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漓是被吓醒的。
双眼死死瞪着天花板,额头上冷寒密布,他又做恶梦了。
温漓喘了口气想要抬手抹把脸就被四肢传来的酸疼弄得重新倒回去,腰酸背痛。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滑落,他下意识伸手抓住,是一件黑色的外袍。
从噩梦中惊醒大脑尚未混沌,紧紧抓着那件黑色外袍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迷迷糊糊觉得这件外袍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很快身上的酸痛就将温漓的注意力分散了七七八八,疼得他呲牙咧嘴。
两条腿又酸又胀感觉好像不属于他了一样,去一趟重污染的f区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他没有时间休息,他必须爬起来。
他需要过滤水也需要食物,不干活就没有钱。
之前的那些天他都能做到,现在没道理做不到。
他一定可以的。
在垃圾星快半年温漓自我洗脑的本事已经练的炉火纯青,手臂支起抵在床上,他低着头心里默默打气咬着牙想要爬起来。
下一秒,眼前手臂上多出一只手,随后后背被一拖,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坐起来了。
温漓有些发懵,他抬眼就看到了一双漂亮的金眸。
温漓吞了口口水,他喉咙里仿佛有烈火在烧,口渴的厉害,然而此刻已经没有过滤水了,每一句话都仿佛撕扯着嗓子:“你…好了?”
他不得不佩服雌虫的恢复能力,不过是一晚上的休整安德烈竟然行动自如了,若不是昨天温漓亲手帮安德烈处理的伤口,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不出其他。
安德烈点头,他觉得温漓的脸色有的不好。
对方似乎很不放心他,连睡觉都带着口罩。隔着口罩,他只能看见温漓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他的眼角眉梢露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安德烈觉得比起自己温漓更像个患者。
安德烈:“我能和你一起干活。”
温漓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不行。”
安德烈身上的伤有多严重他是亲眼见过的,那样的伤放在人身上早就去见阎王爷了,虽然虫族的身体构造比人类强悍但是那种致命伤也绝对不是休息一晚上就能恢复的。
他身上的星币远不够给安德烈买药物,只能期待虫族所谓的强悍的自愈能力,此刻的安德烈需要的是休息静养。让重病未愈的病人跟着自己去捡垃圾,周扒皮听了都摇头。可别竖着走出去,横着拖回来,那温漓才真是没地方哭。
至于安德烈说要和他一起出去干活,温漓只当作是对方觉得感谢内疚的客气话。
“你好好待在家里,我今天会去弄水回来,你……咳咳!”
温漓想要在今天出门前嘱咐安德烈几句话顺便宽慰他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才是大事,只可惜喉咙像着了火似的,又痒又疼话没说出口倒是咳嗽了好几声。
然而时间却并不那么宽容,在温漓咳嗽的间隙刺耳的喇叭声突兀地响起。
想到今天的任务,温漓头皮一紧,慌慌张张从床上跳下来。
他昨晚累得要命衣服都没脱直接睡的,这样刚好可以节省一些时间,他胡乱的想着伸手去翻昨晚塞到塑料袋里的外套。
然而在他的手够到之前,一双大手又提前完成了他的动作。
温漓来不及说谢谢,赶紧拿过,一边套一边走。
在温漓做这一切时,安德烈一直跟在他身后随时,像是影子,悄然却敏捷。
这是外头的喇叭响了第二次,喇叭三响,门就关闭了。
温漓什么也顾不上了,匆匆拉开门就往外跑。
安德烈看着打开又闭合的门,沉默地待在原地。
房间内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安德烈垂着头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指,神色莫测。
眼前,昨日紧锁的门此刻虚掩着,他静静地注视许久抬手将它关紧了。
温漓拽着自己的外套匆匆跨进了即将关闭的大门,他今天要去c区取水,如果连关卡门都过不去,就又得缺水三天。
没有食物还能熬一熬,没有水可是真活不下去。
在垃圾星不同地区以字母命名分为abcdef区域,自上往下污染严重程度逐渐递加。就算是在一个垃圾腐烂毒素泛滥的地方也依旧有等级分布,权力无处不在,在垃圾星也有“上层”。
a区域住着的都是“头头”,b区住着的是交了保护费和“头头”们有利益往来的“贵族”,c区则是“头头”手下的“小头头”,鱼龙混杂一片。a区和b区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下等贱民”能进入的,只有c区会在特定时间开放,当然要想进去必须付出代价。
温漓住在e区,想要到达c区域必须跨过两个关卡,徒步的话需要三个多小时,来回就要废掉大半天。
今天他起得晚,所以一路上根本不敢停,一路上连口气都喘不匀,总于是在关卡闭合前赶到了c区。
来到c区第一关就是过路费,c区住着的都是“头头们”的手下,也就是所谓的“各路长官”,他们属于不同帮派,却每一个都是臭味相投,喜欢收取过路费。
十个星币是最少的,一般都是二十、三十,有时候狮子大开口,五十个星币。
五十个星币是温漓捡垃圾一天腰酸背痛才勉强能得到的费用。
有时候运气不好,同一段路能碰上四五个帮派,一个星期都要白干,这些地痞流氓最喜欢干的就是雁过拔毛,什么都不剩。
远远地他已经听到了祈求和哭喊,那是一张憔悴衰老的脸,满眼泪水地拽着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似乎是在祈求他能给自己留下点钱换口水喝。
他喊着家里已经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也病的快死了,他说他还有老虫瘫痪在床需要食物和水源……
他说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钱,求求他们让他过去吧。
