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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 成婚。

    回去之后, 两人便翻了翻黄历,一道定下了一个良辰吉日。

    两人的关系虽未与旁人言明, 可这大明宫里的宫人早就对此心照不宣了,而宫外的重臣大多也都知道皇帝身边有这么个人,毕竟陛下从来就没隐瞒过方啼霜的存在。

    臣子们劝他立后劝了这么些年了,心里也很知道裴野的坚决,故而近来便也不提立后的事了,反而还替他物色起了裴氏旁枝的子嗣。

    可即便如此, 再往前翻上千年,也从未有过哪朝哪代立过男后的先例,哪怕陛下如今手握翻云覆雨之权势,可世事无常, 如非必要, 他也不想把方啼霜推到这个风口浪尖上。

    为此裴野也曾很认真地问过方啼霜一回, 问他愿不愿意当皇后, 方啼霜吓了一跳,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做皇后?你想害死我吗?”

    裴野以为他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正要开口, 却听方啼霜又道:“做帝后肯定麻烦死了, 你当个皇帝都怪可怜见的, 我还要经营的我的小画舍呢,谁想当一个规规矩矩的木头人皇后啊?”

    陛下听他语气里对这后位竟毫无憧憬之意,明明要的便是他这个答案,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大爽快:“你不想要,这天下多少人还巴不得呢, 你要嫁孤, 那可不就要当孤的皇后么?”

    方啼霜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陛下嫁我吗?什么时候成了我嫁你了, 你做梦呢?”

    裴野也很莫名其妙:“什么孤嫁你?孤什么时候说要嫁你了?”

    “那日在汤泉池边,”方啼霜瞪着他道,“你分明说的好好的,你问我‘愿不愿意做孤的小郎君’?我是郎君,那陛下不就是小娘子吗?”

    裴野被他气笑了:“痴心妄想呢,你上哪儿能娶到孤这样高大强壮的小娘子?”

    方啼霜也生气了,不大高兴地从他怀里挣出来:“你少自吹自夸,嫁进我们方家,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那好,”裴野稍一敛神,倒也认真了起来,“孤问问你,你要娶孤,彩礼备好了吗?”

    方啼霜连忙转身跑回去,把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抬了出来,重重地放在桌案上,而后理直气壮道:“这么多银子,还不够买一个你么?”

    他扮戏扮的很上瘾,丢完银子后有些上头了,于是便又豪横地补了一句:“你跟了我,往后我肯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把别家小娘子都羡慕死。”

    裴野一把将他拉回来,按在怀里好生教训了一番,然后道:“你好好看清孤是谁,就这点彩礼还想要我,你还是回去做梦比较快,再说了,你要娶孤,那你的宅邸置在哪儿了,以后咱们住哪儿?”

    方啼霜的嘴唇微微肿起,面颊上也浮起了一抹薄红,他就是这样了,也依然还是那副不甘示弱的样子,气话道:“那你这么值钱、这么宝贵,那我也不要娶你了,我再物色物色旁的娘子去!”

    陛下简直快要被他气死了,捂住他的嘴不叫他继续说下去。

    两人每日都待在一块,爱的时候能黏糊死人,可要闹起脾气拌起嘴来,也能把对方呛个半死。

    得亏裴野脾气很好,从来只和外人过不去,冷硬霸道的事全在朝堂上干完了,回来对着方啼霜,便只剩下了满心的温柔缱绻,可把他给宠坏了。

    而被陛下宠的无法无天的方啼霜则正好与他相反,在外头腼腆而文静,人人都觉得他乖巧可亲,可一到裴野面前,便要原形毕露,和外头的乖巧形象真是半点也沾不上边。

    裴野常常被他气得半死,屡次下定决心要好好晾一晾他,叫他知道怕,可每回他一凑过来讨吻,陛下便又将这个决定给抛到了脑后,还是对他一点也恨不起来。

    “说真的,”裴野消了气,还是忍不住和他说话,“你真不愿意做皇后?”

