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无忧小朋友一番思想斗争,最终选择了袖手看戏。
管他呢,反正这是刘彻自己要下去的,都没经过他允许,好奇心害了小猪也是活该嘛。
沼气池底内,混凝土已经完全干好。
年轻的帝王凑在进料口望了又望,好像什么也瞧不见,索性将脑袋探了进去。
一阵风吹过,刘彻骤然间闻到了一股玄妙到醉人的气味儿。呛得他险些昏厥在里头,连忙拉远一些距离,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此事非同小可!
刘彻蹙眉问南风:“怎么回事?你们公子便是建个戏水的池子,这样的深度都太小了些。而且,朕怎么还闻到一股臭味儿?”
刘彻对这池子观感很不好。
他觉得底下的人这是在糊弄卫无忧是个小孩儿,说不定里头还有什么官奴胆儿肥了,试图欺主的渊源。
皇帝陛下依稀已经察觉到,他对卫无忧的感情有些复杂,约莫像是“朕欺负臭小子可以,旁人没门”的意思。
此刻,刘彻脑补一番莫须有之后,沉了脸望向南风。
压力给到了南风,他只好单膝跪地:“陛下恕罪,这……都是小公子刻意要求的。”
再多的,他真的不好说了。
毕竟,他刚才可是亲眼看着陛下将头伸进了粪水要流过的进料口,即便还未曾真正流通,但后院的人厕出口、牲畜排便口都已经全部挖通了啊。
这四舍五入,就是陛下把脑袋伸进猪圈滚了一圈……
南风眸中一黯,强迫自己不敢再有一些大不敬的想法。
刘彻半晌没再说话。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一想到是那小子的手笔,猪猪陛下便觉得做出什么事儿都不奇怪了。
卫无忧远远躲在桐树下,看到刘彻将脑袋凑到进料口时,“噗嗤”一嗓子差点笑出声。
小豆丁两手捂住嘴,鬼鬼祟祟用树身将自己遮掩住,听到刘彻为难和诘问南风的声音,这才收敛好表情走出去。
卫四小公子讲究人,非要做戏做全套。
他一脸迷迷瞪瞪没睡醒的样子,揉着眼慢慢走到坑边:“陛下,您怎么来啦。刺儿硬是把我叫醒,我都还没睡饱呢。”
说完,小萝卜丁“啊呜”一嗓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刘彻被这一脸小迷糊的样子骗到了,竟难得生出几分歉意——
小兔崽子一看就是没睡够,正长身体的时候,朕方才也是大意了,不该去扰他好眠。
皇帝陛下悻悻转移视线:“朕……闲来无事,顺道瞧瞧你。”
也不提自己是收了南风的报信,好奇才来的。
卫小四当然不会信猪猪陛下的鬼话啦,但他也懒得戳穿,而是眨了眨眼,突然瞪眼问:“陛下,您怎么跑到这里头了!”
“哎呀,南风怎么也下去了?”
“这可是我打算放粪水的池子呀。您……您要是想戏水,我叫人给你建一个小游泳池,怎么能……”
粪池里游泳呢?
沼气池边上,小仙童一脸为难,睁圆的小鹿眼中写满了疑惑不解,似乎对得知陛下竟然有此等癖好大为震惊。
刘彻从那双澄澈的眸子中望见自己,整张脸都黑了。
皇帝陛下恼羞成怒,指着南风:“怎么不早些告知朕!”
南风静静跪在地上:“……仆方才劝过许多次,说底下污秽,请您不要下来,陛下未曾采纳仆的请愿。”
刘彻:“……”
南风这副性子,是作为绣衣直指的最佳范本。被一手培养起来的王牌背刺到,猪猪陛下也不好受。
刘彻深呼一口气,试图缓解情绪上的巨大冲击。
池岸边的卫无忧见状,连忙“善解人意”道:“没,没事的陛下,只要不靠近那个进料口就好了,那才是真的粪坑呢,跟后院里的猪圈和人厕都挖通啦。”
刘彻:!?
朕可算知道方才那股味儿是什么了……
但朕情愿不知道!
