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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

    姜榭在离开天衍宗来长山州前, 被夏侯泰叫过去单独谈话过。

    根据天衍宗的规定,渡劫期大能可以脱离所属传承,成为整个宗门供养的太上长老。

    除了长鲸汀。

    长鲸汀在天衍宗内地位特殊, 顾家除了一个老祖宗就剩一个顾雪洄, 人虽少却能打。

    夏侯泰的重视不无道理。

    顾雪洄不仅仅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天衍宗维持天下第一宗的重要门面。

    未来天衍宗的剑修传承能不能继续压在兴阳派, 压在十四州所有剑修之上, 就要看顾雪洄了。

    夏侯泰是昭灵殿一脉出来的,即使晋升了太上长老可以不再管事, 还是放不下小辈。

    “霏霏这些年是和你有联系吧?”夏侯泰语气笃定。

    “只有十年前收过一封他在长山州云鹤城的信, 说是他在一个小门派留下来做长老,之后再没有收到其他消息。”

    这个时候撒谎没有用, 姜榭选择实话实说,但是只说一半。

    夏侯泰叹气:“老顾这一手我看着好像不太行, 你要是去了长山州顺便去看看那孩子,要是还没什么突破就把人带回来吧。”

    姜榭自然遵命。

    天衍宗什么没有, 何至于要让顾雪洄去那种穷乡僻壤?

    姜榭没觉得夏侯泰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顾雪洄压根就不在长山州,他可能交不了差。

    不过湘汀州也没什么不好的,姜榭漫不经心地想着,夏侯太上长老就是想太多关心则乱, 人家顾氏老祖宗都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必然是备了后手保证顾雪洄的安全。顾雪洄不管去到十四州哪里,只要能突破,就不虚此行。

    当然啦, 姜榭还有一点点自己的小私心,作为公认的天衍宗掌门继任者, 自然是希望宗门越来越好。

    天下皆知天衍宗不容妖魔,苛刻到连收徒都不允许弟子血脉有异,不允许弟子在修道陷入困境后转而修魔。

    姜榭抬眼觑着高坐顶上的夏侯泰,这位太上长老就是态度最坚决的,若是让他知道顾雪洄在湘汀州,肯定会立即下令让顾雪洄回来。

    姜榭不觉得长鲸汀那位顾氏老祖宗会不知道顾雪洄在湘汀州,既然隐而不报,就说明那位认为是没问题的。

    所以,姜榭选择一起帮着隐瞒夏侯泰。

    只要顾雪洄能顺利突破,这些都不是事。

    至于讨人厌的震雷宗,姜榭眯了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山门,合上折扇往前一划,悄无声息穿过护山大阵。

    长山州第一的阵法宗门?

    雕虫小技!

    护山大阵内的震雷宗灵气聚集,远比外面更丰沛。

    姜榭如入无人之境,背着手慢悠悠走着。

    不能暴露自己,不能杀了震雷宗弟子解恨,姜榭只能琢磨着给震雷宗找些小麻烦。

    但是这样就太小气了,上不得台面,有损他这个天下第一宗门天衍宗未来掌门人的尊严,不符合他的大格局。

    震雷宗除了严天瑞,还有个长老是真正的化神,姜榭没有自大到觉得对方会蠢笨至极察觉不到他的气息,虽然严天瑞这个化神是铁定打不过他的,不过还是稳妥点好。

    他是来神不知鬼不觉找事为兄弟找回场子的,又不是来引起两个宗门纷争的。

    姜榭就在外圈晃悠,远远瞧着震雷宗弟子修炼或是干活做其他事。

    林融不去参加新秀大会,还把状告到严天瑞那里,这让白水迹很是不快。

    这个半路从轩紫剑宗转来震雷宗的小师弟,以前还和白水迹有过恩怨,没想到一颗清洗记忆的丹药就让一切一笔勾销,还让严天瑞越来越重视。

    未来震雷宗是不是也要交给林融?

    白水迹胸膛起伏,生出愤恨。

    林融告完状就拍拍屁股跑了,说是回老家,前几日才回来,回来后时时捧着书本专研,还不时提问,一副勤恳好学的样子。

    不仅仅是严天瑞,震雷宗其他长老对林融也很是喜欢。

    照这样下去,将来震雷宗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如果林融能消失就好了,亦或者是让严天瑞对林融生出戒心,疏远他。

    白水迹想来想去,还是得从轩紫剑宗下手——这是严天瑞最怕的事。

    最近新秀大会,严天瑞下令不许门下弟子参加,然而还是有不少小弟子对这场盛事十分关注,私下里会偷偷讨论。

    白水迹手一抬,原本坐在角落翻书的卢秋心一下子被他揪着领子抓起来。

    “喂,我说你是不是哑巴?”

    卢秋心拧着眉毛不答。

    她和白水迹向来不对付,时常是白水迹来找她的不痛快,她是不想太引人注目的,再加上现在震雷宗还有个林融,即使修为提升上来,她对白水迹还是以忍让诸多。

    “你是不是不知道,震雷宗这么多年还留着你这个前任掌门之女是为什么。”

    当然知道。

    成王败寇,严天瑞留着她,除了能拉拢人心,让其他长老不至于生出唇亡齿寒卸磨杀驴之感,还有就是怕把她赶出去后名声不好听。

    虽然卢秋心觉得现在严天瑞名声也不好听,连带着把整个震雷宗的名声都搞臭了。可人家自我感觉良好,她也不会没脑子冲到一个化神面前指着人家的鼻子骂。

    她是震雷宗的边缘人,众人忽视不愿给她太好的修炼资源,却也不会太过分。

    卢秋心觉得挺好的,等哪天她修炼有成……

    “你将来可是要和我结契做道侣的,等到我元婴之后我们就举办结契典礼。而你居然还不懂得趁早讨好我,免得我哪天给你难堪,整日对我冷言冷语,不给我……”

    “啪——”

    卢秋心给了白水迹响亮的一巴掌。

    “你在胡说什么?”卢秋心不可置信地瞪眼,不相信自己未来就这么定了。

    严天瑞既然留着卢秋心收拢人心,自然不会让她翅膀长硬后飞走。

    未来震雷宗掌门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属。

    从前没有林融,白水迹接任震雷宗掌门是板上钉钉的,他是看不惯卢秋心,觉得这个女人配不上他,自然小动作极多。

    现在,白水迹的地位岌岌可危,这个从前他看不上的女人本就对他态度冷淡,更不可能转头支持他。

    而且更要命的是,林融早前还因为她对白水迹胡克关有过争斗,这成了震雷宗对轩紫剑宗动手的借口。

    白水迹不信卢秋心的内心不是偏向林融的,别以为他不知道,林融刚成为严天瑞弟子那段时间,卢秋心总是暗中打量林融,装作不经意的偶遇。

    白水迹终于有了危机感。

    “你也不想继续嫁给我吧?”白水迹压低声音,“巧了,我也没看上你,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你脱离震雷宗,我也能轻松。如何?”

    白水迹会忽然转了性子这么好心?

    不过不可否认,白水迹这一消息确实给卢秋心带来巨大的冲击,让她如坐针毡,不想继续留在震雷宗。

    越想越恶心!

    “新秀大会除了是广流仙宫检验门下从西极州历练回来的弟子,还有心再招揽一批优秀散修。广流仙宫的目标是二十五年后的中州天骄榜,他们想要更多的好苗子,如果能加入,各种修炼资源肯定是不缺的。”

    白水迹语速极快,告知卢秋心,如果她想脱离震雷宗,就要加入另一个更加强势,还能和震雷宗对阵的宗门。

    在长山州,除了广流仙宫不做二选。

    但是护山大阵已经封闭了,严天瑞不许其他弟子出入参加。

    “所以,你要自己想办法出去,”白水迹哼道,“反正破坏护山大阵这件事我是不可能帮你的,我看林融这小子这些日子不是炼丹就是研究阵法,你和他不是还有点关系么,不如去找他。”

    很低劣很直接的手法。

    但是卢秋心不得不承认很有用。

    她接触不到震雷宗更高深的阵法图谱,如果想要偷偷出去,必然要破坏护山大阵。

    反正只要她能顺利出去,就算是没能进入广流仙宫,哪怕离开长山州也是极好的。

    原本林融就是想要卢秋心离开震雷宗,只是这些日子任闲状态不好,严天瑞又下令封闭了山门,他本来就在发愁如何破开护山大阵,如今听卢秋心来找他商量结契道侣一事,更是觉得不妙。

    姜榭抱着双手看完全程,只觉得好笑。

    震雷宗看起来真的要完了,都不用他出手内里就开始互相争斗。

    他默不作声隐藏在暗处,看着林融带着卢秋心乱七八糟地做着各种试验,琢磨着要不要帮一手,顺手让这个护山大阵漏风,把锅推给林融,让双方的矛盾更加尖锐。

    林融手上拿着一本阵法书,这是他最近从严天瑞那里新得的。里面的阵法有很多创新改变,与之前他学的有些区别,而且内里还有很多观点很有意思,每次钻研都能有新收获。

    林融对照着阵法书划下刻痕,道:“我觉得这个破阵法可以让你出去不被人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会卡住失败。”

    随着阵法刻痕画完,虚空闪现出天衍宗常用的阵法印记。

    这个印记严格来说并没有任何作用,只是单纯的标记,表明这是天衍宗研究出来的,其他散修宗门若是敢偷学乱用,就要被天衍宗追究。

    林融苦恼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搞不懂是为什么,这个奇怪的印记明明一点用都没有,但是每次都会浮现,我重复做了很多次都没能去掉。”

    林融担心这串印记是震雷宗独有的法门,会被严天瑞发现问题。

    姜榭看着那串阵法印记,扯了扯唇角,却不是在笑。

    很好,看来震雷宗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第 102 章

    天衍宗的阵法炼器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这一点就算是兴阳派也否认不了。

    身为天衍宗上上下下公认的阵法天赋第一,最被看好的未来掌门,姜榭的阵法造诣只高不低。

    就是姜榭狂放地说他没有他破不了的阵法, 也没有人会怀疑。

    震雷宗精心布置的护山大阵在姜榭眼里若无物, 来去自如根本阻挡不了他。

    震雷宗的人也想不到,会有来自中州的化神闲得无聊, 极有耐心在暗中观察他们。

    于云鹤城与震雷宗之间来往, 即使姜榭做得再隐蔽,还是会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丹绮谨慎地和姜榭保持一定距离, 恭敬一礼做自我介绍。

    眼前这个年轻人她看不出具体修为, 站在那里就是清风明月,丰神俊朗, 即使不说话不做任何动作,也能成为人群焦点。

    这样的气度她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她都惹不起。

    “原来你就是云鹤城真正的城主, ”姜榭笑着展开折扇,看出丹绮的戒备,“幸会幸会,在下姜榭,中州人士, 来此会旧友,不知丹绮姑娘见过他没有。”

    ——中州。

    丹绮的预感果然没有错。

    轩紫剑宗覆灭后,丹绮就一直在关注后续动向,断断续续探听到贺怀霄和顾雪洄上了跨州飞船, 之后就是震惊整个长山州的跨州飞船坠毁。

    再之后,丹绮就不知道相关消息了, 只能知道后来有个管事死里逃生,从湘汀州回到中州指责震雷宗需要承担大部分责任。

    顾雪洄渺无音讯后,丹绮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总有人会来为顾雪洄讨回公道。

    “我想你好像误会了,”姜榭捧着茶杯慢悠悠呷了一口,感觉味道一般后放下,“就算震雷宗不能留,那也不是现在就该死。”

    他一个人要搞死整个震雷宗当然可以,但让他们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未免太便宜了。

    而且他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同时姜榭也相信,这个仇顾雪洄更愿意自己来报,无需他人代劳。

    丹绮懵懵懂懂,她一直以为顾雪洄是兴阳派的内门弟子,自然也把姜榭归类为他交情好的同门。

    以兴阳派的实力,要搞死一个偏远小州的小门派,还有这么多顾虑?

    姜榭面上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寒:“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只要告诉我,震雷宗那个林融是什么来头。”

    震雷宗如何得到天衍宗的阵法传承这件事非同小可,但这天衍宗的声誉地位和传承根基,姜榭不得不重视。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震雷宗独独一个林融的吐纳法最为特殊——与长鲸汀所传承的吐纳法如出一辙。

    既然震雷宗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姜榭更要让震雷宗万劫不复,再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林融和顾雪洄的渊源丹绮自然是清楚的,这些年震雷宗宗门内的知情人,从长老到弟子更是都做了警告交代,不允许他们向林融透漏半点关于轩紫剑宗的事情。

    至于丹绮,震雷宗没有来找过,但只要减少林融在人前露面,慢慢的自然没有人记得轩紫剑宗还有个叫林融的弟子。

    只要待到时机成熟,林融以震雷宗先天灵体出名,人们提起自然而然会在他前面冠上震雷宗之名。

    姜榭对震雷宗这些算计没太大兴趣,只觉得可笑:“自欺欺人,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能算无遗漏?”

