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月底快要七月的日子里,天气依旧炎热,到了未时左右,烈日当头,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
此时,整个梅家村除了鸣叫不停的知了虫,万物都好似少了两分生气,地里的庄稼甚至路边的野草都没了精神耷拉着叶子,就连门前看门狗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王媒婆再度上门的时候,陈初阳正在理一团棉线,那是梅家的大夫郎张小满送给他的。
他学女红也有些日子了,为了帮忙也算练手,他经常帮着梅家两个夫郎做些缝补活计,眼下他和大哥分家了,梅家夫郎便有意让他绣点荷包手帕之类的小东西,让他开始用这些年学的本事来赚钱。
他的绣活儿若是有人买,往后就是一笔固定的收入了,等到手艺练得再成熟些,就能拿去绣庄了,若是绣庄看上了,往后就不愁家里没钱了。
“婶子,您这是......”看着自家门前的人,陈初阳心里开始砰砰狂跳,柳家的事儿他都给忘了,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王媒婆已经来过一次,陈初阳自然识得,但这一次到家里的人,不止王媒婆一人,还有一个一副富太太打扮的妇人,和一个庄稼汉子。
王媒婆和那个妇人都空着手,那汉子挑着一担子东西,看他放下东西时候的小心模样,担子里面应该有不少东西。
“哎哟!我的好哥儿啊,这回你哥哥不会还没在家吧?赶紧喊他回来吧,你家有喜事啦,大喜事!”天气炎热,媒婆一边冲着陈初阳急急说话,一边不停用手里的汗巾擦着头上的汗,她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竟是以手作扇,殷勤照顾着她身边那个妇人。
陈初阳一脸怔愣好似傻了一般,王媒婆见他一脸傻样,进门之时眼睛也在四处乱飘,便以为这回还是只陈初阳一人在家,更加着急了。“好哥儿,你哥哥不会真的不在家吧?赶紧喊他回来啊!”这可是正式说亲了,哥儿头上有兄长,自然该和兄长商量的。
王媒婆着急喊人去寻人,陈初阳这才有些回过神,赶紧指着不远的茅草屋喊着‘二哥’,之后自己三两下爬了上去。
陈继安这一个月都在镇上做工,给人干活儿是要使力气的,便是偷懒一分,也会被主人家看在眼里,到时候人家结钱会不爽快不说,下次也不会再喊你。
陈继安为了赚钱,也为了日后好找活儿干,一直很卖力气,一个月下来,便是年轻力壮也不免疲累。昨日回家之后,他又跟着弟弟去山上砍柴了,今日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会儿,刚到未时,他便在一片蝉鸣鸟叫里沉沉睡去。
被人喊醒的时候,陈继安一时不知身处何地,仍旧以为他在别人家里做工,还揉着眼睛嘴里便赶紧说着,“起了起了,马上起了。”
“二哥,家里有客人。”陈初阳的脸红红的,也不知是太阳太大还是旁的原因,他喊了醒了自己二哥之后,并没有太多的言语就赶紧的下楼去,之后,一个人往自家的屋后去了。
陈继安跟着弟弟跳下来,看见了自家门前的人,眼睛立马亮了,脸上也带了笑,赶紧的把人迎进去了。
陈继安虽知道柳家的事儿,可上次他不在家也不没见过王媒婆,自然不知道这就是柳家人。但他只需看见这个阵仗,便知道前来求亲的人家定然不差,不然也不会第一次到家里,就拿了这么多的东西。
陈继安领着人往屋子里去,也在小心的打量着那个妇人,而他不知道,他在打量别人的时候,人家也在打量他,打量他家。
说亲的时候,媒婆可是最热络的人,什么话头可都是她们挑起的,王媒婆自然也不例外,进了屋子之后,赶紧的就和陈家介绍了身边的人。
“你就是陈三哥儿的哥哥吧,这位啊是我们群峰的二婶,人家柳家可重视你家哥儿呢,不然也不会让柳东家跟着来了。”王媒婆虽不知道,柳家怎么会选了陈家哥儿,但她是无所谓的,她只要亲事顺利,她的媒人钱拿的也顺利就好。
王媒婆这话一说,陈继安惊讶之余却是兴奋更多!他没想到和柳家的亲事竟然真的成了!
