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年开着辆大众停在了一辆迈巴赫旁边。
倒也不是他故意停在这边找对比,高楼大厦找个停车位都要转几圈。
不知是不是怕碰着刮着,迈巴赫旁边空了个车位,陶年眼尖,一下子就停了过去。
他这辆大众平时用来搬货送货,今天送了两盆花不小心把泥沾到后备箱上没来得及擦。
在一尘不染的迈巴赫面前,饱受摧残的大众受到了降维性的打击。
陶年锁好车后朝西餐厅走去。
辞职回来一年,陶年最常去的地方是茶楼,像这种高端餐厅他已经很久没去过。
而且他的口味是正宗广味,被他奶奶养了快一年,彻底被养刁了。
对方是港岛人,见面约的地方正式一点也情有可原。
店里服务员见有客人往门口走,主动为陶年拉开门。
对方是外国面孔,陶年道谢:“thankyou。”
陶年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偌大个餐厅怎么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今天又是周末,适合约会的假日,小情侣都去哪里了?
陶年给服务员报了名字:“ms.jiang。”
他不知道相亲对象的名字,今晚的相亲饭局也是用对方母亲的名字来预订。
服务员领着陶年往里走。
餐厅内部整体黑白装修,高贵又具有情调,天花板吊着透明的玻璃罩灯,一闪一闪晃人眼。
楼梯拐角处摆了一台复古的白色钢琴,一眼入魂,纯洁干净。
陶年在钢琴上停留了两秒,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佩桌夫。
不多时,陶年踏上二楼就看到坐在正中间的男人。
楼梯在侧面,陶年再一次眼尖,瞧见了对方手腕上的百达翡丽。
结合空无一人的餐厅,陶年断定对方包场了。
不知怎么的,陶年看着这个侧影觉得莫名的熟悉,又说不上哪里熟悉。
皮鞋鞋跟踩在地板嘀嗒一响,坐着的男人闻声看去。
陶年看清楚男人的相貌,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他不是没有想过和杨则惟重逢的这一刻,梦过,不真实,现如今这一刻,让人毫无防备。
多少年了?
陶年病情严重的时候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整宿整宿睡不着,睁眼到天亮,日以复日。
在他这里,这人和他一生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区别。
起码他曾经这样想过。
两人对望,故人重逢,往事如流水,静静地流淌,平静的湖面,底下暗流汹涌。
待到陶年醒神过来,服务员已经走到桌子前,正疑惑地看着他。
杨则惟起身走到对面,绅士地拉开椅子。
陶年走过去坐下,客气道:“谢谢。”
杨则惟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看到我转身就走。”
陶年听出了调侃,这人的性格还是这么恶劣,一点都没有变。
“这位先生,你有点面善。”陶年表现得像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相亲就得有相亲的模样。
杨则惟的笑容更深了,实则眼底并没有什么温度,朝陶年伸手:“你好,我是杨则惟,如果你没有骗我的话,我应该是你的初恋。”
陶年垂眸看着递过来的手,这手好像比八年前大了些,骨节分明,纹路也更明显,指腹和手心上有厚茧,手背带着还未消散的几条疤。
八年前杨则惟热衷于各种刺激运动。
眼神从手掌移到脸上,八年能改变一个人,二十岁到三十岁不止年龄层的跨越,更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杨则惟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嚣张,张狂,狂妄,游荡在花丛中哪有不沾味,花花公子身边从不缺人。
唯独看向陶年时,多情的桃花眼才有深情和温柔,还有为数不多的阴鸷。
陶年对上杨则惟肆无忌惮打量的眼神,被猎人盯上的感觉,似乎回到了他们初识那天。
陶年脸上无任何表情,甚至还带着些冷漠,虚握上杨则惟的手。
刚想松开,对方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回握住。
两手紧握着,停留在半空中,有半分不自在。
杨则惟眼里噙着笑,微微侧头看着陶年。
陶年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杨则惟眼里的意思。
“你好,陶年。”
连见面握手说的话都和初识那天一模一样。
随即,杨则惟松开了他的手。
这时,服务员递上菜单。
陶年的心思不在这里,盯着菜单第一页出神,许久未翻动。
“tunacarpaccio,nofoiegras……”
纯正的英腔把陶年拉回神,点菜全程由杨则惟负责,陶年没有开口。
直到点菜结束,陶年合上菜单任由服务员收走。
杨则惟似乎察觉到陶年走神,提议道:“需要喝一杯放松一下吗?”
