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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两人都坐在桌子旁边,中间隔着不远的距离。

    金陵九双手交叠,抬了抬下巴:“愿闻其详。”

    “你先吃饭。”想起穆娇的话,裴折点了点他面前的食物,“趁热,吃完了再谈正事。”

    早点都是易于消化的,加之金陵九醒的太晚,穆娇买回来有一段时间了,放不了多久就会凉。

    金陵九好奇他口中的正事,浑不在意道:“没关系,我不饿。”

    裴折不赞同道:“有关系,你不饿,你吃了几口就不饿,真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吃点露水就能饱吗?赶紧乖乖吃饭,你不吃完,我就不说。”

    金陵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这句怎么了,听起来和“你有病吗”差不多。

    裴折暗自腹诽,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

    穆娇的话他听了进去,留心观察了一下,才发现金陵九有一些习惯特别不好,比如洁癖脱衣服,比如吃饭挑嘴,吃得太少。

    裴折站起身,拿起筷子,递给金陵九:“赶紧多吃点,不然我直接喂你了。”

    脑海中浮现出裴折一筷子一筷子喂自己吃东西的画面,金陵九沉默了一会儿,乖乖接过筷子。

    裴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还治不了你了,迟早把你的坏习惯都掰过来。

    长期的药物会影响食欲,金陵九的食量一直不大,早饭吃的尤其少。

    穆娇买的种类不多,都是他不讨厌的,估摸着他的饭量,堪堪保持在能剩下一点的程度。

    今天被裴折看着,金陵九一口接一口,破天荒地全都吃完了。

    “这样才对。”裴折将茶水推到他面前,“喝一点,然后咱们聊聊昨晚那傻子。”

    金陵九:“?”

    “你之前说过,来淮州城是为了找一个人,有人给你送信,要找的人在添香楼,还记得吗?”

    “记得。”金陵九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你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当日他们煮茶对饮,裴折一直表现得十分怀疑,金陵九以为他不相信,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

    裴折好整以暇地瞥他:“别误会,我还是不相信你说的话。”

    金陵九摩挲着茶杯,玩味一笑:“刚亲完,裴郎就说这种话,是不是太薄幸了些?”

    他笑意轻佻,褪去了原本的冷淡神色,活脱脱一个风流的公子哥儿。

    这种感觉往常都出现在裴折身上,金陵九一直端着,以至于他用自己那张秾艳的脸做出这种事的时候,颇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裴折轻咳了声:“你别发/浪。”

    金陵九:“……”

    浪你大爷!

    所有的旖旎气氛都被打破,金陵九把杯子一丢,正经坐好:“你说,关那傻子什么事?”

    “我曾见过那傻子。”说话时,裴折一直观察着金陵九的表情,“在添香楼里。”

    “添香楼里……”金陵九微眯了眯眼,“你说的是撞到我怀里那次?”

    “……”

    裴折算是看出来了,金陵九是故意臊他,这人确实吃不了一点亏,不过说了句“发/浪”,就要几倍讨回来。

    一旦打起嘴仗,你来我往的,总消停不下来,裴折这次没回嘴,直接将话题挑开:“当时她在添香楼里,昨日又在软玉馆里装疯卖傻,两次都出现在和命案相关的地方,且两次你都在现场。”

    金陵九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不止我在,你也在,你要是想说她和我有什么联系,可别忘了算上你自己。”

    “你今日的话未免太多了些。”裴折淡声道。

    金陵九将早饭归置到一旁,撩起袖子,撑在桌上:“我这不是怕裴郎误会吗?怕你无端冤枉我,怕你说我和其他女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怕你——”

    裴折怒道:“金陵九!”

    屋子里很静,明明还没完全说出来,但好像有什么已经发生了改变。

    “好,我不说了。”金陵九憋不住笑了声,“就逗逗你,别像个姑娘家似的和我置气,你说,我这次不打岔了。”

    他认错态度太好,裴折有火发不出,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被调侃成姑娘家,心里更憋闷了。

    金陵九指腹抵在自己太阳穴,由轻到重地摁了下,目光在裴折染上薄色的颈侧流连,末了垂下眼皮,似有若无地勾了下唇。

    裴折缓了一会儿,将羞臊气排解,沉声道:“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那傻子,她将我的人打伤了。”

    “谁是你的人?”

    “……”

    今日金陵九总是顾左右而言之,两个人本应该唇枪舌剑,结果一直拘泥于没什么意义的细枝末节,实在不痛快。

    裴折忍无可忍,站起身,隔着桌子扯住金陵九的手腕:“别转移话题!”

    金陵九掀起眼皮,眼底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我没有转移话题。”

    他声音很低很沉,听起来莫名压抑,与刚才故意捣乱的时候不同。

    裴折一怔,手上下意识加了几分力,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金陵九的手腕已经被捏红了。

    金陵九皮肤白,像一段雪,被捏出的指印烙在皮肤上,刺眼又暧昧。

    两个人距离很近,无声地对视着。

    穆娇端着驱寒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客栈里伙计还没上工,后厨热药慢了些,她和左屏一直等着,药一热好立马拿了上来,一刻没耽误。

    “师兄?裴探花?”

    穆娇端着药碗,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左屏随后上来,看到她手上被烫红的地方,随即拧起眉:“怎么不进去?”

    金陵九挣了挣,将手腕抽出,面无表情道:“进来吧。”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刚才没注意,一股子熟悉的苦药味萦绕四周,看着面前的药碗,金陵九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

    “昨晚上吹了冷风,师兄趁热把药喝了,免得又不舒服。”穆娇将药碗往前推了推,转眼看到旁边吃光的早饭,惊诧出声,“师兄今天胃口不错,竟然把东西都吃完了,我还以为你得剩下一半。”

    穆娇的到来另激动的两人都平静下来,收敛了很多。

    脑海中浮现出金陵九刚才沉抑的面色,裴折没由来地感到欣喜,掩着唇附和道:“乖乖吃完了,这才像个样子。”

    穆娇心神微动,拉着左屏的袖子:“劳烦裴探花哄我师兄吃个药,他身子弱又怕苦,给你添麻烦了。”

    左屏一脸怔愣,还没说话就被拽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金陵九和裴折两人。

    金陵九脸色不太好看,顾左右而言之:“你之前说那傻子……”

    裴折动作自然,直接端起药碗:“来,裴郎哄你吃药,乖点。”

    金陵九:“……”

    离开客栈后,金陵九还在沉思,他怎么就跟着裴折走了。

    衣服暂且放在金陵九的房间,裴折手上空无一物,边走边用余光看身旁出神的人:“堂堂天下第一楼的掌柜,竟然会怕吃药。”

    金陵九表情一僵。

    明明在穆娇面前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承认,到了裴折这里,总觉得别扭得慌。

    裴折好笑地看着他,调侃道:“伶牙俐齿的九公子,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可不就是伶牙俐齿,咬人疼,怼人也厉害,裴折舔了下嘴唇上的小口子,心道自己说的一点都没错。

    金陵九算是体会到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了,轻叹了口气:“这茬就不能过去吗?”

    再软的猫逗狠了,也会亮爪子闹脾气,好不容易将人哄骗出来,裴折可不想逗得金陵九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掉头就走。

    两人一同往软玉馆走去,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谈论昨晚发生的事。

    邺城不大,屁大点事都能传得沸沸扬扬,何况软玉馆从半月前就放出了消息,说是从京城请来两位貌美有才情的姑娘,来邺城表演。

    昨晚上,大半个邺城的人都去了软玉馆,两个姑娘死了的事根本瞒不住。

    裴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昨晚那两位姑娘的死状确实凄惨。”

    他满脸唏嘘,完全没有和林惊空谈论尸体时的不以为意。

    金陵九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的画面,拢了拢眉心。

    “你昨晚是想到什么了吗?”裴折避开了他的病,随口问道,“我记得在淮水边的时候,你对知府大人的断足无动于衷,还说什么腰斩挖眼都看过,怎么昨晚还会怕?”

    金陵九沉默不语,就在裴折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嗯”了声:“是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

    这一声很轻,像是叹息,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

    这回轮到裴折沉默了,他并不需要金陵九的回答,他可以从金陵九的避而不谈中猜出答案,但金陵九却认真回答了,这个答案太重,他没办法忽略其中表达的意思。

    “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想起来的时候会有些难受,缓一缓就好了,昨日还要谢谢裴大人,没觉得我像个疯子,还……”

    还怎么样?还吻了我?

    这话有些卑微,金陵九不乐意说。

    裴折撞了撞他的胳膊:“谢什么,不是说吃亏了吗?啧,昨晚确实是我占了便宜,九哥哥貌美如花,可莫怪我唐突佳人。”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起先和林惊空打趣,说自己是去会佳人的,而今应了那话,真和佳人勾搭上了。

    金陵九嘴唇疼,不想接这话。

    走到软玉馆的时候,正好遇到君白璧和云无恙。

    云无恙已经醒过来了,伤不严重,一见裴折就激动起来:“公子!”

    “好生歇歇,让君白璧陪着你一起,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裴折简单提了下,其余的话没有多说。

    云无恙沉默不语,目送裴折和金陵九离开。

    君白璧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别乱想,裴折是为了破案,不是不关心你。”

    云无恙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我自然知道公子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他怎么会和九公子在一起。”

    君白璧张了张嘴,也开始好奇了,不止好奇裴折怎么和金陵九在一起,还好奇他一直抱着的衣服怎么不见了。

    仵作验完尸了,林惊空和刘巡一起,正在听验尸结果。

    裴折直接带着金陵九过去,也没特意向刘巡介绍金陵九的身份。

    已经习惯了这两人同进同出,林惊空丝毫未感到诧异,和善一笑:“有九公子来帮忙破案,一定事半功倍。”

    金陵九一噎,含糊地应了声。

    裴折悄悄勾了勾他手指,凑近了低声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和现场看到的一样,两名死者的致命伤都在腹部,也就是那道竖着剖开的大口子。

    仵作额头上满是汗:“死者的腹部被剖开,脏器和肠子都有损伤,是利器造成的,损伤程度不一,据我推测,应该是菜刀一类的凶器,至于身体内部的损伤,应该是凶手用凶器在其中搅动造成的。死者指甲里有血迹和碎肉,也就是说,凶手在剖开死者腹部的时候,死者还没有完全死去。除此之外,两名死者皆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凶手除了虐杀她们,并未做其他的事。”

    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会选择这样的杀人方式,杀了人之后还要用凶器将脏腑搅碎,给予死者绝对的疼痛。

    林惊空表情严肃:“还有其他的吗?”

    仵作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一块布:“这是在死者身体中发现的,看材质,应该是金蚕丝。”

    布展开,露出里面带着血迹的两圈蚕丝。

    “金蚕丝?做什么用的?”林惊空好奇道。

    裴折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笑了下:“这东西金贵,得问我们金贵的九公子。”

    金陵九知他是在调侃自己:“金蚕丝价格高昂,且不常见,用途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看这两圈的粗细和长度,应该是用作琴弦的。”

    “琴弦啊……”裴折意味不明地“啧”了声。

    刘巡探头看了一眼:“这两位姑娘是从京城来的,莫不是她们用的琴?”

    林惊空笃定道:“不是。”

    裴折扬了扬眉:“何以见得?”

    “这金蚕丝肯定是凶手放进她们身体中的,凶手没必要从她们的琴上拆下两根琴弦放进去。”林惊空接过仵作手里的布,“我觉得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应该和她们的死有关。”

    裴折拍了两下手,夸道:“林统领的脑子回来了。”

    林惊空:“……”

    凶手留下了金蚕丝琴弦,还采取了那般凶残的杀人手段,定然和两名死者早有嫌隙,而今首要之事,就是排查两名死者的人际关系,看看她们有哪些仇家。

    最熟悉两名死者的人,当属软玉馆的老鸨。

    统领军动作很快,林惊空一吩咐,立马就将老鸨带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更新,今天还有两更。

    在码,凌晨三点有一更,起床后就可以看到啦!

    第52章

    软玉馆的老鸨和姑娘们都被暂时关在房间里,众人忙着查探尸体,根本没顾上她们。

    老鸨忧心不已,还要安抚姑娘们的情绪,濒临崩溃,此时被人带过来,完全不见昨晚说起收留傻子在楼里时的圆滑,进门后便跪倒在地,林惊空等人还没开口,她就哭了起来:“大人,大人我……”

    最后还是林惊空先回过神来,咳了两声:“听说那两名死者是从京城来的,邺城不是什么繁华地方,她们为什么会从京城到这里来?”

    老鸨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来邺城,半月前我接到信,说她们二位要来,大人们可知道她们?她们号称‘一曲一舞’,在我们这行小有名气。这是好事啊,我自然不会拒绝,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裴折敲了敲桌子:“你说一曲一舞?”

    老鸨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她们,听说在京城里可有名哩。”

    “一曲谢相思,一舞宋长情,据说她们得顾一曲真传,早些年红火过,但京城不缺美人,随着她们年纪大了,名气便小了许多。”裴折平静道。

    林惊空瞪大了眼睛:“年纪大?”

    他之前观察过,那两位姑娘正值青春,绝对不到三十岁,这般就是年纪大了吗?

    裴折知道他的意思,解释道:“这行吃的是青春饭,二十多岁已经不小了,她们的技艺又不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很快就被淘汰了。”

    刘巡面露惊诧:“她们和顾一曲有关?这一曲一舞,我着实没听说过,不过顾一曲还是有所耳闻的,当年一曲动天下,引得无数王孙公子津津乐道,那是个绝代佳人,可惜香消玉殒了。若这二人真的得了顾一曲的真传,那实在是可惜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多半噱头罢了。”裴折语气嘲弄,“顾一曲何等能耐,如果谢相思宋长情得了她真传,又怎会在京城混不下去?”

    刘巡颔首:“这倒也是。”

    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金陵九一直乖乖巧巧坐着,裴折突然问道:“你可曾听过顾一曲?”

    金陵九掀起眼皮:“乐妓?”

