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虽然与霍光不熟,倒也不至于误会成“大型埋人现场”。
大将军甩着发辫,衣衫斜穿走向儿子,将人从里头提溜出来,问:“这是又弄什么呢?欺负你光叔可不好。”
卫无忧趴在他爹肩膀上,冲霍光不好意思笑了,嘴上却甩锅给霍去病:“就是种地嘛。都怪他不起来,光光叔父才亲自帮我的。”
卫青侧身,瞥一眼躺椅上的外甥——
身体紧绷,环臂在前胸,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小霍怕是在装睡。
他也不戳穿,顺着儿子的话问:“种的什么,要挖这么深?还非要种在你院中,这些事儿交给刺儿派人去做,何必你们亲自动手。”
卫无忧一方面也是心血来潮,想亲自种下和收获大汉第一批蚕豆;另一方面,他是从光幕上学到的种植方法,转述给别人,总怕有什么误解搅和黄了。
索性闲来无事,就和霍光一起玩泥巴了。
霍光听着小萝卜丁提起“深耕翻地”,顿时有些无奈:“耕地深翻深松,一般达到一尺(30)就已经完全足够了,你这二尺多,属于挖坑的级别。”
霍光在河东专业垦地放牧十余年,说的话自然可信度极高。
卫小四当即伸出大拇指,给他光叔“戴高乐”:“光叔好,光叔妙,光叔呱呱叫!”
卫青:“哈哈哈哈,这个不错,给阿父也来一套。”
霍光:“……”
霍光从前见过太多穷苦人家的小孩儿,原本以为这外戚出身的小公子该是难缠的,这才一日相处下来,心便有些偏了。
毕竟,这还是平生头一次有人喊他“光光叔父”,还会这么不遗余力的夸赞他。
即便这孩子背后的秘密再大,他帮着大将军和兄长打掩护就是了。
霍光正认真筹谋着,便见一旁的木质躺椅上,霍去病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对卫小忧招招手:“忧儿可不能偏心,舅父有的,我也要!”
卫无忧炸毛,伸手去挠小霍:“就知道你是装睡!”
霍光:“……”
刚到长安落脚的少年霍光,此刻莫名燃起了熊熊八卦之心。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兄长这样的年纪和性子,顶替上无忧阿父的位子?
长安果真太玄妙了。
……
春日的雨连着下了小一阵,等土地都润透了,天气转而晴好。
霍去病等来召见,便带着霍光进了趟未央宫。
刘彻似乎对霍光十分满意。
原本,他只打算赐给霍光一个闲职荫官做做,可在随口提问了几个问题,得到少年人有深度又有广度的不凡见地后,当场改了主意。
皇帝陛下连连点头,笑着夸赞:“了解民生之艰,又能跳出来看问题,难能可贵。便留在朕身边先做个郎中吧。”
所谓郎中,是秦汉时期设置的郎官第四等,为君主侍从之官,属九卿之一的郎中令之下。
虽然刘彻只给了霍光最末等的郎中之位,但能留侍帝王身侧,本身便已经是一种信号。
霍去病此番封侯,往后还要找个机会升任将军,侍中之位早晚会空缺出来,皇帝陛下这是已经在提前物色新的候选人了。
霍去病可比霍光还要开心,率先拜谢过刘彻:“臣就知道,陛下定然能慧眼如炬,看出阿光的才赋。”
刘彻笑了,隔空抬手点了点小霍:“你这是夸朕还是夸你自己?朕看啊,你们霍家这是文武两全的双星命。”
这话可就言重了。
霍光万万不敢在这时候冒认,但也只是不卑不亢辞谢过帝王,反而叫刘彻越发高看一眼。
当今陛下就是这么个贱嗖嗖的性子,拍他猪屁的朝臣多了,反而觉得寡淡无味;霍去病跟他家那臭小子倒是不迎合,可都不按套路出牌,他吃不消;现在这个霍光就很好啊,新鲜。
霍光可不知道帝王心是这么琢磨人的。
他行事向来谨慎,尤其是刚到长安,还没摸清楚这里的人事应对方式,便安安静静跽坐在一侧,听刘彻与霍去病唠嗑。
刘彻是三句话就忍不住转到卫无忧身上:“那臭小子呢,最近又在作什么妖?”
霍去病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听说是在种地呢。”
刘彻:“种地?种的什么?”
“约莫是博望侯有几位友人,被陛下您选进了那个‘精灵军团’,跟在大军后头战场拾荒,捡到一些西域物种。忧儿正带人进行种植呢。”
刘彻一听,实则挺心动的,嘴上还要怨几句:“哼,臭小子算计人算计到朕头上了,带回好东西也不说拿给朕瞧一眼。”
猪猪陛下就是纯抱怨,未必见得是真对卫无忧有意见,但霍去病护犊子呀,顿时不答应了。
小霍也不跪坐了,换了个姿势曲起腿:“陛下,您这可就是欺负忧儿没听到这话,没法进宫来找您哭了。”
“招贤令是您发的,这些人自然为陛下马首是瞻。您又没让他们战场拾荒,人家就只在定襄城干干本职活计,顺便自己捡捡破烂,都不行了?”