    “我不要。”他斩钉截铁道。

    方啼霜心里压根就没想碰过这个位置,那些滔天的富贵权势,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尘埃一把。

    他不仅不想要,甚至还总想着要拉裴野脱离这个苦海,方啼霜曾听说过,早些年他还不认识裴野的时候,小陛下活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是如何压抑自己的,后来做了皇帝,也几乎没能睡过几日安稳觉。

    他听完都快心疼死了,认为裴野还不如把这帝位让给旁人,然后和他去山里种地。

    不过如今太后一党早已失势,裴野面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多,方啼霜便再没怎么想过这个了,毕竟种地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若是遇上天灾人祸,说不定还要饿肚子。

    最终两人通过气,一致决定不要大办,就在这大明宫里头热闹一热闹,过了这一把成亲的瘾便好。

    *

    裴方二人成婚的前一日,方啼霜是在猛虎堂里睡的,既然要成婚,他们便也遵了习俗,前一日分开了一整天。

    除却上回陛下御驾亲征,方啼霜便再也没和裴野分开这么久过,好在这一日一堆人都陪着他玩,他倒也没感到有多寂寞。

    可夜里宫人们都歇下后,方啼霜不知是认床,还是因为没人给他抱着睡了,又或是想到明日要成婚太兴奋,总之他一整夜几乎都没怎么睡。

    次日一大早,还没等婉儿进来唤他洗漱,他便自己翻身下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外裳,便跑出去问正在打水的婉儿:“都这个时辰了,陛下怎么还没来接我呢?”

    婉儿看了他一眼,一边乐一边打了个哈欠:“还早着呢,主子没见过别人家迎新娘吧?新郎都是到了黄昏时才来迎亲的,哪有大早上来的?”

    方啼霜点了点头,才离了裴野一天,他便觉得想他想的牙痒痒,好像已经好几日都没见过他了似的。

    婉儿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不由得又是一笑,忙和泽欢一道,将他搓回屋里睡去了。

    知道了裴野到了黄昏时才会来,方啼霜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但同时他也困极了,才一回屋,倒头便睡着了。

    方啼霜是被曹四郎摇醒的,他才睁开眼,便见阿兄笑着同他说:“陛下快要来了,你也快些起来梳洗打扮了。”

    曹四郎一开始对裴野总是心存怀疑,总疑心自家那又傻又单纯的霜儿会被他骗,可后来跟着戚椿烨,在两人身边待久了,他就是再瞎也瞧出来了,这两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裴野看向方啼霜的时候,眼里总带着笑意,还有那么些藏也藏不住的纵容。

    这要是也是演出来的,那就太荒唐了。

    “阿兄,”方啼霜还迷糊着,眼睛半闭不挣地一弯,抓着曹四郎的手傻笑了一声,“我要成亲啦。”

    曹四郎也是真心地替他高兴,原还想说一句,要他往后若遭了欺负,一定要和他说,可再仔细想想,平日里都是他家小弟张牙舞爪地欺负皇帝,便也就无话可说了。

    他稍一俯身,笑着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是啊,我们家霜儿也要成亲了。”

    婉儿和泽欢抱着一套大红喜服从外头进来,前者闻言笑道:“可不是,都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赖床呢?不愿意跟陛下走是不是?”

    方啼霜立时便睁开了眼,急匆匆地问:“他已经来了?”

    “快了快了,”婉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玩笑道,“瞧给主子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多愁嫁呢。”

    方啼霜被宫人们簇拥着,一层又一层地换上了那套大红喜服,这婚事虽未大办,可这婚服却是按着帝后的规格制的,因着他是位郎君,故而礼服上并未用凤。

    可若绣旁的,裴野又怕亏待了他,故而陛下便做主在他那件上用了和自己一样的龙。

    宫人们将他梳洗得齐齐整整,而后婉儿又从妆奁里取出了一只瓷瓶,用指腹将胭脂膏化开,轻轻在方啼霜唇上点了点。

    他的嘴唇本就生的饱满,胭脂膏在他唇上洇开了一抹水红,便衬得他那张脸愈发得夺目。

    宫人们拍着手夸他好看,方啼霜被他们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也偷偷瞄了一眼铜镜,忍不住也嘟囔道:“唔……是好看。”

    宫人们都哄笑起来,方啼霜羞赧地低下了头,曹四郎将手掌搭在他的肩头,也在笑:“好好的,以后好好过日子。”

    方啼霜搭住他的手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宫人们笑声刚落,便听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而后就是裴野的声音。

    他不轻不重地喊道:“啼霜。”

    方啼霜连忙应答了一声:“陛下!”

