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亭进了东阳书局后,顾云起没有跟进去,就在外面等着,直到谢兰亭出来,他才再度跟上。

    他不知道书局里发生了什么,但此时此刻站在大街上,顾云起后悔了,他不该逃婚的,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要忍辱负重,还因为——

    他要是不逃婚,就不会在外碰上谢兰亭;不碰上谢兰亭,就不会悄悄跟来东阳;不来东阳,他就不会知道东阳书香飘满城,清风明月处处闻,稳占话本界大半江山。

    更不会知道,原来堂堂揽月仙君……居然是个戏精。

    谢兰亭也没有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在大街上,他居然遇到了碰瓷!

    碰瓷的男人是小伙子,衣着简朴但不破烂,身形瘦小却不寒酸,连谢兰亭的衣角都没碰到,就“啪叽”摔在了谢兰亭面前。

    然后左右打滚一抱腿,嗷嗷直叫:“啊啊我的腿!我的腿!”

    好家伙,谢兰亭精神一振,没想到曾经在现代社会中躲过了各种套路诈骗和碰瓷,居然在穿越后体验了把被讹上的感觉。

    前有书局算命神棍,后有大街假摔碰瓷,老实讲,有点新鲜。

    顾云起只不过被路边摊上的书稍微吸引了下视线,再转眼,就看见一个人莫名其妙倒在谢兰亭面前,再一眨眼,谢兰亭就被人团团围住了。

    围观人士身法之迅速,围堵之精准,堪比仙门弟子,可见无论什么时候,一线吃瓜群众的潜力都深不可测。

    顾云起的暗卫们装作路人站在一个瓜摊前,面面相觑。

    修仙的耳聪目明,顾云起很快听清了倒地那人嚎叫的内容,以及周围人的对话。

    “嚯,这是把腿撞断了?肯定得赔钱啊!”

    “那人看着瘦瘦高高,这么大力气?”

    “嘿,你看他腰间有佩剑,不是习武就是修仙,这群人都是身材贼好,力气贼大!”

    顾云起皱眉,他清楚谢兰亭根本没有碰过那人,仙君久居高山深入简出,想必没见过市井场面,他想了想,往人群中走去,准备给谢兰亭解围。

    谢兰亭自然也把众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地上嚎哭的人,突然一捂心口,往后退了半步。

    众人:?

    谢兰亭戴着遮了眉眼的面具,掩去多半神情,限制了发挥空间,但是没关系,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谢兰亭捂着心口咳了两声,气若游丝:“我一个伤患,分明没碰到你,若是我俩撞上,躺着的应该是我才对。”

    地上的人耍无赖是熟手,嚎啕的话已经酝酿好,只等破口而出,谢兰亭却比他更快,抢先一步凄切诉苦:“我拖着伤躯,辛辛苦苦追着逃婚的未婚夫,本已身心憔悴,初来此地又遇上你这般颠倒黑白的,怎么人心竟是处处险恶!世道为何如此欺我!?”

    刚从人群后挤到前排的未婚夫顾云起:“……”

    顾云起脑子比手快,立马摸出张面具扣在脸上,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不是心虚,就是……嗯,在合适的情景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对。

    顾云起飞速遮脸,谢兰亭说着,嗓音哽咽,抬袖掩面——不过他遮的是忍不住上扬的嘴角,第一次跟人飙戏,先把自己给逗笑了。

    但旁人看他动作,却以为他是难过得要哭,以袖拭泪。

    无赖头回遇到跟自己对着哭的,一时间也愣了,关键是谢兰亭感情充沛,哭得比他还真!

    谢兰亭虽只露了半张脸,但面部轮廓清秀,肤白胜玉,身形颀长,又风度翩翩,无论装弱还是耍帅都很有优势,这会儿装弱,效果就很不错。

    围观群众嘴里的话题登时转了风向——

    “啊,这么可怜!”

    “就他的身形,哪怕真是个修仙的,也不能路上把人一碰就碎骨头吧,修仙的难道不配走路上街?”

    “对对,而且这位公子露出的半张脸血色很淡,一看就是有伤在身!”

    顾云起听着周围人变化的风向,顿了顿,还是走出来:“我方才看到了,这人分明是自己摔倒的,想赖在别人头上。”

    抱着腿的人也不打滚了,但还没死心,手继续尽职尽责捂着膝盖:“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撞了我还想跑?有没有王法,有没有人性!”

    谢兰亭心里冷笑一声,他放下袖子:“你要是有b……有疾,不妨让我看看,我伤久了也会点医术,别的不说,接骨推拿一把好手。你虽然想讹我,但我心善,怕你万一真的有伤,错过医治时间就不好了。”

    谢兰亭说着靠近蹲下,那人惊得差点蹦起来,但好歹记住了自己断腿人设,堪堪稳住:“你要干什么!别过来啊!大家就这么看着吗!?救命啊他想干什么!??”

    可惜大家没买他的账:“哎你就让他看看嘛,我们这么多人围着,他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能对你做什么?”