    裴折摇摇头,叹了口气:“算不上。”

    乐妓大部分是卖艺不卖身的,顾一曲起初干的行当比这还要低贱,她十几岁就被人卖到了下等窑子里的,真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她在下等窑子里接了两年的客,无意中展露出在乐曲上的天分,被人带离了窑子,开始学琴。

    琴技上,她是老天爷赏饭吃,修习三年,一曲名动天下,故而被人称为“顾一曲”。

    此后一曲千金,她也无需再卖身,成为了世间最出名的琴师,就连天家都曾想过将她收入后宫,但满朝文武对顾一曲早些年的风尘经历十分不满,认为此举会使皇族被天下人耻笑,极力阻止,这才使此事不了了之。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曾经有一个时代是属于顾一曲的。

    对于顾一曲,裴折是打从心眼里佩服的,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知道的事情要多一点。

    那是个可怜的女子,早年父亲病故,母亲带着她改嫁,她是被继父卖进窑子的,那一年她才十一岁。

    到她成名时,不过也才十七岁不到。

    人生悲喜得失,她已然尝了个遍。

    顾一曲死在她二十岁生辰的前一天。

    世人多感慨红颜薄命,却不知她临死前都在筹谋着改变自己的人生。

    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裴折也不想在众人面前提及,他叹了口气,看向金陵九:“今日场合不对,以后再给你讲她的故事。”

    金陵九对情绪的把握十分敏感,他能够感觉到,一种似有若无的悲伤萦绕在裴折四周,很轻很淡,是经年日久才会留下的。

    刘巡猛地一拍手:“我刚想起来,顾一曲起初好像就是在邺城出名的,后来她去了九州三城表演,最后也是在邺城离世的。”

    裴折一惊:“你确定?”

    老鸨小声附和:“这事我也听说过,软玉馆上一任老板横死,我接手的时候,听说过这件事,将顾一曲带出窑子学琴的,好像还是软玉馆的人,顾一曲的卖身契也在那人手里,所以她成名后才会回来邺城。”

    林惊空沉吟片刻,道:“这样说来,她们会来邺城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若师承顾一曲,那她们两人很有可能也在邺城待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裴折深吸一口气,“顾一曲的琴是什么弦来着?”

    刘巡:“金蚕丝!没错!是金蚕丝!她那把琴是名匠所赠,用料讲究,就是梧桐木搭配金蚕丝,天下只那一把!”

    金陵九平静道:“金蚕丝价格高昂,用作琴弦,如今还算常见,但若要追溯的话,确实是十多年前兴起的。”

    林惊空让人将老鸨带下去,沉声道:“凶手在死者身体中留下金蚕丝,很有可能是想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顾一曲身上,凶手与顾一曲有关?”

    裴折激动道:“不可能!”

    林惊空拧了拧眉:“裴大人,你怎么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裴折的反应不太对劲,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着毛嚷嚷,想吓退靠近的人。

    裴折捏了捏眉心:“没事,我只是在想,凶手是不是在故意转移我们的注意力,顾一曲十五年前就死了,那时候谢相思和宋长情不过也才十几岁,能和她有什么恩怨。”

    在听到十五年的时候,金陵九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裴折怎么会将这个时间记得如此清楚,要知道那时他也不过才七八岁。

    刘巡赞同裴折的话:“裴大人说的没错,十多年了,还记得顾一曲的人又能有多少,就算那谢宋二人真的和她有仇,顾一曲至死也没和谁在一起过,没个一儿半女,谁会吃饱了撑的来替她报仇?”

    金陵九敏锐地发现,在刘巡提到顾一曲没和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裴折的手紧了紧。

    若不是知道裴折不可能和顾一曲有什么联系,他怕是都要怀疑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了,裴折的反应实在是很不对劲。

    金陵九打定主意,要好好查查顾一曲,虽然裴折说过要给他讲顾一曲的故事,但他更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查到的事实。

    包括裴折,包括顾一曲。

    裴折状态不对,林惊空没逼他做什么,带着刘巡离开了房间。

    现下得知了顾一曲的事,纵然裴折说不可能,他们也得接着往下查,无论凶手是想转移注意力,还是故意给他们留下破案的线索。

    林惊空对顾一曲不了解,刘巡年长他不少,对一些事有所耳闻,边走边给他解惑。

    邺城往来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刘巡能在这里当将近十年的差,自然不是泛泛之辈,林惊空与他相谈甚欢,甚至在君白璧怒瞪刘巡的时候,挺身而出,化解了两人的矛盾。

    云无恙昏迷的时候直接被抬去了医馆,林惊空刚见着他,视线落在他侧脸的淤青上,眉梢轻扬:“呦,小炮仗精被人揍了?”

    云无恙磨了磨牙,恨不得把这欠揍的人给嚼吧嚼吧吞了:“老东西闭嘴!”

    林惊空笑得更欢了:“这是恼羞成怒了?”

    君白璧见势不妙,拦腰抱住云无恙,他和君疏辞不一样,没练过武,整个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公子,力气有限,根本抱不住云无恙,差点被甩出去:“云无恙!你是想谋杀我吗?!”

    他堪堪稳住身子,只觉得自己委屈得很。

    先是两个漂亮的姐姐死了,他见都没见着一面,名字还没问到。

    紧接着就被人偷袭了,后勃颈现在还疼着,约摸是青了,一晚上没睡个安稳觉。

    再后来,又被刘巡当成凶手抓了起来,并且落下个骚扰民女的名头,丢脸丢遍整个邺城了。

    最过分的是,裴折还威胁他,他连声委屈都不敢叫。

    君小公子的娇气劲儿上来了,重重地哼了声,甩手就往旁边走,寻了个空房间,把门甩得震天响。

    林惊空敛了笑:“他怎么了?生气了?”

    这是位得罪不起的祖宗,他不想因为君白璧的缘故,和君疏辞产生嫌隙。

    云无恙抓了抓头发:“没事,想他哥了。”

    林惊空一愣:“想谁?”

    “想他大哥君疏辞,他最黏他大哥。”

    云无恙抬脚往君白璧所在的房间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又折了回来:“算了算了,让他哭吧,反正过两天他大哥就来了。”

    林惊空一脸茫然,还在消化云无恙刚才说的话。

    不知是不是受裴折和金陵九的影响,他现在总容易胡思乱想,本该是兄弟情深的画面,落到他耳朵里就变成了禁断故事。

    房间里,金陵九和裴折对坐。

    金陵九动了动手指:“现在场合合适吗?天气不错,地方不错,只你我两人,我瞧着还不错。”

    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

    “嗯?”裴折微怔。

    金陵九缠上他的手指:“给我讲讲顾一曲的故事?”

    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关系,让裴折如此在意,还为她失态。

    好奇到,等不了太长时间,等不及让天下第一楼的人去查,巴不得现在就知道一切。

    裴折陷入无边的沉默之中,半晌,叹息道:“她是个可怜人,刘巡说的没错,她至死没和谁在一起过。”

    不知道金陵九有没有在听,他拉过裴折的手,放在自己膝头,然后手指沿着对方的指缝轻蹭,玩得不亦乐乎。

    下一秒,裴折骤然收紧手,两人正好十指相扣。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曾经有个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更,还有一更。

    忘记说了,七夕快乐!

    第53章

    顾一曲曾经有个爱人。

    在她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遇到了一个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她一生孑然伶仃,寡亲缘,看透世间虚情假意,本以为一生会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却在二十岁生辰之际,生出想要赎身的想法。

    ——为了她的爱人。

    继父将顾一曲卖给了下等窑子,是签了卖身契的,后来她被人带出下等窑子,卖身契也转移到了别人手里。

    随着她的身价水涨船高,想要赎身的价钱已近乎天价,纵然是名动天下的一曲千金,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拿出那么多钱财。

    更何况每次弹琴所得收入,也不是尽数进入她的荷包。

    顾一曲是幸运的,有能力为自己赎身,但她又是不幸的,有钱也赎不了自己。

    在她二十岁生辰前夕,终于攒够了赎身的钱,和爱人相约,赎身之后就与他一同闲游,纵情江湖。

    怎奈突生变故,她在二十岁生辰的前一天遭到醉酒之人的逼迫侵犯,被虐待至死,尸体赤/裸着扔在大街上,第二天清晨才被人发现。

    千金难买的顾一曲,以这样极其不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世人多唏嘘,叹她悲苦,命运多舛,却没人为她鸣过不公,那个醉酒侵犯她的人,最后也没被抓到。”

    “她这一生,甚至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天下皆知顾一曲,却不晓得她真实名姓。”

    “你知道最悲惨的是什么吗,她十一岁被卖到下等窑子,十二岁开始接客,好不容易用顾一曲的身份扬名天下,却至死都没改变贴在她身上的风尘艳名。”

    裴折嘲讽一笑。

    金陵九仍低着头,看着两人相扣的手:“你可曾知晓她名姓?”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她本名康宁,顾康宁,健康喜乐,安宁顺遂的名。”

    却一生不安宁,一生不顺遂,一生悲苦,无喜无乐。

    “你知道她的名字,你知道她是顾康宁,而今我也知道她姓顾名康宁。”金陵九用指尖蹭了蹭他手背,“纵然天下不晓,世人不知,总归有我陪你,了解关于她的一切,她这一生有人记得。”

    这是裴折第一次和别人提起顾一曲。

    他痛恨世间的不公,拼尽全力想改变一二,每每想到这些事,总会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金陵九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子,裴折也没想着被安慰,有些事有些人藏在心里太久了,忍不住想倾诉,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他心头的压抑,被金陵九寥寥几句话打消了。

    他必须承认,自己被安慰到了。

    情感开了闸后,要控制住就是很难的事了。

    两人心知肚明,从不知何时的一吻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潜移默化地发生了改变,以至于现在的肢体接触都成了家常便饭。

    人都是贪婪的,裴折不可避免地想要更多,他深知自己和金陵九走的不是一条路,完全交心是不可能的,但还是忍不住期待。

    “裴郎今日总出神,也不盯着我看了,是看我看厌了?”

    金陵九后背靠着桌沿,慵懒抬眼,眉梢都流露出丝丝别样的风情。

    风情这种词,用来形容男人是十分突兀的,但用在金陵九身上,却出乎意料的合适。

    裴折暗暗腹诽,就是不考虑其他的事,单单你这张脸,我看上几十年也不会厌,但他偏偏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温吞道:“小九儿姿容绝丽,俊逸无双,我看你若揽镜自顾,怎么可能会厌?”

    “……”

    裴折对自己容貌的自信,每每都能令金陵九大开眼界。

    金陵九一个不知自己脸生得多好的人,从不以貌取人,也不在意容貌,硬是被他带出了一股优越感。

    “原来在裴郎心里,我生得如此好。”金陵九笑意清浅,仿佛十分荣幸,“都能和天下第一美男子相提并论了。”

    裴折张了张嘴,没作声。

    金陵九笑了,躬身凑到他面前:“昨夜操劳,瞧这眼睛里的血丝,天可怜见的,我心甚痛,来,给我们裴郎多照照镜子。”

    裴折脸一红:“你……”

    金陵九先声夺人:“你可别发/浪,我只是想让你照照镜子。”

    “……”

    将裴折弄得哑口无言,金陵九心情大好,满眼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已经发现了对付裴折的方法,只要比裴折更放浪,更不要脸就行了,探花郎再不要脸,也有个度。

    但金陵九显然低估了这个度,他正欣赏着探花郎又恼又怒的表情,却见裴折突然敛了神色,唇角微扬。

    金陵九心下一咯噔,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折用空闲的手捏了下耳垂:“怕看得太多,叫你猜出我的心事。”

    这话出乎金陵九的意料。

    裴折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几乎连话语都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情意。

    到底是圣贤书里养出来的探花郎,他可以极放荡,但正经起来,也颇有几分温润如玉的书生气质。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金陵九狐疑地看着他,谨慎问道:“什么心事?”

    裴折就等着他搭话,闻言立马和盘托出:“没什么,就是想亲你了。”

    他回答得很快,完全不像说的那样“没什么”,并且殷切地注视着金陵九,期待他会作出何等回应。

    金陵九混迹江湖,和各路人都打过交道,自问也是八面玲珑,会说场面话,会玩脏心思,但从没见过裴折这样的人。

    裴折此人,尤其、特别、格外不要脸。

    不要脸到了一种境地,显得意外的真诚。

    金陵九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想搭上他的男男女女能从邺城排到淮州城,其中也不乏放浪大胆的,但没有哪个人能把一腔觊觎的心思表现得如此坦荡,说着些暧昧不清的话,却让人无法生厌。

    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且在靠近他们的房间。

    裴折以为金陵九不会回话了,正准备松开手出门瞧瞧,就被一股力道拉着往后,他一时不察,被拽了个踉跄,往后跌去,正撞进金陵九怀里。

    “吱呀——”

    门被推开,来人僵在门口。

    裴折满眼惊诧,被金陵九揽着腰抱在怀里,他下意识侧了侧脸,看到门口目瞪口呆的云无恙和林惊空,还没来得及解释,耳垂就被轻轻咬住了。

    “不让亲,说过了我不吃亏。”

    滚烫的声音窜入耳孔,裴折浑身一抖。

    他感觉到揽在他腰间的手动了动,轻轻掐了一下。

    云无恙扶着门框的手微微发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慢慢捂住了他的眼睛。

    林惊空表情复杂,讷讷道:“非礼勿视,小孩子不能看这些。”

    门缓缓合上,云无恙一脸神游,林惊空捂着他眼睛的手揉上他头顶,他都没发现。

    等云无恙稍稍回神,正准备发作的时候,身后的门被一把推开,裴折从里面走出来,脸红得滴血,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公子……”

    “闭嘴!别说话!”裴折幽幽地叹了口气,“让我静静。”

    屋子里,金陵九撑着额角,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他蜷了蜷手指,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柔软,自言自语道:“啧,腰挺细。”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窗户微微敞开,金陵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往的行人,吩咐道:“查一下顾一曲,查她和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查查她和裴折有什么关系。”

    黑影一闪而过,快得仿佛是错觉,金陵九关上窗户,平静地离开房间。

    林惊空命人去查顾一曲和谢宋二人的关系,来找裴折是因为淮州城来了人,说接到了信,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明日就会到达淮州城。

    “新任知府上任,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回去一趟。”林惊空瞥了眼发生命案的房间,“但眼下命案事态紧急,邺城昨夜已经封了,若此时离开,恐会出现纰漏。”

    按照之前的推算,君疏辞要过几天才能到,这里的案子结束之后,正好可以回去接人。

    裴折扬了扬眉:“看来是知道君白璧来这里了,所以才加快赶路速度的,以君疏辞的性子,断然不会放心他的宝贝弟弟跟着我。”

    林惊空不清楚君家兄弟和裴折之间的事,他现在只关心邺城的案子,昨晚他带着统领军在软玉馆现身,现在邺城的百姓都知道淮州城的官员接手了这案子,若是破不了,他的脸就要被丢光了。

    “那我们怎么办,要回去吗?”

