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鹿的眼皮有些沉重，讲台上英语老师的声音忽近忽远，像隔着一层纱，听不真切。
桌子旁边悬挂的小塑料袋里，几乎被一团团纸巾塞满。
外面的雨早停了，只是风有些大，透过未关严实的窗户吹进来。
乔鹿微抬右手，推了一下窗户，压紧了，让它合拢。
“叮铃铃——”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同学们麻溜地收拾东西，互相吐槽着突然变化的天气，结伴离去。
“鹿鹿，回去记得吃药哦。”
乔鹿晚自习的状态明显是感冒了，跟他说话也能察觉到他反应比平时慢，江宜有些担忧，离开前出声叮嘱。
“嗯，江宜再见。”乔鹿说话时的嗓音也带上了鼻音。
“再见鹿鹿。”江宜提上书包离开。
乔鹿感觉自己的脑袋像糊上了一层浆糊似的，运转得分外艰难，光是思考要带走什么东西都花了好久。
走出教室，迎面被冰凉的冷风灌了一身，乔鹿一个激灵，脑袋反而清楚了一些。
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已经下课十多分钟了。
担心林潮生不耐烦等自己，乔鹿发了个信息过去：“我刚出教室，潮生哥哥你等等我。”
顿了顿又加了句：“我会很快的。”
发完信息便把手机塞进兜里，朝楼下走去。
教学楼下，乔鹿一出来，就听到有人叫自己，只得停下步子，朝声音来源望去。
寸头，眼熟的黑外套。
周武……？
乔鹿迟钝的神经有些转不过弯来，直愣愣看着周武走近，态度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脸和善地看着自己。
什么情况？
乔鹿还没反应过来，肩上便多了一条手臂。
周武一手揽着乔鹿的肩，把乔鹿往一边带，同时开口满怀歉意地道：“今天的事都是我的不对，我是来给你道歉的。真的不好意思啊，之前都是误会，我不是追江宜呢嘛，以为你跟我抢人呢……”
乔鹿本来还在思考周武为什么要揽着他，后来周武又开口跟他说话，他注意力转移到周武的话中，听清内容后不由眉头轻皱，思维被周武带偏，打断了周武，严肃地反驳他：
“我不喜欢江宜，我们只是同桌。”
快到地方了，周武收起脸上假面般的笑，看着一脸呆样的乔鹿，敷衍地应和：“嗯嗯嗯，这不都是误会嘛。”
乔鹿点头，看周武这么诚恳，又多说了一句：“江宜也不喜欢你，你不要再来找她了，而且，早恋不好，潮……主席说了，早恋被抓到要写检讨的，当着全校的面，你怕不怕？”
周武：“……”
没有注意到周武瞬间黑如锅底的脸色，乔鹿还在继续劝周武迷途知返：“我看你平时时间挺多的，可以多去一下图书馆呀！早就听说立阳高中的图书馆藏书丰富，没事的时候看看书，不仅可以打发时间，还能提高成绩的，老师们也会对你改观，你说是吧？”
周武：“……”
乔鹿自觉没什么可说的了，又想起林潮生还在校门口等自己，停下脚步，最后道：“好啦，你的道歉我收下啦，我已经原谅你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家啦。”
说完去掰周武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掰开后转身跟周武说再见。
可往回走了没两步，乔鹿面前突然挡了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而他身后，周武冷笑一声，语气不复方才的殷切，隐含暴怒，“想走？你看看你走得了吗？”
乔鹿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木木的脑袋艰难运转。
他转身，周武那张阴翳的脸死死盯着乔鹿。
“哼。”周武冷哼一声，随后一脸玩味地朝乔鹿走过来，“老子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不会还以为我堂堂校霸真会专程找你个小白脸道歉吧？我脑子被门夹了都不会做这种事！”
周武的几个跟班也一起附和：
“可不是嘛，周哥说跟他道歉他还真信，奇了哈！”
“还敢一路教周哥做事，胆子不小嘛！”
“周哥，今天就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叫他知道这学校里谁是惹不起的！”
乔鹿腹背受敌，渐渐被几人逼着往后退。
乔鹿趁机观察身侧，这才发现，四周景色陌生，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糊里糊涂的，竟然被周武带着走了这么远。
眼前几人紧跟不舍，讥笑着聊着天，似乎不急着动手。
远离教学楼，灯光渐渐弱下去。
好黑。
乔鹿心脏跳得极快，呼吸也顿时艰难起来。
耳边几人似乎笑够了，加快步子向他围拢过来。
乔鹿心下一慌，咬牙死命推开其中一个人，随便挑了个方向跑了起来。
“还跑！”
“往那边去了！”
“追上他！”
这边都是小路，乔鹿不熟悉，跑了没一会儿，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避让不及，一个不稳，跌了一跤。
“嘶！”
脚踝处传来刺痛，乔鹿咬牙，忍着疼痛，想要重新站起身来。
“你再跑啊？”
乔鹿还没站起来，几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周武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乔鹿耳边。