皇帝陛下气得不行,可是又明确知道此事怪不了旁人,是他不打招呼在先,一意孤行在后。
刘彻没好气的用余光瞧一眼南风,见这扑克脸又打算开口讲话,连忙拂袖:“你给朕闭嘴!”
生怕这小子不知道朕的糗事是吧?
南风:“……”
刘彻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若是此时处罚南风,小兔崽子又该跟他闹腾了。
罢了,这点小气朕还能受着。
皇帝陛下很会安慰自己,一边不动声色调整好情绪,一边就带着人火速从沼气池中出来了。
回往住处的路上,他甚至绝口不想再问栽培肥料和沼气的事情。
卫小四默默仰头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弯了眸,蹦跶着哼起汉时的童谣来。
一大早起来就能瞧见刘彻的吃瘪现场,还真是让人神清气爽,倍感欣慰啊
……
很快便到了用大食的时辰。
庄上的厨娘已经被南风做过调整,有两人专程学了些小公子常爱用的菜式,日日等着派上用场。
今日,倒是正巧逢上了刘彻。
精心搭配的饭食承在木托盘中,有序上了独榻前的案几。
两小碟焯过水凉拌的野菜,用了胡蒜和胡椒粉,柿子醋和茱萸拌匀,麻油一炝,直叫人口齿生津;加上莴苣炒肉、爆炒鸡丁这些肉菜,卫无忧小盆友一个人风卷残云便干光了,甚至还用了一小碗麦饭。
刘彻在一旁看得好不羡慕。
他只要一想到方才疑似掉进了粪池子,就完全提不起胃口。
皇帝陛下忧愁地操起食箸,看见炒肉想起猪粪,望见鸡丁想起了鸡屎。总之,这饭他是没法吃了。
卫小四吃饱喝足,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好奇看向刘彻:“陛下,您不吃饭吗?当皇帝原来都不能吃饭?可是上次您在侯府也吃了。”
刘彻沉默半晌:“朕……只是不饿。”
说完,猪猪陛下的肚子“咕——”的一声,发出不满的嚎叫。
大殿中有一瞬间安静如鸡。
南风和刺儿等人使劲将脑袋埋下去,恨不得整个人遁入地缝里,四喜也在叫苦不迭,方才在沼气池已经将陛下气得不轻,这回回去,可得生气好几日了。
只有卫无忧傻乐着,双手撑在小脸底下,装作关心:“陛下,是这儿的饭菜不合您胃口吗?”
刘彻张了张口,有些不忍心叫稚子失望了。
“不是,朕向来喜好你弄出来的这个炒菜,上回的烧烤也不错。朕只是……不忍食用猪肉。”
卫无忧挑了挑眉。
所以刘彻这是怜惜同类,所以不吃猪肉?
紧跟着,刘彻的发言就叫卫小四头皮一麻:“秋日口中味淡,倒是可以多用些狗肉。”
不,你不想!
卫无忧恨不得收回自己方才的问话,管刘彻吃不吃呢,问他干嘛!
他想到庄子上养的那一群小土狗欢快扑腾的样子,其中还有两只猎兔用的细犬,实在接受不了时人爱吃狗肉的习惯。
秦汉之时,肉食中占比例最大的依然是猪肉,而武帝当道之后,华北地区成了羊产区,致使羊肉在汉人肉食构成比例中逐渐增大。
在这之后,便要数狗肉占大头了。
汉时,北方流行养犬。
说起这个,又不得不提到淮南王刘安。这位不仅造出过豆腐,他还撰了一本《淮南子》,其中就有言北方“其地宜菽,多犬马”。而《汉书》中也曾记载过樊哙“以屠狗为事”。
总而言之,除了猪和羊,北地尤其爱用的便是狗肉了。
因着这一点共识,卫无忧没办法明着阻拦刘彻去吃狗,毕竟他们的观念不同。
在小家伙的现代思维中,狗与家禽牲口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在不缺吃穿的情况下,要他吃狗肉,怕是这辈子都得蒙上阴影,不敢再对视小狗的眼睛了。
一切发生得突然,没等四喜和南风反应过来,卫无忧便从榻上爬起来。
圆滚滚的小肚子挺了挺,激情推荐道:“不如,不如我给陛下弄个肉松羹吧。猪肉太腥不好吃,但肉松炒制得成,可只剩下香气了。还有……还有猪肉肠,新烤出来的皮脆肉嫩,咬一口流油爆汁儿,保管陛下您能喜欢!”
