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周连勋趴在洗手池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有人在后面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力道轻盈温柔但刺挠得慌。
他躲了几次,那人居然追着拍,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清楚。
真是烦人。
吐完嘴里漱口的水,他不耐烦地转头去看,却撞进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似乎蕴含了千百种情绪,在厕所亮黄的灯光下蓝得犹为明显,好比悬崖峭壁下最蓝的那片海水,蛊惑着人们去探寻。
醉酒的他没有认出这个人,但是不可避免地被这双眼睛吸引了。
周连勋闭了下眼又睁开。
没看错,还是蓝眼睛。
他短促地哼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
“我今天是撞邪了吗?怎么会一天之内遇上两次这种颜色的破眼睛?”
程易璘搂住要往一边倒去的周连勋,拿出手帕轻轻擦去对方嘴角的水渍。
听见周连勋嘴里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他下意识问:“怎么了?”
周连勋盯着他:“你很像一个人。”
“谁?”
“一个坏人。”
程易璘微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不能跟一个醉鬼聊天。
看周连勋四肢不听使唤,像只软脚虾一样地要往地上躺,他索性把人横抱起来。
周连勋喝了那么多,就算吐了也没有清醒一点。
他不满意这个人的蓝眼睛,但他很喜欢这个人身上好闻的气味,让他很安心。
他的头动了动,在程易璘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程易璘把人带到车上安顿好,看见周连勋脖子上因刚才冲突留下的鲜红色的勒痕,他的眼神黯了黯,不敢上手去碰,就摸了摸旁边的衣领。
周连勋受到打扰,烦躁地挥了一下手。
程易璘收回手,温声问:“小勋,你现在还住在周家山庄吗?”
“烦死了!”周连勋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骂谁,“说了我搬出去了,听不懂人话就别当人了!”
“那你现在住哪?”
“连峻!拜托你赶紧把你那生锈的脑子给换了吧!说了云湖华府,云湖华府!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能记得住啊?”
原来是在骂连峻,程易璘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周家在云湖华府房产的详细地址。
不敢再招惹这位喝醉了脾气火爆的“大爷”,程易璘乖乖当起了司机。
路上车水马龙,各色光影不断地滑过车窗。
三年了,槐州的夜景与记忆里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灯火璀璨,一样的纸醉金迷。
程易璘眉头微蹙地看着被路灯照亮的前路,他的目光幽深坚毅,像是完成了一次极其艰难的抉择。
差不多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云湖华府是位于槐州市中心的高档小区,房价在十几万以上一平。
小区的房型主要为大平层,都是一梯一户,周连勋住在八幢一单元的801。
来到八层,程易璘犯了难——
他不知道门锁的密码。
好在这个锁还能用指纹,见怀里的周连勋睡得正香,他换了个姿势抱住人,想试一下指纹解锁。
没想到周连勋睁开了眼睛。
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了一秒。
周连勋猛地推开他,跑到墙角蹲了下去,嘴上大喊:“坏人!离我远点!”
程易璘跟过去哄:“小勋,我不是坏人,现在到你家了,你去把门打开好不好?”
周连勋偏头瞄了他一眼,一对上视线就咻地把头转回去了:“坏人,别想进我家的门!”
程易璘无奈,继续解释沟通。
但是喝醉了的周连勋格外倔,这么说都不听。
程易璘尝试着把人带过去,可是他一碰,周连勋就开始高呼救命......
没办法,程易璘决定先猜猜密码。
密码是六位数的。
他先输入了周连勋的生日。
不对。
程易璘想了想,又输了周连勋妈妈的生日,还是不对。
他呼了口气,果然猜是猜不中的,他拿出手机,想给可能知道的人打电话问。
看着那漆黑的密码锁面板,鬼使神差的,他输入了“000825”。
解锁成功!
程易璘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回头去看。
周连勋已经靠着墙角睡了回去。
程易璘心里百味杂陈,他走过去蹲下,忍不住朝那熟睡的脸庞伸出手,在即将触上的那刻,他如梦初醒,又把手收了回去。
——刚刚解锁成功的密码,是程易璘的生日。
*
第二天上午。
周连勋睡醒,头痛欲裂。
他坐起来缓了缓,脑子里一片空白,死活想不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有人在酒吧找茬,他赶过去调解,貌似被逼喝了酒。
其实一直以来,他出去应酬喝酒什么的都会留个心眼,不会让自己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有时候还会为了脱身装醉。
昨天晚上是心里不痛快加上被气到了,才喝断片了。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连峻那小子送他回来的吧。
醒都醒了。
周连勋晃晃悠悠地起床去洗漱。
他看清镜子里的自己,瞌睡一下子全没了。
不是,
他衣服怎么换了?!
连峻那小子哪会这么细心,不把他扔沙发上算不错的了,怎么可能给他换睡衣。
周连勋皱起眉头细细思索着,脑海里闪过一些跟别人争执的画面,还是想不起来是谁送他回来的。
他应该没把什么奇怪的人带回家吧。
周连勋有些后怕,洗完澡赶紧给连峻打了个电话,想问清楚。
但是没人接。
这破表弟也太不靠谱了!
周连勋不满地扔下手机。
算了,饿死了,冰箱里剩了点妈妈昨天送过来的蛋糕,吃完再找连峻算账。
一路走到客厅,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家里好像被收拾过了。
放在茶几上的零食袋子不见了,散乱的书被收好了,垃圾桶也空了。
可昨天不是保洁阿姨上门打扫的日子啊。
周连勋有点懵,这、这这这算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有“田螺姑娘”?