这柳家的人他虽不是很熟悉,但柳家毕竟是附近村子的大户,柳家的事儿他自然是知道一点的。
这柳家在几十年前也只是日子富足罢了,但柳家后来有了两个出息的儿子,那两兄弟一个是大老板,在县里开了大酒楼,一个是大地主,名下的田地怕是千亩有余。
王媒婆方才嘴里喊着柳东家,又说她是柳群峰的二婶,陈继安知道了。眼下这位便是柳二老爷的妻子,向他弟弟提亲的是柳家大房的二儿子。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陈继安安心了。
柳家虽是大户,可柳家名声很好,特别是柳地主一家,他们家的佃租要比旁人家里足足少了一成,这样的人家,定然不会虐待自家夫郎,他不担心弟弟嫁过去受罪。
心里已经在对着天公跪拜,感谢老天爷给了他弟弟一门好亲事,但陈继安面上依旧淡定,他弟弟毕竟是个哥儿,他们不能显得太上赶着了。
陈继安这里同柳家人商议亲事的时候,陈初阳也在屋后贴着墙壁仔细听着,这毕竟是他的婚事,虽说他不好在场,可他还是想听听柳家的事儿,听听关于那个人的事。
柳家那位少爷的事儿,他是一点不知道,除了曾在静静嘴里听过一句‘那柳家老二咋那么大年纪还不成亲’,知道那人可能年纪有些大了,其他的一概不了解。
“那么大年纪?有多大啊。”脑子里突然冒了个瘸腿男人出来,陈初吓得身子都站直了!但惊吓也只是一瞬,一想到这亲事也算是静静搭的线,陈初阳又冷静了下来。
左右静静是不会害他的,那柳家少爷便是有些年纪了,可能也就是二十五六吧,倒也可以接受的。
陈家的屋子并没有太隔音,因此聘礼两个字落到耳朵里的时候,陈初阳赶紧的贴近了墙壁,仔细听了起来。
当日分家的时候,陈初阳可记得清清楚楚,他自然知道他的聘礼有一半要落到他大哥的手里。
陈初阳对他二哥有多依赖和感激,对他大哥就有多畏惧和怨恨!
他永远记得他大哥第一次对他发火的样子,第一次打他的样子,他原本以为酗酒赌钱的阿爹没了,他和两个哥哥的日子就好过了,可他万万没想到,他阿爹没了之后,他大哥就成了他阿爹,甚至比他阿爹打他更狠!
犹豫几瞬,陈初阳还是大着胆子往家里去了。
今日,他大哥大嫂都不在家。
他大嫂先前许是忘了他们已经分家了,以为水田还有人看管呢,小半个月没去田里看水位,结果几亩田都干涸了,今年收成怕是要大打折扣。
因着这事儿,他们夫妻又大吵了一架,甚至还动了手,魏大美一气之下回了娘家,陈大去接人了。
陈大夫妻都不在家,机会难得!陈初阳大着胆子进了屋子去,他的聘礼他想自己做主,他知道他二哥不会怪他的。
“初阳,去打些水回来,家里没水了。”看见弟弟突然回来,陈继安赶紧的想把人支走,就怕人柳家人觉得他没规矩,但陈继安没想到,向来聪明的弟弟这回却犯倔了,使劲儿给他使眼色,他也当没看见,还自己同媒人说起了话。
“婶子,这柳家是真的要同我下聘,定了这门亲事吗?”便是知道这门亲事大概是定了,陈初阳也想亲自确定一下,只有确定了柳家的态度,之后的话他才好说。
陈初阳出现在这里,已经够让几人惊讶了,如今他还提起聘礼的事儿,这倒是让一边柳家儿二房的人提了精神,开始仔细往他身上打量。
没理会媒人和二哥的责怪眼神,也无惧那妇人的打量,陈初阳站直了身子,眼睛虽是看着对方,但眼神微微往下,并没有直视别人眼睛。
“是的,我大哥大嫂对陈家对你都很满意,今日便是让我来提亲的,院子里的那些东西只是些小东西见面礼,若是你家应了这门亲事,下聘的日子我们再商议。”这次媒婆没有应声,倒是那妇人开口了,只听她嗓音虽是温温柔柔的,但话语干净利落,且她脸上一直是带着笑的。
“聘银无需五十两那么多,但我另外有一个要求。”陈初阳方才听得真切,五十两银子的聘银让他至今还心头激荡,可他并没有被银子砸昏了头,相反的,他现在清醒得很。
“聘银三十两即可,但聘银不能在下聘的日子带过来,下聘那日只需按规矩带上应有的物什即可,至于聘银让我回门之日带回来,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两位婶婶可以吗?”
“初阳!”陈继安一听这话这话,自然知道弟弟的打算,可陈继安现在根本不在乎分给那边多少银子,他只想赶紧定下这门亲事!只要弟弟有了柳家的亲事,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陈继安害怕柳家对弟弟印象不好,正着急不已,哪知道那柳家人竟是一口答应了,甚至没有克扣聘银数目,仍旧愿意给五十两。
两兄弟一个惊讶一个高兴,都没想到人家柳家这么干脆,他们哪里知道柳家选了陈初阳做夫郎之后,便好生的调查过了陈家了。
因此,陈初阳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却意外的得了柳家二夫人的青眼,觉得他不止聪明伶俐,还是个恩怨分明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