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将剑一收,有点想走,又惦记着玉冥杯的事,一时不知是去是留。
“怎么?等我送你呢?”楼烬道。
“那玉冥杯——”易明话锋一转,“你就不能少要一点?!”
“……”
“一口价,说三万就三万。”
楼烬道:“买卖不成仁义在——”
“四万,真不能再多了!”易明大吼,再多他也没有了。
说着,生怕楼烬反悔,连忙祭出一枚储物戒,忍着肉痛掷了过去。
楼烬稳稳接过,一数,里面只有两万枚,还少两万。
“这是定金,等你把杯子拿回来了再付尾款。”易明没好气道。
楼烬笑了,大手一挥:“容嘉,送客!”
“哎!”容嘉应了声,忙不迭上前,却被易明推了回来。
“我自己会走。”易明冷哼一声,健步如飞。
易明走后,楼烬划了一千枚灵石出来,交给江灼:“拿去吧,补补你受损的经脉。”
江灼看着楼烬掌心里躺着的玉戒,摇了摇头。
楼烬抬手:“拿去。”
“我不要……”江灼虚弱又坚定地说,“我只要上仙收我为徒,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
楼烬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执念,爱要不要,转身就走。
看着楼烬的背影,容嘉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可惜:“那可是一千枚上品灵石啊……”
他身为璧川宫的大弟子,一个月也仅仅只能拿到三百枚上品灵石,一眨眼就用没了。
“你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容嘉好声好气地劝道,“仙界不同于人界,更比不上神界,没有那么强的灵脉,我们修炼全靠这些灵石撑着了。”
“那也不要,”江灼很倔强,“我要是收了……他就不肯收我为弟子了。”
“其实——”容嘉说到一半,换了个措辞,“其实跟着他修炼,和散仙也没什么区别,你懂我意思吗?”
然而江灼不懂,也并不怎么听得进去。
容嘉又叹了口气。
这江姓少年外表看似乖顺,人畜无害的,性子却犟得离奇。
修仙的人大多驻颜有术,这小少年便停留在了十六七岁的面貌,看来是早早就筑基成功了。
这么一看,也算是个奇才,好不容易成了仙,偏偏非得在楼烬一棵树上撞死。
容嘉觉得颇为可惜,又有一丢丢眼红江灼的过人资质。
是夜,璧川宫内灯火全熄。
清风骤起,一个身影趁黑摸到了楼烬的寝宫外,见四下无人,静悄悄地推开了房门。
那身影蹑手蹑脚地踏了进去,趁着月色走向楼烬的床榻边,静悄悄的,垂手而立。
楼烬睡颜安稳,原本锋利桀骜的五官因熟睡而显得平和许多,来人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伸出手去,摸到了被角。
为免惊醒楼烬,他屏息凝气。
下一瞬,手腕处忽的一热,那身影一惊,连忙低头去看,只见楼烬双目骤然睁开,在漆黑的深夜里显得愈发明亮。
“你在做什么?”
霎时,阖宫灯火通明。
楼烬就着平躺的姿势,与身上那人四目相对。
——正是暂时留在璧川宫里养伤的江灼。
江灼猛然将手往回抽,手腕却被楼烬死死拽着。
他使出浑身力气,仍挣脱未果,楼烬却忽然松了手,江灼便因为惯性往后大退一步,腰侧重重磕在了桌角上,整个人顺势跌倒在地。
楼烬缓慢站起,看向来人。
江灼目光闪躲,口中“我”个不停。
“你什么?”楼烬垂眸。
二人距离不远,四目相对。
良久,江灼薄薄的双唇动了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上仙,您为什么就不肯收我当弟子呢……”
楼烬沉默,侧首看了他一会,直言:“因为麻烦。”
江灼显是没想到楼烬会如此直白,后话全部被堵在了喉中,大而明亮的双眸中也蓄了些委屈的泪。
他死死咬着下唇,好半天才摇头,弱弱地反驳:“我、我不麻烦的……”
他接着说:“我什么都能做,我可以给上仙端茶倒水,捏腰捶腿,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随叫随到。”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句话,江灼瞥见了桌上摆着的茶具,快步走向桌案,满斟了一杯,递到楼烬面前。
楼烬站在原地,也不说接,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睨他:“我不爱喝茶。”
江灼伸出去的手一顿,茶面也跟着晃起了涟漪,却执着地没有收回去。
楼烬第一次见这样的人,还有点好玩。
“仙界九九八十一仙宫,不止我一个上仙。”他对江灼道。
而且,要论前途,怎么选都不至于找到璧川宫来。
“不行的,”江灼眼眶发红,“我只想能拜您为师,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只求拜我为师?”
