音道:“我可不是乱花,钱要用在刀刃上。”

    “倘若钱多得怎么都用不完,也如此?”

    谢琅居然仔细想了想,“不太可能,除非你我一统修仙界。对,我们可以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你我合并之力,统一修仙界,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温见雪:“……”

    谢琅笑道:“开个玩笑,我爱美人胜过江山,所以便不搞事了。”

    温见雪嗤一声,“油嘴滑舌。”他扭过头,嘴角却上扬了一些。

    “谁说了祝福语没拿到钱?来来来,过来!”谢琅挤在人群里,又在发钱了。

    温见雪看了会,拿出钱袋,也跟着发钱。祝福语就那么多,待说不出更多的祝福语,大家拿了赔偿费,便自发散去了。

    谢琅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收起乾坤袋,摘了一片枯黄柳叶,夹于指尖,边走边道:“风风雨雨走了这么多年,我懂得了一个道理。”

    “愿闻其详。”温见雪心情很是愉悦,与之并肩而行。

    对方手指用力,柳叶被掷出,宛如流弹,落于远处海水,击起千丈浪花。

    “无论如何都要怀揣着希望。”谢琅歪头道,他右耳戴着的银白耳坠随之摇晃,晃出一道明亮光芒,“这是一场硬仗。成,天下太平,登上顶峰;败,天下大乱,你我皆亡。”

    温见雪笑道:“何止你我死亡?不过我并不畏惧,你畏惧吗?”

    “畏惧?我都不知道这个词怎么写,干他娘的!”

    温见雪踢他一脚,“文雅点。”

    谢琅道:“干他爹的。”

    温见雪无语了。

    谢琅笑着一把抱起他,连声道:“回去了,回去了,做正事。”

    ……

    上界,剑宗主宗。

    自谢琅创办剑宗主宗以来,剑宗主宗广场第一次聚集两千名内门弟子。剑宗主宗截止目前,只有三千多名内门弟子。

    花倾城束着高发,身着一袭沉稳的暗紫问天法袍,手持自己的本命灵刀,脚蹬一双轻便结实的黑绸神木底长靴。

    他沉着目光,一一扫过场上弟子,气沉丹田,道:“妖王林凤狂妄自大,杀害数个宗派的弟子,包括我宗弟子,意图一统修仙界。

    “尔等身为仙门弟子,享天地厚待,万物供给,于此危难时刻,应承担维护天下太平的重责。”

    “弟子明白。”

    场下弟子们手持各自灵器,齐齐半跪,铿锵有力地回答。

    花倾城颔首,接着道:“经各领袖商讨,现于今日前往妖族地盘,讨伐以林凤为伍的群妖,先发制妖。尔等务必全力以赴,倘若此战败落,那么,妖族将会大举进攻,届时,上下界必当生灵涂炭,永不聊生。尔等可记住了?”

    “长老,我们记住了。我们必定全力以赴,视死如归!”

    花倾城回头看向秦月。

    秦月和张漆站在一旁,她今日着一身暗绿法衣,头发只是简单盘了起来,十分干净利落。

    “我带一团弟子先去和汪宗主汇合,你们等上一等,待谢宗主、温宗主解决了事,带领其余弟子同谢宗主、温宗主走吧。”

    讨伐妖族并非一件小事,在定下讨伐后,大家便派出代表,探讨了具体作战计划。

    妖族地盘位于上界西南端,整个地盘呈半月形,里面的妖只能通过三个地方进入其它族的地盘,同理,人族也只能从这三个地方征伐妖族。

    这一个地方是斜卧于西南部,将妖族地盘和其它族地盘分割开来,宛如巨龙的山脉。

    第二个地方是下界西南部,下界西南部有一风月洞,这风月洞直通妖族地盘中的妖星殿,以往是第一妖王用来联络下界妖族的要地。

    第三个地方是妖族地盘两端端点。多年前,妖族与各族达成和平协议时,集各方之力,在端点设了友好交流往来的红桐驿站。

    按照商讨结果,征伐队伍将一分为三,一队队伍最大,由汪禹带领,即汪宗主,从山脉而入,于林凤正面交锋,吸引妖军的主火力;

    一队前往下界,守住风月洞,防止上下界妖族互通,形成难以控制的棘手局面,这一队人由岫宗主等人带领;

    最后一队人数最少,乔装打扮成妖后,由温见雪、谢琅带领,从红桐驿站突破,进入妖族地盘,打林凤一个措手不及。

    汪禹等人想起早早宣称闭关的谢琅,催着谢琅“出了关”。

    至于后方,这且不用担心,已经部署好了防御,决计不给林凤偷袭的机会。

    花倾城同秦月说罢,一挥手,带着一众弟子,大踏步走了。

    方才走了不到一里,秦月追了上来。

    “等等。”

    花倾城回身,双臂环胸,轻佻无比,道:“作什么?舍不得我还是担心我?”

    “姓花的!”秦月淬了一嘴,“你以为你是谁,我不过是想警告你,此次你带去的人,必须一个不少的带回来!”

    花倾城拧起眉头,收起不正经,道:“知道了。”说罢,走了。

    秦月退回原位,张漆看了看他,低声道:“我说大小姐,你想关心他,直说便是,绕来绕去,花兄不一定听得懂。”

    秦月怒目而视,道:“谁关心他了,我是关心弟子们与长老们。”

    “你方才明明说得是带去的人,这带去的人自然也包括花兄……”

    “胡扯!瞎理解。”秦月打断对方的话。正辩驳着,谢琅和温见雪回来了,秦月停止了辩驳,询问两人是否现在前往红桐驿站。

    谢琅与温见雪去观海境的路上,便收到了作战计划。闻言,谢琅道:“走。”

    温见雪道:“稍等,我有话同李清说。”

    李清正是秦三四。

    秦三四戴着他那张木质面具,走至温见雪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道:“宗主。”

    温见雪扶起秦三四,道:“你不必多礼。我同你说得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希望你在我们走后,好好协助留于宗内的长老、执事,保护主宗。倘若有什么变故,务必先保住大家的性命。”

    “弟子明白。”秦三四低头道。

    温见雪又细细嘱咐了留于宗内的长老、执事,方才安心,与谢琅等人前往红桐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