    婉儿忙捂住他的嘴,宫人们也低声笑话他道:“这才刚开始呢,咱们不能急,急了就要掉价了。”

    说完那一众人便跑了出去,方啼霜在这宫里的亲人就曹四郎一个,因此猛虎堂这一众宫人便都临时充当起了他的“娘家人”。

    宫人们壮着胆子,先是和门外的裴野唠了几句家常,陛下应答如流,可屋里的这些宫人们却仍是不肯开门放他进来。

    猛虎堂的这一群宫人们,若论作诗写文章,他们是决计比不过裴野的,可若论讨钱耍无赖,他们却是相当在行。

    作为方啼霜的“娘家人”,猛虎堂里的宫人们很威风地享受了一把为难皇帝的乐趣,几次扯住了要跑出去投怀送抱的方啼霜。

    “你们再要为难他,”方啼霜又气又急地说,“一会儿都要闹到半夜了。”

    他们闹的这一出,还没把裴野气着,倒先把方啼霜气坏了。

    宫人们原本也是得了皇帝的授意,若不是裴野有言在先,就是再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为难皇帝。

    外头的裴野听见里头的动静,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猜也猜到是那没耐性的小猫儿等不及了。

    故而也不陪他们闹了,遣着带来的内侍们拿银子堵住了宫人们的嘴,猛虎堂的宫人们顿时笑逐颜开,他们讨着了彩头,心满意足,便将他们的小主子推出了门去。

    方啼霜被他们推搡着跌进了裴野的怀里,他一抬头,便叫那陛下晃了晃眼,裴野怔楞了片刻,才开口问:“上马?”

    “我不要骑马,”方啼霜笑着说,“我要骑陛下。”

    裴野也不恼,轻车熟路地蹲下身,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背,方啼霜立时便往他背上一扑,勾住他的脖子,很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昨晚有点想你。”

    陛下的耳朵顿时便红了半边,也很轻地答:“孤也想你。”

    他就像往常一样,背着方啼霜,和他那一身笨重的婚服,慢缓缓地往正堂的方向走。

    忽听方啼霜又问:“阿野,昨夜没有我睡在你旁边,你有没有睡不着觉?”

    裴野并不隐瞒,诚然答道:“你不在,孤失眠了一整夜。”

    方啼霜狡黠一笑,仿佛赢着了什么似的,很高兴地把脑袋枕在他肩头,他分明也一夜未眠,可却很不诚实地对裴野说:“我可睡得好好的。”

    裴野偏头看了他一眼:“真的?”

    “当然啦,”方啼霜拿腔拿调的,很得意地在他下颌线上吻了一口,“你看你,都是这样大的皇帝了,怎么还这样粘人?没了我就不行,小孩子似的。”

    陛下没拆穿他,只是笑着说道:“是,孤没你不行。”

    方啼霜很喜欢看裴野依赖他的样子,他心里很依赖裴野,便也希望自己也能是陛下的倚仗。

    正殿里,堂上坐着的是裴野的老师崔山鸣与方啼霜的先生江言禅。

    崔山鸣生的很威严,满头银发,往那儿一坐,活像是一小座雪山。

    方啼霜看见这样严肃的一个人,心里不免就有些紧张,好在陛下似乎已经事先同他们通过气了,崔山鸣一开始也觉得裴野简直是离经叛道,很不能明白他,可后来在他软磨硬泡下,他还是来了。

    崔山鸣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还与江言禅一道说了祝词。

    行过交拜之礼后,两人便牵着手回了寝殿。

    寝殿内张灯结彩的,四处都是喜字红绸,红烛灯花微微摇曳着,二人坐在床榻边上,一边笑着一边饮下了合衾酒。

    床榻上铺了满满一层的干果,方啼霜看着眼馋,便随手从床上摸了颗桂圆剥着吃,末了还又再剥了一颗,塞进了裴野嘴里。

    陛下起身,吹灭了几盏红烛,殿内顿时变的昏暗起来,回头再看床边那两张龙凤喜烛,橘金色的烛光微微晃动着,映在方啼霜的脸上,烫的裴野的心忽地一跳。

    两人很自然地对上了目光,方啼霜的眼睛一弯,半带调戏道:“娘子,过来给你郎君捏捏腿呗。”

    裴野笑着走过去,往他脑袋上搓了一把:“好啊,是谁方才背你走了一路?你不给孤捏腿便算了,还敢嘴贫!”