“……嗯。”
一滴泪掉了下来,江灼用掌心很快地擦掉了。
看着他哭,楼烬真的有点不懂。
不管是仙界还是神界,除却易明之外,他所认识的其他仙僚几乎都是点头之交,皆因他们队楼烬敬而远之,而楼烬也干脆乐得自在。
江灼此番,为的又是什么?
空气在此刻凝滞,只能听到江灼几不可查的呜咽。
他哭了一会,背着楼烬擦去泪花,转过来道:“上仙,我愿意去。”
楼烬:“去什么?”
江灼迟疑着说:“我刚才听到了,上仙要去找一个杯子……我、我愿意帮忙!只要……只要上仙能让我留在这里,我什么都愿意。”
声音越说越小,提到上仙时,还飞快地看了一眼楼烬,又很快垂下眼帘,两片浓睫忽扇忽扇。
楼烬笑了,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这少年真的比牛还犟。
“我也不要灵石,我什么都不要,”说着,江灼大着胆子看向楼烬,“如果我能把杯子带回来,您能收我为弟子吗?”
楼烬长久无言。
就在江灼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楼烬身体骤然前倾,在距离江灼极近的地方停下了。
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惯了,此时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五官之间乍现冷峻,连唇角一贯耐人寻味的笑意都徒添犀利。
这么近的距离,江灼连眼睛都不会转了,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上仙?”
“你知道那杯子什么来头吗?”
江灼摇摇头,他自然不知道,但他很快说:“不管有多难,我都会愿意努力做的!”
这句话像是宣誓,又像是故意说给楼烬听来表忠心的。
楼烬道:“那如果要你拿修道的命数来换,你还愿意吗?”
炽热的气息扑在面上,江灼一愣。
“愿意吗?”楼烬迫问。
“我——”江灼支吾不答。
见他如此,楼烬这才重新坐直了身子,那副闲散的神态又回来了。
“你还是太年轻了。”他轻飘飘地说,又添了一句,“养好伤了就走,听到没?”
江灼还要说什么。
但话还没说出口,楼烬稍一抬手,则眼前光景骤变,他整个人已然回到了璧川宫外的玉阶之上。
楼烬低沉的嗓音还在空中回荡:“一千灵石,我放在容嘉那里,你记得带走。”
看着紧闭的大门,江灼在原地站了一会。
他神情渐渐冷了下去,方才那些生动的神色荡然无存。相蹙的双眉舒展开来,眼底冰霜迫人,与这一副少年的无邪面容格格不入。
雨还在下。
几息过后,江灼慢吞吞转身,面无表情地往玉阶下走。
一步,两步。
……
在走下玉阶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旋作一阵黑雾,融进了漫天的风雨里,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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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楼烬坐在云端,看着下面乌压压一众修士打扮的凡人,问道:“这就是独月宗?”
容嘉也抻着脖子看,用手指着,挨个给楼烬介绍:“没错了,那位就是独月宗的宗主,叫朱礼,他旁边站着的是他孙子。”
楼烬顺着容嘉所指方向看去。
朱礼面容年逾四十,握着拂尘立于崖巅,旁边那年轻人则有点沉不住气,见到楼烬所在的这朵仙云,面上难掩惊喜之色。
“他儿子呢?”
“飞升了吧,”容嘉抓了抓耳朵,“师父应该记得才对,毕竟刚入仙宫的时候,都得让师父安排去处。”
楼烬却道:“不记得了。”
这些年来飞升的人一年比一年多,怎么可能一个一个都记住?
容嘉想了想,又说:“我听说,他儿子好像和一个上神还有些来往。”
楼烬了然,怪不得这么一个宗门也能借到玉冥杯。
他不动声色一笑,翻手一抚。
烟云尽散,独月宗一众宗人面前赫然现出两人。
众人一愣,复幡然醒悟,接连跪了下去,口中高唱:“参见仙长!”
楼烬的目光锁定了朱礼,笑吟吟道:“朱宗主,借一步说话?”
“哎!”朱礼忙不迭起身。
众人皆是第一次见到真仙,所有的目光齐聚楼烬身上。
楼烬生得琼林玉树,眉眼如山,唇角常带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只消站着便是一派仙风道骨,唬得在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容嘉摇摇头,遗憾心道:……都被骗了,他师父和仙风道骨这四个字压根不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