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我从萼春楼出来后走香尘街,途中路过逢君欢,恰好看见徐六的马车。”
冷风扫起涟漪,湖心亭中,莫莺给京纾倒好药,语气颇为留恋。
药汤浓黑,臭气冲天,京纾让它晾着,说:“萼春楼的还不够你看?”
“你没去过花楼,心中没数,那楼里的人最识情趣也最懂男人心,可要论相貌气韵嘛,”莫莺眼前掠过徐篱山下马车那一幕,摇头啧声,“真没得比。”
京纾不置可否,“奉劝你别起歹心。”
莫莺“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说:“你不许?”
“关我何事?”京纾眼前掠过徐篱山那双眼,“口蜜腹剑,半伪半真,他不是善茬。你朝他下手,他说不得就要剁了你的手,不过也挺好。”
“无情!”莫莺幽怨地剜他一眼,又说,“徐六嘛,美得锋利,有棱角,有危险,因此有点眼力见的都只敢在心中想想,不敢真的伸手去碰。”
京纾说:“我以为你就好硬骨头。”
“你知我,所以我要先问你。”莫莺在冷风中打开一把折扇,扇面用朱砂描一卷白梅诗意图,也不知在骚什么。他喝一口茶,说,“这几日我忙着研究那本医毒杂谈,没来得及问,你到底准备怎么处置徐六?”
京纾坦言:“没想好,他有古怪,我暂且看不透。”
“以前犯在你手中的人各个都有古怪,你不是通通手起刀落。”莫莺折扇一抬,虚虚擦过京纾的下颔,调笑道,“你好奇了。”
京纾冷淡地瞥他一眼,说:“手不要可以就地留下。”
莫莺立马收回折扇,离他远点,说:“这徐六有心眼,可你也查了,他这些年确实与兰京没有过多的牵扯。我听说他生母徵音当年不仅容冠京城,还是位蕙质兰心、七窍玲珑的女子,文定侯嘛,那也是个大智若愚的,没准徐六的心眼子就是随了爹娘。”
“当年文定侯送徐六出京,却又在安平城为徐六买了宅子和仆人,月例照给,他嘴上默认徐六不祥,却谈不上厌恶排斥,但这些年他没让徐六回来也是事实。”药碗热气渐消,京纾端起来,一饮而尽。
莫莺说:“当年送走徐六是师出有名,文定侯也不好随便让他回京吧?我瞧着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该走了。”
京纾说:“他走不了。”
“就要这么办,我也舍不得他走!”莫莺说,“他若没坏处,你别杀他,把他留在京中让我多看几眼;反之,你正好把他交给我,我保证他上了我的‘红袖招’,就说不出半句谎话……不对,之前处理那女刺客的时候,我的‘红袖招’染上血了,我得重做一个,以表对徐六的喜爱。”
远处一道身影渐近,京纾没表示同意与否,只说:“滚吧。”
莫莺转头,见徐篱山踏桥而来,袍摆拂动,发丝飘飘,醉态更添三分艳色。他眉开眼笑,起身拱手,做足了文雅派头,“徐六公子。”
方巾白衣,能和京纾同桌说笑,应该就是原著中那位“白衣郎”莫莺了。徐篱山想,长了好俊秀的一张脸,可惜嗜好非常,是个爱剥皮剔骨的,还不剥丑的。
“在下莫莺,草字惊春。”莫莺盈盈笑道,“初次相见,这厢有礼了。惊鸿一瞥,六公子瑰丽如花,令我心折意动。”
还是头爱拈花惹草的笑面虎啊,徐篱山拱手作笑:“莫公子好。有缘得见,莫公子一笑春风,令我目痴神醉。”
美人的场面话,莫莺十分受用,说:“在下不才,行医多年。”
徐篱山立马改了称呼,“先生能入王府,必然医术高超,往后我若上门求医,还请先生行个方便。”
“六公子容光焕发,我倒是不希望你上门求医,不吉利。”莫莺说,“若是闲暇时,六公子上门找我同游畅饮,我却是极其乐意的。”
徐篱山受宠若惊,“改日一定!”
莫莺期待万分,“恭候大驾!”
