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一过,喜庆散去,阴阳关又成了冷漠寂寥的模样。
独孤极的腿被瘴气和腐毒侵蚀,久久不愈。
白婉棠偶尔扶他下床在山洞附近走动,走不了一会儿,他的腿便会渗出黑血,身子也会冷得打颤。
独孤极不在意这些,反而更关注她,不许她离山洞太远打猎,直言道:“你若离得太远,遇到危险我赶不过去,真要被打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他说话难听,但白婉棠知他是担心自己。
她听他的告诫不离山洞太远,只是每每见他伤痛难熬的样子,心总会难受地揪起。
这都是因为她
冬日越来越冷。
又一次拿药的时候,她顺路买了手指粗细的管针。
回到山洞煎药,她望着浓黑的药汁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终是解开衣服,用管针在脊骨上取出一滴混杂着金色的血,掺入药中。
将衣服再系上时,她的手都在哆嗦,衣带系了好半天。
也许是天太冷了,也许是取神血太疼,又也许是她神骨未觉醒,这般取神血太过伤身……
她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叫她在取血后这般寒冷无力。
白婉棠捧着药暖了会儿手,将掺了神血的药端去喂给独孤极。
她怕独孤极喝出异常,喂药时还给他喂了香草梅干祛味。
独孤极在喝第一口便尝出里头有神血,他只略微怔了下,便面不改色地继续喝。
这都是她该为他做的,不值得他为此多言。
白婉棠以为他尝不出来,安心地笑起来,喂完药又去采苍明果。
这一年的冬天,她每天睁开眼看到的是独孤极,睡前会被他抱在怀里。
她几乎习惯有他睡在她身侧,而他似乎也习惯抱着她睡。
她还记得那天她难得醒得比他早,下床穿衣时,看到他下意识朝她睡的地方摸。
没摸到她,立刻就醒了,一边喊她,一边跌跌撞撞地下床要去找她。
她和他就这样一起熬过寒冬。
开春,独孤极腿伤好了,但白婉棠不放心,又带他去看了猫妖大夫。
独孤极恢复得太不可思议,猫妖大夫要给独孤极细致地检查一番,白婉棠便坐在大堂等。
等了片刻,一女修伙计给她递来一杯热乎乎的灵草汤,道:“你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苍白许多。我不知你是怎么治好他的,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以自己为重。”
白婉棠从未见过这女修,接了灵草汤道谢,边喝边默默打量。
女修施施然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她腰间的蝴蝶玉佩看了看,笑道:“我从前在人间,也曾救过一人。我为他付出了一切,但最后只能听着他要娶别人的消息,沦落到这个地方。”
她语气熟稔,白婉棠立时明白了她是长夏,心里既放下心来,又好奇长夏为何在医馆隐姓埋名。
长夏告诉她,城主为离开阴阳关想要对她下手,她提前得了消息,经历了一些波折,最后躲到了猫妖大夫的医馆里做伙计。
猫妖大夫是难得有仁慈之心的妖魔,知她身份,依然愿意收留她。
她一直躲在后院不露面,直到前几天猫妖大夫打听到消息,说城主已经成功离开阴阳关,她才出来。
白婉棠颇为感慨,又和长夏聊了些近况。
猫妖大夫诊治完出来,说独孤极的腿已无大碍,寸断的经脉也在恢复。只是寒毒也许是因为城外阴冷,发作得更厉害了些。
白婉棠忧心地和独孤极一起回家去,路上,独孤极因倒春寒又冷得发颤。
她想了想,道:“山洞那儿又冷又孤寂,没什么乐趣,除了我也没别人能陪你说话,处处都不如内城方便,你……”
他不耐地打断:“你住哪儿我便住哪儿,我只要有你便可。其他的你不必在意。”
白婉棠望着他沉默不语。
长夏同她说的自身遭遇,让她产生过动摇,扪心自问,这样为他耗费神血是否值得。
得了他这样的回应,她心里也有了确定的答案: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她愿意为他这样做。
*
出于采苍明珠和避免妖魔打扰等诸多考虑,他们还是住在了山洞。
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时间,说起来好像很长,但实际过起来,好像不知不觉间时间就溜走了。
白婉棠终于攒齐了一千颗苍明果,带着苍明果和独孤极进城,去找猫妖大夫。
内城在上一任城主离开后,混乱了一段时间,最终由白婉棠认识的一个人继承了城主之位——猫妖大夫医馆里的那位抓药伙计。
白婉棠还记得他总是睡眼惺忪的样子。
她想,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眯眯眼隐藏大佬吧。
许是因为伙计跟着猫妖大夫学习过一段时间,他继任后更偏向妖魔与人修友好相处,也制定了许多规矩。
虽然阴阳关不是一两条规矩就能改变的,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她牵着他的手去见猫妖大夫,把苍明果交给猫妖大夫制药。
猫妖大夫惊讶地面露难色,白婉棠顿时心凉了半截,不安地问道:“难道你之前说的都是骗人的?苍明果治不了眼疾?”