    丹绮诺诺,不敢发表意见。

    幸好有了跨州飞船坠毁,震雷宗损失不少,不然以震雷宗的发展,云鹤城迟早要被吞并纳入囊中。

    不过随着新秀大会的开启,震雷宗显然也有了危机感——广流仙宫越强,震雷宗的处境就会越发艰难,他们必须有能与广流仙宫抗衡的力量。

    十年前震雷宗就小动作不断,想要插手云鹤城,十年后更不会就这么放弃。

    姜榭笑笑:“按理来说,我不会相信外面任何一个妖修魔修的话,你虽然说了很多,但真假我一个外来的很难去考证。”

    丹绮心下一咯噔。

    她承认她是有些私心的,就算是姜榭不能灭了震雷宗,给他们找些麻烦对她也好。

    “你说得很对,这震雷宗的某些行事怎么看都比你这正儿八经的妖修还邪门,可惜没有证据,抓不到什么把柄,也只能这样。”

    姜榭话锋一转:“不过,我不介意给他们找点小麻烦,让他们内里更乱一些,也算是对你的答谢。”

    林融和卢秋心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个符文印记到底是什么意思,反复确定这个印记对破阵没有影响才开始行动。

    同一时刻,姜榭捏着折扇在护山大阵的某处点了点。

    震雷宗内,白水迹趴在地上,四肢着地一动不动,察觉到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爬起来。

    护山大阵破开,目送卢秋心平安离去,林融转身返回。

    卢秋心的失踪震雷宗过了六天才发现。

    上上下下寻找一通,发现她往常住的洞府已人去楼空,连池塘栽种的睡莲也枯萎得只剩两三支残叶。

    严天瑞大发雷霆,检查过护山大阵却又找不到破绽,想不通卢秋心是如何出去的。

    “小师弟怎么说?”白水迹直接点名,“你最近不是借了相关的阵法书么,卢秋心没去找你要?”

    “她找我要这个做什么?”林融奇怪,“我这些日子都在丹炉房里,忙得昏天暗地的。”

    这一点不少震雷宗弟子都能作证。

    “林师兄这几天可认真了,到哪里都抱着书,反复被丹方。”

    “对啊对啊,无论我什么时候去丹炉房,林师兄总是在那里。”

    白水迹眉头一皱:“既然你这几天主修丹药,借阵法书做什么,你借走了,其他有需要的弟子怎么办?”

    林融微微一笑:“白师兄说得对,我既然借了书就要好好学,我马上就找地方练习。”

    两个弟子之间的矛盾严天瑞心知肚明,他挥手让人安静下来:“吵什么,那丫头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了,走就走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的是她是怎么破开护山大阵的。”

    白水迹:“所以才要问小师弟呢,卢秋心所学不足以破开护山大阵,倒是小师弟手里的阵法书……”

    林融:“怪我没有及时翻阅学完交给白师兄,导致上一次学堂考核,卢师姐的成绩排名还在白师兄之上。”

    “你!”白水迹瞪眼。

    林融毫不客气呲牙:“白师兄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卢秋心的阵法天赋确实不错,要说是自学尝试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是严天瑞亲自出手,要破开护山大阵也需要不少时间,林融有其他人作证,剩下的一些没有认证的零碎时间,完全不够。

    严天瑞和白水迹完全想不到护山大阵早就被姜榭做了手脚,林融和卢秋心才能在几个呼吸间就破开,还以为是自己的破阵之法有用。

    白水迹嘟嘟囔囔:“你和卢秋心怎么也算得上生死之交,搞不好私底下就眉来眼去郎情妾意,你会帮她理所当然。”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林融冷着脸,“白师兄慎言,我和卢师姐之间清清白白,仅有同门之谊,如今她人不见了,你不担心她是否遇到了危险,反而在这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他顿了顿:“你是怎么确定卢师姐一定是破开护山大阵离开宗门的呢?”

    此言一出,严天瑞立刻反应过来。

    卢秋心失踪,林融等其他弟子的第一猜测,都是卢秋心躲在宗门哪个角落,而不是觉得她会破开护山阵法一走了之。

    再说,卢秋心在震雷宗呆得……就算谈不上特别好,但好歹该给的都给了,她有什么理由需要急急忙忙离开呢?

    而且——

    严天瑞脸色一变,白水迹不提他还想不起来,林融就如他自己所说的,和卢秋心在宗门内的交往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就是最普通的同门,唯一的一次算得上过命交情,是林融失忆前。

    白水迹竟然把这件事当着林融的面说出来!

    幸好林融更偏向后面的内容,觉得白水迹是在泼脏水没细想。

    纵然如此,严天瑞对白水迹还是相当恼火:“够了!整天找你小师弟的麻烦,有这功夫好不如好好去修炼!”

    白水迹悻悻闭嘴。

    震雷宗的阵法如今多半受天衍宗的影响,严天瑞怎么想不到会有一个正统出身的阵法大师在背后帮林融,因此过后不管怎么检查,整个护山大阵就是没有异常。

    他最后只好归结为卢秋心另有办法,亦或者是,上一任掌门给这个独女留了一条后路。

    随着新秀大会如火如荼地开展,就算严天瑞不许门下弟子出门去参加,震雷宗内部还是人心浮动,不少小弟子按讷不住八卦各种消息。

    “排名前十大半都是广流仙宫的弟子,特别是姚采麓和宋意,未尝一败!”

    “姚采麓真的猛,他到现在那把剑还没出鞘,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能让他出鞘。”

    “他的血渊剑早就出鞘了,十年前的招募会,那个贺……”

    说话的人忽然停下,看向林融。

    林融听得津津有味:“什么时候出鞘的?怎么不说了?”

    “没,没什么,”原本唾沫横飞的小弟子声音渐低。

    “不就是一个贺怀霄么,有什么说不得?”严天瑞盯着林融,见他面色如常,继续说起贺怀霄以前的战绩。

    贺怀霄在镜河试炼压过姚采麓拿了第一林融是知道的,云上城两人真刀实枪地比试反而不清楚,闻言杏眼明亮满是敬佩:“这个剑修这么厉害,不知道这次新秀大会还会不会出现,他会加入广流仙宫吗?”

    严天瑞:“不会。”

    林融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严天瑞冷冷道。

    林融怔住:“不……不可能吧,他不是很厉害吗?”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金丹,在元婴化神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严天瑞继续道,“所以为师才要你尽快突破撑起宗门,免得像贺怀霄一样。”

    “……是,师尊说得是。”林融低头,心神恍惚。

    贺怀霄自从跨州飞船事故后流落到湘汀州,至于之后的动向,是随兴义和那位唐亮管事去了中州,还是继续留在中州,是遇到了什么人去过哪些历练冒险,是否还活着,林融一概不知。

    “这个新秀大会也就这样,你们不必过多关注长他人志气,广流仙宫那点东西算什么,”严天瑞道,“你们且看着,广流仙宫为了一个天骄榜忙前忙后,二十五年后就会发现自己是白干!”

    以往长山州又不是没有人去过中州参加天骄榜,然而都是铩羽而归。震雷宗现在要做的,就是低调蛰伏,尽快提升门下弟子的修为。

    “比起这什么新秀大会,我更想你们去参加天极塔挑战,这才是真正的扬名长山州。”

    严天瑞大力拍拍林融的肩膀:“为师对你寄予厚望,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林融乖巧点头应下,衣背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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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师兄,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太晚了。”

    “是啊林师兄,你已经是最努力的那个了,不要太拼命才是。”

    “掌门估计也就那么一说说,你看看白师兄每天还是照旧,哪有什么加练……”

    丹炉房内其他人收拾完东西离开,和林融打着招呼让他早点回去。

    “没关系的,师尊也是为了我好,”林融温和笑着,“你们先走吧。”

    他盯着丹炉火候,在心里计算丹药的最佳出炉时间。

    丹炉火通红映着他的脸,林融陷入沉思,近来严天瑞多次在他面前提起贺怀霄,语气似有深意。

    从袖里掏出一颗清心丹药咽下,林融闭上眼睛呼吸吐纳,灵气在筋脉内游走,神魂畅快,却还是半点想不起以前的事。

    “想不起就算了,没有必要一定要去想起来。”

    任闲的声音忽然响起。

    林融一个激灵,睁开眼果然看到任闲。

    “任大哥!”林融大惊,“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顾不得自己了,急急忙忙问有没有人看到他,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任闲一一作答,无奈道:“我没事,都说了震雷宗这个护山大阵不行,我就是在天衍宗只学了点皮毛,破开还是相当容易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任闲来此本是打算带着卢秋心出去的,上次林融就同他说过了。没想到后来林融自己破开护山大阵,卢秋心一走震雷宗内外戒备,林融不好再传消息给任闲。

    来都来了,林融正好把新鲜出炉的丹药给任闲。

    这些日子他又查了不少典籍做了试验,想要在离开长山州前把任闲治好。

    “你不用那么着急,我是化神不了,可和真正的化神对打,我也不是没胜算。”任闲与他一起走出丹炉房。

    林融打算把任闲带到卢秋心之前的洞府,那里偏僻,而且因为知道卢秋心不会再回来,所以那里基本不会有人再去了。

    不管怎么说,任闲能来林融还是很高兴的,这些日子的烦闷和怀疑终于有了诉说对象。

    他其实知道严天瑞一时半会不会拿他怎么样,可是有人陪着总会安心很多。

    任闲道:“别慌,大不了我就在这儿住下了,哪天带着你杀了严天瑞离开这里,我们就去——”

    他忽然停住,黑金长棍骤然飞向两人身侧的一棵树。

    “这叫什么,意外收获?”

    一直守在暗处观察震雷宗众人的姜榭摇扇走出:“任闲,别来无恙啊。”

    第 103 章

    在天衍宗只有长鲸汀是例外, 可以超然物外不管宗门其他杂事,其他六大传则以昭灵殿为首,与其他传承互相合作往来。

    比起顾雪洄的半生不熟两眼一抹黑, 姜榭对其他传承的弟子主事人那是时常往来, 如数家珍。

    “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姜榭摇着扇子打量任闲, “把自己搞成这副衰样, 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林融警惕地瞪圆眼,手指不由自主抓紧任闲, 双脚微微向外调转方向, 做好跑路的准备。

    他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男人是哪位,但好歹这里也是震雷宗的地盘, 严天瑞肯定不会放任外人就这么所以闯进来。

    任闲按了按林融的手,手指在他的掌心划了划, 示意他不用那么紧张。

    姜榭是暗中潜入,没有立即动手, 说明没有那么危险。

    当然,以姜榭的实力,任闲估摸着,就算他要动手,他们两人也跑不掉。

    不如镇定下来好好周旋一番。

    “庚玄镜交出来, 人我可以放过。”姜榭很直接,展扇挡住两人,“庚玄镜不能流落在外。”

    任闲:“我若是不给呢?”

    “强抢。”姜榭摇扇,看似只是随意走了几步, 转眼就有阵法刻痕落下,困住两人。

    任闲掏出黑金长棍, 抡起打破刻痕,黑金长棍与刻痕摩擦出阵阵火花,锵锵声不断。

    姜榭闲适立在一侧,看着任闲费力打破一条条刻痕,却还是被他困在其中,摇摇头:“不行的任闲,你要破我的阵法,至少要化神才有可能。”

    任闲当然知道,姜榭在天衍宗外的名声不显,比不上十八岁挑战天骄榜的顾雪洄,可门内皆看好这位将来接任掌门人,就连与他交情深厚的顾雪洄也很认可,时常找他对练,可见他的修为本事是实打实的。

    无需使用法相法术,姜榭单凭阵法就游刃有余。

    林融暗暗心惊,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阵法刻痕,拦住任闲:“任大哥,你往这里打试试。”

    黑金长棍落下,一声类似琉璃的脆响炸开,困住二人的阵法终于破开。

    “林融你小子,不好好学剑,对得起顾雪洄传给你的吐纳法?”

