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抵达京市是半夜两点半,一家三口下意识拦了辆出租车,却被高达四块八毛钱的起步价吓到。
起个步一半的存款就没了,如果送到家,恐怕全部的存款都不够。
不能打车,这个点也没有公交车,从火车站离开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背着行囊靠步行,但这不包括娇生惯养的林二少、优雅从容的前港姐冠军和缩水到四岁的林年年。
打不起出租车,还能坐人力三轮车,这就便宜多了,送到家门口只要四块五,还不到出租车的起步价。
不过,慢也是真慢。
一家三口连块表都没有,火车两点半到站,坐上三轮车的时候得差不多三点钟了,而等到他们到家下车,天上的星星还未完全隐去,但东边太阳的轮廓已经显现,天快亮了。
骑了至少两小时,只要四块五毛钱,简直是业内良心。
林二少下车的时候还跟人道:“这一路麻烦老兄了,您是实诚人,留个联系方式,下次用车我还找你。”
实诚人笑得一脸憨厚:“您说笑了,哪儿有什么联系方式,我满京市跑,不固定在一个地方。”
有时候碰见精明的,光讲价就能讲十多分钟,要是碰见冤大头,像眼前这位,一点不还价的,一单能赚两单的钱。
但不还价还夸他实诚的冤大头,他拉车一年多也是头一次见。
林家三口浑然不觉被宰,道谢下车后存款由不足十元变成了不足五元。
这里是服装厂的家属楼,林家原本住的是面包厂分的平房,几年前,林大嫂做主添钱把原来的三间平房置换成了这里的三间楼房,原身夫妻俩去年带孩子回来过一次。
虽然都是三间房,但楼房这边的面积比平房要小,只是条件更好,冬天有暖气,每层楼都有卫生间,虽然都是公共卫生间,可住平房是好几个大杂院共用一个,厨房直接安在了门口的过道里,里面的不到四十平的三间房被分隔成一间客厅和四个卧室。
因为天刚蒙蒙亮的缘故,筒子楼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
咚,咚咚。
敲门声格外清晰,林父林母住在由原来客厅分隔出来的卧室里,简单来说就是把这套房子原来的客厅一分为二,一半做为客厅,另一半当卧室用,卧室和客厅之间只隔了两个衣柜和一道布帘,走廊过道里的脚步声老两口都能听得到,更别说敲门声了。
“老头子快起来,是不是小北他们回来了?”林母推了推旁边的林父,自己也赶紧披上褂子,趿拉着布鞋去开门。
林父慢了一步,摸索着戴上眼镜,刚掀开帘子,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小儿子一家。
“快让孩子们进来。”林父哑着嗓子说道,“自从接到你们的信,你妈这几天晚上就没睡踏实过,总算是盼到你们来了,赶紧进来坐,肚子饿不饿,老婆子你赶紧给孩子们做点饭,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要不先休息一会儿,等饭好了叫你们。”
林母早已红了眼眶,一边把小孙女往屋里抱,一边唠唠叨叨:“孩子都瘦了,去年就说让你们把孩子留下,我在家不上班多一个孩子也能照顾得来,非不听。”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到了跟前,林二少还是喊不出爸妈。
姜露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曾经的演员,虽然演技不怎么样,但对喊陌生人爸妈有经验。
“爸妈,行李放哪儿?”
自然是放在卧室,林母抱着孙女,打开左手边的卧室门:“都给你们收拾好了,早在搬进来住的时候,这间房就是给你们准备的。”
当年大儿媳要把平房换成楼房,她们老两口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大半,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留一间房给小儿子,为此还逼着老大两口子立了字据。
家里人多,总共改了四个卧室出来,次卧没动,主卧一分为二成了两间,又在客厅间隔出来了一间卧室,每一间都不大,她们老两口住一间,老大两口子一间,老大家的两个孩子住一间,剩下一间是留给小儿子的。
小儿子没回城之前,这房间一直当成杂物间来用,前几天收到信,她就赶紧把房子收拾了出来。
房间里放着一张上下铺,床是靠墙放的,床的另一边摆放着一个衣柜,单是这两样东西就已经把房间塞满了,没有窗户,也没有桌子。
别说林二少了,姜露在嫁进豪门之前也没住过这么小的房间,床看着也就一米宽,实在很让人担心夜里会不会掉下来。
哪怕有心理准备,但在直面这间房间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满满的压抑,太小了,太暗了。
林二少浑身难受,他很难想象三个人往后住在这样的房间里,没有幽闭恐惧症也能逼出病来。
不过看着满脸激动的老两口,林二少什么都没说。
放行李的功夫,林家老大林向南和媳妇顾青都从卧室里出来了。
顾青挺着肚子,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这个孩子是上辈子没有的,赶在计划生育之前要的,希望是个小囡囡,她有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
“你们一家可算是回来了,自从收到你们的信,爸现在一下班就往家赶,妈更夸张,跟人借了不少肉票,就等着你们回来了。”顾青边说着,边从兜里掏出几块糖递给小侄女,“安安吃糖。”
“谢谢大伯母。”林年年接过糖,好奇的打量着书中的女主角。
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样,女主角烫着星爷电影里包租婆式的狮子头,穿着白色睡裙,可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人显得很富态。
不像电影电视剧里的女主角,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人。
“安安真懂礼貌。”顾青夸道,“这孩子上育红班了吗?”