    林惊空不想回去,但他也不想和君疏辞产生什么间隙,君疏辞和已故的知府大人不一样,左相长子,文武双榜眼,这是个难缠的狠角色,能好好相处,就尽量不要交恶。

    他相信裴折也清楚案子的情况,现在只等着裴折的一句话。

    君疏辞来淮州城上任,在官职上,没有裴折高,若是不客气一点,便是不给这个脸面也可以。

    端看裴折和君疏辞之间的关系如何,能不能抵得过命案的危急,以之前的情况来看,裴折对于百姓十分上心,有很大可能会选择先破案,将人际关系放在后面。

    裴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去作甚?”

    他和君疏辞的关系又不是多么好,用不着给这个脸。

    林惊空迟疑了一下:“裴大人的意思是?”

    裴折揉了揉后颈:“明天到了也好,让他来帮忙破案,且瞧着吧,君疏辞明日到了淮州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改道来邺城。”

    林惊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小九儿:原来我和天下第一美男子差不多。

    小探花:望你知晓,有种说法叫“夫妻相”。

    第54章

    得了裴折的一句话,林惊空本以为可以安枕无忧,谁知过了一个下午,到了入夜时分,又出事了。

    他们一行人也没找住处,直接宿在软玉馆里,一人一个熏透了脂粉香的房间,连在梦里都仿佛沉入了旖旎的温柔乡。

    声音是在三更天时候响起的,这个时辰,人差不多都已经睡了,冷峭的风和鼾声交织在一起,突然其来的哭嚎声像怨鬼的绳索,勾着人脖颈索命,将人从甜梦中生拉硬拽出来。

    林惊空陡然惊醒,本能地翻身下床:“怎么回事?”

    外头只留了两个人守夜,昏昏欲睡之际,也被吓醒了:“回禀统领,有哭声。”

    林惊空一噎,暗暗腹诽,老子能不知道有哭声吗,是问你出什么事了!

    哭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响,将所有人都惊醒了。

    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不消多时,一溜的房间门就都打开了。

    一行人在哭声中大眼瞪小眼。

    裴折睡着的时候比较晚,硬生生被吵醒,满心怨气发作不得,脸色极其难看:“出什么事了,大半夜的,谁哭个没完?”

    他一一扫视过周围的官兵,像是要从其中揪出那哭个没完的罪魁祸首。

    林惊空头疼地想,这都是帮流血不流泪的大老爷们,谁会哭?谁会哭成那副德行?

    所幸裴折很快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缓了口气:“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走,咱们去瞧瞧热闹。”

    有官兵迟疑道:“好像是死了人的房间。”

    谢相思和宋长情所在的房间还没收拾,邺城官府离得太远,且没有像样的停尸房,她们的尸体还留在生前住过的房间里,那便成了临时的停尸房。

    死的时间不算太长,又因为是冬天,味道不是很大。

    裴折挑了挑眉:“呦呵,本以为是有人闲着大半夜来哭诉,没想到是装神弄鬼的,热闹也不必瞧了,抓鬼去吧。”

    一提起抓鬼这茬,林惊空就想起裴折诓骗钱正的事,裴大人可乐呵了,又能抓鬼来补身体了。

    他算是发现了,裴折不信鬼神,也不虚这些,并且还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别人见着这种事可能会离得远远的,咱们探花郎却上赶着冲过去,跟街头巷尾爱嚼舌根的老太太似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冲在最前面。

    一帮大老爷们穿得也不齐整,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林惊空脚步一顿:“我怎么觉得,这哭声有些熟悉?”

    裴折睨他一眼:“林统领是从哪个床上下来的,想什么呢,难不成还是哪个相好的来找您了?”

    当着一干弟兄的面,林惊空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还请裴大人嘴下留情,我活了二十几年清清白白的,叫您给说出好几个相好的来,要是以后娶不着媳妇儿,您能做主?”

    统领军纷纷闷笑,裴折也弯了弯唇:“凭林统领的身家还怕娶不着媳妇儿?你要是倒棱三十岁还孤寡着,我便给你做主,成不成?”

    有人插嘴道:“还差三年,咱们统领现今已经二十有七了。”

    林惊空一脚踹了过去,笑骂道:“说老了,还没过生辰!”

    哄笑声响起,将那凄厉的哭嚎声盖了下去,原本阴森森的气氛变得有些滑稽。

    林惊空笑完了,认真道:“我真的觉得这哭声有些熟悉,没开玩笑。”

    有统领军附和:“我也觉得熟悉,好像听过似的。”

    “我也是!”

    ……

    一个人提,还能说是巧合,一群人都觉得熟悉,里头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裴折皱了皱眉,表情严肃了几分。

    死了人的房间晦气,旁边和对面的房间都空着,没人住。

    待他们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那哭声却突然停下了,一行人将房间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都没发现一星半点的活人影子。

    像极了闹鬼。

    裴折站在屏风旁边,看着两具放平的尸体。

    尸体被放在床上,盖了白布,脑袋蒙得严严实实,在欹斜的烛光下,显得鬼气森森。

    林惊空莫名打了个哆嗦,让人将开着的窗户关上:“看出什么花样来了?”

    “没有。”裴折摇摇头,仍盯着两具尸体,“你刚才说那哭声熟悉,是怎么回事,以前半夜里还听到过这种哭声?”

    觉得熟悉的事,一定是刚发生不久的,时间太长,会遗忘很多东西,林惊空和那么多统领军都觉得熟悉,想来应当是刚发生不久的事,且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在现场。

    林惊空挠了挠头:“你突然问这个,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有个浅浅淡淡的印象,就跟那话到了嘴边似的,明明心里头有那么个感觉,但偏偏卡住了,说不出来。

    裴折一阵无语,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那你赶紧好好想想!”

    搜了一通也没发现什么,夜还深,一群人困得像狗,裴折也没勉强,让他们散了,都回去好好休息。

    以为能睡个安稳觉,结果刚躺下没多一会儿,那扰人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林惊空直接踹开了门,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临时的停尸房门口:“他娘的装神弄鬼,有本事给老子滚出来!”

    裴折也窝着火,那一股子气在听到林惊空的喊话时骤然散了,禁不住笑出了声,无奈扶额,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云无恙睡觉沉,没被诡异的哭声吵醒,却被这群大老爷们一趟又一趟的脚步吵醒了:“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练起武来了?”

    主仆两人师承一脉的嘴毒,林惊空已经习惯了,闻言回敬道:“你自个儿听听,还有什么声音。”

    云无恙揉了揉眼睛。

    自从林惊空离开停尸房后,哭声又断断续续地起来了。

    云无恙清醒了一些,眨巴着眼:“不愧是林大统领,到哪儿都能遇到婴孩的啼哭声,这都第二回了吧,没看看你房间里有没有多出个死人来?”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都静了下来。

    没人说话,更衬得那哭声阴森诡异。

    裴折快步走过来:“你刚才说婴孩哭声?”

    他们被烦扰得厉害,没仔细分辨是什么声音,现下听到他的话,忽然觉得这哭声是与婴孩啼哭有几分相像。

    林惊空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是上元夜宴的时候,我从淮水边离开,回府的路上听到过一阵婴孩啼哭声。”

    裴折接道:“然后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孙六的尸体就被送进了你家里。”

    当时在客栈里,林惊空只是随口一提,裴折没往心里去,也不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他赞赏地拍了拍云无恙的肩膀:“记性有长进。”

    哭声一阵起一阵停的,睡是睡不安稳了,众人索性都穿戴整齐,守在停尸间门口。

    裴折两天没休息好,懒散地倚靠在云无恙身上,打着哈欠点菜:“现在什么时辰,还有多久天亮,林统领,我要吃糕团,还有豆浆。”

    昨天穆娇给金陵九买的就是这些吃食,他忽然想起,也有些想吃了。

    林惊空知他那抠门性子,现在还要用着他破案,一一应下:“用不用再给你加个卤蛋油饼?”

    此地距离番邦很近,吃食上也有融合,像什么油茶汤饼,有不少花样。

    裴折咂咂嘴:“也不是不可以。”

    天一亮,林惊空正准备去给裴折买吃的,还没出门,就被刘巡堵了个正着。

    刘巡官服都没穿好,急匆匆的:“林统领,昨晚上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林惊空扬了扬眉,“昨天刚听了一晚鬼哭狼嚎,刘大人你可别给我拉着个脸了。”

    刘巡呆了一瞬:“你们也听到了?”

    林惊空神色一凛:“怎么,你也听到婴孩的啼哭声了?”

    刘巡一脸苦相:“不止我,今早城中百姓都来报官了,我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就被拉起来了,衙门的人急得不行,我安抚了大半夜,才将百姓们送走,然后就来找大人您了。”

    林惊空已经被闹得没脾气了,闻言摊摊手:“找我也没用,走,咱们先去买吃的。”

    买完了吃的,让软玉馆里那位大爷吃饱喝足,找他去!

    刘巡没来得及拒绝,被林惊空揽着肩膀往集市去了。

    昨晚的哭声不是小范围的,他们走在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谈论这件事。

    邺城的民风比淮州城彪悍许多,百姓见了刘巡,都不那么畏惧,正大光明地说起这事,更有甚者,还意有所指的想让官府尽快解决这件事。

    刘巡脸上讪讪的,正准备说什么,却见林惊空表情淡然,活似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对于淮州城的事,刘巡也有所耳闻,林惊空什么作风,他亦清楚,现下见他这副模样,忽然心里感到了一些异样。

    官场上的事不可尽信,或许林惊空也不像传闻中的一样跋扈,世事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

    两人买了一大堆吃食,刘巡抢着付钱,林惊空也没客气:“破费了,有空到淮州城去,兄弟好好招待你。”

    林惊空是军营里养出来的脾气,和一帮统领军称兄道弟,遇上不像裴折那般不合眼缘的人,通常都是张口兄弟闭口兄弟的。

    刘巡能将邺城治理得妥妥当当,绝对不容小觑,这个朋友值得交。

    回到软玉馆的时候,裴折还没睡醒。

    哭声在将近天明的时候停下了,裴折等了一会儿,见不会再有声音,遂回房补觉了。

    林惊空将早饭交给还醒着的人:“你们先吃着,吃完了好好招待一下刘大人,我也回去睡一会儿,这是特意给裴大人买的,等他醒了送过去。”

    一帮大老爷们吃不惯油饼,都买的其他吃食,唯独裴折那份特殊。

    统领军的人应下,招呼刘巡一起坐。

    统领军的人身材高大,刘巡坐在中间跟个小鸡仔似的。

    君白璧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幅画面,憋不住带上了笑模样:“都吃着呢?”

    他睡着了跟死猪似的,雷都劈不醒,完全没被昨晚的哭声影响到,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一脸容光焕发。

    “好香啊,这是什么?”他对看惯了的吃食没兴趣,扒拉着单独放在一旁的东西,

    “你吃这个吧。”肖迟见林惊空对君白璧十分客气,估摸着这也是个身份不俗的小公子,将手中的早饭分了一些出去。

    君白璧摆摆手:“我不吃这个。”

    他没离开过京城,番邦的吃食更是见都没见过,双眼放光,盯着裴折的早饭。

    肖迟有些头疼,这小公子摆明了是想吃,可要是给他吃了,等下拿什么给裴大人?

    刘巡心中明了,想到林惊空待他算客气的,遂帮忙打了个圆场:“小公子是想吃这些吗,要不我带你去买吧,这一份是林统领买给裴大人的,要是裴大人醒了没看到,估计要动气的。”

    “原来是买给裴折的,早说啊!”君白璧一把拿过来,“给我就行了,等下我跟裴折说,他不会怪罪的。”

    肖迟下意识看向刘巡,刘巡微微点头,昨日裴折说了君白璧的身份,一顿早饭的事,便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君白璧饿狠了,吃起东西来没一点世家公子的端庄,不消多时就将那份早饭吃了个大半,等到裴折睡饱了出来,只剩下半块油饼了。

    君白璧吃得满嘴油光,扬了扬手里的饼:“裴折,我把你早饭吃了!”

    裴折:“……”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刘巡起身行了礼:“裴大人,可睡好了?”

    君白璧吃得太香,裴折揉了揉肚子,觉得自己有些饿:“凑合吧,你怎么过来了?”

    此时天刚亮不久,刘巡对案子这么上心的吗?真该叫林惊空来瞧瞧,应该怎样当官。

    刘巡:“昨晚上的事,百姓们都闹到衙门了,下官该如何处理,还请大人示下。”

    这套说辞是林惊空教给他的,刚才买饭的时候,林惊空有意无意提了一嘴,说裴大人爱民如子,定然不会置之不理,我等一定要谨遵裴大人的命令。

    都是官场上混迹出来的人精,刘巡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有了现在的问话。

    裴折揉着肚子的手一顿:“你们也听到哭声了?”

    刘巡颔首:“城中鬼哭声不绝,百姓们半夜就闹到衙门了,我简单问了下,昨晚全城都有听到哭声。”

    “哭声?什么哭声?”君白璧满眼疑惑,“我怎么没听到?”

    肖迟等人一愣,这才想起,昨晚似乎就没见这小公子从房里出来过。

    裴折一想起自己的早饭被吃光了就憋不住气,骂道:“你能听到什么,你睡着了谁都吵不起来,跟中了蒙汗药似的!”