    陛下脱了靴子,将半边腿往他身上一架,支使道:“快点,给你郎君捏捏腿。”

    “好啊,”方啼霜面上笑得很好看,手上却使了狠劲,在他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舒服么?”

    裴野吃了疼,也不肯把腿收回来,又借势往他身上一压:“舒服极了,你再来啊。”

    ……

    那膏药抹到一半,方啼霜才忽然记起来,先前裴野答应过他,要让他一回的事。

    “上回咱们说好的,”方啼霜不太高兴地踢了他一脚,“下回让我在上头,你忘啦?不许和我耍无赖。”

    裴野却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孤没忘呢,一会儿就让你,乖。”

    过了一会儿,方啼霜就发现自己受骗上当了,他和裴野所说的在上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

    这一次下来,方啼霜的腿都软了,人也累极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动了,偏那撒谎骗人的陛下却将他翻下去,又要了一回。

    夜半时分。

    方啼霜嘀嘀咕咕地说自己睡不着觉,裴野便将他拦腰抱起,带他去露台上看星星。

    两人并排躺在当初那两条躺椅上,听着那忽远忽近的蝉鸣鼓噪,抬眼望着那漆黑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子。

    裴野手里剥着葡萄,剥好了便偏头喂到方啼霜嘴里,方啼霜一口一个,吃的很高兴。

    平日里他其实也不难伺候,生了气给喂点吃的便能哄好,可就是在床上的脾气可大,弄疼了要哭,舒坦里也要哭,事后还要哼哼唧唧地咬人。

    裴野凑过去,吻了吻他哭肿的眼:“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咱俩刚认识那会儿,也一起躺在这儿,你把孤的冰镇葡萄全吃光了。”

    “哪有全吃光,”方啼霜狡辩道,“明明还给你留了一颗。”

    裴野笑了笑:“是还给留了一颗,孤记错了——那时候你才多小,才刚换乳牙,吐了一地血,哭着说自己就要死了。”

    他一说起这事,方啼霜便又想起寒瓜籽那事,那一股委屈气顿时又涌了上来,这仇他能记一辈子:“那时候你这人人品就很不好,连猫都要骗,我就不该信你。”

    裴野兀自乐了一会儿,而后又凑过去,揉他的脸:“不气了,那都过去多久了。”

    方啼霜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

    “你还记不记得,那会儿你在这儿,和孤说,我们是知己。”

    方啼霜本来都已经忘记了,可听他说起,便又记起来了,那时候他仰望着裴野,觉得陛下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什么知己,”方啼霜气恼地说,“我才没你这样的知己,你是大骗子,是这世上最爱骗人的坏蛋。”

    可就算他是大骗子,大坏蛋,方啼霜也仍然还是那样爱他。

    裴野笑了笑,并不在意自己在他嘴里的身份是位大骗子。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牵着手看起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从前,偶尔又满怀憧憬地说着以后。

    夜风在轻柔地吹、枝叶在窸窣地响,星子在悠闲地闪、蝉声在此起彼伏地飘。

    时间过得那么快,又那么慢。

    他们有无数的过去可以回忆,也还有无数的将来可以憧憬。

    “阿野,”方啼霜面上带着倦意,有些迷糊地偏头,“我们要天长地久地在一块,好不好?”

    裴野笑着扣住他的手,很郑重地答:“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接下来就是番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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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 番外一:“孤的龙尾巴呢?”

    成婚后第二日, 方啼霜没能顺利从床上爬起来,陛下也很慷慨地给他放了婚嫁, 这几日都可以不用早起上课。

    再一日,方啼霜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要早起和裴野一道去练剑。

    可惜没能坚持两日,还没等方啼霜的懒病发作,他就先把自己的手腕给扭伤了。

    把右手扭伤之后,方啼霜干脆连饭都不肯自己吃了。

    他的左手虽使不好筷子,可自己用个汤勺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只要有陛下在场,陪着他一块吃饭,方啼霜便总要病病歪歪地往椅背上一靠,大爷似地一揣手:“唉, 我这怎么吃饭啊?”

    “吃不了饭就别吃了, ”裴野笑道, “惯得你一身娇气病。”

    方啼霜见他不仅不紧张自己, 还要在旁边说风凉话,于是便恼羞成怒地往他衣袍下摆上踹了一脚:“我是跟着你去练剑,这才扭伤的, 你不管我了?”