陶年戒酒很久了。
“不需要。”
旧情人相见,不是温存过去,就是想再续前缘,多多少少带点不纯目的。
窗外的树枝被吹得左摇右拐,越夜风越劲,越来越有台风登陆的前兆。
餐厅里放着纯音乐,暖光照耀,人都变得平静许多。
陶年过于平静了,面对美食没有食欲,味如嚼蜡。
杨则惟看着对面的人津津有味,面前的食物没动过。
似乎应了那句有情饮水饱。
吃到第五口,陶年放下叉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朝服务员招手。
服务员以为客人是有什么需求快步走来。
陶年说:“结账。”
服务员一愣,木木道:“主菜还没有上。”
“留给这位客人吧。”陶年没正眼瞧杨则惟。
杨则惟失笑,看了服务员一眼,后者沉默地退下。
“这餐厅是我一位朋友开的,当时入了点钱当股份。”
陶年起身不想听:“多谢款待。”
杨则惟再一次预想到陶年的动作,起身拉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当时有病。”
看似莫名其妙的一句道歉,却迟到了八年。
还真以为谁没病一样。
这是陶年听过最好笑的道歉。
他冷哼:“不用对不起,我当时也有病。”
反正都不正常,谁还在乎对错。
陶年用力抽离手腕,但没能挣脱。
他皱了皱眉,不悦地看向杨则惟。
二十九岁的陶年和十九岁的陶年似乎没有变化,不,变得更好看了。
十九岁是一朵含苞待放带着刺的野玫瑰,骨子里带着骄矜,猝不及防刺得一手血。
那二十九岁就是已经绽放却隐藏在一众娇艳欲滴玫瑰中的月季,低调而成熟,却依旧无与伦比地吸引着他。
杨泽惟知道自己很俗,俗不可耐。
杨则惟从握住手腕变成牵着他的手,难得温和:“相亲饭还没吃完赶着去哪里?”
陶年朝他一笑,这一次不是冷笑,而是真情实感地笑起来,如沐春风把杨则惟给看愣了。
“赶着去接儿子放学。”
不只给杨则惟看愣,也给他听愣了。
陶年趁他一个不注意挣脱了手,头也没回径直朝楼梯走去。
杨则惟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把陶年放走,忍了这么久才见到的一面,恨不得直接把人锁起来。
他追了上去:“你结婚了?”
陶年对答如流:“儿子刚过两岁生日。”
上一秒杨则惟的心被狠狠地刺痛,思绪被愤怒侵占,被锁在铁门后那只野兽即将挣脱铁链,状态不对差点没能控制住。
陶年的一举一动依旧是那扇门的钥匙。
分开这些年,杨则惟对前任的信息了如指掌。
“结婚了还出来相体?”
陶年目不斜视,脚步加快了不少:“帮儿子找个奶粉atm机。”
陶年的谈判技巧,睁眼说瞎话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淋尽致。
陶年快步朝大众走去,杨则惟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
迈巴赫旁边站着个人,看到杨则惟出来为他开车门。
陶年扫了他们一眼,自顾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第一时间锁门。
杨则惟站在车前无奈地看着他,眼神多了一丝陶年看不懂的复杂。
插车钥匙,打火,踩刹车,拉手刹,入档,开车灯。
陶年松开脚刹,朝杨则惟开去。
灯光刺眼,杨则惟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黑色车头离他越来越近。
强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助理慌乱地喊了一声:“杨生。”
车头在距离杨则惟三十厘米前停下。
陶年降下车窗:“想死到路中央,不要挡在我面前。”
杨则惟镇定自若,似乎知道陶年不会撞上来,他扫了一眼车牌号才往旁边走开。
陶年关上车窗,驾驶车辆离开。
杨则惟坐上一旁的迈巴赫,脸色阴沉:“跟上。”
陶年在红绿灯调头,从后视镜看到迈巴赫跟在他车后。
“要追就要光明正大地追,我杨则惟从不玩暗恋这一套。”
陶年打开车内广播,用音乐把脑海里的画面侵占。
十分钟后,陶年停在宠物乐园门口,开门走了进去。
店员看到陶年进门,下意识地去看时间,这才六点零五分,还有十分钟呢。
不用陶年开口叫名字,mudi闻到陶年的味道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他跟前。
陶年接过店员递过来的牵引绳,扣在它肩背上。
“事情已经忙完了吗?”店员询问。
陶年在前台结账:“忙完了,多谢。”
店员笑着看站在主人脚边的小狗:“mudi,下次再过来玩啊。”
陶年牵着mudi出门,对面的迈巴赫还在。
他打开后排车门,mudi熟练地跳了上去,甚至非常懂事自己叼牵引绳。
陶年上车,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路,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一次去看后视镜,迈巴赫已经不再跟着。
大众停在到街边的停车位上,紧握方向盘的手抖得厉害,骨节处皮肤发白。
陶年眼角红了一圈,喉咙发紧喘不上气,淡淡的血腥气涌上来。
脑海深处看似已经被遗忘的记忆像潮汐般将他覆盖,像走马灯一样,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
片刻他艰难地拉手刹,熄火。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能再开车了,做完这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