    “就是就是,万一他真会医呢。”

    谢兰亭勾唇笑笑:“我保准你马上能走路。”

    谢兰亭说罢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扣在了那人膝盖上。

    顾云起嘴角抽了抽:这招他眼熟,谢兰亭手指位置停得准,只需指尖发力,就能让人剧痛难耐,但不伤筋动骨,整治人非常好用。

    顾云起目光不由自主停在谢兰亭的手指上,修长匀称骨骼分明,洁白如玉,点在那人膝盖上,白得晃眼。

    下一刻,众人就听到小伙子“嗷”地一声惨叫,方才明明还半身不遂只能就地打滚,此刻却从地上一蹦三尺,四肢健全地跳了起来。

    无赖这回是真疼了:“啊啊啊啊!你干了什么!?他娘的好痛!”

    “诶,”谢兰亭笑眯眯起身,“你们看,这不就好了?”

    围观群众顿时对他的妙手回春肃然起敬。

    “厉害啊真好了!”

    “公子你别管你未婚夫啦!就在东阳住下吧,开个接骨的医馆开始新生活啊!”

    “就是就是,负心汉不值得你惦记,看完我们东阳话本,撩什么男人不是手到擒来!”

    顾云起:“……”

    他短时间内被扣上了无数顶帽子,人已经麻了,他不该在这里,他该去摆个摊,专卖帽子。

    哦,在东阳这个清风拂明月盛行的地方,他应该还可以把帽子染绿。

    无赖汉颤抖抬手,对谢兰亭怒目而视,谢兰亭负手而立,嘴角含笑,动了动唇,把一句话用仙术传音入密,送进了他耳朵里。

    那人听了这句话,惊恐抬头,发现周围除了他真没人听到,立刻明白自己踢到了铁板,此人是个修仙的!赶紧缩起脑袋,灰溜溜地逃跑了,跑得飞快,生怕谢兰亭跟他算账。

    谢兰亭方才对他说:“再不识好歹,我就让你膝盖真碎一碎。”

    他面上带笑,说的话却格外瘆人。

    顾云起瞧见谢兰亭动了动唇,应该是用传音对无赖说了什么,就见那人见鬼似的跑了,顾云起再看谢兰亭,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传闻揽月仙君一心只爱手中剑,是醉心修炼的武痴,说他心比雪梅峰上的雪还冷,是朵绝对的高岭之花,不可攀折。

    可无论是茶摊偶遇,还是今日这出戏,谢兰亭看着分明是个性子活络的人。

    百闻不如一见,他的未婚夫可真不像朵冷冰冰的雪花。

    人群散去,谢兰亭走到顾云起面前,礼数周全朝他道谢:“多谢公子替我解围。”

    顾云起摇摇头:“我也没帮上什么。”

    谢兰亭:“你肯替我出头说话,已经很有心意,我怎么也该说声谢。”

    顾云起默然片刻,手指动了动,做足了心里准备,在谢兰亭面前缓缓摘下了自己面具。

    谢兰亭眼前一亮:哟,好俊!

    给他出头的帅哥面若冠玉,眸如辰星,脸颊轮廓锋利中还有点未曾完全褪去的青涩,可能年龄在二十左右,却比谢兰亭高了半个头,神情也非常沉稳。

    声音也十分好听。

    此人的颜,简直在谢兰亭的审美上疯狂蹦迪!

    没错,谢兰亭本人是个弯的,性别男,爱好男,这么多年,还是头回遇上个一眼能戳到他心窝直蹦的人!

    就是不知道对方人品如何,但就凭他替自己出头这点来说,第一次见面,谢兰亭对他印象极佳。

    谢兰亭抚手称赞:“公子不仅心善,还是个翩翩佳公子,幸会幸会。”

    已经准备直面谢兰亭的顾云起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什么意思,他不认识我?那他还说追未婚夫追到身心憔悴?

    顾云起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试探着开口:“你说自己未婚夫逃婚了,你追着他到了这里?”

    谢兰亭觉得有必要在优质男性面前站稳单身形象不倒:“哦没有,情况比较复杂,其实我才是逃婚的那个。”

    很好,破案了,一个婚,两个新人都逃了。

    顾云起神情顿时非常精彩。

    躲在旁边一直观察着两人的顾家暗卫:哇!

    初一顺手在瓜摊买了个瓜,一掌劈开,分给初二和十五,三人捧着瓜,准备看好戏。

    谢兰亭:“感谢你替我解围,正好也到饭点,我请客,去酒楼坐一坐,意下如何?”

    顾云起心里闪过无数念头,出口只有一个字:“好。”

    “在下曲流觞,阁下如何称呼?”

    顾云起出门还没来得及取假名,但不妨碍他临场发挥:“闻人云。”

    闻人是他母亲的姓。

    暗卫们蹲瓜摊捧着瓜大吃特吃:精彩!未婚夫夫见面,相逢不识,名字全编,暗卫简直想当街大呼,父老乡亲们别啃书了,话本哪有真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