“能治,只是阴阳关没有太阳,苍明果需要在阳光下吸收三天天地灵气,才能制成丸药予人双目新生。”
猫妖大夫叹息摇头,“阴阳关没有太阳,永远制不成那药。我告诉你们药方,是以为你们会在采苍明果的时候知难而退。”
妖魔不会这样坚持。
而修士一般也不会为了救别人,冒着被瘴气侵体的风险,蹲守着采满一千颗苍明果。
猫妖大夫复杂地注视白婉棠,又看了眼神情淡漠的独孤极。
他看不出独孤极对她的温情,只看得出极强势的占有欲。
白婉棠闻言松了口气:“正好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阴阳关了,等回到修真界,见阳光是很容易的事。麻烦大夫把药方告诉我,回到修真界后我请人制药,可以吗?”
猫妖大夫沉默须臾,道:“这丸药不难做,你自己就能做,难的是采一千颗苍明果……”
他去内间写药方,把独孤极也带去内间说要给他再看看眼睛。
白婉棠照例在大堂等。
这三年来,她这样等过许多次,早已不觉得等待难熬。
长夏还在医馆做伙计,端了灵草汤过来给她喝,道:“我帮你问符川要了件礼物。”
符川便是如今的城主。
白婉棠不明所以,没一会儿就见符川匆匆赶来,给了她一黑一白、指甲盖大的两块玉片。
玉片被制成手链,符川弯腰亲手挂在她手腕上。
这三年来白婉棠和符川有些来往,但并不多,他这样的举动吓了她一条。
只是他动作快,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挂好了。
符川的笑像三年前雪月下那样,道:“等你回到修真界,若是过得不开心,或是被你的白鹤抛弃了,你可以发动玉片,回到阴阳关。这可是我从城主仓库里翻出来的宝贝,只有这一个。”
白婉棠颇为触动,看看长夏又看看符川,半晌,道了声“谢谢。”
符川幽幽凝视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只笑道:“祝你早日被白鹤抛弃,回到阴阳关来。”
白婉棠黑人问号脸,有这么祝福别人的吗?
过了一会儿,独孤极和猫妖大夫出来。
猫妖大夫将白婉棠叫到内室,交给她药方,还有一封信。
“待你出去了,有机会去无相城,麻烦将这封信交给无相城城主。”
白婉棠在书中看到过无相城,那是一座隐世之城,也是主线剧情要走的地方。
她一心想避开那地方,但是转念想,她在阴阳关呆了三年,修真界早过了她走前期剧情的时间了。
现在她的戏份应该已经是脱缰的野马,在自由飞翔了吧。
念及猫妖大夫这些年的照顾,她收下信,承诺有机会一定会去送信,便走出内室。
符川和独孤极都在外边等着。
符川向她挥手告别,言辞随意又亲昵。
独孤极则牵起她的手离开,好似没将符川放在眼里。
但白婉棠感到他握她的手比任何时候都紧,紧得她有点疼。
她想要挣开,他反而握得更紧,仿佛要把她手骨都捏碎。
他转面对着她,过了好半晌,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白婉棠用力拍拍他的手:“你捏疼我了。”
独孤极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她的手已经被捏得发白。
白婉棠活动了下手,反手又重重掐他一下,对他道:“白鹤,我知道你在吃醋。但是就算吃醋,你也不能弄疼我,这样不好。”
独孤极淡淡道:“没有吃醋。”
他心里发笑,他怎么可能为一个物品吃醋,他只是无法容忍别人觊觎他的东西。
白婉棠不和他争辩,同他一起回山洞,道:“白鹤,你想好等我们出去,你做完你想做的事之后,我们要去哪里生活吗?我想去人间生活。”
独孤极是要回魔域的,“到时候我会带你去别的地方,那里和人间也差不多。”
“是你的家乡吗?”
“不是。”
白婉棠“哦”了一声,什么也不说,专心地收拾东西。
她心想定居在哪个城市的矛盾,还是情侣间恒古不变的。
不过在一起的两个人就是要在生活的各方面慢慢磨合,互相说服的嘛。
住了三年,洞里有很多她和独孤极一起生活的痕迹和物品。
让她感到可惜的是,这三年里除了第一年下过白雪,之后再也没有过白雪。
好在她用法术保留了第一年捏的小雪人。
她将小雪人放在盒子里带上,继续收拾其他东西。
独孤极帮忙收拾,透过白绫,他其实已经隐约能看到些许模糊的影子,辨出一点颜色。
这都是白婉棠喂给他的神血的功劳。
他看见白婉棠收拾衣服的时候,拾出了很多红色的衣裳,那都是她以前常穿的。
但在他说不要红色之后,她再也没穿过。
她捧着这些红衣犹豫要不要带走。
独孤极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红色,现在也很喜欢。
他很不满她没有完全听从他的话,皱眉道:“无关紧要的东西别带了,累赘。”
说的也是,有些东西等出去了再买新的就好了。
白婉棠放下这些红衣,只带了一口描金红箱。
这里面是长夏为她和独孤极订做的,缝了鸳鸯翎羽的衣裳,虽是他不喜欢的红,但她还是想要带着。
这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和祝福。
*
走的那天,猫妖大夫、长夏和符川都来送她了。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
她向他们挥手道别,还有点不舍,独孤极便拉着她,和他一起走进那片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