    姜榭手一甩,林融立刻感到有股吸力传来,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他就向姜榭那处飞去。

    任闲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林融就这么被抓走,当即阻拦。

    两人斗法,林融就这么不上不下在半空被两人来回拉扯。

    林融:“……”

    他倒是能感觉到这两人的灵力在冲撞的时候都避开他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但是在空中被这么扯来扯去,他头也会晕的。

    “前……前辈……”林融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姜榭,想着他既然能直呼顾雪洄的名字,至少是同辈人,怎么都当得起这个前辈称呼。

    姜榭:“什么事?”

    他是真正的化神,就是单纯斗法也比任闲厉害,不过是不想伤害林融才没用那么激烈的手段。

    林融认真道:“我想你误会了,任大哥没有不归还庚玄镜的意思,曾峰主的死另有隐情。”

    “我当然知道,”姜榭不耐道,“要不然我要回庚玄镜做什么?”

    “你——”任闲愣住,“姜榭你什么意思?”

    他这会儿没空去计较因为林融的称呼,自己平白比姜榭顾雪洄矮一个辈分的事了。

    “什么什么意思?”姜榭道,“我相信浩荡峰峰主曾又夏的为人,我不相信她会堕魔,这个道理你懂吗?”

    不过顷刻间,他就看懂任闲的怔愣是何意,他好笑道:“你该不会觉得自己的师尊是堕魔了洗不干净了,这才急急忙忙跑路吧?”

    任闲:“……”

    姜榭:“那这要怪你,都是你跑太快了,要不然曾峰主的冤屈估计早就洗清了。”

    “再说一次,我只要庚玄镜回去,不需要你人。”

    姜榭收了力,看着任闲手忙脚乱接住林融,厉声道:“庚玄镜交出来,曾峰主是否堕魔昭灵殿自会查明!”

    任闲:“是你们昭灵殿先一口咬定她是堕魔,最后被心魔反噬……哦不对,是我杀的她,十年后,又来和我说她是被冤枉的,要我交出庚玄镜。我应该信你吗?”

    庚玄镜是少有的对神魂有用法宝,而且凶手目前仍然在天衍宗内部,任闲无法完全相信姜榭。

    即使他说他认为曾又夏不可能堕魔。

    当初顾雪洄是半信半疑,唯有姜榭的语气是坚定的。

    踽踽独行十年,本以为坚持这条路的只有自己一人,没想到原来还有人也和他一样在默默坚持,一样要找回真相,虽然手段可能不是那么让人喜欢,还是让任闲有所慰藉。

    “庚玄镜是唯一能搜查神魂的法宝,如果不能带回去,我要如何查出真相?”姜榭的折扇指向任闲,“这本就不是你的东西,我认识的任闲绝不是侵占财物之人。”

    任闲心下一动。

    他在天衍宗的时候,就和姜榭关系不错,或者应该说,很多人都和姜榭关系不错。

    姜榭这个人,看着有些吊儿郎当不太正经,处理各项宗门事务最是可靠公正,平日交往又亲切坦诚,众人皆服。

    当然,更重要的是,姜榭没有必要骗他。

    如果姜榭要查……

    “不行,你明明知道,能对我师尊动手的人,在天衍宗内部的地位只高不低,定然是修为深不可测的,以你现在的修为和地位,你真的能查明白,有命查下去?”任闲很快冷静下来。

    庚玄镜是他唯一的希望,若是真的让姜榭收回庚玄镜,这桩旧案就会彻底掩埋。

    想来那位幕后之人不愿意就这么暴露,他有能力,也做得到封闭这桩旧案。

    “你在点谁的名字,又在看不起谁?”姜榭扇子一展,黑白太极图出现,“我的道不允许我就此囫囵过去,这就是我的道心!”

    即使姜榭没有以化神修为压人的意思,在法相外化的这一瞬间,林融还是冷汗涔涔几乎站不住。

    看出他的窘况,姜榭收起扇子,太极图法相随之消失。

    “我不懂你们一个两个是怎么回事,道心不稳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一个个卡在元婴这里无法化神。但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从来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你说得对,现在我只是将来有可能继任天衍宗的掌门,天衍宗并不是由我说了算,但是——天衍宗从来就不是由某一人说了算!凶手必将绳之以法!”

    姜榭没有再散漫微笑,声音铿锵有力。他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所以他会放过任闲,所以他才一定要拿回庚玄镜。

    “任大哥……”林融扶住任闲,见对方低下头久久不起身,有些无措。

    姜榭终于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个两个净给我找事,修心都修不明白,真的想报仇,难道不是应该努力修炼,要有与幕后黑手想抗的实力吗?”

    “不是的,任大哥这样是有原因的……”林融弱弱解释。

    “哦,我不听。”

    姜榭展扇表示拒绝:“肯定是他急功近利给人算计了才落到这步田地。”

    林融:“……”

    他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怀疑:这个人真的会那么黑白分明秉公执法为曾又夏洗清冤屈吗?

    “还有你——”

    姜榭打量着林融。

    他从丹绮那里得到的消息,这个林融是目前轩紫剑宗在长山州的独苗,还是被顾雪洄看好的后辈。

    比起震雷宗那些不知从哪些学来的半吊子天衍宗阵法,长鲸汀的吐纳法必然是顾雪洄亲自教授的。

    “好好的剑不学,改去学什么阵法,虽然我承认你是有些天赋,但震雷宗这些阵法,自己都找不出谬误,居然就这么教授下去,还真不怕死。”

    姜榭手一点,护山大阵飘出天衍宗特有的符文印记。

    任闲愣住。

    他和顾雪洄一样不甚精通阵法,可是再不精通,还是出身天衍宗,认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震雷宗太古怪了,”姜榭道,“所以如果你想继续留在长山州,庚玄镜就不能在你那里,懂吗?”

    拿回宗门,至少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就不信那个幕后黑手能猖狂至此!

    任闲化神都没有,对方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姜榭不觉得任闲是安全的,不管任闲到哪里,那个幕后黑手都不会放过他。

    毕竟,对方的修为,最少是大乘,甚至渡劫……这不是不可能的。

    在发现曾又夏的有异,他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在长山州逗留越久,姜榭越发觉得事情真是没完没了。

    “所以说,这就是未来掌门的命吗?”

    姜榭坐在路边撑着下巴,无奈感慨:“劳碌命啊劳碌命,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是一头单独断掉的线,姜榭再聪明也不可能连接起来,只能静待发展。

    他感慨完,展扇扇风:“心情好差,不行,我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你说是吧,树上那个倒吊的小子?”

    姜榭抬起头,与树上的宋意四目相对:“看了我这么久,是不是觉得我玉树临风风华绝代潇洒不羁等等无法用美好词汇形容完,拜倒在我的衣袍下呢?”

    “啊?”

    宋意马上反应过来,从树上跳下:“哎呀呀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看到有个奇怪的人好像在路边莫名其妙地发病了出于好心关心而已。”

    “那真是谢谢你啊小兄弟,”姜榭皮笑肉不笑,“我要是你我就把你身上的白羽金刀给收起来,而不是直接别在腰间。”

    “为什么?”

    “因为就你这扭来扭去的姿势,很容易伤到——”

    姜榭顿了顿,扇子指向宋意身体下方。

    第 104 章

    宋意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地吃亏过。

    以往都是他笑着气得人说不出话来, 现在遇到姜榭,更可怕的是,对方好像有读心术, 总能未卜先知开口把他的话截断。

    看着宋意咬牙切齿的憋气模样, 姜榭抬起折扇展开掩去唇角笑意。

    “你也是去迭会山的散修?”宋意鼓着脸颊不太爽快,他怎么也不能看出姜榭的深浅。

    “是啊, ”姜榭顺着他的话应下, “我是来瞧热闹的。”

    宋意不阴不阳地应一声:“我看也是。”

    姜榭一个化神,若是真的要参加这个新秀大会, 长山州其他修士就不用玩了。

    目前为止, 参加选秀大会的长山州年轻一代修为最高才到元婴。

    宋意就是这次新秀大会少有的元婴修士,这次他提前打探了其他宗门的对手, 做了了完全的准备——绝不可能再冒出一个贺怀霄!

    但是眼前这个人……

    对姜榭的话半信半疑,宋意心中暗道不妙, 走了一个硬邦邦的贺怀霄,又来个笑吟吟的白面书生。

    怎么看这次选秀大会他又是夺魁无望了。

    只能说幸好姚采麓也拿不到吧。

    姜榭来迭会山就是真的看个热闹。长山州修士从未在天骄榜留名, 在其他十三州看来好笑,在长山州本地修士看来就很心酸了。

    广流仙宫这些年动作频频,特别是专门组建了历练小队深入西极州,这些姜榭都是知道的。

    西极州说是天衍宗的后花园也不为过,优质矿脉和十之八九的洞府秘境都掌握在天衍宗手中, 至于剩下的那些地方,危险重重。

    就是姜榭自己去,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安全出来。

    广流仙宫的历练小队这十年极为不易,能活着顺利回到长山州的, 都是佼佼者。

    姜榭好奇接下来的天骄榜,长山州能派出什么样的新人去闯。

    跟着宋意看了几场比试, 姜榭看出这些人都实力平平,大部分是金丹。在姜榭看来,这其中大半修士基本功都练不好,看得出很多是匆匆忙忙突破来参加新秀大会的,对法术招式都不熟练。

    这个水平不行啊,不是每个人都能金丹挑战天骄榜的。

    姜榭摇摇头,长山州的修士都太急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苗子,他将视线定格在姚采麓身上,特别是他身上的血渊剑,手里的折扇挥了挥,扇去隐隐的铁锈味。

    人妖混血,还有一把不知浇了多少血才铸成的血剑,稳稳当当修炼成长,未来天骄榜还真有可能留名。

    宋意瞄一眼身边人,发现这个双袖宽大的白面书生一直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只有在姚采麓出现的时候才坐直了身子。

    察觉到宋意的目光,姜榭问:“小兄弟,你什么时候上去?”

    “你呢?”

    “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啊,”姜榭笑笑,指向姚采麓问,“那是你大师兄?”

    宋意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姜榭用扇子撑着下巴,道:“他挺不错的。”

    “是吗?看好了!”

    宋意抽出白羽金刀,飞身跃上台

    台下,姜榭展开扇子挑了挑眉。

    果然比试还是要势均力敌才好看,要不然有什么意思呢?

    关于姚采麓和宋意谁更厉害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广流仙宫的弟子,长山州其他宗门也很好奇。

    广流仙宫内部弟子切磋不允许死斗,姚采麓又是冷冰冰的冰块模样,任由宋意怎么挑衅,每次都是点到为止。

    因此这个问题一直都没能得到答案。

    白羽金刀刀风刚烈,刀影片片犹如碎金洒落晃人眼,姚采麓先是以拳抵挡,不过几招,指骨就满是鲜血。

    宋意没有留情。

    新秀大会的前十名奖励是相差无几,如果是非广流仙宫的散修,还能趁机拜入广流仙宫。

    旋身避开宋意的刀,姚采麓眼眸发沉,抽出血渊剑。

    血红的大剑一出鞘就掀起红色的风暴,与白羽金刀相抗。

    两人的身影在台上纵横交错,刀光剑影往来,势均力敌。

    姜榭站在台下,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分析。

    有说姚采麓这十年在西极州带队,沉稳可靠多次带着其他弟子绝地逢生。

    有说宋意看着随性潇洒,刀法却与他性格反差极大,而且白羽金刀同样也在西极州历练的时候得到磨砺,比起以前更加锋芒毕露。

    他点了点头,从人群中穿过,没有再看下去。

    这两人的胜负依旧没有结果,广流仙宫不会任由弟子这么拼命,估计再让他们打上一刻钟,就有人上去阻拦了。

    搞不好给两人安排个并列第一。

    姜榭甩了甩手中的扇子,对这一套他可太熟悉了——以前他和顾雪洄切磋比试就是这样。

    等到宋意被长老拦住,听完结果急匆匆往台下跑,姜榭早已不见人影。

    既然有两个第一,这届新秀大会的前十就有了十一人。

    大部分确实是广流仙宫的人,只除了一个缺月门的冉泠,还有一个女修。

    冉泠能进前十并不意外,缺月门和广流仙宫关系不错,冉泠是十年前少有的跟着广流仙宫的历练小队一起去西极州的外人。

    至于这个第十名的女修,就让广流仙宫觉得很难办了。

    因为这是卢秋心。

    如果不是宋意一定要和姚采麓分个胜负,卢秋心就只是第十一名,没有机会前十。

    很快有人想起来,十年前的镜河试炼,卢秋心也是因为宋意突然搅局把白水迹踢出去,从而进入前十。

    有长老气得牙痒,戳了戳宋意的脑门,问卢秋心为何要改投入广流仙宫。

    卢秋心如实道明,是震雷宗容不下她,她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任由震雷宗摆布,只能另寻生路。

    刘琦诗站在一侧,眼见宗门各个长老拧眉,扯了扯苏月的袖子。

    震雷宗擅长丹药阵法,苏月收下她正合适。

    而且很适合恶心震雷宗。

    轩紫剑宗的覆灭是苏月心中的一个症结,刘琦诗如今回想起在轩紫剑宗的日子,别的不说,她也为苏月惋惜。

    贺石是个君子,是个好掌门,他会为其他人考虑,独独不会为自己考虑。

    他们注定错过。

    ========

    离开长山州前,姜榭最后一次去找任闲拿回庚玄镜。

    还有就是震雷宗这个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阵法书,需要深入调查。

    震雷宗姜榭不好直接深入,幸好林融乖巧得很,主动提出说要帮忙。这件事除了任闲有意见,其他两个人都觉得很不错。

    “林融只是个金丹,万一被严天瑞发现怎么办?”任闲抗议,“到时候你人又不在,出了事谁能来救他?”

