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钱嬷嬷的认可,这一觉沈无霁睡得比谁都香,不过他还是强撑着在卯时之前醒来了。
似是早就知道沈无霁今天也要早早的去太学,小玄子一大早便醒了,等沈无霁小动作翻身起来时直接候到面前。
“殿下。”小玄子低头走了过来,但不似往日满脸笑容的憨态可掬。
沈无霁呆了几瞬,然后探头往小玄子身后看去,没见到钱嬷嬷才松了口气。
小玄子低声道:“殿下,时间还早,您快回去睡吧。”
沈无霁用力摇头,“不要,我要去太学!”
反正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他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闻言,小玄子也跟着摇头。
他上前一步立在沈无霁床边,声音压低道:“您还是接着睡吧,嬷嬷已经去请太医了,您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去太学。”
“为什么?!”沈无霁蹭地窜起来,满脸失望。
昨天嬷嬷让他做决定,他还以为嬷嬷同意了。
小玄子叹道:“您别问了,真的都是为了您好。”
全都是为了他好!
沈无霁只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抵着,喉头哽咽,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钱嬷嬷陪了他三年,他怀疑谁都不愿去怀疑钱嬷嬷。
“让开,我要去找嬷嬷问个清楚!”沈无霁猛地起身推开小玄子,大步往外冲。
生气时的沈无霁根本控制不住力气,小玄子被直接推到在地,似是磕到了哪里,痛呼了声又被他极力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房门吱吖一声从外打开来。
沈无霁一愣,回头便看到面无表情的钱嬷嬷。
他连忙喊道:“嬷嬷!我要去——”
“殿下,您身体不适,得休息。”钱嬷嬷声音冷冽地打断他,“小玄子,扶殿下回床歇息!太医到了。”
沈无霁委屈地喊:“我没病!我要去太学!”
“砰!”
钱嬷嬷往前走一步反手将房门合上,她脸色死沉沉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殿下,您今天必须卧病在床,否则陛下追究下来,您往后恩宠难料,这满三皇子所的太监宫女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沈无霁被凶得呆在原地,不明白钱嬷嬷是什么意思。
钱嬷嬷瞥一眼小玄子,“还不赶紧的,殿下需要静养,老奴也要向殿下禀报情况。”
“哎哎、是!”小玄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扶’沈无霁回床。
沈无霁憋着口气回到榻上,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钱嬷嬷。
那眼神倔得像匹流浪许久的狼崽,半点不信人。
钱嬷嬷在心里冷笑。
养了三四年,换来一头白眼狼,她自问在皇帝的要求下没有亏待过沈无霁,谁成想狼崽子三两下就被挑拨了。
那就别怪她为圣命是从。
钱嬷嬷淡道:“殿下,您昨夜保下来的那些畜生惊动了才人娘娘,何才人已有四个月身孕,被畜生惊吓后落入水中,很遗憾,龙胎保不住了。”
她三言两语便让沈无霁如钉子般僵在床榻,脑袋发蒙。
猫,狗,何才人,龙胎……?
钱嬷嬷继续道:“陛下大怒,下令彻查此事,老奴已经将昨夜的三位禁军打点好了,他们闭口不言就无人知晓是殿下让将猫狗送去后宫,顶多判禁军巡查不严之罪。”
“禁军所言是二殿下与三殿下身体有恙,被猫狗吵得难以入眠,他们听从殿下的吩咐已经将皇子所附近的畜生杀尽,那些并不是冲撞才人娘娘的畜生。而二殿下昨日有些许风寒的症状,四、五殿下足不出户,所以三殿下也必须‘身体有恙’。”
钱嬷嬷一字一句说完,利箭般冷峻的眸光刺向沈无霁。
信息量多得要将沈无霁的脑袋挤爆,只是那一句‘龙胎保不住’,就让沈无霁失去了思考能力。
一个小生命,因为他,消失了……
他呆呆地看着钱嬷嬷,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慢慢的便什么都听不清楚,然后被小玄子按到榻上躺着。
混沌中,太医来了,写了药方,给了休息五日的建议。
孟平来了,又一次代替沈无霁去太学请假。
沈无霁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他好像还是清醒的,清醒地走在一片黑暗里,口鼻尖呼出的风带着热气,热得他心头发悸,冷汗浸透衣衫。
等温度渐渐降下去,他又恍恍惚惚听到了声音。
“怎么样?”
