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啊,我飞机晚点了,估计到你那儿要半夜了……”
“上完厕所要洗手,说多少遍了,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呢?”
“让一让,垃圾车经过,麻烦让一让……”
……
耳畔嘈杂喧嚣的人声和头顶空调骤然吹来的凉风让安然神情微怔,高级灰的大理石纹瓷砖,擦得一尘不染的镜子洗手台,角落里绿萝郁郁葱葱。
安然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上午10点20分。
回来了。
安然心头一松,调整了一下帽子和口罩,推开男厕所的门——这是他进游戏前正打算做的。
然而下一秒,只听轰的一声,伴随耀眼火光而来的是巨大的气浪,明晃晃的落地窗瞬间碎成无数块,地面震颤,警报声四起,惊恐的尖叫,哭喊响成一片。
眼前的一幕太过熟悉,安然反应极快地重新退回厕所里。
“这是死神给我们的一次重生机会,现实中的部分人在遭遇到死亡威胁时会被拉入游戏。”
这是刚进副本时,精英男付伟说过的话,当时安然并不十分理解,现在他明白了。
飞机爆/炸了!
而且不是游戏,现实里的飞机真的爆/炸了!
还没起飞,直接在停机坪上炸开了!
他们待在机场里,受到了最直接最近距离的波及!
男厕所西面的整面墙塌了,厕所门也不知飞到哪里去,四周闹哄哄地乱成一片,有懵逼的,有震惊的,有回过神来大声咒骂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被他爸抱在怀里哇哇大哭,而他的爸爸倒在地上满头满脸的血。
安然脑子浑浑噩噩的,扶着残破不堪的洗手台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然后倒下,晕过去前他好像看到不远处许小绘一脸的惊慌。
当安然从医院病房醒来的时候,内心有一丝丝紧张,据精英男和女主播所言,活着离开游戏的玩家现实中也不会死,可不会死不意味着不会受伤。
毕竟那么大的爆/炸事故,他又在现场离得那么近缺胳膊少腿儿的可太正常了!
幸而许小绘告诉他医生说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下午就可以出院,安然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女助理耸耸肩:“我连脑震荡都没有,当时头顶有碎石头砸下来,正好被值机柜台挡住了。不过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休息几天比较好……”
许小绘给他倒了杯水,絮絮叨叨,安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随手接过,蓦地他的视线顿住了。
“长宁那边我本来想帮你把真人秀的录制推了,这么大的事故也不算我们违约,但那边说愿意等,看小然哥你的档期……”
许小绘还在说,注意到安然神情有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家艺人的左手。
白皙单薄的手背上一朵黑色的蔷薇花静静绽放,连花瓣上层层叠叠的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仿若午夜盛开在深渊之下的魅影歌姬,神秘而妖冶。
许小绘顿时懵了,一把抓过安然的左手,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震惊道:“小然哥你啥时候做的纹身?做就做了,怎么还搞个这么非主流的花色?!”
安然懒洋洋地抽回手:“我没有。”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在被子上底下蹭了蹭,漂亮的瑞凤眼里满是无辜。
许小绘转念一想也是,上午去机场的时候安然手背上还干干净净的……
机场?
许小绘瞬间明白了,脸色变得铁青:“辣鸡游戏一声不吭就自作主张地给人纹纹身,那些黑粉看到估计又要写小论文抨击你了。”
安然捧着水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许小绘想了想:“要不找家信得过的纹身店去把它洗了吧。”
安然一惊:“不去。”
许小绘奇怪:“为什么?”
安然用枕头盖住自己的左手,可怜兮兮:“太疼了。”
许小绘:……行叭。
“说起游戏,小然哥,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女助理上个副本基本算真·躺赢,眼睛一闭一睁就通关了,这会儿还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当时在机舱里,周珂的闹钟不响的话,玩家们应该很难将手机和爆/炸联系起来吧?这通关条件藏得也太深了。”
安然眯眼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其实也不是毫无头绪。毕竟这副本的成因是那只鬼的执念,或者说悔恨,我怀疑飞机会爆/炸也是因为他,比如起飞时,他正在打电话挽留离自己而去的拜金前女友。”
*
真人秀节目推迟,接下去的广告拍摄在一周以后,安然给许小绘放了个短假,让她回家探望老人,后者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进了这游戏便等于一只脚进了鬼门关,前一刻还好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安然躺在病床上,眼睛半眯着没有焦点地望向天花板,影帝不差钱,许小绘找的是保密性极好的私立医院,一人一个单间,除了必备的家具外,卫生间里甚至还有浴缸。
正值中午,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投射在白色的床单上,落下一小片长条形的光斑,知了躲在茂密的枝叶间叫得声嘶力竭,朦朦胧胧间,安然的思绪仿佛没有着陆点的蒲公英,顶着纤细的小伞随风飘荡。
飘过爆/炸的机场,飘过死去的宋彬彬,葛毅,老张,付伟和孙晴,飘过一个粉红色的吹风筒小猪面具,飘进黑漆漆的香水店,停留在一段锈迹斑驳的铁轨上。
铁轨长得看不到尽头,少年骑着老旧的自行车,车后座上小男孩像只叽叽喳喳的雀儿。
“屿哥,明天你能带我一起去便利店吗?”
“你想去啊?”少年的声线温柔又干净,就像掠过耳边的轻风。
“是呀,你不在我一个人很无聊。”男孩脑袋靠在他清瘦的脊背上,嘟嘟囔囔地抱怨。
少年听出他在撒娇,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可是要起很早哦,你明天起得来,我就带你去。”
“好呀,那我今晚不睡啦!”男孩雀跃起来,坚定地握了握小拳头。
安然睁开眼,眼皮上似乎还残留着春风拂过带来的微微凉意和潮湿气息。
小男孩第二天并没能去成少年打工的那家便利店,因为他睡过头了。
安然从病床上坐起来轻轻喘了口气,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帘子,下午两点的太阳刺得他眼前发花,窗外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树荫下似乎站着个人。
安然有片刻的怔忪,以为还在梦里,下一秒,他快步跑出病房,差点撞到进来查房的医生。
青年一路狂奔,拖鞋因为碍事被他甩掉了,冰凉的地面让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又前所未有的昏聩,但他来不及思考,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反复回荡。
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