    姜榭:“你是吃干饭的吗?”

    任闲:“……”

    姜榭:“这件事非同小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

    震雷宗的天衍宗阵法虽然只有一小部分,甚至还有部分是错漏的,但这些阵法需要弟子到一定修为才能学习参透。然而天衍宗从未有过长山州出身的弟子,更没有弟子在这里有故交,随意传授出去。

    任闲:“你就不能自己想办法吗?不行直接派人来问,震雷宗这一窝怂得很,哪里敢和天衍宗以卵击石。”

    姜榭只是摇头:“不行,你想得太简单了。”

    甚至于,这件事他交给别人不放心,也不想让知道的人太多。

    任闲:“震雷宗把天衍宗自家正儿八经的弟子给坑了,这要是不收拾一下,以后怎么好意思在兴阳派面前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宗门?”

    姜榭古怪一挑眉:“你不是已经不是天衍宗弟子了吗?那么关心这些干什么?”

    任闲:“……”

    顾雪洄虽然蛮横但不是那种不能讲道理的,姜榭是能讲道理的,但是会反过来蛮横地让你接受他的道理。

    任闲说不过姜榭,干脆抱臂不说话:“那你说查到了又能怎样,万一引出后面的人,来几个都是陪葬。”

    而且现在他的余毒还是没消,化神无望更让人觉得挫败。

    “你这情况……”姜榭对丹药也不甚精通,一时也觉得棘手。

    林融定定道:“我觉得我可以,我一定能治好任大哥,再给我一些时间就行!”

    姜榭笑了声:“行,那你们慢慢研究,反正震雷宗你们一时半会也脱离不了,记得查清楚震雷宗这些阵法的来源就行。”

    任闲:“有什么好处?”

    姜榭丢给他一个令牌外加大把灵石:“这些灵石可以用来买跨州飞船的船票,持这个令牌届时可以去中州找我。”

    任闲:“我去天衍宗找你?”

    姜榭没好气道:“你要是做不好伪装,就去兴义和,托他们带信给我。这会儿知道要谨慎了,先前干的叫什么事儿?”

    任闲撇嘴:“难道我就应该坐以待毙,等着你们将我定罪然后杀了?”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这样做。”姜榭看出任闲的不满,再次解释道,“不仅仅我不会,我的师尊,天衍宗现任掌门也不会。”

    “你怎么敢保证的?”任闲嗤道,“外面的人不知道,自家人还不知道自家事,你们昭灵殿才是最反对魔修妖修的,天衍宗这些年——”

    “慎言!”姜榭展扇一拍,任闲闷哼一声,咽下喉中的腥甜。

    姜榭声音冷下去:“这些话你第一次说,我当你是无知所以无畏。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昭灵殿秉公执法,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弟子,就算是堕魔后被昭灵殿诛杀,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姜榭轻声道,“只要你是对的,你就当堂堂正正拿出证据,昭灵殿绝不会颠倒黑白胡乱定罪。”

    第 105 章

    十四州中, 唯有天衍宗会把弟子受心魔影响,为了破开心障转修魔叫做堕魔。

    其他门派,诸如兴阳派, 更强调有教无类, 允许弟子探索最适合自己的修行方式,还会收下小部分天赋过人的妖修。

    姜榭摩挲着手上的折扇, 坐在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玩着折扇出神。

    周围黑白两气萦绕, 画出太极图。

    正是夜深时候,云下的地上皇都更鼓响过后, 万籁俱寂。

    于天上的云上城却依旧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倒是有几分中州的样子。

    手中的折扇抛到最高点, 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落到姜榭手中,反而斜飞向另一侧。

    一声清脆的叮当撞击声自云中传来。铁锈味弥漫, 血红色的剑光照亮长夜。

    黑白二气卷动,姜榭抬手用折扇卡住巨剑。

    姚采麓挂剑抵扇后变招反守为攻, 斜撩突刺平斩,招式接连不断。

    然而不论他怎么进攻, 姜榭面上都是平淡的笑意。

    两人的修为差距太大了,哪怕姜榭本人更精通阵法杀伐,用的还是看似极其脆弱一折就断的扇子,应对姚采麓的巨剑依旧游刃有余。

    姚采麓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一次被姜榭的折扇掀飞, 他跃身翻滚几圈勉强稳住身形,立剑稳住身形粗粗喘气:“前辈修为高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要如此戏弄我们师兄弟。”

    姜榭展扇一笑:“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 看来只是我单方面的以为。”

    姚采麓沉默一瞬,说道:“我师弟若是言语有冒犯到前辈, 我替他道歉。”

    姜榭笑道:“我倒是不觉得他冒犯到我了,反倒是你,急急忙忙来找我,是想着替他收拾掉我?”

    姚采麓:“……”

    今晚他碰到姜榭说的话,比他过去一年来对宋意说的话还多。

    要是被宋意知道了,肯定是面上笑吟吟,背地里暗暗记账,不高兴地来找姚采麓要说法。

    姜榭挑眉:“你们师兄弟二人真是有趣,到底关系好还是不好,亦或是你单方面的关系好?”

    姚采麓不答。

    姜榭品味了一番,直接大笑出来:“长山州这地方虽然穷,但人哦,不对,还有妖,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我看你身上有妖族血脉,可惜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因此才需要锁链协助持剑。广流仙宫既没有妖修,也没有剑修,你若是不能自己激发血脉之力,继续留在这里做你的大师兄,这个锁链是一辈子别想取下来了。”

    姜榭啧声:“所以明明师兄弟关系不好,还耽误修炼,为什么还一定要留在广流仙宫呢?”

    “关系没有不好,我留在广流仙宫不觉得是耽误。广流仙宫已是长山州最好的宗门,师长竭尽所能给了我最好的资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姚采麓卷着锁链收剑:“前辈若是来看乐子的,我只能说抱歉,广流仙宫没有乐子给你看。”

    “好家伙,你这张嘴比你师弟厉害,多亏你不爱张嘴,不然比他还能气人。”姜榭摆摆手,“别和我说你早就知道会有人拦住你们的比试,我不想听。”

    “我不知道,我以为长老们会让我们好好打一场分出胜负。”

    姜榭摇扇笑笑:“还是太年轻,再多练练吧。希望在二十五年后的中州天骄榜,能看到你们师兄弟的名字。”

    ========

    从长山州回到中州,姜榭还没来得及修整,就被夏侯泰叫去问话。

    任闲跑了没抓到,不过庚玄镜是成功追回来了。

    姜榭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庚玄镜。

    夏侯泰隔空取回,打入一道法诀,庚玄镜在空中发出柔和的光芒,镜面照出底下众人的样子。

    姜榭面色如常甩着扇子,接受夏侯泰的审查。

    不能用庚玄镜直接探查神魂,只能通过神魂波动来验证他们是否在心虚撒谎,只要人够坚定自信,这种审查完全不在怕的。

    苗福道:“浩荡峰在曾又夏后,峰主之位一直空悬,浩荡峰群龙无首,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很快就是天骄榜开启时日,届时不仅有门内弟子要参加,还有一些合适的苗子拜入门中,浩荡峰不能再没有峰主了。”

    他瞧着夏侯泰的脸色,想着要请他出面督促一下浩荡峰。

    现今天衍宗的几名太上长老,没有一个是出自浩荡峰的。不过一般各大传承出来的太上长老,总会关照一下自己出身的传承。

    天衍宗的太上长老地位超然,大多潜心闭关不管事,只有夏侯泰这些年因为浩荡峰一事庚玄镜下落不明,这才出关插手宗门事务。

    夏侯泰:“现在浩荡峰有谁继承了曾又夏那套锻体功法?”

    苗福想了想,道:“之前我倒是和曾峰主说过,她说她自己研究的那套功法还不成熟,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就只和大徒弟任闲探讨过。其他弟子她当心年纪太小,心智不成熟急功近利练出个什么毛病来,所以就没教。”

    苗福自己是觉得曾又夏谦虚了,天衍宗和兴阳派都会不断修改完善自家的旧功法,曾又夏的锻体功法就是在浩荡峰的旧传承上继续完善发展而来的,摈弃了好些错误的观念做法,比起之前可强太多了。

    就连夏侯泰当初也很欣赏曾又夏。

    “她那套功法……”夏侯泰沉吟半晌,冷笑道,“可惜了,给一个逆徒学去,反害了自己。”

    姜榭上前一步:“弟子请示太上长老,是否要广发通缉令,抓回任闲?”

    苗福跟着道:“曾又夏的死至今疑点重重,首先是两人修为差距较大,就算是正逢曾又夏渡劫时的虚弱时刻,任闲想要连带神魂都击毙也需要费极大的功夫。还有就是庚玄镜,虽是由曾又夏看管,但是当初能在有宗门追踪印记的情况下这么轻易被偷走,也是怪异。”

    这些疑点都需要一一查清,不然难保不会再出事。

    “广发通缉令?”夏侯泰皱眉,半晌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姜榭不解追问。

    夏侯泰目光锐利冷然:“这样的话,天下就知道我们天衍宗浩荡峰出了个堕魔的峰主!”

    姜榭:“任闲本就是浩荡峰的大弟子,所学皆是天衍宗功法,若是不将他捉拿归案,天衍宗的功法就有外流的风险。”

    不管从哪个方面讲,天衍宗都必须让天下知道他们出了一个逆徒叫任闲。告知天下反而能让其他人知道不要随便拜师乱学。

    姜榭:“而且,马上就是天骄榜开启时间,浩荡峰峰主换人根本就瞒不住。”

    “那就让浩荡峰峰主空着吧,”夏侯泰语气带上几分烦躁,训道,“你们这些后辈怎么回事,什么都要来问我,这种事情就应当慎重,从宗门门面考虑,自己都想不明白?”

    姜榭:“那不是看您是前掌门么。”

    苗福赶紧踹了姜榭一腿,拱手道:“弟子无状,请长老恕罪。”

    夏侯泰愣神一瞬,而后沉下脸:“你们若是觉得我这个前掌门插手太多,以后宗门事务不必再来问我,你们才是掌门和未来掌门——浩荡峰想怎么处置你们自己定就是。”

    等出了夏侯泰所在的洞府,苗福才点了点姜榭的脑门:“吓死我了,这种话你也敢说,人家举手抬足,你就灰飞烟灭,未来掌门又如何?”

    “我还不确定以后一定会接任掌门位置呢,”姜榭哼道,“当初可是您骗我说,等我做了天衍宗掌门,这天衍宗我说啥就是啥呢。”

    结果苗福自己头上还压着一个前掌门夏侯泰,虽然升任了太上长老,却还是时不时插一手宗门事务。

    渡劫期老怪寿命长达万年,姜榭瞧着就是将来自己真的能继任掌门,也要和苗福一样的处境。

    这样的话,这掌门还不如不要。

    苗福叹气,惆怅道:“都让你忍忍了,修了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

    “我怕我把自己忍炸了,到时候您只能另外找人继任掌门了。”姜榭笑道。

    师徒二人还有别的事要忙,分别前,姜榭往后努嘴道:“哦对了,任闲那通缉令您还是还是赶紧发下去吧,反正他都说我们说了算了。”

    苗福哀叹:“这都叫啥事啊,我看你这主意不一定有用,任闲那修为,以那位想要他神不知鬼不觉失踪死掉,易如反掌。”

    姜榭:“可能死的时候没人察觉,死完就有人知道了,您记得多加赏金就是。”

    只要钱给够,总有人会一直关注任闲的动向,一直去找。

    任闲就是死得再诡异,都会有人知道。

    任闲恭敬一礼目送苗福远去,这才动身去一趟浩荡峰。

    曾经满是焦土的浩荡峰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其他弟子移植来各种灵木花草,将焦土掩盖掉。

    站在浩荡峰的最高处,可以望见被流水环绕的长鲸汀。

    姜榭背着手远眺天边拿到流光落到长鲸汀上,这才转身离开。

    夏侯泰确实有些恋权,可是他也是真的爱护小辈。

    顾雪洄不知去向,他还是着急的,这都没怎么歇息,就急急忙忙去找顾氏的老祖宗商量去了。

    应该不是他。

    姜榭下了结论。

    不过么,姜榭走着走着,忽然笑出声来。

    他觉得夏侯泰要碰一鼻子灰。

    顾氏老祖宗可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好不容易把顾雪洄送出去历练,就没有让人半途回来的道理。

    而且……

    姜榭在半空虚画一个圆,黑白二气流转,化成两粒珠子落在他手中。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

    姜榭转动手中的黑白珠子。

    顾雪洄出发之前来找过姜榭算卦。

    既然姜榭自诩阵法卜算无一错漏,有什么疑虑来找这位小天师总没错。

    “你的剑意在何方?在你所思所念之地。”

    “我所挂念的地方,”顾雪洄硬想,“长鲸汀?明明湖?”