    “诶,裴折,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中了蒙汗药,你羡慕我睡得香就直说。”君白璧看着他黑脸就想笑,挥着沾满油的手,嘚瑟道,“你就是自己睡得不好,见不得别人好。”

    裴折被气笑了:“我见不得你好?君白璧,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君疏辞今天到淮州城?我估摸着,再过几个时辰他就到邺城了。”

    君白璧瞪大了眼:“你,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自己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吗,你爹没叫人抓你回去,就是猜到了你会来找我,估计君疏辞上任的路上就接到你的消息了。”裴折冷冷一笑,抬手将他头顶睡起来的呆毛拍下去,“你还有几个时辰能收拾一下自己,顺便想想要怎么和你大哥撒泼耍赖。”

    君白璧如丧考妣,一溜烟蹿进了房里。

    裴折冷哼一声,转眼看向刘巡:“你刚才说,全城都听到了鬼哭声?”

    刘巡总觉得现在的裴折身上透露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忙不迭地点头:“是,城东和城西都有来报案的百姓,不少过路人嚷嚷着要出城,裴大人,咱们这城门还是只进不出吗?”

    从软玉馆发生命案以后,林惊空就让他封锁了城门,想在短时间内解决案子。

    邺城情况特殊,来往有不少商队,都赶时间,城门刚封锁一日,就有人去衙门闹了,刘巡快支撑不住了,想来求个指示。

    “当然,本来只是案子的事,现在又有闹鬼的了,开了城门,让鬼跑出去吗?”裴折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往外走,“给我封着,案子不结束,半个人都不能放出去,再有人闹,就让他们去找林统领,真当我淮州城的统领军是吃素的吗?”

    肖迟和其他统领军的兄弟面面相觑,默默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早饭,邺城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觉得吃素也不错。

    刘巡笑着点头:“下官都听裴大人的。”

    裴折背着手往外走,不再理这些麻烦事。

    整个邺城都闹了鬼,他作为本地最大的官,自然得慰问一下睡眠不好的百姓。

    昨天金陵九离开得早,当时裴折正处于被咬了耳朵后的羞赧状态,就那么把人放走了,白吃了个哑巴亏。

    可巧,裴折自己也是个不吃亏的人,昨晚被扰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除了问候那鬼的十八代祖宗,还抽出一丝心神来回想了下白天发生的事。

    自己都被占了好几次便宜了,怎么说也该讨回点来。

    到了客栈,果然金陵九已经醒了。

    左屏和穆娇不知去向,只他一个人坐在客栈靠窗的角落,旁边站着个俊俏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着粉色袄裙,披着白色的斗篷,整个人娇小又可爱。

    裴折拧了拧眉头,侧过身,借由窗户挡着自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两个。

    在看到小娘子搭上金陵九的手,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时,他忍不住跳出来,隔着窗搭上金陵九的胳膊,掐着嗓子喊道:“九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55章

    客栈里的两个人都愣了愣。

    裴折舔了舔牙根,整个人倚在窗上,搭在金陵九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拉着他的胳膊,和小娘子的手分开一段距离。

    “九哥哥,等我多久了?”他笑得灿烂,咬了咬下唇,拉长了调子,“人家昨夜想了你一晚上,今早才睡醒,刚补完觉,起得迟了些,让九哥哥久等了。”

    他抬眼看向明显呆住的小娘子,笑意渐深:“不知这位姐姐是?”

    小娘子表情复杂,看样子好像在想: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姐姐?

    金陵九微垂着头,一直没作声,由着裴折扒拉他,还迁就地往窗边挪了挪。

    他的举动给了裴折底气,裴折微勾了勾唇,视线下移,落到小娘子拿着的帕子上,眼底闪过一丝阴骛:“这是给我家九哥哥的吗?姐姐有所不知,我家九哥哥用不惯外人的东西,他用的帕子都是我亲手绣的,怕是要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了。”

    小娘子抿了抿唇:“哦?是吗?”

    裴折:“是的呢!”

    小娘子从善如流地收回帕子,笑道:“你家九哥哥泼洒了茶水,想借我的帕子擦擦衣袖来着,既然弟弟你都这样说了,那姐姐我就不插手了,告辞。”

    裴折:“……”

    小娘子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留恋。

    裴折低头看了看金陵九的袖子,果然有一块深色的茶渍。

    金陵九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服,那块水痕明晃晃的,像是在嘲笑裴折。

    裴折默默地送开手,转身就要离开。

    出门忘记看老黄历了,今日不适合慰问百姓。

    他刚抬起脚,后脖领子就被拽住了,然后一股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往后拽去。

    裴折整个人倚在墙上,从胸口往上的部分朝后仰着,几乎是平躺着,正对上金陵九低下的头。

    金陵九眼里的笑压制不住,裴折与他认识这么久以来,从没见他笑得这样快活过,是那种真实的,没有一点虚假意思的笑。

    裴折突然就释然了,心里那股子羞恼劲儿烟消云散,竟然觉得自己这蠢事做得挺好。

    能博九哥哥一笑,他蠢就蠢了。

    后肩硌着窗框,裴折抬手,隔空在金陵九的脸侧虚点:“九哥哥,这是何意啊?”

    他这样子属实不大体面,得亏现在时候还早,街上没多少人,人一多,纵然是裴折,都挂不住这脸面。

    金陵九侧了侧脸,主动碰上他的指尖:“瞧着你今日可爱得紧,想多看看。”

    裴折咂了咂嘴,真心实意地觉得可爱和自己没什么联系:“可爱的是小娘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我只是想向你那位姐姐借一下帕子,没其他的事。”金陵九刻意咬重了“你那位姐姐”,存的什么心思一目了然,“就算有什么事,也都被你搅黄了。”

    裴折眉梢轻扬:“听你这意思,还真想有什么事?”

    他被硌得不舒服,挣了下,站直了身子,隔着一道窗,抱臂看着金陵九:“误了九公子的好事,怪我。”

    金陵九憋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可别酸我了,我现在就想着一件事。”

    裴折撩起眼皮:“什么事?”

    金陵九戏谑道:“某人说要给我绣帕子,我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这事。”

    裴折:“……”

    裴折老脸实在遭不住了,推着金陵九回房换衣服:“你可歇歇吧,别骚了,还跟人家借帕子,就你那洁癖,没立刻换衣服是稀奇事了,你指定是觊觎人家小娘子的美貌!”

    金陵九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觊觎她?你看着我这张脸,摸摸良心,觉得我至于吗?”

    裴折摸了摸良心,如实回答:“……不至于。”

    “那不就行了。”金陵九眼尾仍残留着笑意,语带戏谑,“我要觊觎,也是觊觎你的美貌。”

    裴折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进房间,然后关上门,自己站在门口。

    他摸了摸烧热的脸,暗暗叫了声“要命”。

    从前自己夸自己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如今被金陵九一夸,怎么听都不像那么回事了,别扭得很。

    虽然他确实很俊俏,裴折暗自腹诽,和那小娘子比起来,自己这天下第一美男子不输分毫。

    没多一会儿,金陵九换了身玄色的衣袍。

    他合上门,知趣地没提之前的事:“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特意来找你一起吃饭。”裴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口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金陵九表情一僵。

    裴折知道答案了,暗自闷笑:“如今天冷,要是睡不着,可以来找裴哥哥,哥哥帮你暖床。”

    “不是九哥哥吗?”

    金陵九对他这颠倒的辈分提出异议。

    裴折置若罔闻:“裴哥哥还能给你讲睡前故事,绝对让你睡个好觉。”

    金陵九知道话题扯不回去了,探花郎决计不会认下“弟弟”的名号,也不再多言,从善如流道:“哄我睡觉,认真的吗?”

    裴折眨了眨眼,心想以金陵九的洁癖程度,定然不会和别人睡一起,放心大胆地点头:“当然是认真的。”

    金陵九沉默了一会儿,懒洋洋地笑:“行,那我今晚就搬到软玉馆去,和裴郎一起睡。”

    裴折:“?”

    金陵九:“正好我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等下就跟着你一起去软玉馆,晚上也不回来了。”

    裴折云里雾里,欲言又止。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金陵九莞尔一笑:“我认真的。”

    一直到吃完饭,探花郎都没回过神来。

    往软玉馆走的路上,裴折忍不住问道:“你真要搬来和我睡?”

    不知为何,有裴折在,他的胃口总是很好,金陵九吃饱喝足,起床气都散了:“自然是认真的,怎么,裴郎要反悔?莫不是你屋里头藏着其他的美娇娘?”

    “怎么可能!”裴折拔高了声音,“你要来便来,不来不是人!”

    离开这么一会儿工夫,软玉馆就被清了场,裴折和金陵九回去的时候,两队人把整栋楼都给包围了。

    金陵九“啧”了声:“这是什么阵仗?”

    裴折讷讷道:“我他娘的,真是低估了君疏辞。”

    软玉馆大门紧闭,裴折上前一步,被人拦住了,他气得笑了声:“怎么着,几个月不见,不认识我了?”

    那人苦笑:“裴大人,大人发了话,还望您见谅,不要叫我们难做。”

    金陵九歪了歪头:“进不得?”

    “进得,怎么进不得?”裴折一把推开身前的人,“见谅什么,我偏不见谅,怎么,君疏辞那厮刚来,就要反了天吗?”

    说着,他一脚踹开了软玉馆的大门。

    软玉馆里异常安静。

    大堂里坐着一个男子,侧身坐着,正拎着茶壶续水,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搭理门口的动静。

    “呦,君大人好大的官架子,怎么,到了淮州城,还摆谱呢?”

    君疏辞偏过头,原本侧着的脸露了出来,他挑着眉扫了一眼,略过了裴折,看向一言不发的金陵九:“这位就是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吗?在下君疏辞,久仰。”

    金陵九表情淡淡,略显敷衍地抬了抬手:“客气。”

    裴折自顾自地在桌前坐下:“君疏辞你怎么想的,竟然带来了禁军,你跟你爹做了什么,这他娘的是能随便——”

    “是圣上的旨意。”君疏辞掀起眼皮,“裴大人,是圣上听闻了淮州城的事,命我带着禁军营的人来此,有指责我的工夫,你不若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圣上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话没说清楚,但意思已经明了。

    裴折沉默不语,片刻后,问道:“有指挥使一起来吗?”

    禁军营有两位指挥使,一位是齐逍,一位是卫铎,齐逍为正,卫铎为副,屋外围了不少禁卫军,一看便是出了事来公干的,禁军营公干必有指挥使带领。

    君疏辞眼神微凝:“有,齐逍和卫铎都来了。”

    他话音刚落,裴折又炸了:“都来了,什么意思,你他娘的是将禁军营搬空了吗?!”

    君疏辞眉头一拧,也有些头疼:“我劝过,没劝住,不是你想的那样,唉,算了,你等下就知道了。”

    禁军营公干行圣上之令,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没办法调动。

    裴折心里清楚,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向君疏辞发难。

    当着金陵九的面,有很多事都不能说,君疏辞给他递了个眼色,收了话头。

    门被敲响了,君疏辞应了声,有一男子推开门,站在门口弯腰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臣禁军营指挥使副使卫铎,参见裴大人。”

    裴折心里烦透了,随意摆了摆手:“齐逍呢?”

    卫铎:“他带人留在淮州城,我等奉命跟随大人来此。”

    裴折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又恢复了那副浪荡样子:“奉命跟随,知道他带你们来的是什么地方吗?知道他是来做正经事儿的,还是做不正经事儿的?”

    这句话就挺不正经的,偏生问的人不觉,认认真真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活像真的好奇不已。

    卫铎不愿意对上裴折,就是因为裴折这个混不吝的性子,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问,他嘴笨,反驳不了这话,只能乖乖回道答:“裴大人说笑了,臣奉命跟随,听从大人的命令即是。”

    问一句答一句,嘴拙实诚,是卫铎的性格,裴折挑眉,没多做为难。

    不多时,卫铎身后的禁卫军向两侧分开,一个身着青色锦衣的男子缓步而来,男子身量颀长,气度不凡。

    裴折怔了一瞬,迟疑道:“我这是眼睛出问题了吗,这是哪位大人?”

    男子一脸沉肃:“少师大人,是不认得本官了吗?”

    裴折浑身一抖,被那句“少师大人”打回了原形,浪荡气尽数收敛:“我不敢认啊,敢问您是太傅大人吗?”

    金陵九心下一惊,朝来人看了一眼。

    当朝太傅傅倾流大名鼎鼎,是先帝钦点的帝师。

    傅倾流是江阳名士,金陵九跟随师父生长于江阳,自小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

    早些年间,有这样一个说法:昭国名士万千,唯江阳傅倾流与淮阴姜玉楼世无其二,后来姜玉楼隐世,傅倾流入世,二人一个于山林间销声匿迹,一个于朝堂之上执掌重权。

    傅倾流脸上带着岁月沉淀下的老练,一双鹰目里满是锐利:“堂堂太子少师,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卫铎听到傅倾流的声音松了口气,转身对他道:“太傅大人,我们的人已经将邺城封锁了。”

    傅倾流与卫铎是一道的,听完这话扫了一眼屋内,对卫铎道:“嗯,邺城的官员在哪里?”

    卫铎:“已经派人去找了。”

    裴折这才知晓,君疏辞刚才的话为何意,那卫铎口中的大人,指的不是君疏辞,怕是傅倾流。

    他暗自叹了口气,余光瞥到一旁的金陵九,心道这叫什么事。

    “这都天南海角了,本官果然与太傅大人有缘。”

    “有缘不敢当,本官可不是来这儿见少师大人的。”傅倾流视线从上往下在裴折身上扫过,“少师大人品行端正,守在这软玉馆,当真好兴致。”

    君疏辞在一旁拎着茶壶又添上一杯茶水,默不作声,只悄悄看戏。

    裴折勾起唇角,慢悠悠回道:“天南海北的,自然兴致好,太傅大人出京,这可是大事,先前也不提点一声,下官都没好好准备准备。”

    傅倾流先憋不住了,斥道:“裴折,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裴折连忙告饶:“息怒息怒,太傅大人可别和我一般见识,太傅府都没个夫人,您若是被我气坏了,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傅倾流未娶亲是人尽皆知的事,圣上曾不止一次想为他赐婚,都被堵了回去。

    不近女色,身有隐疾,私下里说什么的都有,但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金陵九听得一愣一愣的,朝傅倾流看了一眼,就算他于人情世故上不通达,也能听得出两人之间关系匪浅。

    之前可没听过,裴折和傅倾流有什么关系。

    这话题再聊下去就没意思了,傅倾流心情不太好,周身气压随之低沉下来,截住话头冷冷道:“我自有要事在身,晚点再聊吧。”

    说着,他就往外走去,离开前瞥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金陵九,没说什么。

    裴折心里清楚,傅倾流是有事要和他说,但碍于金陵九在场,不便多言。

    他暗暗腹诽,瞧瞧咱们九公子多能耐,一句话没说,就把太傅大人给逼退了。

    随着傅倾流离开,房间里的气氛慢慢缓和过来。

    金陵九这才松了一口气,顺着裴折的招呼,走过去坐在桌边。

    傅倾流气势太强,纵然是他,也有些抵挡不住。

    局势虽动荡,但这朝堂之上,还是有能人的。

    君疏辞蹙眉,欲言又止地看着裴折。

    “想问什么?”裴折抬头看着他,“提前说好,君白璧的事我不知道,别和我说这个,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

    君疏辞沉吟半晌,语气认真:“你有龙阳之好?”