“……”
这两人你来我往,分不出到底谁更虚伪矫作,京纾冷眼旁观,眼见两人差不多要就地结拜了,不甚耐烦地将药碗轻轻一拨。
莫莺当即识相闭嘴,朝徐篱山道:“药庐还熬着药,我就先走了,六公子,改日再叙。”
“莫先生慢走。”徐篱山让开道,侧身送莫莺离去,而后转身走到亭子边,态度恭敬,“不知殿下找草民来,有何事吩咐?”
京纾说:“鱼好吃吗?”
“好吃的。”徐篱山回想起来还想流口水,但生生抑制住了,又说,“二殿下也吃得高兴,说要寻日子让草民一起去跑马。”
京纾“嗯”了一声,说:“你的字好,改日去五皇子府看看五殿下写的字。”
兰京大家无数,何必非要他,这是醉翁之意在“清澧”啊,徐篱山想。不过,正合他心意。
“谢殿下赏识。”他说,“草民一定好好‘看’。”
“别让五殿下看出什么。”京纾仿佛好意,“他性子随我三分。”
徐篱山心中呵呵一笑,说:“草民的安危没有殿下的事情要紧,为着不影响您与殿下的叔侄情谊,草民也会谨慎行事。”
京纾说:“很好。”
“……”
徐篱山安静等着。
“……”
又是半晌,徐篱山有冷又困又晕,着实站不住了,便说:“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草民就告退了?”
“待侯府白事一过,你就该走了。”京纾说。
不需要你提醒!
不需要你警告!
不需要你恐吓!
徐篱山假笑,“没有您的准许,草民哪也不去。”
“你有这个心就好。”京纾看着眼前人,“否则以后再见我,都得跪着。”
徐篱山恍惚间膝盖骨一疼,当真见识到什么叫“眼刀”了。他把唇抿了抿,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草民膝下只有粪土,不值得您剜了它。”
“非也。”京纾说,“过来。”
搞毛!徐篱山乖顺地走近,暗自戒备。
京纾没让徐篱山跪下,抬眼用目光摩挲他脖颈上的勒痕,“痕迹消了。”
“其实是出门时用雪玉膏遮了遮。”徐篱山垂眼与他对视,语气柔顺,“殿下的教诲,草民永生不忘。”
京纾拆穿,“你心中有怨气。”
徐篱山不否认,玩笑道:“您愿意让我出吗?”
京纾不怪罪他口出狂言,竟略显认真地答:“看你本事。”
“殿下的手段,草民是知道的,草民怕是没有这个本事。”徐篱山盯着这副近在咫尺的眉眼,好似在吃醉后放出了一双熊心豹胆,此时终于露出本色来,“您好男风吗?”
这问题大胆且突然,京纾静了一瞬才说:“不好。”
“草民也不好,可就怕缘分天定。”徐篱山又平白生出一副婉转柔肠,语气甜蜜,“无缘无故入我梦,您是我的梦中人,还是红尘客?”
京纾目光微凝,沉默一瞬,突然起身拽过徐篱山的腰带,猛地将他推至亭边丹柱上。
“砰!”
后背撞得生疼,徐篱山闷哼一声,伸手握住腰带上的手腕,苦情贻笑:“说不得前世是草民负您,今生老天才教你我身份悬殊,还生出不虞之隙。”
话音落地,他被迫转身,后腰抵住围栏猛地悬空,栽了下去。
湖水寒骨,徐篱山在水中打滚,浮出水面望着京纾,浑身哆嗦。
“突然疯了。”京纾用帕子擦手,居高临下,语气冷寒,“脑子涮干净再起来。”
活爹,冻死我了!
徐篱山心中狂怒,费劲力气游到围栏边,探手抓住,湿漉漉的半截身子从水中出来,水花四溅。他倚靠围栏,吹掉鼻尖水珠,又露出那副虚伪乖顺的嘴脸,只是语气还“疯”着,是挑衅,是哄慰,“草民只是想告诉您。只要您凡心不动,草民就寻不到您的破绽,出不了这口怨气,永远是您袍下微尘。”
许是这笑话太新鲜,京纾难得好奇,“否则?”
徐篱山眼尾轻扬,捧出一道缱绻酥骨的目光,“那我自然就是纾郎的怀中情郎,身下鸳鸯,夜夜叫给纾郎听……喂。”他倏地笑起来,笑得开怀,笑得天真,“您耳朵红什么?”
京纾没说话,抬脚踹向围栏,把这厚颜无耻的登徒子震下湖中,砸得水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