刘彻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小人儿。
他哪里能瞧不出,这小兔崽子是紧张了。朕只是说说要多食用些狗肉,就叫他这般惶恐吗?
瞧着倒不像是怕狗,而是爱狗。
皇帝陛下看穿了小崽子的心思,突然就改了主意:“也罢,听着新鲜,你便吩咐人做来尝尝,若是好,朕对狗肉也没什么太大兴致,往后可以改为吃你说的这些。”
本来嘛,他对狗肉就可有可无。
刘彻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受了某个小兔崽子的影响。
得了皇帝的准信儿,卫小四长出一口气,连忙吩咐南风去准备。
“去叫人准备猪后腿肉,去肥肉,再取些猪油、虾干、酒糟,噢,还有上回制白酒时随手弄出来的红糟也拿出来。”
灌猪肉肠今日是吃不到了,那东西制作流程长,不仅前期腌制需要放置两个时辰,后期烘烤时,至少也需要十多个时辰才能达到效果。
还是让人慢慢准备好了,再送进宫中去。
刘彻头一回围观小家伙指挥人做事,看得有几分乐趣,在一旁笑着问:“何谓红糟?也是用来制酒的?”
他合理怀疑这小子私藏佳酿。
卫无忧眨眨眼,反应过来无奈道:“不是,那是做烧刀子的时候不小心发现的,应当算得上是药材,可不能当酒喝。”
红糟实际上就是红曲,古人多称之为“丹曲”。
这东西还是利用粳米与霉菌发酵作用而成,颜色发酒红色,是南人制菜的好帮手,更是一味健脾活血的中药药材。
卫无忧见官奴婢们意外制出,便叫他们按着流程又多准备了些,本是想当作新药材积累,没想到先变成了食材。
真是绕来绕去,绕不开他的老本行啊。
很快,后厨小灶上就紧锣密鼓准备起了猪肉松。
这东西制胚很简单。
厨娘们将猪后腿瘦肉顺着横纹切成长条,在热锅中放入猪油、红糟、清酱和适量水,煮了小半个时辰后,肉料下锅煨至肉烂汤烧干,然后用锅铲翻动挤压肉块。
等它烤干成肉纤维,松松散散不成团时,便成了肉松胚。
随后,将肉松胚反复烘炒,变干后加入酒糟、饴糖、虾干等,微火炒焙,达到九分半干燥的状态,便可以出锅啦。
新鲜的肉松还得晾晒四五天,才能收起来保存,放在冰窖里最长可以食用半年左右。
卫无忧叫人分出一部分肉松,给刘彻熬制了一锅时蔬肉松羹。
羹粥本就是西汉人常用的主食之一,加上肉松这原料香气扑鼻,几乎不必多费心神,咕嘟咕嘟冒泡的小甑中就冒出让人食欲大开的气味。
刘彻没有用大食,这放在宫中宫外,都是一件大事儿。
四喜急得团团转,正想头铁进去劝一劝,小宫娥便盛着木托盘上来了。
托盘中是一口大陶罐,盖子没盖严实,气味飘出去,引得殿中首位的皇帝陛下咽了咽口水。
刘彻被勾起了馋虫,总算是忘记了沼气池那点不愉快。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卫无忧卖萌一笑:“诶嘿,您先尝尝再说。”
四喜见状,连忙给陛下盛出一小碗递上去。
刘彻也不知是饿得狠了,还是真觉得好吃,用小勺舀了两勺后,索性端起来一股脑饮尽。
卫无忧惊讶:“老、老姨夫,好吃吗?”
刘彻放下碗,砸吧砸吧嘴,笑道:“再给朕弄一份,不要小的,来个海碗!”
卫无忧:“……”
不是不忍心吃猪猪吗?猪猪那么可爱?
您这不是吃得比谁都欢实。
啧啧,陛下还真是残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