    姜榭无语:“你别了,要是真的在这些地方,你现在还在这里找我算?”

    “那你觉得应该在哪里?”顾雪洄胡搅蛮缠,一定要姜榭给他指个方向。

    “去去去,”姜榭挥手摆脱他,“是你修剑又不是我修剑,我哪知道你挂念的会是什么?”

    “可是你化神了,道理不是差不多的么。”

    “……”

    姜榭顿了顿,没好气道:“你小子是真的没有心,我都说了总会有的,你去找就是。不行的话,就听你家老祖宗的!”

    顾雪洄走后,姜榭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嘴角滴答滴出鲜血,脸色煞白。

    他竟然看到顾雪洄在中州百年内有必死局!

    甚至于,他自己也牵涉其中。

    未来天衍宗将有一场生死浩劫。

    这一点,姜榭觉得长鲸汀的顾氏老祖宗是预感到了,所以才会让顾雪洄离开中州寻求一线生机。

    姜榭修为远不如渡劫期的顾氏老祖宗,所能卜算到的天机有限,当然是要跟着顾氏老祖宗的步伐走。

    ——天塌下来,修为高的先顶着,他姜榭先苟一会儿。

    “顾霏霏啊顾霏霏,不是兄弟不行,是牵扯太大了,这一趟你要是不能化神,咱们都得玩完……”

    黑白二珠转动为顾雪洄卜算一卦,姜榭闷哼一声,喉头涌上腥甜:“心念一通,绝地逢生,转机……在二十四年后,怎么这么久啊!顾霏霏你小子这么能拖的?!气死我了!化神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顾雪洄是不知道远在中州的好兄弟已经为他急得跳脚。

    日常和贺怀霄对练完剑,顾雪洄道:“小贺师侄进步好快,我感觉我要反过来向你学习了。”

    贺怀霄收了剑,小心擦拭剑身上的细霜。

    “不用学的,小师叔的剑就是最好的。”

    第 106 章

    这话顾雪洄不知道听贺怀霄说了多少遍。

    顾雪洄听了笑着摇头:“小贺师侄你这样可不行, 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

    贺怀霄道:“我确实认为小师叔的剑是最好的,可是我也不觉得我的剑很差。”

    他说话的时候偏过头来瞧着顾雪洄,黑瞳里有映出顾雪洄的面容, 闪着细碎的笑意。

    顾雪洄忽然有些局促。

    自从自己知道贺怀霄的心思后, 他就很难再直面贺怀霄这么明晃晃的注视了。

    像是眼里只能看到他一样,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只有他是最重要的, 最被珍视的。

    按理说,顾雪洄是很习惯别人的注视, 可是贺怀霄却又很不一样。

    以往那些人的注视包含的感情敬佩也好嫉妒也罢, 一旦顾雪洄真正地转过头,对方都会立即撇开视线, 在他们眼里,顾雪洄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深不可测的大海。

    所以顾雪洄都能游刃有余地面对。

    可是贺怀霄不一样,一旦顾雪洄回应, 贺怀霄的注视只会更加直白炽热,顷刻间就是山崩地裂波涛汹涌。

    顾雪洄自觉无法回应,故而不敢直视。

    不等他率先狼狈地移开目光,贺怀霄就先如常转开目光。

    顾雪洄安静了半天,又忍耐不住道:“我家老祖宗问过我, 为何出剑,我的朋友为我卜算后和我说,我的剑意就是我的所思所念……”

    他停了一下,小心翼翼问贺怀霄:“如果我问你, 你的剑意是什么,会不会有些冒犯?”

    贺怀霄是天生剑骨, 注定的剑修,剑心通明,出剑从不犹豫,永远知道自己的剑该指向何方。

    相比之下,顾雪洄却懵懵懂懂,对于他来说,一开始学剑成为剑修是家学渊源,自己的天赋体质正好又适合。出剑更多的是习惯、本能,他不需要多加思考,想做就做,随性而为。

    这样的剑自由灵动,然而没有属于自己的剑意,极其容易被干扰,无法永远坚定地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出剑。

    像是天上飘落的雪花,极容易被风吹乱,无法控制自己,最终有可能迷失自我。

    先天剑体对剑意的感悟应该是更加深刻的吧?

    顾雪洄这般想着,等待贺怀霄的指点。

    贺怀霄摇头:“我不觉得冒犯,但若是直说的话我觉得也不好。”

    “我应该不会那么会被影响吧。”顾雪洄嘀咕,剑意这种东西在他看来大差不差。

    贺怀霄不愿明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怕顾雪洄一个劲往牛角尖里钻,下意识去模仿。

    那样的剑意不够纯粹,也算不上是他自己的剑意。

    顾雪洄瞪他:“你怎么说得这么直白,不应该说些玄言让我一头雾水自己去找吗?”

    这是以往顾雪洄周围人都会给他的答案。

    贺怀霄安慰道:“小师叔不是已经想好了要去冰原州吗?届时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从阴雨不断的甘霖岛前往阳光灿烂的日和岛。

    两个岛屿如今是彻底被两人控制,岛上产出的资源也归属两人所有,这些都被顾雪洄送到贺怀霄那里供他修炼用。

    顾雪洄布置阵法引导灵脉附近的灵气聚集,说道:“幸好这边灵气浓厚,小贺师侄又是勤奋自觉的,不然我这半吊子的阵法水平要被姜榭打,说我又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方,还耽误小贺师侄修炼。”

    贺怀霄偶尔会听顾雪洄说起自己在天衍宗的生活。

    姜榭是顾雪洄为数不多的朋友,一起吵吵闹闹长大,感情极好,在顾雪洄口中出现的概率极高。

    贺怀霄道:“我不说的话,他不会知道的。”

    顾雪洄弯了弯眼:“也对,小贺师侄记得帮我保密。”

    贺怀霄应下:“怀霄自然是听小师叔的。”

    他应得十分正经,顾雪洄一时没绷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日和岛如其名,日丽风清,走到哪里都是明灿光亮一片,欣欣向荣。

    贺怀霄闭目凝神修炼,顾雪洄一如既往,就在周围闲逛。

    江鱼头跟在他身边,期期艾艾:“顾岛主大人,我可不可以跟着在阵法外侧修炼,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贺岛主大人的,我就在外围为他护法。”

    他就是想蹭点灵气修炼,心里想着贺怀霄的吐纳法着实霸道,平日里不用阵法都能迅速吸纳炼化大量灵气,现在还有阵法辅助,他就是在周围蹭一点,都能省下好些力气。

    “去吧。”顾雪洄摆摆手,“你修为这些年都没怎么长进,好好跟着贺岛主一起修炼,好好学。”

    “哎!好的!”江鱼头欢天喜地学贺怀霄说话,“江鱼头肯定是听顾岛主打人的!”

    顾雪洄:“……”

    两人以往住在甘霖岛,一到日和岛就有人收到了消息前来拜会。

    石荐带着几个手下,恭恭敬敬递了拜帖,说是特别来做赔礼感谢。

    贺怀霄打败琉光金童后,连带长石岛的商船也被追回,石荐思来想去,还是要亲自来一趟比较好。

    十年前,石荐曾派刺客逼得两人不得不离开长石岛,没有落脚处狼狈离开,还被李若算计了一手,杀掉觉雨引来知晴的仇恨。

    石荐要道歉,想要缓和关系,自然是好声好气的。

    而且,他还给顾雪洄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从琉光岛到升龙宫的路上,个别老怪的修为底细。

    石荐分析道:“以两位岛主的修为,只要你们联手,这些人不足为惧。毕竟要是他们的真的有能耐,琉光岛现在的主人就不是琉光金童了。”

    顾雪洄道:“我以为琉光金童至今能守住琉光岛,李家父子也出了不少力,看来不是?”

    “那还是有的,”石荐接着说道,“琉光金童上交给升龙宫的资源可不少,那些老怪就是夺下琉光岛,都不会像琉光金童这般舍得。”

    还有一件事,顾雪洄很是在意。

    琉光金童平白为他们护法十年,是何居心。

    到头来反而损失了日和岛,顾雪洄直觉以李渡河的贪婪,不会这么简单放下。

    李家父子的关系顾雪洄没有看懂,李若明知李渡河要一统湘汀拿下所有岛屿,也曾说过要帮李渡河,为何还要拱手把甘霖日和二岛让给顾雪洄贺怀霄。

    总不能是顾念那一点可怜的旧情。

    “这也是我想问的,”石荐反问顾雪洄,“我想知道,顾岛主和李若以前是否认识交好?”

    顾雪洄摇头:“石岛主为何这么问?”

    石荐又不是没有见过,是李若主动贴过来的,还提起两人在天骄榜的渊源。

    天骄榜竞争激烈,自己当初中途退出,不服气的人可太多了。

    也就是因此,所以后来才会有人明里暗里要来打探顾雪洄的修为到哪一步了。

    石荐很早之前就认识李若了,当初李若去往中州参加天骄榜,就是在长石岛坐跨州飞船的。

    所以他当初才会让刺客放过李若,不要对他动手。

    在石荐的印象里,李若十分乖戾,难以接近讨好,若不是他提了一下李渡河,李若都不带看石荐一眼。

    顾雪洄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石荐环顾一周,有些奇怪。

    贺怀霄不在很正常,但是一直跟在顾雪洄身边的江鱼头不在。

    那个鱼头元婴妖修十分殷勤狗腿,里里外外打理得十分周到,这样的待客场合江鱼头不出现帮着顾雪洄,让石荐不由得奇怪地多问了两句。

    “他跟着小贺师侄修炼呢,”顾雪洄答道,“他卡元婴初期很久了,正好借小贺师侄几分力,给他松动一下关卡。”

    石荐笑了笑:“顾岛主贺岛主真是大方厚道,如此关怀下属。”

    据他所知,两人当初刚来湘汀州,江鱼头是第一个对他们动手的,后来差点没被觉雨血祭。

    这种恩怨都能勾销?

    石荐压下心中的震惊与疑惑,面上还是温润的笑意。

    说到贺怀霄,顾雪洄忽然灵光一闪,面色霎时十分难看。

    “李若这些年的修为还是化神初期吗?”他问。

    石荐想了想,谨慎道:“应该是。”

    顾雪洄又问李若之前突破各个境界用了多久。

    这些石荐就不太清楚了,李若在夺下长生岛前,湘汀州都没有他的名字,就算是后来夺下长生岛,很多人还是以为这其中离不开李渡河的帮助。

    湘汀州的魔修妖修不太喜欢关注外面其他州地,喜欢关起门来互相斗法,相比之下,石荐是极其关心外州发生了什么。

    中州天骄榜湘汀州人很多听说过,即使符合要求参与的兴趣也不大,即使名次出来,也只是草草扫一眼排名,不会去记住上面的人名。

    以往石荐和湘汀州其他人一样,不认为天骄榜留名又能如何,兴义和就算是眼高手低喜欢按天骄榜分配各州份额待遇,尚能自给自足的湘汀州也不甚在意。

    但是随着越来越深入了解,石荐只剩下暗暗心惊。

    顾雪洄的十八名在很多人看来还有往上的空间,李若的十七名还能再往下掉。

    石荐不曾直接和李若交手,却清楚知道,当初被李若打败的上一任长生岛岛主可是实打实的大乘!

    一个李若尚且如此棘手,若是顾雪洄是比李若更加出众的天资体质,化神之后是什么情形?