    裴折被呛得咳嗽起来,骂道:“你有病吗?!”

    他真的没猜到君疏辞会问这个,偷眼瞧了瞧金陵九,又气又无奈:“你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

    君疏辞冷哼出声,视线似有若无地掠过一旁的金陵九:“淮州城都传遍了,怪我琢磨,怎么不管好你自己?”

    “原来如此。”裴折深深看了君疏辞一眼,倏忽露出点笑,“怎么,担心了,怕我对你的宝贝弟弟做点什么?”

    君疏辞冷着脸:“你最好不是!”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金陵九挑了挑眉,总觉得他们两个话里有话。

    他心里清楚,自己在这里,会影响两人的谈话,遂找了个借口上楼了。

    君疏辞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递给裴折。

    “这个……”裴折接过字条,上上下下看了许久,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这像个人名。”

    “这本来就是个人名。”他指着字条上的字,慢慢解释道,“风听雨是番邦刚上任的将领,原本驻守上州城,月前去了白华城,探子传来了信,番邦或有大动作,跟这人有关。我先跟你通个气,太傅大人此行,为的就是这事,我与他一人带了一队禁军,卫铎是跟着他的,齐逍是跟着我的,现如今,朝中已乱了套。”

    裴折哑了声:“所以你这么着急过来,还真不是为了你那宝贝弟弟?”

    君疏辞沉默了一下,低声笑了笑:“不,是为了他。”

    裴折心里一动:“你?”

    君疏辞冲他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56章

    君疏辞一来,咋咋呼呼的君白璧立马消停了。

    裴折本以为这两人还没见上面,等上了楼才听云无恙说道,君白璧已经被禁足在房间里了。

    他心想也是,就君疏辞那闷骚性子,一来邺城,估计先奔着宝贝弟弟去了,其他什么事都往后稍稍。

    云无恙端详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公子,我刚才看见禁军了,他们不是轻易不出京吗?”

    禁军是守卫圣上的,轻易不离京城,现如今,齐逍和卫铎都来了,证明圣上身边无可用之人,看来朝中局势比君疏辞说的还要严重。

    一提起这茬,裴折就头疼:“禁军算什么,你是没瞧见,还有位祖宗一道来了。”

    云无恙眨眨眼:“君大人吗?”

    “他算哪门子祖宗?”裴折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嗤了声,“我说的是太傅大人,这犄角旮旯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的!”

    他越说越觉得离谱,忍不住碎碎念:“傅倾流竟然都来了邺城,你说这是什么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我做梦都没梦到过!”

    云无恙自然知道傅倾流是谁,这整个天下,怕是没人不知道这位傅先生。

    再往前倒回个二十年,那就是傅倾流的时代,如今的第一探花和九公子加起来,都没当时的傅倾流名号响亮。

    云无恙瞪大了眼睛:“太傅大人来了邺城?!”

    此事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裴折势必要受到桎梏,他心里清楚,有傅倾流在,自己的行事作风得收敛一下,不能照之前那样来了。

    云无恙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公子准备怎么对待九公子?”

    傅倾流是朝中重臣,还是帝师,他对天下第一楼的态度向来不喜。

    金陵九作为天下第一楼的掌柜,说的好听点,是屡破悬案的九公子,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是过于庞大的地方恶势力头目,傅倾流不带着禁军把金陵九抓了就算客气,怎会眼睁睁看着裴折和金陵九走得太近,更何况傅倾流和他家公子还有一层关系。

    “诶呦,坏了!我把这茬给忘了!”裴折一拍脑门,转身往外走。

    刚才听君疏辞说风听雨的事,完全忘了他家九哥哥,眼下里里外外都是禁军,他家九哥哥无异于入了狼窝。

    他娘的,都怪君疏辞那狗东西!

    “阿嚏——”

    “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君疏辞揉揉鼻子,推开凑到眼前的君白璧:“离我远点。”

    君白璧脸色一变。

    他打小和君疏辞关系好,以前惹了再多的事,君疏辞都不会怪他,这还是第一次让他离远一些。

    君白璧在屋子里反省了一阵子,本来准备插科打诨混过去,君疏辞这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大哥,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生我的气……不对,别打我骂我,也别这样对我。”

    自家弟弟什么德行,君疏辞心里明镜似的,闻言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哪儿错了?”

    君白璧垂头丧气道:“我不该私自离开家,不该瞒着你。”

    “不对。”君疏辞走到床边坐下,沉着脸道,“你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我哪回不是如着你的意,咱们早就有过约法三章,你好好想想,自己违背了哪一条。”

    君疏辞在官场上纵横已久,不怒自威。

    君白璧不曾见过他这副模样,当即腿一抖,差点行了跪拜大礼。

    兄弟俩是曾有过约法三章:第一,不得做危险的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第二,不能和别人交往过密,不能因为外人疏离对方;第三,有心事一定要说出来,不能藏着小秘密。

    君白璧将三条规矩一一在心里过了遍,鼻尖一酸。

    之前被刘巡当作凶手抓起来,裴折又借机恐吓他,他本来已经不在意这事了,在面对君疏辞的冷漠时,又打从心底感到委屈:“我,我不该来邺城,这里太危险了,我什么都没做,我,大哥还生气,我不知道怎么做了……”

    君疏辞只想逗逗人,让君白璧涨涨记性,没想着要把人给惹哭,君白璧一委屈,他顿时绷不住了:“过来,到我这里来。”

    君小公子惯会撒娇,裴折不吃这套,但有人吃,他小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地背过身去,委屈巴巴道:“你让我离远点。”

    “我错了,不离远点。”君疏辞叹了口气,慌忙起身,“别哭了,我只是见玉儿偷偷来找外人,担心你被骗,这才气昏了头。”

    君白璧愤愤道:“不许叫那个名字!”

    君白璧小名玉儿,他懂事以后,就嫌这个小名像女儿家的名字,闹了好一通脾气,不让人叫。

    全府上下没人敢惹小公子,也就君疏辞一直不改,偶尔兴致上来了,就喊两声,非惹得小公子恼羞成怒才肯罢休。

    没人哄的话,不多时就自动调节好了,一旦有人哄了,那股委屈劲儿便刹不住了。

    君疏辞从后面把人揽进怀里,温声哄道:“好,不叫,有人冤枉我们玉儿了对不对,玉儿身上还疼不疼,来,让我看看。”

    君白璧被一个接一个的“玉儿”砸得脑壳子疼,那点委屈全被羞怒冲散了,想动手打他哥又舍不得,只能任由君疏辞带着他倒在床上,掀开他的衣领。

    他趴在被褥里,迷迷糊糊的也忘了问,君疏辞怎么会知道他被冤枉的事,想到可能是裴折说出去的,又开始在心里骂骂咧咧:都怪裴折!

    “阿嚏——”

    裴折自言自语:“难不成是小九儿在想我?”

    他是在停尸房门口找到金陵九的,金陵九站在门口,垂着头,看上去有些低落,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初失态的画面还留在裴折脑海中,事后他曾问过,金陵九也承认了,发病和房间里的画面有关,他几乎找遍了软玉馆,没想到金陵九会来这里。

    林惊空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收拾完了,九公子,劳烦了。”

    裴折快步走过来,赶在金陵九进门前拦住了他:“要去干什么?”

    “说完事了?”金陵九平静问道。

    林惊空解释道:“君大人说案子要尽快破了,只给了三天时间,我看九公子在,就请他帮忙看一看现场。”

    金陵九没否认,眼神有些空,一副出神的模样。

    裴折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案子是官府的事,君疏辞是淮州城的知府,理应接手。你去找他,若是他推诿,就告诉他,现在有犯罪嫌疑的只有一个人,名字叫君白璧,若是破不了案子,就让刘巡按规矩抓人。”

    话音刚落,他便拉住了金陵九,转身往楼下走。

    林惊空在后面喊道:“裴大人,那你呢?”

    裴折脚步一顿,没回头:“我?事关顾一曲,我得避嫌,这案子我不查了。”

    林惊空惊呼出声:“裴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陵九眼底闪过惊诧,他被裴折牵着,只能看到裴折的侧脸,和一点绷直的唇线。

    裴折摆了摆手:“没什么意思,带来这么多麻烦,让君疏辞自个儿去忙活吧!”

    撂挑子不干了,不像裴折会做出来的事,林惊空觉得裴折可能昏了头:“裴大人,那你要干什么去?”

    裴折平静道:“还债。”

    软玉馆门口有禁军把守,这些人都眼熟裴折,此时见他冷着脸,纷纷感慨,不知出了什么事,能将好脾气的探花郎逼成这样。

    一直离开软玉馆几十米,裴折才松开金陵九,质问道:“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金陵九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想尽快离开邺城。”

    只有破了案,才能尽快离开这里。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傅倾流出京,禁军正副指挥使同行,朝堂上必有大事发生。”金陵九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局势动荡,我必须提前为天下第一楼做打算。”

    他说的隐晦,但意思十分清楚:怕朝廷发难,对天下第一楼动手。

    裴折有心解释,但风听雨之事乃朝廷机密,他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将这种事告诉金陵九。

    他收紧了手,用掌心的疼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你要回客栈吗?我送你。”

    君疏辞带着禁军去了软玉馆,傅倾流下一步的动向尚不明确,让金陵九回客栈、然后他们少联系才是最好的安排。

    金陵九明白他的意思,客气道:“有劳裴大人。”

    一路回到客栈,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到了门口,金陵九正想道别,却见裴折一声不吭地往里走。

    “裴大人?”

    裴折不理,径直走到他房间门口:“开门。”

    金陵九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动弹。

    裴折近乎固执地重复道:“金陵九,开门。”

    “裴折,你冷静点。”金陵九眉心紧蹙。

    从离开软玉馆以后,他仿佛戴了面具,总是一成不变的冷淡表情,现如今皱了皱眉,才泄露出些许情绪波动。

    裴折暗自松了口气。

    他不乐意见金陵九那副无感无觉的模样,那让他有一种抓不住眼前人的感觉,生气也好,动怒也好,他想看金陵九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我很冷静。”他心情松快了,露出点笑模样,“说好要哄你睡觉,我现在无事一身轻,不止能哄你睡觉,还能日日夜夜陪着你。”

    金陵九忍了又忍,在裴折伸手去推门的时候,问道:“你在自欺欺人吗?”

    裴折动作一滞。

    “你是朝堂重臣,帝王心腹,我是江湖草莽,啧,还有可能是乱臣贼子,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成为朋友吗?”

    “金陵九,你——”

    “裴折,裴折……”金陵九舔了舔唇,将他的名字咬得很重,短促地笑了声,“你该不会,对我认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关于两人的身份】

    小九儿:地方恶势力头目,俗称黑dao大佬。

    小探花:片儿警。

    本文又名《黑dao大佬和他的小娇夫》、《百变探花:黑dao大佬轻点宠》、《冰山大佬的心尖花》

    思来想去,怕大家看不出来,还是要做个阅读理解:

    ①君疏辞知道君白璧被抓的事,他事先和裴折通过气。

    ②裴折故意提起君白璧,当着金陵九的面把事情都推给了君疏辞。

    ③承认顾一曲和自己有关,避嫌来缠着(监视)金陵九。

    总结:小探花不是恋爱脑,他和君疏辞做了个局。

    友情提示,记住这个“还债”。

    更深的伏笔不说了,慢慢看吧,小九儿和小探花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他们以后会为了彼此妥协,但不会放弃自己的信念,他们是棋逢对手。

    第57章

    这个认真,是哪方面的认真,又是怎么个认真法,两人心里都明白。

    话不能说得太清楚,就像人一样,活得糊涂点好,活得太清楚、太明白,劳神伤身,不是件好事。

    聪明人向来懂得利用一切,创造出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裴折慢慢收回手,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金陵九。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状态之中。

    金陵九站得不正,抱着胳膊倚靠在墙边,无声的等着他的答复。

    刚才那话问得过于冷漠,经历过几日的交往,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总不至于落到那种地步。

    但金陵九就是问了。

    这一问,打破了他们现阶段维持出来的平静假象,将真实的问题搬到了台面上。

    这问题是早就存在的,掩饰不了,即使现阶段能够粉饰太平,终有一日也会爆发出来,与其长痛,不如快刀斩乱麻。

    裴折一直没说话,金陵九慢慢垂下眼皮。

    他脸色稍冷,隐隐有些动怒意味,不似刚才问话时候的快活潇洒。

    “若是没什么事,裴大人就请回吧。”金陵九站直了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是官,我是江湖三教九流,本来就不是一道的,你走你的阳关路,我向我的独木桥,今日就说开了,往后也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做那些个糊弄人的举动。”

    “谁糊弄人了?”

    裴折侧过身,挡在他门前,摆明了不让他进屋。

    金陵九微蹙了蹙眉:“你什么意思?”

    “我刚才没回答,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会那样问,金陵九,你很在意我的答案吗?”裴折轻笑了声,“或许我该问,你很在意我对你是不是认真的吗?”