周连勋一脸问号地走到厨房,发现厨房的电饭煲亮着,里面温着粥。
旁边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醉酒后不要吃太油腻,喝点粥吧”。
字苍劲有力,洋洋洒洒几笔,好看又不失工整。
这字迹太熟悉了,熟悉到几年不见,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写的。
周连勋盯着便利贴,沉下了脸。
“小勋啊——”
突如其来的响声让周连勋吓了一跳,他看向门口:“哎呀妈,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吓死我了!”
“怎么吓成这样?”
连蕙提着东西进来。
她长得很美,穿着打扮得体大方,一看就知道是温婉知性的豪门阔太,根本看不出来已经快五十岁了。
她横了自己儿子一眼:“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周连勋说:“妈,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我是你妈,来看自己儿子还要打招呼啊?而且你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不是说我随时都可以来的吗?”
周连勋没脾气了:“是是......”
连蕙把保温饭盒放到厨房的料理台上,走近儿子闻了闻,嫌弃地捂住鼻子:“你喝了多少酒啊?怪不得昨晚酒吧开业说什么都不让我过去,怕我管你喝酒是吧?”
周连勋左右闻了一下:“没味啊,我刚洗的澡,妈,你鼻子这么灵吗?”
“你是我儿子,我还能不知道?宿醉后肯定不好受,我给你带了点小米绿豆粥......”见电饭煲的灯亮着,连蕙顺手打开,“呦小勋啊,你都会自己煮粥啦?”
“不是......妈,你还给我!”
连蕙看见儿子手上的便利贴,眼疾手快地抽了过来,边躲边把上面的话念了出来:“‘醉酒后不要吃太油腻,喝点粥吧’。小勋,这是谁给你留的条子?”
“没有谁,”周连勋把便利贴抢回来,见妈妈一脸探究,他瞎解释,“好了,你别多想,是连峻。”
“连峻?连峻那小子的字我能不认识?就比狗爬好一点,再练十年也练不出这么漂亮的字,”连蕙若有所思,“那字看着有点眼熟......”
“眼熟什么啊。”周连勋把便利贴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哎哎,你干什么呢,这么没礼貌,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我不需要。”
“算了,早知道你有粥喝,我也不跑一趟了。”
周连勋拆穿:“你如果知道我有粥喝,更会跑一趟了。”
“好了好了,人家的心意别浪费了。”连蕙去拿碗要舀电饭煲里的粥。
“我不喝这个,”周连勋阻止,“鬼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妈,我要喝你带的。”
餐桌上。
周连勋喝着小米绿豆粥,浑身不自在——
他妈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了。
周连勋受不了了,放下勺子:“妈,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先说啊,我绝对绝对没有乱搞,更没有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带回家。”
“给你留字条的人是谁?”
周连勋愣了一秒,他才不想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随口扯道:“应该是连峻的朋友吧,我昨天晚上喝断片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回头我去问问连峻。”
“字写得那么好,应该也不是什么不着调的人,”连蕙语气认真,“小勋,你可别忘了,你当时要搬出来一个人住是怎么答应我的。”
“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乱来,学什么纨绔子弟给你们丢脸的。”周连勋保证说。
连蕙的脸色放松了不少:“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周连勋想起件事,站起来说:“等下等下,正好我也要出去,妈,我跟你一块走吧,你把司机借我用用,今天头疼不想开车。”
“头还疼啊?说了让你少喝点,”连蕙嘴上埋怨,走过去探了探儿子头,“没发烧,要不去检查看看?”
“不用不用,我就是喝多了,缓缓就好了。”周连勋跑进卧室换衣服,不到两分钟换了身运动装出来了。
连蕙帮儿子拉平了衣角:“你出去干什么?现在这个点酒吧也不开门吧。”
“公司里我负责的和程氏合作的项目不是结束了么,我去趟公司拿文件,然后再去找程景望签字。”
“签字这种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没办法啊,昨天人家来酒吧给我捧场,我给人家脸色看了,这不正好找个台阶下,去赔礼道歉嘛。”
“景望好心来祝你开业,你给人脸色看干什么?”
“妈,你快别念叨我了,我已经知道错了,这就亲自去给他赔罪。”周连勋狗腿地打开门让妈妈先出去。
“那你去找景望的时候态度好点,”连蕙拍拍儿子的肩,想起什么说,“对了小勋,我听说,易璘回......”
周连勋按电梯的手一顿。
看见儿子的反应,连蕙适时住嘴,转移了话题:“记得请景望来家里吃饭,这次项目多亏了他。”
周连勋敛下眸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他回来了。”
连蕙明白儿子说的这个“他”指的是程易璘,她拉着儿子进电梯,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和易璘从小一起玩到大,本来关系那么好,现在怎么跟个仇人似的,提都不能提了,我之前跟你说起他,你还跟我吵架。”
周连勋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可能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吧。”
*
到了程氏集团的大厦,周连勋轻车熟路地上了总裁专用电梯。
他已经想好等下怎么逗程景望,跟人“赔罪”了,不由得心情大好。
电梯到了,他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才前进了两步,他就呆在原地,再迈不动腿了。
三年不见,就算隔了十几米远,他还是一眼能认出来。
他看见了,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迎面走来。
他的心脏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猛地一抖,似乎有一阵异样的电流窜过他的全身,连指尖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周连勋捏紧手中的文件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也不熟,就当做不认识好了。
他逼自己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自然——
很自然地对面不识,很自然地擦肩而过,很自然地分道扬镳。
周连勋很好地保持着冷脸的姿态,就在两人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周连勋心里蓦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