    裴野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因此只好被迫照顾这位脾气很大的伤患。

    只要方啼霜一张嘴, 陛下便往他嘴里夹菜,将他那张破嘴堵的严严实实。

    陛下心里虽然是乐在其中的,可嘴上还要说他:“孤也不是没警醒过你,初学时要先使木剑,谁叫你急于求成, 非要抢孤那把剑玩, 现在得偿所愿伤着了, 怪的了谁?”

    方啼霜听见了,立时便要用没伤着的那只手打他,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谁叫你那把破剑那样重,一点也不趁手。”

    那日方啼霜不过才使了一日木剑,便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学成了,缠着裴野要抢他那把很威风的真刀来玩,裴野拗不过他,便借他拿了拿。

    可谁知他又非要学着陛下的样子去劈小树,最终枝条是砍了半截下来,可惜他的手腕也给扭伤了。

    裴野舀了半勺鸡汤,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送到他嘴里:“那你手腕养好了之后,还和不和孤一道练剑了?”

    “不练了,”方啼霜很爽快地拒绝了,“还是躺着睡觉好。”

    陛下不免有些失落,可他的回答也在裴野意料之中,头天上午练剑时,方啼霜手上磨了个小水泡,一整天都在他耳边叽叽歪歪地喊疼,撒娇要他给吹吹。

    裴野抱着他的手吹了半天,吹得都要断气了,方啼霜却还是不满意。

    裴野很知道他这个人,这样撒娇耍赖,不为别的,其实就是犯懒了想半途而废,可又碍于那日口若悬河的承诺,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自己不想去罢了。

    陛下便假意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第二日一大早,还是狠心地将他从床上捉了起来。

    于是第二日上午,方啼霜就如愿以偿地扭伤了手腕。

    这些日子里他不能画画,每日都过的很无聊,便时常赖在裴野身边折磨他,扰得他无心朝政,奏章上的正楷从眼前飘过,却丝毫不往脑海里去。

    只消他一抬头,满眼便只剩下了方啼霜那张明晃晃的脸,一颦一笑,都能扯动他的心弦。

    那几日陛下很深地明白了那位为讨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幽王,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什么“纣惑妲己贤人死”,若将那些美人的脸换成方啼霜的,他恐怕也一样会被迷的心甘情愿。

    眼前的美人无罪,裴野只恨自己不够自持稳重,因此与他纠缠了几日,便差人去宫外,给他搜罗了一大堆话本,怎样猎奇的都有,终于将他给打发走了。

    方啼霜看起话本来废寝忘食,倒是不爱来纠缠他了,可等陛下闲下来了,他也还是忙着看话本,夜里点着蜡烛都要看,根本不理睬陛下了。

    裴野追悔莫及,很想将这些话本偷偷给他烧了,可惜没敢动手。

    方啼霜前不久画了一些小册子,那些古灵精怪的小故事在市面上竟大受欢迎,引起很多画家的争相效仿。

    而那刊载话本的小页里有时会附赠新闻,字写很小很密,方啼霜原本并不乐意看,后来无意间在上头发现了自己的名字,便对此提起了兴趣。

    可那小字他看着还是很头疼,于是便逼着陛下给他念。

    裴野最近备受冷待,已经很久都没能和他亲近了,故而很乐意地就揽下了这个活。

    “这一本里也提了你,还喊了你啼霜先生。”裴野笑着说。

    方啼霜的眼睛登时一亮,催促道:“他喊了我什么?你快再念一遍!”

    “啼霜先生。”

    方啼霜忽然飞扑上去,很高兴地往陛下脸上亲了一口:“诶1”

    他很喜欢这个称谓,在名字后头加个先生,好像他就成了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了似的。

    时评短文里对他的画大多数都是好评,可有褒就有贬,裴野有时翻到一些骂他的,便就偷偷即兴发挥,都换成了夸他的词。

    方啼霜在旁边听得摇头晃脑的,高兴极了。

    可有一篇裴野没忍住,把他夸的太好了,夸到了方啼霜的心坎上,方啼霜便激动地伸出手来:“这篇男写的真好,你丰拿给我,我独自己看看。”

    裴野一时愣住了:“没什么好看的,这字太小,伤眼,还是孤念给你听吧。”