    金陵九喉间一哽:“你想多了。”

    裴折不在意他的嘴硬:“究竟是我想多了,还是你的心思被我猜到了?你说的没错,我是朝堂重臣,帝王心腹,手里拿着圣上的信物,带着数不清的秘密。而你呢,你是威胁到朝廷的江湖势力,世人称赞你,也诋毁你,你可以是九公子,也能轻易的成为乱臣贼子。”

    他语调很慢,却十分认真,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摊了摊手,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宠溺:“金陵九,你很自由,你有底气选择自己想做的事。”

    金陵九隐约从这话中咂摸出什么意思,但又抓不准,潜意识里有种感觉,不能再听下去了。

    但裴折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很认真地问道:“是你的底气,让你以那种方式问出那个问题的吗?你完全没有提过自己对我的看法,没有提过你有没有……对我认真,故意在那种情况下逼问我,恕我直言,九哥哥是在考验我吗?”

    那声“九哥哥”太烫,从耳孔钻进身体中,血液流经四肢百骸,烫得他心尖发麻。

    裴折只是简单的反问,但金陵九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九哥哥是聪明人,我不用说明白,你也能感觉到我的心意。”裴折眉梢轻扬,往前凑了一步,“但我是个很有原则很有底线的人,什么事都要按部就班的来,什么话都要说得清清楚楚,所以即使你已经猜到了答案,我还是要亲口告诉你。”

    “金陵九,我对你从来都是认真的。”

    尽管我们立场不同,尽管我们要走的路不一样,但我对你这个人,从来都是认真的。

    裴折最后还是如愿跟着金陵九进了房间。

    刚才的一番剖析过于直白,现在冷静下来,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分坐在桌边和床边,没有主动开口。

    一直到左屏和穆娇回来,房间里的平静气氛才被打破。

    两人已经习惯了裴折在场,没有半分惊讶,左屏径直对金陵九道:“按九爷的吩咐,订了八宝斋的位子,现下便可以过去了。”

    金陵九看向裴折,无声的询问。

    裴折耸耸肩,站起身:“陪你一起。”

    八宝斋,二楼雅间。

    四方桌上围坐了四个人,金陵九坐北朝南占了主位,裴折、傅倾流和刘巡依次分坐一边。

    刚点了菜,桌上只摆着一壶茶水,刘巡认命地站起身,给三人斟茶倒水。

    金陵九一行人是到了八宝斋后遇到傅倾流和刘巡的,在门口正面撞上,裴折和傅倾流重复了一下软玉馆内的独特寒暄,最后傅倾流不知抽了什么疯,主动问能不能和他们坐一起。

    当朝太傅大人的面子,谁敢不给?便有了雅间里的这一幕。

    裴折撑着额角,感慨道:“真是有缘啊。”

    傅倾流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金陵九扫了裴折一眼,眼里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情绪,以茶代酒敬了傅倾流一杯,客气道:“久闻太傅大人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傅倾流接了他这杯茶,回道:“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百闻不如一见。”

    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句怼着一句,毫不客气。

    这是金陵九的饭局,但桌上除了裴折,他与其余两人并不相熟,故而敬了那杯茶,他再没开过口。

    都是玲珑心思,刘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金陵九,虽然裴折一直没正式介绍,但刚才听到傅倾流的话,心下有了几分计较,不打听也不多问。

    裴折揉着眉眼,笑着打圆场:“怎么没人敬我一杯?”

    傅倾流瞧不惯裴折这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拧着眉道:“往常也没见你这般,怎地今日如此不像样子?”

    刘巡朝裴折望去,对两人之间的来来往往疑惑不已。

    同样的戏码在软玉馆已经看过一次了,金陵九捧着茶杯不作声,面上一片淡然。

    “往常是在朝堂上,自然得端端正正的。”裴折哼笑一声,脸上带着几分戏谑,“这都出了京,太傅大人可让我松快松快吧。”

    傅倾流斥道:“整天耍你那嘴皮子,不像样子!”

    八宝斋是邺城中最好的食肆,做的菜堪称一绝,到这里的第一天,刘巡曾邀请裴折和林惊空去吃饭,但被裴折以案子要紧为由拒绝了。

    陆陆续续上齐了菜,菜色是邺城独一份儿,当得起它的名头,不说其他,单单是各色菜肴的摆盘都别出心裁。

    裴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金陵九,见他完全没被傅倾流影响心情,眼底闪过笑意,手下暗暗拽了拽金陵九的衣袖,悄声道:“不愧是我们小九儿,今日怪我搅了你的兴致。”

    金陵九明白了他的意思,悄声回道:“听说这儿的菜味道不错,你尝尝。”

    裴折哑然,看了看金陵九又看了看桌上的菜,菜肴色泽鲜艳,香气诱人,果然不错,但和他说的话实在不相干,这算哪门子的聊天?

    刘巡见裴折一直没动筷子,问道:“裴大人怎么了,可是不习惯这些菜色?”

    这一句问的颇为突然,裴折没反应过来,只“嗯”了一声没多说,默默吃起菜来,边吃边在心里想这菜的味道果然不错。

    比起金陵九,刘巡更像是做东的人,连忙问道:“八宝斋的菜肴带了点外地特色,裴大人若是吃不惯,我去让厨房另做。”

    “没什么吃不惯的,哪儿那么娇气?”傅倾流瞥了裴折一眼,“哪里是不习惯菜色,他是不习惯被打扰。”

    桌上几人各怀心思,金陵九毫不在意,一点不掺和,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大有一副随你们怎么闹都与我无关的甩手掌柜样子。

    裴折回了神,无奈笑道:“您可别讽刺我了,先前说错话了,太傅大人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傅倾流不置可否,没搭理他,反而往金陵九那边看了几眼。

    金陵九向来不喜欢寒暄,也懒得应付别人的试探,把所有菜尝了个遍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去了屏风后面。

    八宝斋的雅间是隔断式,屏风遮住了回廊和窗户,绕过屏风便又是一番天地。

    楼阁靠窗放着一张贵妃榻,榻前有长案,上面放着一把桐琴,贵妃榻上铺了软垫,打开窗坐在榻上,能看到对面楼上的粉墙黛瓦和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把木窗支开一点缝,金陵九坐在贵妃榻上往下瞧,边瞧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软垫上的流苏。

    刚出正月,还有些冷,街上行人多披了大氅,毛绒领子遮得人看不清脸,从上往下看,像一颗颗颜色各异的圆球。

    金陵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玄色的长衫,领口袖口的内里都缀了细绒,也捂得严严实实。

    窗户里的寒气灌进来,他活动了一下手指,视线又放到旁边的桐琴上,许久没碰过琴了,眼下见着还有几分手痒。

    屏风隔绝了一切视线,没犹豫太久,金陵九便从了心意,伸手覆在琴上。

    为了静心养神,他幼时曾学过琴,学的尽是有名的琴曲和江阳当地的调子。

    此时弹的,没名字,是师父教的一支曲子。

    金陵九偏爱此曲,练了许久,一上手就找回了之前的感觉,丝毫不显生疏,心念一动,流畅的琴声便从指尖泄出,悠扬婉转,高亢动人。

    曲子不长,没一会儿就结束了。

    金陵九抬起头,正对上傅倾流的视线。

    他收回手,从贵妃榻上站起身,带得软垫上的流苏晃了晃,穗子顶的珠子撞在贵妃榻旁,发出一阵脆响。

    傅倾流眼里涌动着热切,声音有些颤抖:“你是如何习得这曲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九哥哥,没事小九儿。

    第58章

    金陵九施施然站起身,绕过桐琴,不答反问:“江阳小调,太傅大人听过?”

    “江阳小调?”傅倾流攥紧了拳头,一双鹰目锐利,“江阳范围甚广,你是何时在何地学的这小调?教你的人又是谁?”

    金陵九笑了下,没什么温度:“太傅大人是将我当成犯人来审了吗?”

    傅倾流脸色难看,不知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二位说什么呢,我也来听听。”裴折端着瓷盅,边喝边问,“刚上的甜汤味道不错,你们要不要尝尝?”

    凝滞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刘巡跟在他后面,悄悄探头看了一眼,暗自在心里腹诽,不愧是裴大人,眼看着两人不对付还敢往上凑。

    傅倾流心情本就不好,被裴折一闹,脸色更黑了,别说喝甜汤,他都有把裴折直接炖成甜汤的心了。

    金陵九却与他相反,回答出乎意料,好奇问道:“什么汤?”

    裴折舔了舔唇:“有山楂,有梨子,酸甜的,诶,刘大人,这叫什么汤来着?”

    刘巡:“山楂炖梨。”

    “噢,对,山楂炖梨。”裴折殷切推荐,“要不要来一碗?”

    金陵九摇摇头,慢慢走上前:“喝不下,我只想尝尝味道。”

    裴折:“那我给你少盛点?”

    说话的工夫,金陵九已经擦着傅倾流的肩走过来了:“太麻烦了。”

    没明白他的意思,裴折眨了下眼,迟疑道:“所以?”

    “所以,给我尝一口你的?”金陵九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低头看着裴折捧着的甜汤。

    离得不远,裴折能够看到他眼睫轻颤,像凛冬飞舞的雪片,飘落在心头,带起一阵细微的颤动,状似心潮澎湃:“张嘴?”

    “砰——”

    开着的窗被猛地合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卷着寒气的冷风被拒之窗外。

    裴折和金陵九转过身,看到傅倾流绷紧的肩膀,刚被关上的窗户向里反弹,微开了一条小缝,可见刚才关窗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太傅大人不复平时的从容冷静,看都不想看两个举止过火的人,就这样背对着他们,一只手搭在琴上,冷声斥道:“出去!”

    裴折第一次见傅倾流这般,愣了两秒。

    倒是金陵九先回过神来,推着裴折的肩膀,带着他往屏风外去,一点不见刚才和傅倾流对峙时的针锋不让。

    绕过屏风,回到吃饭时坐的位置。

    裴折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瓷盅,一副出神模样。

    刘巡还在发呆,从刚才金陵九要和裴折和一碗汤的时候就怔住了。

    邺城与淮州城到底有一段距离,他没听说过裴折和金陵九有什么联系,一个朝臣,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如此亲密吧!

    刘巡表情复杂,不太想坐到桌边了,总有一种自己过去会破坏他们之间的和谐气氛。

    金陵九心情不错,一点不见刚才弹琴时的寂寥,十分有闲情逸致,乐悠悠地调戏裴折:“裴郎在想什么,不是说要喂我喝汤吗?”

    刚才小二来上菜,顺便将一些碗碟撤了下去,桌子上并不挤,甜汤放在正中间,橘红的汤汁闪着莹润的光泽,用瓷白的汤盅盛着,有种赏心悦目的美。

    人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舒坦,金陵九现在就是这种状态,看着那甜汤都觉得养眼,满意程度不输于裴折偶尔做出的一些举动。

    裴折托着瓷盅的手加了几分力,汤是温热的,因为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茧,几乎感受不到热度,只有掌心温温的,像有人往上面呵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金陵九,目光顺着秾烈锋利的眉眼游移,撞见其中隐约的得色。

    裴折确定,自己没说过要喂金陵九的话,但他不介意调戏回去:“叫声好听的再喂你。”

    金陵九从善如流:“裴郎?裴大人?你觉得哪个好听?”

    两个人更暧昧的话都说过,不差这一星半点,都没觉得有多过火。

    整个屋子里,尴尬的只有刘巡,他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只能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不想掺和进这帮大人的事里。

    所幸刘巡运气不错,没有在这种尴尬的处境中待太久。

    林惊空和君疏辞带着人找过来的时候,裴折刚和金陵九就什么是好听的展开争辩,当着一群人,两人终于觉出点羞臊,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君白璧跟在君疏辞身后,一进雅间先和裴折招了招手,悄悄对他挤眉弄眼,在君疏辞有所察觉之后,连忙移开视线,两只手绞在一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又心虚的模样。

    裴折敛了玩笑的意思,微皱着眉:“不是说了吗,这案子我避嫌。”

    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君疏辞。

    “不是的,裴大人,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参与破案。”林惊空紧抿着唇,眼底尽是幸灾乐祸的情绪,他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谢相思和宋长情的死与顾一曲有关,而裴大人你说过,你要避嫌顾一曲,所以我们想让你配合调查,将你知道的有关顾一曲的内情说出来。”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转向林惊空:“你以为这样说,我就听不出你的意思了吗?”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把他当成了类似于钱正那样的证人吗?他裴折觉得林惊空在把他当成大傻子忽悠。

    林惊空默默移开视线,看向君疏辞,意思十分明显,这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提出来的,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你就找他去。

    裴折怒瞪着君疏辞,后者丝毫不虚,平静地回了他一个眼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有劳裴大人了,破了案之后,全城的百姓都会感谢你的。”

    金陵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交锋,想不明白为什么君疏辞会突然翻脸,这人早上的时候不还和裴折聊得好好的吗?

    裴折倒是能猜出为什么,八成是因为君白璧的事,他知道君疏辞会心疼,却没想到这人如此小心眼,竟然会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把他当成证人来审问,无疑是为了给君白璧出口气。

    “也费不了裴大人多少时间,只是问两句话罢了。”君疏辞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的金陵九,“不会耽误你其他的事。”

    裴折心神微动,隐约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

    “圣上下旨,令君大人来淮州城,就是信得过你。”知道归知道,裴折不打算就这样吃亏,故意挖苦君疏辞,“这案子若是再拖个几天,不能及时得破,君大人可就辜负圣上的期望了,届时传回京城,啧。”

    君白璧心一紧,看向身前的人,他可不愿让别人对君疏辞指指点点。

    君疏辞脸色没什么变化,平静道:“那就不劳裴大人费心了。”

    君疏辞铁了心要把裴折带回去,两人唇枪舌战了一番,以裴折妥协结束。

    离开之前,裴折故意装出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对着金陵九千叮咛万嘱咐,就差上手了,叫他千万记得,晚上给自己留个门。

    一群人表情各异,君疏辞被恶心得听不下去,黑着脸,带着君白璧离开了雅间,林惊空和刘巡挨在一起,自觉有个照应。

    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影,裴折忍着笑,提高了声音:“那我先去了,忙完了一定尽快赶回客栈。”

    金陵九没接话,慢慢淡了脸色。

    他心里计算着时间,从乾元七年至今,已经五年有余,这五年里,裴折从来没离开过京城,君家迁至京城时间更久。也就是说,举试之后,裴折和君疏辞在同一座城里住了五年多,若非关系好,又怎会拿这种事来调侃玩笑。

    熟稔。

    裴折和君疏辞的相处中透着熟稔。

    这是用时间堆积起来的,不是单纯的默契与合拍可以达到的。

    更何况他们同在朝堂,利益相关。

    裴折央了一会儿,但金陵九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回只言片语,他也不气恼,好脾气道:“给个面子,九哥哥理理我。”

    向来不知脸皮为何物的探花郎,破天荒地说出这等话,几乎是在服软。

    但金陵九仍不快意,掀了掀眼皮:“不用尽快,来不来都无所谓。”

    裴折:“?”