    石荐在脑中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忽然就听顾雪洄问:“石岛主听说过试剑石没有?”

    他猛地一激灵:“顾岛主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雪洄道,“我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李若和李渡河的感情如何?”

    第 107 章

    “顾岛主问我这个?”石荐奇怪, “我以为你们之前关系不错。”

    顾雪洄嗤了声:“你信?”

    这一对养父子关系在顾雪洄看来很割裂。

    整个湘汀州对李渡河十分畏惧,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李渡河长期闭关, 只知道修炼变强, 贪婪傲慢自大,压根就不会拿正眼看人, 极难相处。

    在李若眼里, 李渡河野心勃勃却又不失温柔,李渡河是给予李若再生的人, 点拨灵智, 助他修炼,李若愿意倾尽全力报答李渡河。

    难道李渡河只对李若一个人特殊?

    顾雪洄忧虑, 李若将贺怀霄当做试剑石,届时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若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顾雪洄转了转手中的碧玉长杆化成碧光剑,试图以沟通神魂中的清霜剑。

    碧光剑碧绿的剑身凝结一层薄霜, 一剑挥出,冰雪寒气凛冽,摧折所过之处所有花草。

    江鱼头结束修炼缓过神来,迎面就是一道剑气。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一道青绿色的剑光闪过, 替他挡下这道剑气。

    “又是谁惹了小师叔?”贺怀霄问。

    “没有谁。”

    顾雪洄蔫蔫地收了剑。

    第二日,贺怀霄约顾雪洄一起去日和岛附近的水域钓鱼。

    放饵下水,任由水流托着小船漂流。

    两人已经辟谷,其实能不能钓上鱼果腹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斜阳沉入水中, 墨夜渲染水天相连清新成一话。

    贺怀霄从袖里拿出一个竹哨。

    顾雪洄瞄了眼,懒洋洋道:“这都多久的东西了, 我还以为小贺师侄早就丢了。”

    竹哨保存良好,十年过去,依旧青翠能发声。

    夜里水鸟都去歇息,竹哨的鸟声着实突兀。

    顾雪洄想了想,顺势用碧玉长杆做成的钓竿点了点水面。

    水面波澜波动如山峦起伏,水雾蒸腾若云霞流动。

    山光水色,苍苍疏影缀霜花。

    贺怀霄道:“我就只会吹个竹哨,还是小师叔雅致。”

    顾雪洄哼哼道:“你怎么只会说我的好话,这一点都不小贺师侄。”

    “是啊,为什么呢?”贺怀霄笑着反问。

    他实在坦然,直白炽热地展示自己的情意。

    顾雪洄握着碧玉长杆的手一抖,刚吃饵上钩的肥鱼就这么溜走。

    “小贺师侄……”顾雪洄喉头干涩,感觉自己要被贺怀霄的目光烤干,脑子大概是自己的霜雪冻傻转不动。

    浑身哪里都不对劲,怎么都想不出合适的答案。

    或者说搪塞回绝这样炽热直白感情的借口。

    他不想辜负贺怀霄,不想让他失望。

    顾雪洄很明白,贺怀霄一直都是一个坚韧极其有毅力的人,如果他一日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含含糊糊继续过下去,贺怀霄就会觉得有希望,终有一天能磨得顾雪洄松口。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顾雪洄终于说出话来,“也许你只是觉得我刚好这十年陪着你,所以才会……”

    顾雪洄很认真地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贺怀霄闭关十年,他们都隔着一堵墙,贺怀霄是如何情根深种认定他的呢?

    “才会什么?”贺怀霄追问。

    “才会喜欢我!”顾雪洄接话的语速极快,耳根发烫。

    他当然是知道自己出身好又有一副好皮囊,更别提的自己天资极高,年少扬名,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按理说顾雪洄应该收到不少爱慕才是。

    实际上是一个都没有。

    参加天骄榜的修士多为元婴,少说也有百来岁,顾雪洄一个十八岁金丹直愣愣闯进去,一开始是把他当做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

    即使按照修士的年龄观念来看,顾雪洄和他们算是同辈人,还是有人下意识觉得他年纪太小锋芒太盛。

    仰慕有,妒忌有,唯独难有爱恋。

    顾雪洄以往当然是不在意这些的,甚至还乐得看别人的笑话。

    于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一下子自己就成了笑话。

    只是幸好,在这举目无亲的湘汀州,他们的故事没有别的旁观者。

    贺怀霄笑起来,低低道:“不是这十年才有的,十年前就喜欢了。”

    那个时候,自己还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十……年前?”顾雪洄愣住,下意识道,“我还是你小师叔呢!”

    他的意思很明确,那个时候轩紫剑宗还在,贺石叫顾雪洄是一口一个“师弟”,要是被贺石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大徒弟竟然会对顾雪洄有意。

    ——这一点都不符合贺石教给贺怀霄的尊师重道。

    “我一开始,确实不太喜欢小师叔。”贺怀霄坦诚道。

    他不喜欢那时顾雪洄的懒散不上进,时日常相处,顾雪洄偶尔使坏捣乱时就会弯弯桃花眼,笑得狡黠。

    那个时候,轩紫剑宗其他弟子都感叹过这位小师叔长得真好,若不是身份摆在那里,自己心头的小鹿已经要撞出去了。

    贺怀霄却不曾心动过,只是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师叔人还不错,只是自己不长进,从来没有影响过别人。

    后来震雷宗来势汹汹,一夜之间轩紫剑宗分崩离析,是顾雪洄始终在贺怀霄身边,带着他走出那个变得陌生的轩紫剑宗。

    在贺怀霄悲痛万分时轻轻抚过他发顶的手掌,始终不曾动过的怀抱肩膀任他动作,是贺怀霄寂寂春夜里唯一的倚靠。

    贺怀霄不想辜负。

    “我也不想啊,可是小师叔太好了。”

    是员外郎庭院里,第一次念出顾雪洄名字时莫名的雀跃欢喜,还有那些么些羞怯,要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咬字发音才会念出来得名字。

    他以为,自己时时刻刻的挂念,是放心不下,第一年闭关出来,还懵懵懂懂。

    只当是顾雪洄又不让他省心。

    夏日大雨,两人坐在檐下,咕噜噜吃着东西,同一时刻伸手递出勺子相撞击却又同一时刻收手,雨停日出,天光明亮,一道彩虹挂天边。

    第一次放水灯,看着身边人笑得神采飞扬,没有他也能把一切料理得当。

    逾越千年再次落下的雪花,每一次呼吸全是冷冽的空气,终于在刹那间通透明了。

    “我很清楚,就算没有闭关十年,我也会心悦顾雪洄。”

    即使十年闭关隔着一堵墙,他们依旧没有任何隔阂。

    三叶金鳞鱼吐出的泡泡光影里,澄光玉保存的风光景象,全部只有一个人影留存。

    师尊贺石已经不在,小师弟林融忘记了他,曾经一起教导他的长老陈单邱历坤,要么狠心离开要么投靠震雷宗,已经是彻底的陌生人。

    他不能再错过顾雪洄。

    “我只有你了,小师叔。”贺怀霄努力微笑,却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抱歉……我不想逼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去控制,我不想就这么看着你丝毫不知就此离开。”

    曾经懵懂不知,他就知道要下意识奔向顾雪洄,如今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怎么可能让顾雪洄这么糊弄过去。

    他可以退步,却不能放手。

    “顾雪洄,我只有你了。”

    贺怀霄靠过来,毫不犹豫利用自己的这十年抽条长高的身高优势,俯身对着顾雪洄道:“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

    若说是所谓的辈分伦理,他们又不是真真正正的同一个师门,更何况修士年岁绵长,这点辈分伦理着实算不上阻碍。

    若说顾雪洄是碍于贺石的嘱托,可是贺怀霄已经成功元婴,比被白玉镯压制禁锢修为的顾雪洄修为还要再高些,顾雪洄已经完成承诺,不再被诺言束缚。

    “我……我当然知道,”顾雪洄挫败承认自己并不是毫无所知,“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

    顾雪洄依旧词穷,这世间明明没有什么能阻碍束缚这段感情,他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做不出回应。

    不喜欢,讨厌?

    不,他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回应同样的感情。”顾雪洄避开贺怀霄的眼神,“我怕对不起你。”

    贺怀霄太好了,他不应该这么草草地认定顾雪洄一个人。

    他给的太多,顾雪洄不想让他的付出就此浪费,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喜欢贺怀霄的。

    贺怀霄:“抛开那些顾虑,我更想知道小师叔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雪洄一惊,愕然回头:“我……我不知道。”

    想要什么就会去努力,贺怀霄一向如此,他会越过重重困难,尽己所能。

    他伸出手,才要靠过去,就被凌冽的寒气逼退。

    贺怀霄一顿,抚摸指尖薄薄的白霜,哂笑道:“原来如此,是小师叔自己也不知道。”

    顾雪洄沉默不语。

    他不明白。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懂这些的,毕竟看过的多,可是等到自己深陷其中,却又计较起来。

    顾雪洄对贺怀霄,是什么情感呢?

    小船继续在水上自由航行,萦绕小船的山光水色骤然变化,霜花片片消散,蓬勃长出玉白莲花。

    李若腰间环着银白软剑站在一支莲花上。

    赤足红衣,白发白睫,月色照在他艳丽的五官上,更显妖媚。

    顾雪洄陡然站起,警觉地盯着李若。

    第 108 章

    “倒也不用那么紧张, ”李若不紧不慢道,“我要是真想杀你们,早就动手了。”

    “不动手是因为你想养着, ”顾雪洄接道, “不然你会这么好心?”

    李若一顿,随即大笑:“原来你发现了?别慌, 现在发现还不晚, 你们的修为在我看来还是不够格。”

    顾雪洄面无表情,周围温度骤降, 水面结冰, 玉白莲花花瓣覆盖白霜。

    “不行的,你们没得选。”李若并不在意顾雪洄的虚幻法相, “只要你一日不化神,一直维持在金丹大圆满, 你就不可能活着走出湘汀州。”

    李若的视线从顾雪洄移到贺怀霄面上:“我的父亲大人钦点你为我的试剑石,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希望你能在天骄榜开启前来找我——不管你们是想去中州还是冰原州,我们之中,只有一方能离开湘汀州。”

    “如果你们不能按时来找我,”李若笑了笑,“那你们就要真的走不出湘汀州了。”

    李若说完就走, 他留下的话语还在空中飘荡:“如果顾雪洄你愿意替代你的小贺师侄,我也不介意把试剑石换成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不行。”

    “小师叔……”贺怀霄小心观察顾雪洄的脸色。

    “没事。”

    顾雪洄放下碧光剑, 水面冰层存存碎裂,白霜消散。

    被人上门这么威胁, 任谁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贺怀霄道:“小师叔,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一定能离开湘汀州。”

    “我对你当然有信心,”顾雪洄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李若对我有莫名的敌意。”

    “我没有觉得连累,”贺怀霄认真道:“就算李若不把我当试剑石,我也会想要去试试看。既然我是天生剑骨,不磨砺怎能成?”

    顾雪洄怔住,半晌才干涩道:“你自己决定吧,有信心就好。”

    随着贺怀霄修为的增长,他能给的指点越来越有限,再往上是他自己也困住的地方,甚至于还要反过来求助贺怀霄。

    “你好好修炼吧。”顾雪洄嘱咐完,转身就走。

    贺怀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他:“小师叔——”

    顾雪洄迅速回头。

    “没什么,”贺怀霄笑笑,“就是叫一声。”

    顾雪洄眼睫一颤,摆摆手离开。

    在他后面,贺怀霄两手一合,手里灵气凝成小号顾雪洄仰着头与贺怀霄对视。

    他刮了刮小号顾雪洄的眉目。

    “别不高兴,别担心,我知道的。”他顿了顿,道,“我只是……也有那么一点点难受,小师叔竟然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

    =========

    清安岛。

    百无聊赖地甩了甩银白软件,李若环顾四周:“清安岛果然比升龙宫差远了。”

    韦攸安额角青筋直跳:“委屈李公子了。”

    “不委屈,”李若道,“反正再忍一忍,升龙宫就要没了。”

    韦攸安不像李若那么镇定,反复和他确认:“你确定那个姓顾的真的能……”

    金丹挑战大乘,再天赋异禀,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金丹肯定是不行的,不过他死了就死了,作用也出来了,”李若满不在乎道,“我只要他能够刺激到父亲大人的心魔就行。”

    “顾雪洄可是父亲大人自己钦点的”李若勾了勾嘴角,“闭关时时琢磨破解心魔,却不知道心魔早就越来越深重,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当局者迷,这是自然的。”韦攸安附和道,“他若是继续闭关,恐怕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心魔打败。”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李若要专门来拜访他,让他给顾雪洄贺怀霄成长时间了。

    李渡河太难打败,不如从他的心魔入手。

    韦攸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只要李渡河的心境一波动,就算我们不出手他自己也会……”

    “你在说什么?”李若打断他的话,“父亲大人怎么可能会输?”