    方啼霜像是忽然察觉出了什么,便从他手里夺过了那些话本,只看了两眼,便气的红了眼。

    裴野连忙将那本册子从他手里抢了回来:“这么多本里,就这一本眼瞎,你不要理他,他一个写话本的能懂什么画?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和别人的与众不同,才要这样瞎写的。”

    方啼霜却很气馁,就算听了上百个夸他的,也抵不上这一个骂他的。

    方才因为被人夸奖而堆叠起来的惊喜,全让这小评轻飘飘的一页纸,就给弄榻了。

    他心里很知道自己的画还尚有缺陷,可他年纪不大,日日都在进步,以后肯定还能画得更好,他都不明白这些小评怎么能用那样坏的词写他。

    方啼霜伤心极了,便扑到裴野怀里作乱,粗手粗脚地捶他的胸:“他们骂我,你也骗我。”

    裴野见他为了这小评而哭,不由得也心疼极了:“他们那都是胡说呢。”

    方啼霜一抹眼泪,很认同地点了点头:“一派胡言!”

    “要是人人都遵循着先辈们留下的东西,照搬照抄地和他们画一样的画,那还有什么意思?就因为头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蒸着吃的,旁人要是再弄一道醉蟹出来,便叫离经叛道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裴野耐心地听他一口气说完,而后便顺着他道:“就是就是。”

    “这些人可真不开窍,哪里配看我们啼霜先生的画,说不定他们都没亲眼瞧过呢,只道听途说,便要来冤枉人了。”

    方啼霜骂完了还没解气,还要自虐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些小评,看见夸他的,他便松一口,而看见骂他的,他便都很放在心上。

    他越看越伤心,忽然便有些一蹶不振,丧着脸偏头,闷声开口道:“阿野,我不想画画了。”

    裴野看着他,搜肠刮肚了半天,也只刨出一句:“那怎么行?你不是最喜欢画画了吗?”

    “可他们曲解我的画,”方啼霜觉得委屈极了,“我根本没有那样想。”

    裴野一点也见不得他这样伤心,于是便顺着他道:“那就不画了,反正咱们也不愁钱花。”

    他顿了顿,又顺了顺他的背,轻声哄道:”不难过了,你要是气不过,孤就命人把他们都抓起来,叫他们蹲大牢,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乱写。”

    方啼霜破涕为笑:“你不要胡闹了,要是传出去,骂我的人就要更多了。”

    *

    没过多久,方啼霜扭伤的那只手腕便就养好了,可自从看了那些小报之后,他却真下定了决心,一张画也不肯碰了。

    裴野虽然嘴上没说,可却都看在心里。

    他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溺爱这小猫儿了?自小到大,陛下都没舍得让方啼霜受过什么挫折委屈。

    每回遇上些麻烦事,只消方啼霜一开口,裴野便都顺手替他解决了。

    等陛下意识到把他养的太过单纯的时候,却已经迟了,这小鬼总是觉得世间美好,凡人皆良善,偶尔见到个不好的,他也能安慰自己说那只是个意外。

    这回的打击,想必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重了。

    陛下一开始见他难过,也懊恼极了,觉得自己真是有病,没事给他买什么话本看。

    可后来仔细想想,却觉得叫他吃些苦头,受些挫折,其实也是好的。

    他若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护这小猫儿一世周全,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人生总有意外,哪怕着小猫儿不喜欢居安思危,他也得替他未雨绸缪,做好不能护他一辈子的准备。

    方啼霜萎靡了好些日子,裴野都没与他提起这事。

    只是忽然有一日,陛下很反常地在桌案上镇平了画纸,又研了色料,说要画画。

    方啼霜这么些日子没碰画笔,早就技痒了,于是便也黏在他身上,要看他画画。

    裴野便故意手抖,画得很不成样子,方啼霜很看不得旁人浪费他那些价值千金的色料,便是便气得发抖,要咬他的脖子。

    “你画的这是什么?”方啼霜一边抢他手里的画笔,一边怒道,“不会画就别画,这色料我都舍不得用呢!”

    裴野见这鱼儿上钩了,便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不以为意道:“反正你以后也不画画了,那色料再宝贵又如何?放着不也是浪费么?”