    直到离开八宝斋,裴折都没从金陵九那里得到一个好脸色。

    他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君白璧在外面没听到金陵九的回答,乐颠颠的过来臊裴折:“你和那金陵九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从没见你说话那么腻歪过,之前说的你家哥哥,该不会就是他吧?”

    裴折正心烦着,闻言乜了君白璧一眼:“关你屁事?”

    君白璧震惊不已:“有你这么对待朋友的吗?”

    裴折懒得搭理他,只当没听见,径自往前走。

    君白璧还想追上去控诉一番,却被一只手拽住了,有力的胳膊从后面搭上他的肩,几乎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别乱跑。”

    君白璧受宠若惊地看着身旁的人:“大哥,是你吗?”

    君疏辞:“?”

    君白璧一脸凝重。

    他从小就黏君疏辞,总爱赖在君疏辞怀里,搂搂抱抱是家常便饭,但从他十几岁起,君疏辞就拒绝他的亲近了。

    倒不是对他不好,兄弟俩的关系还像以前一样,只是君疏辞会避免和他有肢体接触,除了他闹得厉害和哭的时候,都不再抱着他。

    几年了,这是君疏辞第一次主动碰他。

    君疏辞搭在他肩上的手向上,捏了捏他的脸:“别胡思乱想。”

    君白璧严肃道:“大哥放心,我什么都不想。”

    君疏辞状似随意道:“也可以想点别的。”

    君白璧满脸好奇:“什么?”

    君疏辞:“我……算了,没什么。”

    林惊空和刘巡走在最后面,抬头就看到勾肩搭背的君家兄弟。

    “不愧是兄弟,真是相亲相爱。”刘巡干巴巴道。

    林惊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只一脸复杂地点了点头。

    这边静谧无声,另一边琴声如裂帛,穿云破雾,高亢激烈。

    从君疏辞等人来到八宝斋后,傅倾流就没出现过,他一直在屏风后面,任外面几个人聊了半天,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金陵九并未着急离开雅间,静静地端坐在桌前。

    意料之中的琴声,熟悉的调子令金陵九微勾了勾唇,不过下一刻他就收敛了笑意,眼底一片深沉。

    是那首他刚刚弹过的曲子,他师父教的,不是江阳有名的调子,这么多年了,金陵九也只听师父一个人弹过。

    今日又多了一个人,傅倾流弹的分毫不差,其中更有几分不同的味道。

    傅倾流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和蔼了几分:“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听到别人弹奏这支曲子。”

    金陵九挑了挑眉:“是吗?”

    “你应该不知道。”傅倾流脸上隐约有怀念,“这不是江阳小调,这是我为一友人作的琴曲。”

    作者有话要说:

    太卡了,迟到了,抱歉抱歉。

    第59章

    “我曾有一友人,相交甚笃,一同仗剑纵马,相约为黎民社稷鞠躬尽瘁,可惜隔阂丛生,见解相悖,一切终究化作了年少时的轻狂词言。”傅倾流年近半百,时间在他脸上呈现出沉淀过的厚重,“还未分离之时,我曾作过一支琴曲赠予他,如今已将近二十年,未曾再听过了,你方才弹的就是那支曲子,让我想起了那位故友。”

    金陵九背在身后的手收紧,眼底神色复杂难辨:“太傅大人说这些,所为何意?”

    仅仅因为一支曲子,就在外人面前剖白自己,不像是傅倾流的性子。

    到了傅倾流这种年纪,就不喜欢虚与委蛇了,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习得这曲子的,实不相瞒,我一直在找那位故友。”

    “过了二十年,都是故友了,又何必再寻?”金陵九声音稍冷,“过去的岁月没办法追究,见太傅大人的样子,当是已经与故友产生嫌隙,不若洒脱放手,别困囿自己。”

    金陵九不是个喜好说教的人,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会掺和别人的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也算是稀奇事了。

    傅倾流不作声,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脸上表露出来的异样情绪已经褪去,而今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沉着,仿佛之前的激动与失态都是臆想出来的,仿佛那位故友从没有存在过。

    刚才的话的确有些过分,就在金陵九以为他不会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傅倾流又问了一遍:“如何是不困囿,如果是放弃寻找,那我恐怕永远都做不到洒脱。”

    他坦荡得磊落光明,近乎卑微,只想要一个答案。

    桌上的山楂炖梨已经凉了,但汤汁表面仍然泛着润亮的光,像夜晚水面上漂浮的月光,将点滴零碎的记忆封存。

    儿时的生活中从不缺乏甜食,因为师父和穆娇喜欢,金陵九不偏好甜口,今日也是兴致来了,才想要尝一口裴折碗里的甜汤。

    此时看着这剩下的甜汤,让他想起幼年时,师父总爱做甜食,他胃口还没穆娇大,每次都吃不完,会剩下半碗汤,然后师父就会将他剩下的汤喝完,并教育他不能浪费。

    虽然他下次还是吃不完,但这种教育的话总不会缺席,三天两头就会出现一次。

    金陵九从未体验过什么是亲情,这是他想象到最接近亲情的样子。

    “之前说过了,是江阳小调,太傅大人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江阳看看。”傅倾流的脸上带了点焦急,金陵九笑了下,“已经开春,江阳快暖和了,现在过去的话,正好能够看到栖霞山第一批开的花,某祝太傅大人寻得想要的答案。”

    屋门开启又合上,金陵九端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甜汤。

    汤凉了,更显得甜味重,很腻口。

    他只喝了两口就放下勺子,心道自己还是喜欢不上甜食,勉强也无意义。

    八宝斋距离客栈不远,一路走回去花不了多长时间,金陵九到客栈的时候,只有穆娇在,左屏出去了,还没回来。

    穆娇拿着两串糖葫芦,刚才在街上买的,看到金陵九后,热情地递了一串出去:“师兄,吃糖葫芦!”

    唇齿间仍留着酸甜感,金陵九敬谢不敏,拒绝了她的分享:“你从小就爱吃这个,刚才那山楂炖梨也是你点的吧。”

    如果没遇到傅倾流和刘巡,穆娇和左屏会一起在八宝斋吃饭,那菜也是他们提前点好的。

    “哈哈,师兄料事如神,神机妙算!”

    金陵九无奈道:“你坐好,慢慢吃,别噎着。”

    穆娇不在意道:“师兄多虑了,吃个糖葫芦怎么可能会被噎着?”

    见劝不动,金陵九也不再赘言,转而问道:“此次过来,可曾回江阳陪陪师父?你离家日久,他老人家想念得紧,常常念叨。”

    “他哪里会想我?”穆娇嚼着糖球,被山楂酸得皱了皱眉,“回去陪了他没两个月,就开始赶人了,我看他才不想我,他巴不得我一直不回去呢。”

    金陵九手肘抵在桌子上,指尖在额角轻点:“师父是想你的,瞧见他画的你没有?”

    穆娇眨了下眼:“他画我了?师兄你在骗我吧,爹爹他整天只知道看他的书,画也是画些千篇一律的东西。”

    金陵九轻声道:“千篇一律的东西?”

    穆娇咽下糖葫芦,开始细数:“就那些个我们小时候就见过的东西,山水风景,对了,还有我之前提到过的,屏风。”

    屏风吗?

    金陵九垂下眼睫:“没有人去找师父吗?”

    “反正我没看到过,偶尔来的都是李婶她们。”穆娇动作一滞,福至心灵,“师兄,你是不是想问爹爹有没有想过你?”

    金陵九抿紧了唇,没反驳:“你吃吧,我先回房休息,等左屏回来了,让他来找我。”

    穆娇应下,催着他快去休息:“师兄有事就叫我,我一直在房里。”

    左屏是临近傍晚回来的,金陵九一直没睡着,等他回来后又聊了一会儿,做下了吩咐。

    左屏立马又出去了,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穆娇来问过一次,金陵九只说有事让他去做,这几日都忙着。

    “师兄怎么不让我做什么?”穆娇自觉待在这里好几天了,什么事都没做过。

    金陵九随口道:“你不是要留下来保护我吗?有没有再给师父写过信,说说我的近况?”

    他还记得穆娇曾经提到过,他生病的时候往江阳去过信。

    穆娇摇摇头:“这几日一直在邺城,封了城,往外送信不方便,就没写过了。”

    “也好,这里的事是有些麻烦。”金陵九将要换的衣服找出来,平静道,“日后写完了信交给我,我让人帮你送,省得你多跑动,没时间保护我。”

    穆娇眼睛一亮:“真的吗,谢谢师兄了!要是师兄以后再不按时吃药,我告了状的话,你不会扣下我的信吧?”

    金陵九叹了口气:“要告状别跟我说,我又不会扣下你的信。”

    入夜,穆娇说完就回房间了。

    金陵九换好衣服,迟迟没有入睡的打算。

    他不知道裴折今日所说是戏言,还是确有那样的想法,一时间拿不准主意,颇有些烦躁,连睡意都散了些许。

    同样烦躁的还有裴折。

    跟着君疏辞等人回软玉馆之后,裴折也没像钱正那样被审问一番,只是和君疏辞聊了一下,他从房间出来后一直脸色凝重。

    裴折在八宝斋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君疏辞会在这时候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他没想到,会是关于金陵九的事。

    裴折闷头进了停尸房,出来后主动找到林惊空,脸色凝重,道:“这案子要尽快破。”

    林惊空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没成想还是案子:“自然是要快点破案,我心里急得不行,奈何线索查起来都需要时间。”

    “看看今晚的情况,如果那鬼哭声又出现了的话,你明天就让人放出消息。”裴折脸色不霁,眉心压出深沉的郁色,“就说是顾一曲来索命了,官府找了大师,要挖开顾一曲的坟墓,来平息闹鬼之事。”

    林惊空震惊抬眼:“确定要这样?”

    都说死者为大,挖坟到底犯忌讳,是件挺冒犯人的事。

    裴折按了按眉心:“目前来看,只有这个法子能够尽快破案。”

    君疏辞听到了他们的话,对林惊空道:“照他说的去做吧,只是利用流言逼出凶手,又不是真的要挖人家的坟墓。”

    林惊空颔首:“行,那我这就让刘巡去找人,若是今晚还有鬼哭声,明日一早流言就会传遍邺城。”

    他说完就离开了,君疏辞拍了拍裴折的肩:“放宽心吧。”

    裴折苦笑道:“放不下,我明知不是凶手在装神弄鬼,明知凶手是为了顾一曲做出这一切,虽不知晓当年的内情,但我能猜到,凶手是想让我们彻查顾一曲的事,用这等手段来逼迫他现身,心里终究过不去。”

    君疏辞轻嗤道:“你是官,官不该有私情,你对顾一曲的私心太重,旁人看得出来,没直说你有意包庇凶手就是客气了,退一万步来说,凶手杀了人,杀人该偿命,怎地他做的还是正确的事了吗?”

    “人有七情六欲,真正能做到铁面无私的又有多少?”裴折顿了顿,又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君白璧杀了人,你真的能做到一视同仁,将他绳之以法吗?”

    君疏辞喉间一哽。

    裴折摇摇头,替他补上了答案:“你做不到。”

    “对,我做不到。”君疏辞叹了口气,“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伤害他,如果他杀了人,那我只能替他顶罪,他的错由我来扛,他欠的命由我来偿。”

    裴折深吸一口气:“你……你怕不是魔怔了!”

    君疏辞笑了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是我的命。”

    两人谈得专注,没有发现拐角处收回的脚,衣袍在空中划过,带出一道慌乱的弧线。

    裴折准备离开软玉馆的时候,傅倾流带着卫铎回来了,他没走成,又被拘下了,连带君疏辞,两个人一并被傅倾流叫到了房间里。

    傅倾流心绪不宁,语速较平常快了不少:“我要离开邺城一趟,明早出发。”

    裴折一惊:“这么急?”

    傅倾流颔首:“有件要紧事。”

    裴折与君疏辞面面相觑,问道:“什么要事,比风听雨的事还急?”

    傅倾流也没疑惑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叹息道:“家事不平,无以安天下,我此番离京,表面上是为风听雨一事,实则是为了一件私事。风听雨一事尚未有眉目,番邦近几个月内不会有大动作,并不急。我一人离开,此行来回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最多半月,肯定会回来。”

    君疏辞:“太傅大人的意思是?”

    傅倾流:“你们先带着卫铎,如果可以,帮我留意一下番邦的动作,放心,圣上那边我自会解释。”

    裴折沉吟片刻,问道:“去哪里?”

    傅倾流闭了闭眼:“江阳。”

    他没有多说的意思,同在官场之上,两人又是小辈,不好多问。

    “太傅大人尽管去,此处交给我。”

    裴折应下之后,君疏辞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他和傅倾流两人。

    “老师是准备辞官了吗?”

    裴折问得十分直接,话里听不出情绪。

    傅倾流笑了笑:“大概快了,许久未听你叫我‘老师’,还有些不习惯。”

    “老师是帝师,同朝为官之后,我自然避着点好。”裴折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教过我,就永远是我的老师。”

    傅倾流沉默了一下。

    他受先帝所托,辅佐当今圣上,圣上疑心病重,故他与朝中大臣都未多联系。

    说教导裴折,其实是算不上的,只是曾指点了一二,最后还不告而别,但裴折一直拿他当老师。

    第一探花名满天下,试问这么个出色的徒弟,谁能拒绝?