    韦攸安停住,眉心一跳。

    李若接着道:“父亲大人应该输给我才是,顾雪洄不过是让他认清楚,靠自己打败心魔是不可能的,他一辈子都无法逃脱这一剑,当然了,这一剑必须由我来出,这样他以后才会听我的话。”

    李渡河并不喜欢剑修,甚至是畏惧。

    几乎李若每次去升龙宫,都能看到李渡河面对那幅顾氏剑仙的壁画。

    可想而知当年剑修提剑斩鲸对李渡河的影响,不管自身修炼到多强大,依旧觉得心焦,害怕自己也像巨鲸一样,成为剑仙的剑下亡魂。

    “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还是一条小鱼的时候,一直记得自己被剑仙斩鲸掀起的巨浪摆布推翻……”李若缓缓笑起来,艳若桃李,“幸好我学了剑,不然父亲大人以后连个倚靠的人都没有呢,真可怜……”

    韦攸安寒毛直竖:“你,你是想……控制李……李渡河?”

    他很早就知道,李若对李渡河居心不良。

    最早就是李若来告知,觉雨和琉光金童有婚约,他才想要和知晴合作,意图离间这对齐心协力的姐妹。

    现在也是李若来和他商量如何利用李渡河的心魔。

    “这什么能叫控制?”李若反驳道,“我只是希望父亲大人不要那么辛苦,他那么脾气不好那么急躁,以后湘汀州统一后事情那么多,怕是要气得眼睛鼓鼓的。”

    “鱼生气的时候,眼睛是鼓鼓的吧?”他向韦攸安询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爱了。”

    说着说着,李若又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场景。

    韦攸安捧着手里冷掉了还没喝上一口的茶沉默。

    “顾雪洄和贺怀霄也不是没有破绽无法分开的,”李若嗤笑,“顾雪洄那家伙,练剑练傻了,竟然下意识去逃避。化神要么开情窍悟万道,要么闭情窍修无情,他都在门口迈出一只脚了,愣是停住。”

    他去找人时看得可清楚了,贺怀霄对顾雪洄的情意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就等顾雪洄应一声好了。

    可惜顾雪洄连自己都不明白,明明他也是很紧张贺怀霄的,要不然就不会在以为李若把贺怀霄当做试剑石时这么紧张了。

    明明他倾尽全力也打不过李若,却不曾想过要退一步。

    “不过也比我那个闭情窍的父亲大人强多了,至少顾雪洄是知道贺怀霄是什么意思的,”李若感叹道,“真是令人嫉妒讨厌啊!一想到他们有一天能互明心意,会成为一道神仙眷侣,我就不想让他们活着走出湘汀州了。”

    韦攸安已经麻木了,任由李若叨叨絮絮发泄自己的不快。

    他是不觉得顾雪洄贺怀霄能不能成有什么好嫉妒的,偏偏李若已经气疯。

    ——肯定是想到李渡河了。

    除此之外,韦攸安想不到其他原因,李渡河本就对情爱毫无兴趣,若是闭情窍化神,更是无法感知到李若看他的意思有多粘稠。

    现在李渡河深受心魔困扰,被李若这么一阴,说不定还能再开情窍,只不过修为恐怕要一直踏步在原地了,一辈子无法化龙,除非愿意重修。

    这对一心只有修炼的李渡河而言,肯定是不愿的。

    “总而言之,你不用担心,”李若道,“我对一统湘汀州没有任何兴趣,我只要父亲大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韦攸安应声,待李若走后,才泼了手上的冷茶换上一口热的灌下去。

    身体这才舒服多了。

    =========

    安排好事务,石荐又想了想,叫来心腹把新生成的长石岛灵宝送到甘霖岛。

    “如果他们不在甘霖岛,你们就去日和岛找人,对待这两位岛主,要像对待我一样,不能有任何的不敬。”他再三嘱咐。

    心腹不懂,一岛灵宝是灵脉长时间凝结出来的,珍贵异常,就这么送出去,还要这么客气,未免太卑微了。

    即使顾雪洄贺怀霄有两座岛屿,可石荐还靠着韦攸安一个大乘,不至于需要讨好他们。

    “你懂什么?”石荐训斥道,“韦攸安你对他这么好他可不会放在心上,而且一次过后,你下一次没有给他同等待遇,他还要记仇,这点倒是和李渡河一样,没有人家的修为实力,脾气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依石荐看,贺怀霄顾雪洄这一方可比李渡河韦攸安靠谱多了。果然还是湘汀州外面的修士比较讲情义道义,就连以前对他们不甚友好敌方小喽啰都愿意原谅给好处。

    两人的体质天赋还算不错,敢打敢拼,将来……

    李渡河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石荐深吸一口气,压下加速跳动的心脏,他想试试押注顾雪洄贺怀霄这一方了。

    与李若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不会再相信湘汀州本土任何一方势力了。

    他只是个天赋稍好一些的修士,想要一个平和的环境,安安稳稳地赚钱修炼。

    石荐翻了翻手中的情报,看到李渡河又加重剥削,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湘汀州再富饶,也不能这么继续内耗下去,迟早要成为另一个长山州,甚至更惨。

    因为这里连贸易都没法做,物流不畅,水再多又如何聚财?

    第 109 章

    冷风卷起残叶, 潇潇冷雨随之落下,寒意一阵一阵愈发浓厚。

    江鱼头搓着手跺着脚,呵出一口白气, 眼见贺怀霄从里面出来, 连忙迎上去。

    “都准备好了?”贺怀霄问。

    阴云密布,就算是白天也阴沉得厉害。

    “都准备好了!”江鱼头应道, “两位岛主要不再等等, 过几天天晴了再出发。”

    “哪天都是一样的,”贺怀霄淡道, “出了甘霖岛就没这么多雨了。”

    江鱼头连连应是, 又问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叫顾岛主大人?”

    贺怀霄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默然了一会儿。

    他不说话,江鱼头也不敢自作主张, 低垂着脑袋数脚下的小石子。

    想想两位岛主来到湘汀州已经三十四年了,前十年, 贺怀霄从金丹晋升到元婴时,他是元婴初期,二十四年后,贺怀霄到了元婴中期,他也借着贺怀霄修炼的时候蹭下来的灵气, 坎坎坷坷摸到了元婴中期。

    比他自己原先预计的慢慢摸索修炼要快多了。

    就这样,江鱼头还是要感叹一句,真不愧是他们的岛主大人,就算是一开始修为比他低, 还能在短时间内赶上来,至于具体的实力嘛, 那肯定是比他这个水货强多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两位岛主的相处有了变化,说不上来的奇怪,好几次他瞧着两位岛主明明靠得那样近紧紧挨着,却又不知道怎么的,两人对视一眼,而后极其默契地一同迈步退开。

    想起之前贺岛主闭关十年,两人就算不见面,出来后还是一样照常相处。

    贺怀霄看了眼天色:“还是我去吧。”

    江鱼头点点头,说道:“您去再好不过了,顾岛主每逢这个天气,就总觉得天不亮还想再睡会儿。”

    贺怀霄停住脚步,往后瞥了江鱼头一眼:“你还挺了解他的。”

    这一眼轻描淡写没带什么情绪,江鱼头却是瞬间被定住,干笑道:“这不是顾岛主的习惯么。都这么多年了,我之前还想着什么时候甘霖岛能办一场真正的喜宴呢,结果等到你们要走了,这喜宴还没办成。”

    贺怀霄面容看着年轻,却身形挺立,气势十分不凡,渊渟岳峙,随着修为加深和年岁增长,气质如高山愈发沉静肃穆。

    至于顾雪洄,江鱼头看着就想叹气。

    他们顾岛主像是怎么也长不大一样,桃花眼潋滟,一如既往保持着天真澄澈。

    江鱼头和顾贺两人相处三十多年,看得出两个岛主之间暧昧涌动,可是他想不明白,若是两情相悦,为什么迟迟不肯明说。

    特别是顾岛主,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满心满眼都是贺岛主。

    江鱼头几次撞见,都差点没把自己急死。

    也就是贺岛主才有这个耐性等下去。

    江鱼头心里嘀咕,要是换成他自己,早就没耐心移情别恋了。

    顾岛主长得再好看,那也是根好看的木头,不能当饭吃啊!

    贺怀霄和顾雪洄占有两座岛,离开之后由江鱼头暂时管理。

    江鱼头一想到自己将要管理座岛,虽然前二十四年也是如此,作为两座岛的管家处理各类事务,但是这以后就不一样了,压在他上头的两个岛主走了!

    江鱼头担忧两人走后他会不会守不住岛,被其他势力攻打,另一方面又很兴奋,两位岛主是如此信任他,将这个重担交给他。

    是时候证明他自己了!

    贺怀霄还没走到顾雪洄的住处,就看到顾雪洄已经起来了。

    衣裳齐整,站在廊下遥遥望着天色。

    “小师叔——”贺怀霄快走几步。

    “我们还是尽早出发吧。”顾雪洄回过神,声音有些干哑。

    他一夜没睡,算着时间到天亮就在廊下等着了。

    湘汀州距离冰原州并不算多远,要是一路没有阻拦,以修士的灵力催动快船,两天完全可以到达。

    ——顾雪洄担忧的是,贺怀霄必然要和李若一战。

    从前几天贺怀霄告知他已经准备好,他们可以出发去冰原州,顾雪洄就心神不宁。

    他专门去找了一趟琉光金童打探,或者说是挑衅,从他那里得知李若的修为还是在化神初期。

    天生剑骨的体质天赋不用多说,可李若的天赋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这将是一场苦战。

    实际上,出了甘霖岛的范围,天空还是乌云密布,雨要下不下。

    顾雪洄手上拿着碧玉长杆化成的碧光剑,一直注意四周的动静。

    贺怀霄还是第一次看到顾雪洄这么紧张,心上有些酸涩,又有些甜。

    顾雪洄为他担忧他是高兴的,可是他还希望顾雪洄不要那么担忧,对他有信心。

    “小师叔要是再想下去,就要中李若的圈套了。”贺怀霄靠坐在顾雪洄旁边,放慢船速,“小师叔还记得,李若曾经要坏你道心一事吗?”

    李若曾经要顾雪洄承认他是湘汀州第一剑修,剑法无人能敌。

    顾雪洄若是担忧贺怀霄赢不了,本就有瑕的道心将会更加受到更多打击。

    “我当然不会中招!”顾雪洄想也不想,“我只是不想你输。”

    “那我也不会输。”贺怀霄沉稳道,“小师叔知道的,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可以,贺怀霄不会主动提出要去冰原州。

    “马上就是天骄榜了,”顾雪洄道,“其实我想过,我们其实不必要去赶着参加。天骄榜这种东西,就是一群人乌泱泱挤在一起打来打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贺怀霄点头赞同:“我自然是信小师叔的,毕竟你参加过。”

    顾雪洄:“……”

    他曾经激励贺怀霄要努力修炼,走出长山州去见识更广大的天地,去中州挑战各路天骄,如今他自己先打退堂鼓,贬低天骄榜,怎么贺怀霄连这个都能附和。

    这算什么?

    被情意迷了眼?