“温度降下去了,还是得好生照料,给你们的方子莫忘了用。”
“是,老奴遵命。”
“……”
忽而耳旁一阵嗡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再次看到光的时候,一股苦涩的水顺着唇缝齿间涌了下来,带着难闻得令人窒息的苦涩药味。
沈无霁下意识屏住呼吸,水在喉咙处一阵翻滚,‘哇’地一口便呛了出来。
负责喂药的小玄子被吓了一跳,抽起帕子不停地擦拭被吐出来的药。
沈无霁睁开眼,记忆还未回笼,他侧头看向小玄子,畏惧的视线继续望后方看。
殿下眸中的光芒几不可查了。
小玄子叹一声,放缓声音怜惜道:“殿下别急,嬷嬷去太医院了,您刚退的热,先把药喝完吧。”
说着,他舀起一勺药汤,贴到沈无霁唇边。
沈无霁颤了颤睫毛,乖乖喝了下去。
喝完,药效上来,再次沉沉睡去。
屋外面,小玄子捧着空掉的碗小声问钱嬷嬷:“嬷嬷,昨天的事情真的不会牵扯到我们吗?”
钱嬷嬷瞥他一眼:“不该你管的事情少问。”
小玄子连忙闭上嘴走开。
妃子小产不是件小事,特别是原先已经有禁卫反应过皇子所附近出现了发现的畜生,如果头上的人非要细查,肯定会查到皇子所来。
小玄子忍不住回头,似是隔着门屋能看到里面沉睡的人。
多事之秋,宫里的事情总是传得最快。
章太傅本来还因为沈无霁的病假而生气,转眼就被妃子流产的消息分走了注意力,没人再关注一个‘体弱多病’的三皇子。
江敛拿出宣纸,画上数个不同的符号,符号之间各自交叉连线,如蜘蛛网般纠缠环绕。
他凝视片刻,在太傅即将走到身侧时用墨将所有的符号涂成一片。
下学。
江敛没有在皇宫中行走的资格,他自偏门离开,自东市绕到一处宅邸,知闲斋。
宅门半开,明显是在等人。
“堂兄知我会来?”江敛自走廊缓步而来,遥遥望向江闲。
江闲今日休息,自收到宫中的消息后就没有睡意,起来开门等人上门。
他扯起唇角指客座,无奈道:“如果是为了宫里的事情而来,那就坐吧,我正愁着。”
江敛不客气地坐下。
“昨日亥时,皇子所处突然有畜生发情嘶吼,疑似误食药物,活不了多久。二皇子被扰了睡眠要杀了那些猫狗,三皇子心善要留他们一命……”
江闲将属下汇报上来的事情一一道来。
江敛仔细听着。
事情不多,但和今天的连起来就很要命了。
末了,江敛冷静确定:“那位钱嬷嬷让禁卫作伪证?”
江闲摇头,“不算伪证,只是略去了三皇子说的话,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惊动何才人的畜生就是那几只。”
江敛合上眸,右手食指曲起叩在桌面上,咚咚作响。
猫狗发情,无霁发善心,猫狗惊动何才人,何才人小产,钱嬷嬷收买禁卫,无霁生病请假——
以退为进让无霁内疚至自我怀疑,这个钱嬷嬷倒是个巧心思的。
一抹冷笑自江敛唇边荡开。
望向江闲,江敛慢声道:“堂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禁军使正卫是太子那边的人?堂兄想要这个位置吗。”
江闲不动神色,“你想如何?”
江敛朝他扬起一抹罕见的温雅笑容:“你猜。”
江闲:。
不了,不想猜,反正遭殃的不是我就行。
花了小半个时辰将事情商量完,江闲起身送江敛,顺带提醒道:“太医说三殿下病体开了药,那三殿下就必须得吃药,你打算怎么办?”
江敛眸底暗了瞬,“我要见三殿下。”
江闲点头道:“可以,不过最快也得两日后。”
两日后,算上今天也就是三天,按那毒药的量还不到无法挽回的阶段。
江敛计算着时间,杀意渐盛。
往后时间,江闲的人日夜盯着皇子所动静,每隔一两个时辰都有新的消息传到江敛耳边。
江闲道:“三皇子今日足不出户,但据说和掌事太监吵了一架,好像摔碎了个盘子。”
这是第一天的情况。
第二天,江闲找到江敛,怜悯道:“你说的药估计起效果了,三殿下与人推搡间下了重手,一人被汤药烫伤,三人被桌椅之类的误砸至淤青伤及内里。”
江敛呼吸微顿,问道:“南皇那边贺礼到了吗?”
江闲:“到了,明天午时进贡。”
江敛叩在桌上的手指缓缓收蜷起,“堂兄,可以动手了。”
江闲瞥他一眼,“我以为你还能继续忍下去呢。”
忍?
他的忍耐需要人付出代价。
江敛起身挥袖离开,桌上只留封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南皇太子手信,落款:钱蝶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