    他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对功名利禄看轻看淡,但裴折介意,怕给他惹出麻烦,在人前总是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会唤他老师。

    裴折怕他挂心,宽慰道:“我说这话可不是想惹老师歉疚,只是想叫您知道,无论您如何选择,学生都会拿您当老师,即使您不做官了,也不会改变。”

    傅倾流心中动容:“好,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我也不知道此行会不会有收获。”

    裴折:“会找到的,老师找了那么久,该如愿了。”

    傅倾流不置可否。

    两人又聊了两句,裴折就告辞了:“不打扰老师休息了,明日可能赶不及,提前祝老师一帆风顺,如愿顺遂。”

    傅倾流笑着应道:“好,你也快歇下吧,别离了京就沾染上那些陋习,被其他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裴折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什么事?”突然想起什么,傅倾流拧了拧眉,“和金陵九有关?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裴折一噎,哭笑不得:“您怎么一猜一个准?”

    傅倾流脸上隐隐有不赞同:“你是官,他是匪,你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裴折敛了笑:“老师,他不是匪。”

    在朝臣心目中,天下第一楼就是山间贼匪,金陵九就是匪,这种话裴折听过很多次,但今日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得了。

    不必再问,傅倾流已经从他的态度中知道了一切:“罢了,老师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人。”

    裴折踩着月色离开了软玉馆,心里思索着君疏辞说过的话,到客栈的时候,金陵九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

    他在大堂里迟疑不决,终于下定决心,和伙计简单说明来意后,上了楼。

    说出去的话一定要做到,即使金陵九睡了,他也要把人叫起来,问清楚金陵九今天中午为什么生气,然后再哄金陵九睡觉。

    鬼哭声突然响起,裴折浑身一激灵,准备敲门的手滞了滞。

    下一秒,门从里面打开了。

    第60章

    房间里的窗户是开着的,风声簌簌,鬼哭声被吹进屋子里,细弱的烛灯摇曳晃动,将人脸照得影影绰绰,透着些许鬼魅意味。

    裴折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没上来:“你,你要吓死我吗?!”

    金陵九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扶在门上,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听到了声音,准备出去看看,又不知道你会来?”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轻快意味,和裴折的紧张是两个极端。

    窗外的鬼哭声还在继续,风有些大,一下子将烛灯熄灭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虚影,格外瘆人。

    裴折一把抓住金陵九的胳膊,不依不饶道:“白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忙完了就会过来。”

    “有吗?”金陵九在黑暗中勾了勾唇,故作不在意道,“我不记得了。”

    裴折不满地“啧”了声,阴阳怪气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要是不多出现几次,估计就被忘到犄角旮旯里了。”

    金陵九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往回收了收胳膊,带着裴折往房间走了两步:“您才是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脑子不好的人计较。”

    裴折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脑子不好,那林惊空算什么?”

    林统领的脑子在裴折这里遭了太多罪,金陵九一时间还有些同情他,没有笑出声来:“话可不能这么说。”

    裴折好整以暇地问道:“那你说怎么说,我都听你的。”

    旁边有门响动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

    金陵九反应很快,一把把裴折拽进房间,然后自己挡在门口,用身体挡住了裴折。

    穆娇从屋里走出来,手中软剑闪着银亮的锐光,她好似利刃出鞘,整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利落的杀气:“师兄,你也被吵醒了?”

    屋门半开着,裴折被压在其中一扇门上,转个身就会对上门口的人,金陵九一只胳膊撑在他头顶,微微俯身,正好遮住了他。

    “嗯,有点吵。”金陵九平静问道,“你要出去?”

    穆娇咬了咬牙:“我今天就是不睡了,也一定要把这装神弄鬼的人给逮出来!师兄快点休息吧,这事就交给我了!”

    穆娇向来不相信什么鬼神,江湖上怪事多了去了,她的胆子已经被练出来了。

    以她的武功,不会出什么事,金陵九没阻拦:“多加小心。”

    穆娇走后,金陵九将门关上,正准备往里走,就被拉住了。

    裴折懒洋洋地靠在门上,拉着他衣袖,轻轻笑了一声,问道:“我们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金陵九换了睡觉时穿的衣服,袖口很窄,他腕骨较一般男子细些,本来显得空旷,但被裴折一拽,袖口有些勒,两个人的皮肤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

    他微微低头,在黑暗中准确找到裴折的眼睛:“我不和你偷情。”

    裴折心中暗笑,金陵九大概是将偷情话题讲得最正经的人。

    他忍不住想逗逗这个正经的人,灵活的手指顺着袖口探入,在金陵九凸出的腕骨上画了个圈:“为什么不和我偷情?是我生得不好看?还是九公子瞧不上我?”

    手腕上的一块皮肤被刮搔得发痒发麻,仿佛被烛火烫到了,金陵九禁不住一抖,有些恼怒道:“就不。”

    裴折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什么不?凭什么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得给我个理由,不然就是看不起我,瞧不上我,那咱们就没法子好好聊下去了……”

    金陵九被他念叨得头疼,心道你怕是本来就没想好好聊!

    他用力抽回手,快速转身往房间里面走,同时不清不楚的扔下一句:“我瞧不上你?我就是太瞧得上你!”

    裴折扬了扬眉,太瞧得上?

    他私心里有种猜测,但太不要脸,纵使是他这种脸皮都不太遭得住,故而不敢多想,只自己默默又咀嚼了一下金陵九的回答。

    烛灯被重新点上,屋子里变得明亮。

    金陵九站在桌边,回头看来一眼。

    他眉眼半垂,修身的白色里衣勾勒出瘦削的身形,从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偏冷,带着寒风料峭的凉意,轻抚过他发间。

    裴折呼吸一窒,微蜷的手指一下子收紧,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开了。

    金陵九缓慢地转过身,一只手撑在桌上,慵懒地抵着桌子,静静地看着他:“好了,说正事,裴大人深更半夜造访,所为何事?”

    裴折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压下浮涌的血丝。

    读书人臭讲究,他前半生从没学过怎么呵护人,见着谁都不给面子,三击撼天鼓的傲气刻进了骨子里,偏生遇到了一位娇气的美人,这美人看过来的一眼,就能让他难以自持。

    前半生冷静,顷刻间轻狂,都说病来如山倒,裴折觉得,金陵九像是他的一块病,病了许多年,至今未愈,还有愈病愈深的趋势。

    “这算哪门子正事,你才是不好好说正事。”裴折叹了口气,“自个儿摸着良心说话,是不是在勾我?又不想和我偷情,又总要勾我,九公子好不讲道理。”

    他径直走到窗前,关上窗户,将月光与冷风拒之门外,只留他一个人与金陵九独处。

    金陵九道:“别乱说话。”

    因为不确定金陵九介不介意被人同床,裴折并未贸然坐在床上,只站在一旁,好脾气道:“好好好,先前都说过了,还装糊涂,那我只能顺着你,再说明一下来意了,这不是来哄你睡觉的吗。”

    没想到他会顺杆往上爬,金陵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裴折温声道:“眼下夜深了,还不困吗,你眼睛下面都青了,要闹脾气耍性子明儿个再来,成不?”

    金陵九脸上没有一丝睡意,裴折一瞧便知,他今晚还没睡着。

    被拆穿了,金陵九也没觉得丢面子,大大方方地走到床边:“这么晚了,怎么不陪同僚们?怕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裴折挑了挑眉:“什么同僚?林惊空吗?”

    金陵九一噎,突然觉得自己好没意思:“没什么。”

    “我跟林统领只是萍水相逢,哪里及得上九公子?”裴折故作叹息,“他日离开淮州城,便再也不会和林统领见面,但九公子你可不同,我们是要一起的。”

    金陵九:“谁说我们是要一起的?”

    裴折笑了笑:“我虽不敢自称揣度人心的能人,但还是能够看出一二的,九公子此行所为之事,应当是与我有关。”

    金陵九拧了拧眉:“裴折,你——”

    裴折打断他的话:“用不着解释,我自然知晓你对我非是我对你那般真心,但无论何种用意都好,咱们总归来日方长。”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金陵九眉心紧蹙,心里头憋得慌。

    什么叫“你对我非是我对你那般真心”,他听出来了,裴折话里有话。

    裴折顺势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笑容和煦:“只愿我这枚棋子,能叫九公子你用得如意。”

    得,也不必说什么话里有话了,这句话更加扎耳朵,直接挑明了。

    卑微不适合风流恣意的探花郎,金陵九被这几句话弄得不舒服了,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妻弃子的负心人。

    金陵九没办法反驳什么,他所做的事情,所计划的一切,归根结底说白了,不就是在利用裴折吗?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对于裴折的想法,总觉得不该单单是利用,但更多的感情,一时间也无法准确分辨。他没对人上心过,不明白什么是在意,他享受着和裴折之间的拉扯,不知道自己对裴折的容忍早已经过了界。

    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清楚那些占有欲,但不确定,那是不是人们通常意义上说的倾慕与喜欢。

    等金陵九回过神来后,裴折已经坐在了床上靠里一侧,热情问道:“你习惯在哪一边?”

    热情到,仿佛刚才那些话不是他说的。

    金陵九怔了两秒,思绪罕见的被带跑了,开始思考起裴折的问题。

    但想着想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他在哪一边都不习惯,他就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一个屋子都受不了,更不必说一张床了。

    裴折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拍板决定:“你在里面吧,我睡相不太好,别把你踹下去。”

    他太过热切,金陵九根本没办法拒绝,直接被扯到了床里。

    窗外的鬼哭声不知何时停止了,一豆烛火燃到了尽头,缓慢的熄灭,周遭变得昏暗起来。

    金陵九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仰面朝上。

    旁边裴折已经睡下了,说要哄人睡觉,结果自己沾枕头就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动物。

    金陵九听着身旁传来的轻微呼吸声,一股困意涌上心头,他迷迷糊糊地想,裴折真的挺安眠的,比他之前用过的安神香都有效。

    等他睡下后,熟睡的裴折慢慢翻了个身,面对他,睁开了眼。

    床铺里昏暗,看不太真切,只依稀能够看到轮廓。

    刚才说那些话是故意的,棋子和利用。

    他本不想挑明两人之间维持的平静,但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君疏辞查到的事,顾一曲的事,傅倾流的事,都让他心绪难宁,不想再听到金陵九说一些冷淡的话,即使是刻意装出来的也不行。

    裴折心中暗叹一声。

    照今晚的情况来看,金陵九对他还是心软的。

    他的计划已经开始了,不可能因为私情停止,根据君疏辞查到的东西来看,两人势必要正面相抗,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维持住这份心软。

    虽然他们两人都在算计彼此,但裴折总有种歉疚感,忍不住想对金陵九更好一些,以作弥补。

    他将这种想法称之为,亏欠后的过意不去。

    同睡的第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早上,是金陵九先醒过来的,在听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向后撤,拉开距离,指尖夹住薄薄的刀刃,出手如电。

    刀刃抵在裴折颈侧动脉,隔着很短的距离,金陵九瞬间回过神来,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默默将手收回来。

    他还未能习惯同睡的事,现在回忆起来,昨晚也是被裴折的话扰乱了心神,才会迷迷糊糊的任由这人睡在自己枕侧。

    谈不上多懊恼,毕竟自己睡得不错。

    “睡醒了?什么时辰了?”

    裴折警觉性很高,在金陵九出手的时候就醒过来了,他本能想躲,但想到自己躲了后会发生的事,硬生生按捺住了。

    现在看来,还好他没轻举妄动,金陵九应该只是条件反射,并不是真的想对他出手。

    金陵九坐起身,看了眼窗户:“天已经亮了。”

    裴折活动了一下肩颈:“起得有点晚,果然春宵一刻值千金,美人榻上醒时迟。”

    金陵九:“……”

    趁着穆娇没来,金陵九和裴折赶紧收拾起床了,一同离开客栈。

    在这件事情上,两个人的做法很同步,不约而同的,都不想让别人发现他们昨晚睡在一起。

    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裴折迁就金陵九,找的是干净整洁的食肆。

    吃饭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在聊天,说的是这两天晚上的哭声。

    “听说了吗,昨晚上又闹鬼了,顾一曲回来寻仇了。”

    “顾一曲?她不都死了十几年了,回来寻仇,找谁寻仇?”

    “谁知道呢,那软玉馆前几天不是死了人吗,听说跟她有关,晚上的哭声也是,玄乎着呢,听说官府已经找了大师,准备挖开她的坟瞧瞧了。”

    ……

    那嚷嚷得最大声的人,八成是林惊空找的。

    裴折暗自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金陵九。

    金陵九问道:“看我做什么?”

    裴折瞟了眼旁边谈论的人,问道:“你觉得他们说的事是真是假?”

    “真也好,假也罢,似乎都和我没关系。”金陵九停顿了一下,耸耸肩,“如果你是问我的看法的话,我倒希望你这招奏效,这样我就能早些时候离开邺城了。”

    裴折失笑,他就知道瞒不过金陵九。

    两人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也没再关注其他人的谈论。

    裴折先吃完,两只手托着腮,跟个孩子似的,没一点当官的样子:“好吃吗?”

    金陵九咽下口中的东西,眼皮不抬:“等我吃完了再回答你。”

    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子吃食塞进嘴里。

    “你就不能先回答我吗?”裴折不满被忽略,“啧”了声,“反正是一句话的事,能碍着你什么?”

    金陵九没理他,直到吃完饭,才回道:“不是一句话的事,你不是会简单问一句‘好不好吃’的性子,若是我搭了话,你肯定又要问东问西,没个头,会碍着我,碍着我吃饭。”

    裴折一噎,没有办法反驳,因为金陵九说的完全没错,他本来想问的就是另一件事。

    金陵九擦干净嘴,抬了抬下巴:“现在你可以问了。”

    裴折讷讷道:“想问问你身上的香气是怎么回事,从第一次见你就闻到了,昨晚睡在一起,还梦到了。”

    金陵九表情古怪:“……梦到?”

    裴折颔首:“梦到满山梅花开遍,大雪纷飞。”

    金陵九动作一滞,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原来如此。”

    裴折狐疑地看着他:“不然呢,你以为我梦到了什么?”

    眼看着裴折的目光越变越复杂,金陵九忙不迭道:“那香挺多地方都有卖的,京城那边少见,你没见过也正常。”

    裴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是吗?”

    金陵九突然有一种解释不清的无力感:“是……”

    裴折笑了下,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好好好,是是是,都听你的,你说的都对。”

    金陵九:“……”

    对个屁!你还不如当个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小九儿:不跟你偷情。

    小探花:好好好,我们要光明正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