    顾雪洄收起碧光剑,捏着碧玉长杆叹气道:“其实我离开中州的时候,我家老祖宗还和我开玩笑,说我要百年才能突破,我那会儿还不信,说我很快就回去。”

    现在想来,再等百年也不算什么一个天骄榜而已,他不需要那么响亮的名声,更重要的是稳扎稳打的修炼。

    年少时轻狂地以为天下被自己踩在脚下,四海纵横无敌手,现在想来,就真的只是年少才会有的轻狂想法。

    大道无形,养育万物;似有还无,隐于万物。

    这世上除了修炼,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去细细体悟。

    就算是一时半会没法突破至化神,他还是能另外学会法相外化;隐匿在神魂中的本命剑迟迟不出也无妨,他能借用碧光剑凝结出清霜剑的剑气,一样能使用。

    “我其实没有那么紧张说,我一定要领悟剑意晋升了,我觉得我总有一天可以晋升,”顾雪洄顿了顿,笑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修炼者岁月漫长,以他的修为来看,他还年轻得很,剩下的岁月那么长,他越急,越有可能困囿在原地。

    时至今日,在三次化神失败的三十多年后,顾雪洄终于明白自家老祖宗为何一定要他离开中州。

    中州的环境太紧张太功利,催着他一定要晋升,一定要做十四州最年轻的化神修士,一定要接着在下一届天骄榜有漂亮的名次,要比上一次更高。

    顾雪洄的体质天赋是不错,可他的心性并没有比普通体质强太多,前八十年他已经足够努力,因为之前还没化神,只要会修炼,自然是比其他一般人强的。

    可到了化神这一门槛,就不一样了,它更考验心性感悟。

    只是会修炼,毫无感悟,就算是侥幸化神,剑意空荡没有锐意,再绝顶的天赋体质,到这一步就算是养废了。

    “这一天很快就能到来。”贺怀霄肯定道。

    顾雪洄转了转碧玉长杆:“那就借小贺师侄吉言了。”

    贺怀霄瞧见顾雪洄和他一样放松肩膀躺下来,才接着道:“我是不觉得自己打不过的,虽然我也会担忧李若会不会有什么秘术没展现,后来我想了想,就算是我真的打不过也没关系。”

    “嗯?”

    贺怀霄慢吞吞道:“我打不过还有小师叔,我的小师叔剑法天下第一,我怕什么?”

    “……”

    顾雪洄歪了歪头,对上个贺怀霄的眼睛。

    头顶风呼呼吹,有细细的雨丝落下。

    顾雪洄捏了一道法诀挡雨,无奈道:“小贺师侄你也太相信我了,你知不知道,李若参加过上一届的天骄榜,排名还十分靠前。”

    “很高吗?”贺怀霄问,“就算是参加了,也没有小师叔排名高吧?”

    顾雪洄:“……”

    还真比他高,不高不低正好高一名。

    “你怎么知道我参加了,”顾雪洄道,“我要是说没有呢?”

    贺怀霄:“那就是下一次参加,小师叔排名会比他高。”

    顾雪洄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还不忘给贺怀霄比个大拇指。

    “比起无关紧要的李若,我倒是很好奇,如果我们两个同时参加,谁才是第一。”

    贺怀霄愣住。

    顾雪洄继续道:“怎么,没想过这个?天生剑骨你行不行啊?”

    贺怀霄扭过头,不理顾雪洄了。

    “别说这种话,我们平时又不是没有对练过。”他喜欢顾雪洄,怎么会忍心看他败在自己剑下。

    “同等修为,酣畅淋漓地打一场,”顾雪洄转了转右手的白玉手镯,放轻声音,“我其实很好奇谁能赢。”

    中州是各路天骄汇聚地,明明湖的天骄榜更是很多修士一生追求的目标。

    “我想,我既然要在剑道一途继续走下去,我就不应该觉得自己会比天生剑骨差。”顾雪洄停了一下,接下来的声音铿锵有力。

    “毕竟我可是,被公认为最有望飞升成圣的体质——先天灵体!”

    天地昏暗,日光隐去,唯有顾雪洄的眼睛明亮,是唯一的光源。

    贺怀霄胸腔内浪潮翻涌,推动心脏加速跳动颠簸。

    这样的顾雪洄他没有办法移开眼。

    “小师叔——”

    顾雪洄猝然抬眼。

    贺怀霄一动不动,墨色眼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四周的风声雨声在这一刻好像没了,世界安静下来。

    顾雪洄动作一停,他才下意识想要退开,就被贺怀霄拉住袖子。

    “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小师叔。”贺怀霄深吸一口气,他喜欢的顾雪洄就是这么张扬肆意,他总是不自觉地会被吸引。

    “我也很期待,哪天能尽力和小师叔一战。”

    同为剑修,只有倾尽全力,才是最对方最大的尊重,不论是胜还是负,对于任何结果,两人都很期待。

    第 110 章

    石荐立在礁石上, 捏着手指掐算时间。

    身后的心腹道:“岛主大人何必亲自来,他们两个若是被李家打败,证明这湘汀州就不适合他们这种人。”

    弱肉强食, 适者生存, 这就是湘汀州的道理。

    石荐面色一冷,隔空抓起心腹摔在地上:“你再说一次?”

    他看中顾雪洄贺怀霄, 就是为了湘汀州能和其他州地一样, 至少不会这么残酷难以生存,给大部分普通人喘息的空间。

    心腹心中惴惴, 却还是坚持劝道:“岛主大人……就算是你再看好他们, 以他们如今的修为,想要赶上升龙宫那位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啊!”

    时间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追上的, 说不定等李渡河晋升渡劫统一湘汀州,这两人还在化神期挣扎。

    而且, 这两人还不是湘汀州本地人。

    说句难听的,他们打不过了想跑路, 拍拍屁股就走了,石荐投靠他们,一家老小全押上去,最后可能下场凄惨还要连累亲朋。

    “你若是害怕,回去以后就收拾东西离开吧。”石荐闭了闭眼, 最终还是没舍得下杀手杀了这个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

    他明白心腹的担忧很有道理,但是他对顾雪洄贺怀霄极有信心。

    根据石荐这二十四年的观察,两人的所作所为更符合他想象中那个可以一统湘汀州之人的形象。

    至于两人会不会像觉雨知晴姐妹二人一样离心闹翻的问题,石荐觉得不会。

    这两人都不是恋权之人, 说不定等他们离开湘汀州,还要在湘汀州找个代言人管理……

    石荐一想到这个可能, 内心更加火热。

    他很清楚自己的天赋到了哪里,此生能到大乘就是上限了,挑战李渡河并且赢下来,他是想都不敢想。

    石荐需要一个可以效忠出力的对象,这个对象除了有实力,还要大度宽容,愿意对他不计前嫌,相信他。

    二十四年来,石荐持续示好二人修补关系,前些日子得知两人要去冰原州,他就在必经之路上等着了。

    远远看到一艘小船和熟悉的身影,石荐精神一振,运气飞身迎上去,恭敬一礼。

    “石岛主怎么在这里?”顾雪洄意外。

    “石某专门来送两位岛主,祝你们一帆风顺,”石荐走尽几步,压低声音,“此外,石某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想要告知两位,也许能对你们这次去冰原州有所帮助。”

    石荐这些年和贺怀霄顾雪洄关系不错,却也没怎么冷着韦攸安。

    毕竟韦攸安的修为在湘汀州排名第二,是唯二的大乘期之一,石荐没有理由去得罪。

    这次他专门来为二人送行,就是给他们带来一个,他从韦攸安那里打探来的消息。

    ——李渡河的心魔。

    剑仙跨海斩巨鲸这一故事,不仅在冰原州流行,在湘汀州也算得上妇孺皆知。

    因为年代久远,很多人都当做故事传说,没有怀疑过真实性。

    没想到李渡河是见证者,这一幕还成了他困扰自身的心魔。

    石荐试探性看向顾雪洄:“听说那位剑仙姓顾。”

    顾雪洄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的出身,只说自己来自中州。

    中州世家宗门林立,顾雪洄这通身气度,再加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品味,石荐不觉得顾雪洄出身草根。

    必然是有传承有背景,只是不知道背后是多大的来头。

    “多谢石岛主,我记下了。”顾雪洄心中一动,面上还是一副沉稳模样,感谢石荐专门来跑这一趟。

    石荐走后,贺怀霄扯了扯顾雪洄的袖子,他听顾雪洄说过天衍宗长鲸汀的名字由来。

    “小师叔,石荐的意思是?”

    “李渡河并不是无懈可击真的无敌。”顾雪洄肯定道,“这个心魔不除,他就一日不能渡劫化龙。”

    贺怀霄隐隐不安:“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虽然知道这个消息对他们有好处,然而凭两人如今的修为联手,化神大圆满还能拼一拼,到了大乘就再没有可能了。

    即使他们天赋体质过人,也不能无视这些老怪物千百年的修炼努力。

    打败李渡河对贺怀霄顾雪洄而言还太过遥远,此行他们的打算是利用李若要挟李渡河放行。

    如果李渡河压根就不在意李若这个养子呢?

    李若一手搭着椅子扶手,旁边是琉光金童点头哈腰汇报。

    “韦攸安来信说他已经把消息透漏给石荐了,果不其然,石荐跑去找顾贺二人了。”琉光金童继续说道,“我这边也按照李公子您的吩咐,让他们顺利走过琉光岛了。”

    他是被叫来琉光岛才知道李若要和贺怀霄约战,同时也很疑惑:“消息是什么消息?”

    难道他琉光金童不是李氏父子这边的吗?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琉光金童一头雾水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头绪,转而蠢蠢欲动目露贪婪:“这两人走后,甘霖岛日和岛无人看守,最高修为就只有元婴,我觉得我们可以迅速出手,赶在他们回来前拿下!”

    他才不关心这两人要去哪里,这两人敢离开,就要做好丢岛的准备!

    “蠢货!”

    李若手指敲击扶手,哒哒的声音让琉光金童背后瞬间满是冷汗。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不要着急,你是哪句话听不懂?”李若话锋一转,声音轻柔,“还是说你是有哪只耳朵没用听不见了?”

    琉光金童身子僵直。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敢回到是,李若一定会把他那只没用的耳朵削下来。

    “就这样吧。”

    李若幽幽叹了一口气,腰间的银白软剑闪动。

    琉光金童只觉得眼前有银光闪过,心脏痛得厉害。

    他呆愣愣地垂下脑袋,看到直直插入自己心脏的银白软剑。

    一剑贯穿,干净利落。

    “为……为什么?”

    琉光金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没有人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死掉,还是死在他视为盟友的李若手里。

    虽然李氏父子二人待他着实不算好,李渡河暴戾难相处,要的还多,李若一样时不时犯病喜欢搞事,但总的来说,依附他们收获的资源还是比他以前单打独斗来得多。

    特别是借着李氏父子的名头可以打劫其他岛屿的东西,琉光金童还是很满足的。

    “什么为什么?”

    李若眨了眨雪白的睫毛,灰白色的眼瞳毫无波动:“你怎么还没听懂?”

    没有用了,自然就不用留下来了。

    琉光金童明悟:“你……你怎么敢?!”

    他的神魂还想从眉心紫府逃逸,还没动作,就被无数银丝定住。

    在神魂消失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怒吼:“李渡河大人知道后不会放过你的!我是他亲自招揽的!我对他那么重要!你等着!李若——”

    无数银色如蛇蜿蜒攀附琉光金童的身体,将其撕碎断裂成无数小碎块。

    周围血肉淋漓,血肉横飞,李若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

    琉光金童在说什么笑话?

    他以为父亲大人真的很在乎他吗?不过是用着觉得还算顺手,再加上琉光金童足够主动,愿意让出利益。

    但是还不够。

    李渡河既然有心想一统湘汀州,将整个湘汀州视为囊中物,那么在他看来,这湘汀州所有的东西就该归他。

    琉光金童居然还敢占有,这不就是往李渡河口袋里拿东西?

    “他连我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你?未免太自大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李若嗤笑,踢掉脚下一个还保持肌肉记忆眨动的眼球,这个眼球还保持死前血丝暴起的样子,凄厉可怖。

    李渡河亲自招揽琉光金童?

    难道不是琉光金童主动带着一大堆东西到升龙宫臣服的吗?

    在李渡河点头同意后,原本只有李若能自由出入的升龙宫又多了一个外人。

    特别是琉光金童动不动就把李渡河挂在嘴边,有什么好东西都往那边送。即使李若心知李渡河真实想法,还是看不上个琉光金童这副掐媚的怂样。

    “我会为父亲大人铲除一切障碍,”李若擦去银白软剑上的血,回望升龙宫所在的方向,痴痴露出一个笑来,“只要他最后是我的就行。”

    父亲大人应该把一切目光都放在他身上,而他也会竭力满足父亲大人的所有要求。

    鱼食、手下、养子……这些对李渡河来说并没有太大不同。

    都是可以舍弃,或者说,可以吃掉。

    李若抖了抖银白软剑,回想起那幅水晶壁画上的剑仙风姿,学着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父亲大人,我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学剑成为一个剑修。”李若喃喃道,“虽然你一个招式都没教过我,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教我了,我真的很期待,你要怎么打败你的心魔,教授我这套剑法。”

    他按了按胸腔内跳动的心脏。

    “——毕竟你是我的心魔。”

    银白软剑划破空气,发出嗖嗖声响,剑气横扫,长生岛上所有莲花摇晃,花瓣四散。

    “贺怀霄,我等你很久了。”李若站定,“到现在才来,我差点以为你怕了。”

    “我没有什么怕的。”贺怀霄不紧不慢取出碧光剑。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