往后一撑，乔鹿触到了墙壁。
看来他运气不太行，跑到了死胡同里了。
背靠着墙壁，乔鹿勉强蹲着。感受到几人逐渐逼近，他紧紧抿着唇。
黑暗的环境下，乔鹿大脑越发沉重。
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原因，乔鹿浑身冒着冷汗，身子微不可查地轻颤着。
他浑浑噩噩地想，这么久了，林潮生肯定已经不耐烦地走了吧，心里说不定还在骂自己，一点也不守时。
面前的周武嘴里骂骂咧咧，乔鹿已经听不大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周武扬起了手臂，掌风就要落到自己身上。
乔鹿怕疼，双手握成拳，眼睛死死闭了起来。
“你敢！”
突兀的，一道冷硬中带着急切的声音传来。
同时，周武只感觉手腕处传来钻心般的疼痛，接着天旋地转，人已经被甩离乔鹿身边，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林……林主席。”
其余三人认出来人，瑟缩着往外围退，抖着嗓子开口。
林潮生面沉如水，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像淬着极地不化的冰雪，冰冷入骨。他走向地上龇着牙形容狼狈的周武，一把揪起周武的领口，一字一顿地道：“我跟你说过什么。”
周武没见过林潮生发这么大的火，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潮生没等他回答，一把重新将人掼回地上，同时视线扫过其余几人，怒气不减，“谁给你们的胆子动他？”
“还不快滚？”
几人看到林潮生出现时就想跑，这会儿被林潮生阴沉的眼神注视着，也不顾腿软，哆嗦着上前把周武搀起来，忙不迭转身就滚了。
察觉到林潮生的靠近，乔鹿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往旁边躲，彻底把自己退到了角落里。
林潮生伸出的手一顿，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起来，随后收敛起浑身的戾气，尽量温和地道：“别怕，是我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乔鹿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他试探着轻轻动了动身子，缓缓从胳膊里抬起脸，见到蹲在自己跟前的人，他张开嘴，略带惊讶地叫了声：“潮生哥哥？”
林潮生沉默不语，微凉的指尖贴近，轻轻擦过乔鹿湿漉漉的眼尾，低声骂他：“笨死了。”
刚刚林潮生找来时，一眼便望见墙边把自己缩成一团的乔鹿，他身子似乎微微发着抖，埋着头，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特别是裤腿，星星点点的泥斑错落其间，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角，像只遭受遗弃的小猫，看得林潮生心里一紧。
感受着脸上林潮生指尖的温度，乔鹿稍稍缓过神来，酸涩的鼻尖动了动，眼睛一眨，一大颗泪珠滚落，滴在林潮生的手背上。
乔鹿察觉到，不好意思地连忙自己抬手狠狠擦过双眼，明明声音带着哭腔，还要故作轻松地对林潮生说：“没事，刚刚跑的时候摔了一跤，有一点疼。”
擦了半天，眼泪却越擦越多，乔鹿觉得自己的手都擦酸了，眼泪还是擦不完。
乔鹿一脸的泪水，眼前林潮生的脸都看不清了，他沮丧地低头，带着鼻音的声音羞恼道：“我……我才不想哭的……”
耳边林潮生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乔鹿身上一暖，被拥进一个带着淡淡洗涤剂清香的怀抱。
接着林潮生对他说：“嗯，你不想哭的，你只是太疼了。”
听林潮生这样说，乔鹿把头埋在人怀里，放声哭了出来，同时抽抽搭搭地小声纠正：“是这里太黑了……”
“学校怎么会有这么黑的地方呜……”
几分钟后，乔鹿眼睛红红、脸颊也红红地从林潮生怀里退出来。
看着林潮生肩膀处湿了一片的衣服，他更不好意思了。
“伤了哪里？”林潮生见乔鹿情绪平稳下来，出声询问，“脚？”
乔鹿点点头，眼神躲闪，“应该是不小心踩到了石头。”
“上来。”林潮生转身背对着乔鹿，偏头叫他。
“啊？”乔鹿疑惑地歪头。
林潮生难得耐心，解释道：“不是脚疼？背你出去。”
“不用不用，现在好像不太疼了，我可以自己走的。”这样太麻烦林潮生了。
林潮生耐心有限，“你走的太慢。”
乔鹿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只能答应：“那……那好吧。”
那天，林潮生背着乔鹿一路走回了家。
林潮生的背脊挺拔温暖，趴在上面，乔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之前，乔鹿心想：
林潮生好像，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冷淡。
或许，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不待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