温漓拢好衣服低下头,抱紧了装水的罐子,将早已准备好的钱币递上,匆匆而过。
垃圾星是逃难地,许多犯了罪的虫会来,许多收到迫害的虫也会不得已在这落脚,拖家带口的他们常常只能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
他今天运气还算好,只碰到了两个收过路费的帮派,花了四十个星币终于赶到了水源所在。
那是一口小小的水井,七八个拿着刀剑棍棒的男人坐在水井旁,他们是来“收水费”的,想要打水的虫必须先交钱。
他今天来的晚了,此刻水井旁已经排起了长队。
在垃圾星任何东西都需要星币。
这口勉强能饮用的水井是珍贵的摇钱树。
一群有“远见”的地痞流氓霸占了这口水井,毫不费力就能获取钱币,星币就像他们霸占的这口水井一般生生不息。
温漓知道抱怨是没有用的,反抗也是没用的,没有强大的能力反抗只会带来无谓的牺牲。从前有虫受不了日益上涨的“水费”起来反抗,代价就是被一刀刀割下了肉,在一群大笑着的暴徒面前疼的死去活来嚎叫许久断了气。
鼓动被压迫的人起来反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枪打出头鸟,谁都怕当出头鸟。
c区的环境虽然比e区好些,但是太阳依旧猛烈,此时已经是正午,长时间的暴晒让温漓几乎快要站不住。
队伍长的像条扭曲的蛇,缓慢地爬行,前后传来的汗水和酸臭的味道熏得他头晕眼花,他能看到前头站的“人”脖颈和脸颊的油垢,能感受到身后时不时撞上来的力道,他必须时刻警惕不要被夺走现在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温漓只觉得眼前一阵白一阵黑,他终于看到了那口水井,仿佛感受到清凉的滋润,喉咙更加干咳,几乎到了冒烟的程度。
四周似乎有谁在窃窃私语,但是温漓不甚注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口清冽的水井上,他费力舔了舔干涩的唇,尝到了血腥味。
终于轮到了他,他将准备好的星币递上,抱着罐子上前。
小心地将罐子反放在地下,他将水桶丢进水中确认装满了水后伸出手臂一圈一圈地将水桶勾上来,因为姿势的原因他的黑袍勾勒出一小段劲瘦的腰肢。
打水有个规矩,交一次钱只能打一次水,无论水桶是满的还是空的,只要提上来的,交的水费买的就只有这一桶中的水。
为此温漓已经总结出了一些打水的技巧,虽然做不到满载而归,但是大半桶水总是能没有问题。
清冽的水将他的罐子装满了,温漓小心地将罐子盖紧站起身要走。
“喂,小子!”
一只手臂横贯在他身前,阻拦了他。
“你的钱不够啊!”
温漓抬起眼,看着那群咧着嘴巴带着恶意的“长官”:“刚刚交过钱了,五十星币。”
上一次他来打水时就是这个价格。
“哈,那是上次的价格了,看来你的消息不太灵通,现在是一百了!”
“一百?”
“刚刚不还是五十吗?”
温漓听到身后开始吵闹,他直视着所谓的“长官”,他明明看见他前面的“人”付的就是五十星币。
“安静!”
砰的一声巨响,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男人咧开嘴露出猩红的舌:“就在刚刚涨价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四周一片死的寂静。
温漓看着拿着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一言不发。
那男人看着温漓,视线上下打量忽然吹了声口哨:“我手下的小弟萨塔昨天孝敬的钱差了许多,听说是因为一个浑身都裹着黑破布的家伙,这让我很不高兴。”
温漓握紧了手强迫自己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人将手上的刀一抬,下一瞬温漓的肩膀一重,他闻到了腐烂血肉的味道,让他禁不住作呕。
“哈,小子,你嘴还挺硬的。”
温漓使劲掐了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百是吗?”
男人偏了偏头,似乎才想起自己刚刚随意改的价格:“没错,水费一百。”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在温漓的腰和腿上不断打量,尽管宽松的黑袍遮掩了许多,但是他一眼就看出了温漓的遮掩。
这样的身材……
难怪有虫英雄救美,昨天萨塔那小子说垃圾回收站的老板为了一个小雌虫不做他生意导致他没钱孝敬自己,他还觉得是萨塔耍小心思不知死活找的借口,现在看来倒有点可信度。
男人眼神之中闪现淫邪的光,他似乎已经做好温漓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着他赏点水喝的模样。
温漓从口袋中又摸出五十星币,他瞥了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声音冷静:“我可以离开了吗?”
男人似乎没料到温漓竟然有钱,他扯了扯嘴眼中闪过狠厉,握着刀的手开始使劲。
在这么多虫面前,这个小子竟然敢拂他的面子!
要是看得懂眼色就该立刻跪下祈求他。
温漓这个钱一出,后头的虫面色都灰败了几分,他们知道今天以后水钱又涨价了,这意味着他们的生存难度再一次加大,意味着许多虫会被渴死,意味着许多个家庭又要再添死亡。
但是这些,温漓没有心思顾及,此刻他只想要得到他的水:“我付了钱,请你收回刀。”
男人忽然笑了一声撤走了刀:“好啊。”
巨大的刀因为重力插进了泥土之中。
温漓微松口气朝前走了两步,下一刻一股大力狠狠袭上他的背脊,疼痛在后背炸开。
“虫屎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让我来看看你这破布下头到底都藏着什么!”
眼前止不住的发黑,温漓看见一只大手朝他抓来,眩晕的眼前映出鲜红繁复的纹路。
不!!
温漓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鼻腔似乎再次被伴随着膻味和臭味的血腥味灌满,纠缠了他无数日日夜夜的梦魇再一次朝他袭来,他看见了一条猩红宛如游蛇咧着嘴朝他吐出染血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