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样,侄女林安也是上辈子没有的。
上辈子她嫁过来后没有接婆婆的班,后来知青下乡的政策出来后,婆婆把工作给了小姑子,公公把工作给个小叔子,家里谁都没下乡当知青。
小叔子的运气很好,本来接公公的班是去车间做工人,可小叔子只在车间待了半年,就拜了运输队的队长为师,后来又调动关系成了运输队的司机,司机的福利可比普通工人强多了。
这还不算完,上辈子小叔子和姜露一直到七六年才结婚,七七年恢复高考,两个人居然都考上了师范大学,上大学的时候还生了孩子,毕业后又都当了中学老师,工资不低,学校还给分了房。
除了因为计划生育只生了一个女儿外,小叔子和弟妹上辈子别提多让人羡慕了。
重生后,她做的第一个改变就是出去工作,但工作岗位难得,她便想着接婆婆的班,反正小姑子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人,不想下乡嫁人就是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因为婆婆没有了工作,公公一个人的工作不能分给两个孩子,干脆就一个没给,小叔子下了乡,小姑子在报名前一天找人领了证。
小叔子下乡,原本用不着下乡的姜露也跟着去了,去就去吧,反正两口子将来都能考上大学,又不是回不了城。
七三年,小叔子下乡。
七六年,小叔子和姜露在乡下生下林安。
七七年没有考中的喜讯传来。
七八年也没有考中的喜讯传来。
等了又等,一直到现在,知青回乡的政策落实,小叔子一家才回城。
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虽然她并不是故意的,虽然这些阴差阳错也不全都是她导致的,但顾青心里还是感到抱歉。
“没去,我和阿北奉行快乐教育,小孩子嘛,还是应该有个快乐的童年。”从不服输的姜露笑盈盈开口,“我们还给孩子改了名——林年年,童年的年。不过阿北也说了,寓教于乐,让孩子在玩耍中学习,年年给长辈们背段诗吧。”
她才不会说凤凰屯生产队没有育红班呢,连小学都要到隔壁生产队去上。
姜露看向女儿,背段长的难的,一听就很唬人的。
林年年眨了下眼睛,收到。
“浔阳江头夜送客……”
“冰泉冷涩弦凝绝……”
“夜深忽梦少年事……”
“春江花朝秋月夜……”
“……江州司马青衫湿。”
最后一句落下,林年年两手装作捏住裙边的样子屈膝行礼。
871字的《琵琶行》,可不属于小学教材的内容,是林年年去年备战港城中小学生诗词大赛时背下来的,是她目前会背的古诗词中最长的一首。
林二少和姜露带头鼓掌,脸上满满的骄傲。
林父一边鼓掌,一边笑的合不拢嘴,他们家这是要出个女大学生呀。
林母偷偷擦了擦眼泪,小儿子从前就是家里最会读书的一个,要不是没赶上好时候,说不准现在也是大学生了。
在场鼓掌的所有人里,林向南的掌声音量是最大的,这么多的字,这么拗口的句子,哪位侄女这么小就能背下来。
还快乐教育,他没看出这教育快乐在哪儿,小侄女是聪明,但他弟也是真有耐心和狠心。
顾青跟着大家伙一块鼓掌,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
现在这幅场景似曾相识,上辈子的时候,小叔子和弟妹可不说什么快乐教育,孩子三岁大就送各种兴趣班,学过唱歌,也会跳舞,还会弹琴说英语,每次家庭聚会,都是小叔子一家出风口的时候。
这辈子小叔子和弟妹没了上一世的条件,可总想拔尖的心是一点儿都没变,在乡下当知青都没忘了教孩子背诗。
这么大的动静,林向南和顾青的俩儿子也被吵了起来,揉着眼睛打开房门。
老大林博远,今年六岁,是红星小学的一年级新生。
老二林博识,和林年年一样,也是四岁,比林年年大了三个月。
三个小娃娃站到一起,看上去都不太像一家人。
六岁的林博远穿着立领的小白衬衣,黑色长裤,脚上还趿拉着一双白色球鞋,打扮的洋气极了。
四岁的林博识,身上的衣服样式也很时髦,只是旧了些,裤脚有几处补丁,而且很是松垮,并不合身,显然穿的是旧衣服。
同样四岁的林年年,比林博识要矮半头,身上的衣服也不合身,偏大而且灰扑扑的,是用大人衣裳改小的。
穿着补丁衣服的林二少,想吃软饭的想法渐渐坚定,林家人多,老两口又只有林父还在上班,但姜家就不同了,他老婆是独生女,岳父岳母都有班上。
姜露此时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几十套女式童装的样式,还有各种各样适合小女孩的编发,她从前就热衷于打扮女儿,现在换了个世界,她闺女也得是人群当中最靓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