    方啼霜却顺口便道:“谁说我不画……”

    裴野便笑着将那画笔递给他:“那你画,画给孤看。”

    方啼霜没接那只笔,只是很惆怅地说:“我都说了,以后再也不画画了,既然说了,就不能食言而肥。”

    裴野低头忖了忖,想出个馊主意来:“那你就在孤手上画,不在纸上画,而且这染在身上的色料,一洗便冲掉了,既留不下来,便不叫作画,也就不算食言了。”

    他这话细听起来,其实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方啼霜听了,却从来不会细想,于是只稍一犹豫,便接过了裴野手中的画笔。

    他早就想在裴野身上画画了,可惜陛下一直不肯让,现下得了机会,方啼霜自然什么承诺都可抛,拿着笔就要往他身上画。

    把裴野的两只手背画满了还不够,方啼霜压抑了太久,这会儿画兴大发,拉着裴野回到寝殿里,扒了他的衣裳,就要往他身上画。

    裴野的本意就是想鼓励他重拾信心,于是多少委屈也忍了,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作乱。

    方啼霜面上笑得奸诈,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往裴野上半身上画了一条龙,龙目便勾描在那两点上。

    可惜如此便显得这条金龙的眼距像**,半点威风没有便不说了,还有些滑稽相,紧接着,方啼霜又在龙腮边上添上了几笔小猫儿似的胡须。

    裴野照了铜镜,有些不满:“哪有龙这样长胡须的?和只狸奴似的。”

    方啼霜理直气壮地反驳他道:“你懂什么?谁又真见过龙了?谁能证明龙须不长猫须那样,我说龙须长这样,它就得长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也没停,依然在他身上笔走龙蛇,忽轻忽重地下笔。

    裴野真是怕了他了,忍不住往后一缩:“好,就长这样,手别抖啊小祖宗,可痒死我了。”

    “叫你质疑我,”方啼霜笑了笑,继续往下画,可再往下就没地方画了,他便用责备的目光瞥了陛下一眼:“陛下,你上半身也太短了吧?”

    还不等裴野开口反驳,便听他又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好几句,说他这张画布当得很不尽责,而后便仓促地收了笔。

    陛下没生气,只是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又故意问他道:“孤的龙尾巴呢?”

    方啼霜很神秘地笑了笑,旋即忽然出其不意地伸手往他下袍里狠狠捏了一把:“不是在这儿吗?”

    他话音未落,便被裴野压倒在床上,陛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将他的外裳扯了,而后又将他扣在床榻上,提笔便在他那光洁的背上作起了画。

    陛下才刚落笔,方啼霜便挣扎起来,嘴里喊着痒。

    “怎么只许你往孤身上乱涂乱画,”裴野往他腰上掐了一把,“却不许孤在你背上画了,做完了坏事却不想受罚,你想的倒美!”

    方啼霜没能逃掉,于是便只好强忍着痒意,让裴野在他背上画了一只小猫儿。

    “好了没有啊,”方啼霜很不满地囔囔道,“这都过了多久了,你画完了没有?”

    他话音刚落,陛下便俯下身,在他后颈上落下了一个又轻又痒的吻。

    方啼霜人还没反应过来,然头上那对猫耳朵与身下那条猫尾巴,却同时顶了出来。

    裴野看了眼最终的成品,很满意地搓了搓他脑袋顶上的那对猫耳:“画好了,你看不看?”

    那背上画的乃是一只趴着的小猫儿,那猫尾巴刚好连着方啼霜顶出来的那条雪白的猫尾,他只稍一动起来,那猫尾巴便一颤一颤的,衬的那副画愈发栩栩如生。

    “不看!”方啼霜翻过身,“脏死了,我要把它洗掉。”

    裴野却忽然按住他的手腕,贴在他耳边问:“还记不记得你方才捏了哪儿?现在要跑,你做人厚道吗?”

    方啼霜忙回头,色厉内荏道:“我不要,我现在想去画画,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要变回猫了!”

    裴野冲他一笑:“那你变。”

    方啼霜趴在那儿,将一张脸憋得通红,可也没能成功把自己变成猫儿,他最近不常变回猫,有时猫耳朵不慎顶出来了,他都不怎么在意,因此这项技能近来便使得有些不太熟练了。

    “怎么不变啊?”裴野又问

    方啼霜见势不妙,便想往外逃,裴野早料到他要跑,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脚腕。