刘彻嘴硬:“……那臭小子可以拿来给朕瞧瞧嘛。”
霍去病笑道:“统共就那一点种子,忧儿给您拿来,您是要亲自种地吗?”
刘彻:“……”
皇帝陛下也不是第一次跟霍去病斗嘴了。当然,他十会有八回都输了。
幸而小霍不爱斗嘴皮子,一般都是直接动手。
也就是碰上卫家的事情,才会跟他“心平气和”理论理论。
落败的猪猪陛下烦死啦,挥手赶人:“去去去,有了儿子忘了朕。赶紧给朕走!”
霍去病嬉笑着从独榻上跳起身来,熟练躲过刘彻的竹简攻击,又顺手端了一碟未央宫独有的糕饼果子:“无忧爱吃这个,我给他带回去。”
刘彻:“赶紧走。”
朕一点都不想听你炫娃!
身经百战的霍去病压根儿就没有脸皮的概念,对他弟弟招招手,嘴里还叼着半片削好的酥梨。
“走了,阿光!”
霍光无言以对,规矩行过拜礼,跟在霍去病身侧退了出去。
围观完全程君臣斗嘴,他有些头疼。
黑夜给了他一双黑色的眼睛,他却用来看透刘彻的家事,实在非他所愿啊。
但是很可惜,他的脑子自己要转,这回可什么都明白了。
严谨又细节的霍光深深叹了口气,将自己那点猜测全部吞回肚子里。
不就是演戏吗?
兄长能演,大将军能演,连陛下都在演,他有什么不能的呢。
长安演艺城,他霍光加入了。
……
三月桃花汛,向来是朝中操心的大事。
今年,刘彻如往年一般派了人去统计各郡与封国被淹状况,顺带也是侧面探查一番,“推恩令”和“盐铁官营”之后,各位诸侯王有没有什么异动。
事情很快就从各地上报回来了。
好消息是,今年有卫无忧庄子上流传出来的高转筒车助力,虽然汛期较往年更为猛烈,但农户们及时利用筒车将农田里的水抽走,损失与往年相比,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坏消息是从封地传回来的。
这回还是淮南王刘安,没醋,就是那个发明了豆腐豆酱的作妖老匹夫,他又开始躁动了。
这老头儿是正经八百的皇族出身,是高祖刘邦之孙,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
这年岁放在汉朝十分高龄,随时都有可能升天去南天门搓麻将。可是刘安不服啊,他还有个继任皇帝的大梦呢。
即便刘彻已经有了刘据这个嫡长子,老头儿也从没死心。
于是,去年,刘安因为行事多有出格,被郎中雷被告到了长安帝王面前,几经周折之下,刘彻诏令削夺其二县封地,命其反思。
这老头瞧着一时半会没法继承皇位,决定换个思路,先给自己延长寿命。
刘安一拍脑门,开始炼丹啦!
老头沉迷炼丹,如痴如醉,也不知给丹炉里头塞了什么玩意儿,引起巨大爆炸事故,把自己跟儿子炸瘸了腿。
这回可离皇位更远了。
事情传到长安城,已经是半月之后。
刘彻初初听闻此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当个笑话讲给了霍去病和卫青。
卫青舅甥俩一合计,琢磨着这东西无忧一向有兴趣,转头回去就告诉了儿子。
于是,卫无忧小盆友正啃着鸭脖子,顿时拍案而起——
妈呀,这东西怎么越听越像是黑.火.药呢!
黑.火.药可是历史上的四大发明之一。
卫无忧搞“蔡伦纸”的时候,也曾想过要不要研究一下火药。可是这玩意太危险,配比不对,操作不规范都很容易闹出人命。
因此,即便觉得诱人,他也没有找人去研制。
他来到西汉,幸运的成了贵族阶级,若就此不顾当下的技术条件,以活生生的人命来促进生产力发展和技术变革,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届时,他引以为傲的现代思维,也都会化为泡影。
小萝卜丁团吧团吧,暂且将此事抛在脑后,哪能想到淮南王会亲自送来大礼包呢。
火.药的发现本就与炼丹术脱不开干系。
古代炼丹术常以火炼制,原料大多脱不开硝石、硫磺等物,这两者被称为“阴君”与“阳侯”。在丹鼎之中相遇,再加上一点木炭粉,就能产生奇妙的反应。
卫无忧说不好这个比例。
但没关系,如今,淮南王的丹炉和手册上一定记载着这份配比。只要请陛下去问,不就拿到了黑.火.药?
小萝卜丁记起,《淮南子》相关的纪录片提过,这位历史上的豆腐发明者一生可以概括为三件事——
豆腐,写书(《淮南子》),以及造反。
是活活折腾了一辈子。
既然如此,还不如请来长安,给他“打工”,提供点剩余价值呢?
卫小忧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资本家的世界,还真是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